由王都赤瞿驶出的马车,一路向夏国西北而行。
燕起与宁儿这一路走走停停,已有将近十日光景。夏国风光奇丽雄伟,越向西而行,越多高山大泽。其景虽不若煌国山川巧秀,也不似双溪旖旎柔糜,但却别有一番粗犷豪迈风情。加之民风淳朴好客,豪放不羁,更令在煌国侯府闺中长大的宁儿连日所见所闻之下,自是好一番感叹。
这一日两人行至一处小镇,眼见天色已晚,燕起觅了家客店,方下得马车,便有一个年青汉子从店中迎了出来,质朴的黝黑大脸上满是憨实的笑容,将燕起与宁儿引入厅中,扬声叫道:“虎子他娘,快出来,有客人到啦!”
大汉吆喝完毕,便转首对燕起二人道:“兄弟你且坐着,我去将你们那马儿栓到后院里去。”
“有劳大哥了。”燕起微微一笑,携了宁儿小手,拣了条凳子坐下。
方自坐下,便有一名着了布衫的微胖妇人掀了内室的帘子出了来,向燕起二人展了笑脸,招呼道:“二位用些什么饭食?”
“天色晚了,相烦大嫂随意整治一两样饭菜便是。”宁儿甚是喜爱这对面相和善的夫妻,忙笑一笑答了。
“嗳嗳好,我这就去,你们且先喝些茶水。”妇人笑得甚是亲切,手下动作甚是利落,将热茶奉上,便自转身去灶间了。
“连日来都是坐马车行路,累了罢?”燕起口中问着,探手取过桌上茶壶,倒了半碗茶水递予宁儿。
宁儿捧了那茶碗,眉眼笑得弯弯,“我从未见过如此风土,当真是开了眼界。从前在煌国之时,哪里有机会这样随处走动,增长见识。”
大手将宁儿鬓旁一绺碎发别回她耳后,燕起微笑道:“我却怕风餐露宿的,委屈了你这娇气人儿呢。”
“我哪里又娇气了?”宁儿撅了嘴,纤指戳在燕起坚实胸膛之上,“当初你从冀阳掳了我出来,那一路行程比起今时今日要我难受上百倍……更何况,那时你恨我恨得要死,夜晚里我睡得总不踏实,怕你扑上来掐断我脖子咧。”
不料燕起闻言不语,低垂的睫毛掩去他浅色眸子里的一丝几不可见的阴霾……惊闻自己的亲信手下被莫昊远以极刑处死的那晚,他竟真的几欲将睡梦中的宁儿置于死地。此刻想起来,竟是有几分冷汗涔涔而下之感。天意总是弄人,谁能想到当初他劫掠来作为人质的侯府千金,如今却已是俏生生坐在自己身畔,成为自己立誓一生相护相守的爱妻?燕起心中叹息一声,再抬起头来,望向宁儿的眼眸中,温柔之色更是深浓了几分。
“这次我带你出行,实是去昆山拜见隐居昆山的师父。”大掌探到桌下,握住那只柔荑,“本想早些告诉你,可我又担心你胡思乱想,所以……”
“你当我傻子么。还有什么人或事物能让你如此看重?要亲自带了我同去的,自然是拜见拓跋师父了。”宁儿回握燕起那带着硬茧的大手,“即便你早些告诉我,却也没有什么的。有你在……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宁儿。”握住她柔荑的大掌倏忽紧了起来,“你告诉我,嫁予我为妻,你当真不……”
“诶?”
宁儿的注意力却被那扯弄她裙角的事物吸引过去。
转头,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正攥了她水红色裙角,另一只胖手儿捏了块糖角,一个带着虎头小帽,长得虎头虎脑约莫两三岁的小娃,正咧了一张小嘴儿冲宁儿呵呵笑着。
“吃吗?”见宁儿望向自己,胖娃将手中的糖角举高了些。
“咦咦,这是谁家的娃娃?”宁儿弯身将小娃儿抱在膝上,伸出拇、食两指轻轻捏了捏小娃胖嫩双颊。
“呵呵呵呵。”胖娃笑着,将手中的糖角子舔了舔,转头又将手儿向桌旁的大男人伸过去,“要吃吗?”
“……不,谢谢。”俊脸一呆,燕起的眉头隐隐耸了耸,淡淡笑道:“应是店家的孩子。”
“嗯……”宁儿点点头,在娃娃脸上印下一道浅色唇印儿,问道:“你叫什么?”
