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心内念头如急电转动。她感到指尖在发抖:“那个人, 是谁?”
周惠父垂下头去, “你小心提防身边的人便是。”
她逼近一步,“是赵家亲近的人?惠父哥, 告诉我,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帮了赵家, 就等于救了我的命, 请你告诉我。”
他为难地搓搓手, 有些龃龉,“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
她瞬间如掉冰窖, 退后一步。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和事, 是一去不复返的。
半晌, 她轻轻说, “多谢你来告知,但是梅玉不会跟你走的。惠父哥, 你快些离开吧。”
说完,她快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不给周惠父和自己一丝机会。
周惠父欲言又止,踌躇了一阵, 道:“如果到走投无路那刻, 你可到城东平安巷的曲家, 报上我的名——”
“惠父哥, 请不要说了。”她打断他的话, 平静的语调掩盖了心中悲恸,“你走吧。”
周惠父面色苍白, 优美的唇抖了抖,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低低说:“你保重。”
说完,他奔出屋外,到了围墙下面,扶着墙弯下腰,似呕吐状。
梅玉吓了一跳,以为他不舒服,刚想追出去,不料他又直起身来,身形闪了闪,就不见了踪迹。
梅玉呆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急急往正厅那边跑去。她要告诉赵鸿飞,去查那个想买汉王章的人是谁!
她刚跑到门口,赵鸿飞也恰好从里面冲出来,两人黑灯瞎火都没看清,“砰”一声猛撞一起。
“啊!”鼻子传来一阵剧痛,她蹲下身捂住鼻子,同时眼冒金星,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模模糊糊看到赵鸿飞也撞得不轻,跌到了三丈外。
她正想说话,赵鸿飞就了弹起来,大力抓住她手臂,将她提起来,摇着她高兴地说:“梅玉,我正想找你!大哥的信来了!他说薛大哥的折子引起了朝廷重视,皇上本来要派薛大哥亲自督办父亲的案子,但丞相说亲亲相隐,理应避嫌。就另外派了钦差下来,不日将到达昌州!”
他倒是没事,但梅玉被这一撞,晕得原本要说的话都一时忘了。她昏头昏脑说:“啊?真的?”
“真的!而且大哥安排完平州的事情,也启程回来,这回子怕快要到家了!”
梅玉也很高兴,但总觉得自己有很要紧的事说,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她正纳闷,忽然发现婉蓉站在厅中看着他们,腆个大肚子,神色凄落。
她尴尬地推开赵鸿飞的手,“二少爷,你太激动了。”然后拼命给他使眼色。
婉蓉勉强笑了笑,低下头去,不安地说:“官人和姨娘关系真好……”
赵鸿飞挠挠头,一声不吭。
梅玉忍住鼻子的痛,说:“不是这样的。二少爷知道我一直很担心老爷,所以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我。二奶奶你快要临产了,二少爷他不想让你多操心呢。”
婉蓉怀胎已经九个月,行动颇不灵便,在小丫环和梅玉的帮助下,艰难地坐下来。她摸着肚子:“大伯的信刚到,我还没明白什么回事呢,官人就嚷着去找你。”
梅玉使劲给赵鸿飞大白眼。
赵鸿飞总算走过来,笨拙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婉蓉,“呃,那个,你喝口水。”
婉蓉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含羞看了他一眼,低头抿了一口。
在后面的梅玉竖起大拇指,又示意他继续。
赵鸿飞要哄一个女人,凭他在风月场所流连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他把茶杯拿过来放好,回头轻轻拉住婉蓉的指尖,“夫人啊,为夫……”他咳了一声,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个自称,“我常常冷落了你,你不要怪罪。我在外面怎么玩,最后还不是得回你院子里,你说是不?”
说完拍拍她手背,冲她一笑。
婉蓉被他笑得脸上一红,听到身后梅玉的轻笑,她更加不好意思,低下头去,脖子根都染了红霞,却还是不舍得收回被他握得暖暖的指尖。
这时,管家进来了,面上是喜悦的表情,“少爷,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京里来的钦差。”
赵鸿飞和梅玉相视,惊喜非常。
终于来了!
“快快请贵客进来。”
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们这时候都没有想到一点疑惑,钦差大臣来到地方上,应该首先到驿丞报道,来他们家做什么?
梅玉这时候突然想起来她刚才忘掉的话,对了,她想告诉赵鸿飞,要去查那个玉鉴行的老板,看谁在后面指示他,谁陷害的赵文素!
但是这时没有机会说话了,家里忙乱成一团。他们迎到门口,跪了一地的人,大伙儿参拜:“参见钦差大人!”
官兵们迅速散开一个圈,将他们包围起来,颇有蓄势待发的姿态。
梅玉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钦差从八人抬大轿里走出来,身量魁梧,夜色中仍能看出气势非凡,问:“哪个是赵鸿飞?”
赵鸿飞往前一步,仍是跪着,“小人在此。”
钦差摸摸胡子,点头道:“来人,宣读圣旨!”
一个官兵走上来,“赵鸿飞,听旨!”
