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120节 大盛余商号
许久许久以前,自流井贡井不过两个荒远偏僻的小村落,数十户的种田人家,后来发现了盐,便有人汲卤熬盐,便有盐商来此,便有一些人家开店座铺,为盐商或是盐民供茶供饭。再后来,这样的店铺多起来,自然形成了街道,便是现今的盐店子街。
再后来,盐业规模渐渐地扩大,盐商也就聚得多了,开店座铺的生意人家也多起来,便形成了七八条主街,高石井街,天花井街,磨子井街,蓆草田街,檀木林街……这些后来的并无统一的布局,杂乱无章地散在盐店子街的周边。
磨子井街在镇的最边边上,与盐店子街隔着两三条大街。许光达引着两辆马车穿街过巷,不多时,便拐进磨子井街道。
田大刀:“哎呀,若非许先生引着,这许多的巷子,咱哪寻得着路哟?”
许光照:“其实直沿街道而行,也是到得这磨子井街的,不过中间隔着三条大街,得绕许多的弯路。”
自流井的七八条主街,十数条小街,街街都通着巷道,因为许多的住户都是有车的,须得方便出入,这些巷道都宽宽的,容得车马通行。
于信达:“许兄可是这本地人?”
“富顺,县城里。”许光照回道,“不过么,我内人却是这自流井的街场上。”
于信达:“难怪,许兄对这街街巷巷的,如此的熟悉。”
许光照:“十六岁时,在下便在这自流井街场上生活,自然是熟悉的。”
马车行到街尾,许光照招呼停车:“到啰,到啰。”
众人下得车来,却见得一间小小的店铺,用竹竿挑着一面幡儿,两尺来长一尺来宽,写着五个大字:大盛余商号。
当街摆着一张小书案,趴着一个年青的后生,圈着双臂,脑袋斜枕在臂弯里,“呼哧……呼哧……”扯着鼾,一绺涎水顺着嘴角流淌。
店内既无柜台,也无货架,空空荡荡的一屋,只摆着一张茶几,散着几把藤编的矮椅。
“哦哟哟,我的个乖乖,梦见周公哩。”于信达拍着书案,“木老板,上客啰,木老板,木老板!”
后生吃得一吓,睁开眼来,盯了于信达,半天才恍过神来:“一个娃娃,吼啥子嘛,没见额睡得正酣嘛?”
于信达傻傻地笑:“唉呀,扰了木老板睡觉,唉呀,罪过,罪过!”
伙计扁扁嘴:“木老板?嘿嘿,谁个木老板?你娃娃怕是走错门啰。”
“咹?不是木老板?难不成是我看拐了?”于信达搔着脑袋,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一边往店外跑,抬头瞅那店招儿,“呃,是木老板噻,没错,是木老板噻。”
后生扁扁嘴:“嗨,谁告诉你这老板姓木了?”
于信达:“嘿,这店招儿,你瞧,你瞧瞧,左上角写着噻,字儿虽是小了些,颜色也有些模糊,但这‘木记’两字,还是认得出来的噻。”
后生:“嗬,看不出来嘞,你进过学?”
于信达:“岂只进过学哟,便是《百家姓》,我也滚瓜烂熟的背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后生扁着嘴:“《百家姓》,还《三字经》哩。谁说写着‘木记’两字,便是木老板了?”
于信达偏着脑袋,一双眼睛直眨:“嘿嘿,打着‘木记’的招牌,却不姓木……呃,小哥哥,你姓啥呢?”
伙计:“额姓刘噻,额大名刘天赐噻。”
于信达:“刘天赐,哦哟哟,天赐,这名儿,好巴适,好巴适。”
伙计微微地翘起嘴角:“嘿嘿,额的叔取的名,能不巴适?”
于信达拍拍脑袋:“哎呀,错了,我搞错了,刘天赐刘老板……”
刘天赐急急地纠错:“错喽,你娃娃又错喽。老板?嘿嘿,额可不是老板,不过是替额的叔守着这店。”
于信达:“哦,我又错了。天赐小哥哥姓刘,是个店伙计,替你叔看店,你叔才是老板,却是姓木。”
刘天赐扁着嘴:“啥逻辑哟?额姓刘,额的叔却姓木,天底下有这理儿么?你娃娃读的啥子书哟?”
于信达:“哦,小赐哥姓刘,你叔……哦,也当姓刘。是了,是了,应称刘老板。”
“嗨,你这娃娃,东扯葫芦西扯瓜,尽整些没用的,额不与你说,额不与你说。”刘天赐一边嘟囔,一边左手提着茶壶,右手端了两个盖碗,将盖碗放在茶几上,再往盖碗里注了茶水,向着江总管躬躬身,“这位伯呀,需要多少?”
江总管睁着大眼,瞪着刘天赐:“这个……这个……”
刘天赐:“呃,两位不是来购盐引的?额可与你说哈,额这商号,只得盐引出售哈,没得米粮布帛哈。”
江总管:“知的,知的,自是来采买盐引的。”
刘天赐:“既是来买盐引的,总是有个量的噻。多少引,需多少引?”
于信达竖起两根指头。
刘天赐背对着于信达,自是看不见于信达的手势,许光照却看得明白:“二……百……二百……对对,两百,就两百引,有么?”