“香、香香……”胖娃却似没有听懂宁儿的问话,反是向她香软身子偎了过去,“吧唧”一声响,带了口水的小嘴儿已印上宁儿的脸颊,惹得宁儿哈哈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燕起劈手将那“偷香”成功的“小人”拎起与自己平视,棕色的眸子眯了眯,对上那双亮晶晶的圆圆眼睛。
“给我抱抱!”宁儿将小娃儿从燕起的大手中“解救”出来,比了比自己,道:“叫姐、姐。”
“接——结——”稚嫩的语声呀呀学着。
“好乖。”纤指又指了指身旁的高大男人,“这个,要叫……嗯,叫大、叔……”
“叔”字的尾音在男人厉眸瞥来的警告下成功湮灭在红唇里,然而小人儿却聪明得紧,红嫩小嘴儿一张,吐出字正腔圆的:“大——叔——”
“臭小子……”
“呵呵呵呵……”小家伙笑得当真无邪得紧。
“哎啊啊虎子,你怎地跑到厅里来了!”只听声音响起,却是那先前去栓马的大汉已进得厅堂来。
眼见爹亲进来,虎子忙扭动身子下了地,咚咚咚跑到他老子身畔,回手指了指坐在那里的宁儿,小嘴一咧咯咯笑道:“香、香喔!”
弯身抱起儿子,望着一脸笑意的宁儿与一脸郁卒的燕起,大汉憨笑道:“这是我家虎子,这小子顽皮得很,总是喜欢四处跑,呵呵对不住、对不住啊……”
宁儿笑着摆手,此时那胖妇人已从灶间将饭菜端了上来,大汉忙叫自己的婆娘将儿子带了下去。简单用罢晚饭,宁儿与燕起便向那店家夫妇要了间卧房,自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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浆洗晾晒过的被褥有着好闻的味道,宁儿早已蜷在被里沉沉睡去。房间昏暗,微微敞开的窗子前,却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燕起抱着臂,沉俊的眸子盯着夜色里那仍旧隐隐可见的连绵高耸的山脉形状。那便是昆山山脉,夏国西北的天然屏障。由小镇再向北行上一天的路程,便会到达昆山脚下。想来,自己已有数年未曾见到师父了,燕起的胸中隐隐涌起一阵异样的心情……摇了摇头撇开纷繁思绪,燕起将窗子阖了,反身走回床前。
宁儿睡得香甜,仿佛黑暗最瑰丽的珍宝,静静枕在那里,静静放着温柔的光。浅色的眸子牢牢锁住她睡梦中的娇颜,忍不住探指细细描绘那柔丽的五官轮廓。似乎被长指所扰,被中的人儿娇憨的揉揉眼睛,努力想醒过来。
“唔……怎么不睡?”奋战良久,小人儿终于睁开酸涩双眼,咕哝着问道。
燕起掀被钻了进去,大手却轻轻拂开她的发,吸进她清雅的香味,“我在……想些事情。”
“想什么?”娇软的身子偎依了过来,细瘦双臂圈住他精壮腰身。
“想……”
棕眸黯了黯,薄唇开阖,却吐出与方才所想半分也不相干的话来,“想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娃儿来。”
宁儿闻言皱皱鼻子,小手拍了他一下。
“谁说要生娃娃了?”
“白日里你那样喜欢店家夫妇的孩子,怎么,不想自己生来么?”
“可是……我家夫君却似讨厌小孩得紧呢。”宁儿又闭了眼,将头枕在燕起宽厚胸膛之上,“不得父亲疼爱的孩子,一定可怜得很。不过呢……”宁儿故意拖长了尾音。
“不过什么?”
“不过啊,我忽然觉得,父君可有可无,只要有我这做娘亲的疼他,便足够了。”
大手执起被角搔搔她的鼻头,燕起呵呵低笑了起来。
“谁说父君不爱自己的孩儿了?”
“白日里你对虎子那般模样,自然是不喜欢了。”小女人抢回被角,指控某人。
“那是因为他这样……”某人探首过去,吻在小女人柔嫩面颊之上。
芙面染上轻红,宁儿伸手去推燕起,“我莫宁儿身为一国之后,坤仪万民,更何况是这样的小娃娃,倒是你着爱民如子的启泰帝,端得是不近人情。”
“喔,皇后娘娘好得意么……”燕起摇头轻笑着,又去吻她赧红的脸蛋,顺着那线条优美的脖颈曲线一路向下,吮吻盛开的那抹嫣红。大掌更不老实地探进被褥,却被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阻住了动作。
接着,素手探出被衾,捧住那张早已烙进神魂心坎的英挺俊脸,宁儿启唇,轻柔却不失坚定的语声一字字响起——
“我嫁予你为妻,心中当真只有万分的喜乐安然,断断没有半丝的勉强与不如意。你我二人经历了那许多事情才结为夫妇,你是帝王也好,走卒也罢,莫宁儿此生此心,必定都与你相随。”
原来,白日里他那未出口的不安与焦虑,这冰雪聪明的小女人都看在了眼里……
柔软匀顺的眉、带着朦胧氤氲的大眼、卷翘的长长睫毛、泛着红晕的白皙脸蛋和那嫣红的上挑嘴角……将这一刻的绝色容颜深深铭刻在心底,燕起终是叹息出声,俯首含住那张方才吐出誓言的小嘴,辗转缠绵出最深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