众人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梅玉跪在地上,更加疑惑了。这个阵势,是想要做什么?她本来以为,钦差是来赵家了解冤情的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由薛爱卿上折,朕听昌州太守官印失踪,昌州太守隐而不报,伤情重大。又有九品编修官赵文素勾结外敌、造成伤亡一事。特派大理寺少卿马皤调查此事,钦此!”
钦差马皤道:“要调查此事,所有相关人员不可疏漏,赵文素一人犯事,其子不可能不知情。赵鸿飞,你且随本官回去,协助调查。”
她忽然醒悟过来,这钦差要抓走赵鸿飞!
几个官兵扑过来,束缚住赵鸿飞。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说:“钦差大人,你这算什么调查!我又没有犯事!”
马皤交握双手,慢条斯理道:“你犯没犯事,这可说不准,别说你了,就是平州太守赵礼正,也已落网,协助调查。这是圣上钦派的权力,本官绝不姑息任何人!”
他挥了挥手,官兵分开一条道,一辆囚车推过来,上面赫然是仍穿着官袍未及脱掉的赵礼正!他双目紧闭,脸上有几道阴影,一动不动,似乎昏迷了过去。
赵鸿飞愣在原地,“大哥?!”
马皤再次下令:“把赵鸿飞同锁到囚车上,加派人手搜查赵家,务必掘地三尺,不能放过蛛丝马迹!”
众官兵得令,如狼似虎闯进府邸里面。马皤也丢下他们,跟着进府去了。
梅玉不能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皇上派来的人钦差,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
那边婉蓉惨叫一声,扑上前去跟那些官兵抢,“你们不能抓我官人!”
不知哪个人不识轻重,将婉蓉一推,那瘦弱的身体就摔在了地上。与瘦削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肚子压在了身下。
梅玉心惊胆裂,冲过去将那些人拨开,想要扶起她。
“哪个乌龟王八蛋!那是孕妇,孕妇!瞎了眼没看到啊!”赵鸿飞看到这个情形,如困兽般挣扎吼叫。
婉蓉一只手攥着赵鸿飞的衣袖,死都不肯松开,不停地叫喊:“官人,官人……”
梅玉发现她面白如纸,身下竟然还渗出些血来,顿时魂飞魄散,颤抖着说:“二奶奶,你,你流血了……”
他们薄弱的力量哪里争得过身强力壮的官兵。他们齐齐压住赵鸿飞的手脚,一人扯掉婉蓉的手,拖着他就往后走。
梅玉扶着婉蓉,悲恸万分地望向赵鸿飞。
赵鸿飞也望着她,眼里充满了绝望,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她,照顾好孩子,拜托了!”
梅玉忍泪点头。
但是隔了那么远,天色又黑,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她的心如同这无边的黑夜,沉痛得没有一丝光亮。
直到婉蓉叫起来,“肚子好痛!”梅玉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将她扶起来。
婉蓉却疼得连腿都软了。
管家过来帮助,两人合力把她抬进门,想要回房,没想到厅堂里一片混乱,那马皤四处指挥,翻箱倒柜。
他们进来的当口,恰好一个官兵在厅中的椅子下摸出一块东西,交到马皤手中,“大人,卑职找到这方物品!”
梅玉不禁停下脚步,望过去。
只见那钦差手中拿着那块东西,咋一看去,像是一根金饰。
马皤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几次,道:“这不就是漠北专产的镏金马骨吗?女真人常用此物剔牙,看来赵家大有可疑啊!”
梅玉震惊得半日不能动弹。她走过去,有些语无伦次,“大人,这不可能,我们家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定是有人陷害。贱妾知晓一些消息,有人……”
她还没说完,马皤冷冷扫她两眼,理都不理,转身吩咐道:“今晚大有收获!撤队!派三十个人轮流监守赵家,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入,不得懈怠!待本官审了赵家三人,再作下一步定夺。”
说完昂首挺胸,在一群人簇拥下,大步离去。
梅玉看着钦差,原本以为带来希望的钦差,傲慢地离去,几乎瘫软在地。而且与此同时,她的胃部涌上一股极度不舒服的感觉,恶心油腻,令得她想吐。
那边管家却立即叫起来,“姨娘!二奶奶看起来不好哇!”
婉蓉已经气若游丝,裙子下的血越来越多,开始滴到地上。
梅玉心里慌乱成一团,但她勉强收拾起精神,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倒下。她重重闭了闭眼,压下胃里的恶心,然后睁开,转身冷静地吩咐:“管家,先找人把二奶奶抬到床上!陈妈,你去厨房熬几大锅沸水,等着备用!”
她并没有生产经验,凭着一点点知识安排好,然后走到门口,对监守的官兵说:“大爷们,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家小厮出门去请大夫和稳婆,我家二奶奶要生产了!”
说完,她一咬牙,狠心把手腕上的金手镯褪下来,塞给官兵。
那只金手镯,是棠宁给她的见面礼。官兵在手中掂了掂,挺沉的,成色也非常好,还是黄澄澄的。官兵心中窃喜,道:“没问题!让小厮来搜个身,我与你个方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