刘天赐:“啥话呢?两百引,区区的两百引,便是两千引,两万引,只要你出得银子,额手里的盐引多的是。”
许光照:“哎呀呀,老板这口气,哎呀呀呀,与盐司衙门,定定的交情非浅。”
“那还需说么?自是非同一般的交情噻。”刘天赐说着,一边转身,走到门口书案前,“噼哩叭啦”一阵算盘响,然后回头向着两人,“两百引,每引五十一两二钱,共是一万零二百四十两整。”
江总管:“呃,不对哟,不对哟,咋会一万多两哟。”
刘天赐:“嘿,怎不对哩。额报与你听哈,听仔细了哈。每引三百斤,盐价每斤一百二十文,每引便是三十六两,盐税八两二钱,额这商号拿得盐引,总得麻烦盐司的官长噻,喝杯清茶,吃顿便饭,再有逢年过节的上下打点,总是需要费用的噻……”
江总管:“这盐户的盐价……向来的这盐引,只与盐税相关。盐商一手完税,一手取盐引,至于去何家盐户拿盐,盐价多少,全凭盐商与盐户自愿的嘛。咋个连盐价都定了哟。”
刘天赐:“这个呀,嗨嗨,也是额的叔,哦,额家商号,为各位盐商设想噻。你想,老伯你想,外地来的盐商,哪懂自贡盐场的行情?往往受了盐主的欺诈,出得许多的高价,白白地好使了那些个盐户。盐监大人好心呀,改作盐司代为采购,直接的与盐户定妥了价,那些个盐商,嘿嘿,再想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嘿嘿,如此的一来,方便了盐商少劳,又省得许多的银子,岂不善举一桩?”
江总管“善举?嘿嘿,善举?再有,这个盐税,明明的每引六两,咋就涨了,八两二了?”
刘天赐:“这个……嘿嘿,老伯没去过盐司衙门?确实只得六两的盐税,但有许多的这捐那捐,你少得了去?再有,那些个办事的衙役差丁,你若不塞他些零碎,能让你进得大堂去?即便让你进得大堂吧,若没个三次五次的推阻,便拿盐引与你?这般三番五次地往盐司跑,耽搁数日的时间,再有数日的住店吃饭,就不费银子了?老伯呀,你自算算,额这商号虽是每引多出二两二的税捐,却比去盐司跑动,省得不是一星半点的。老伯,你算算,你自算算,划算不划算?”
江总管:“这些个……盐司衙门我也去得勤,这些个情况自是有的,但是,你这价……唉,咱做这走盐的生意,哪里还有利润哟?”
刘天赐:“没得利润?老伯这话,可说差了哈,哄哄外人自是可以的,若要哄额,嘿嘿,嘿嘿,哄得了额去?这进价虽是涨了些许,但难得倒你们走盐的大商么?那些售盐的零商,总得从你们手里批盐噻,多少的价格,还不是由得你们说?即便每斤只涨他个数文数十文的,多的赚项都有了。老伯却说没得利润,嘿嘿,没得利润,哄鬼嗦。”
江总管:“唉呀,话可不能这么说呀。那些个零商,其实挺不容易的,也就一文两文的差价,譬如蚊子腿上剔肉……”
“蚊子腿上剔肉?嗬嗬,蚊子腿上剔肉……”刘天赐一连的冷笑,“那些个零商,那些个手段,把锅巴盐细细地捣碎了,充作粗盐,把粗盐充作精盐,更有甚者,直接把沙子掺在盐里……这样的许多手段,嘿嘿,老伯既是盐商,不会不知的吧?至于短斤缺两的,更是勿庸说的,哪个零商没做?”
这一番的说道,倒也确实,并非刘天赐的杜撰,江总管欲要分辩,却又开不得口,只瞪了大眼,“这……这个……”
刘天赐:“老伯呀,有句古语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伯呀,你且听额一劝,那些个零商怎样的去做,咱勿需管它,听额一劝,你自拿了盐引,取得盐去,贩与零商,只管赚你的银子去。”
江总管气愤愤的,却又说不过刘恩赐,只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嗨,你这后生……嗨,你这话……”
“咋的?额敬你是老伯,才与你说得这些,咋的?”刘天赐见得江总管的气愤,也自冷了脸色,抬高了声音,“你这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且罢,且罢,我额只问你,这盐引,你要是不要?实与你说,你不来买,自有他人来买。额手里有的是盐引,却是不愁卖不出去的,天下的盐商多了去了,却非单单的只你一家。”
江总管:“哎哎,小哥休得气恼,咱不是这意,不是这意。”
“嘎吱……”店铺的后面有道小门,一个中年男子推开半边门缝,探出个脑袋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吵吵啥呢?吵吵个啥呢?烦人,睡个午觉也不安宁,烦人。”
“没啥,没啥。来得一个盐商,欲要额的盐引,却是个憨憨的老头儿,通不得事理,嫌额的价格高了,絮絮叨叨的没个完。”刘天赐再转对江总管和许光照:“两位客官呀,这是额的父亲,管着这店的。这盐引要是不要哩,自与额的父亲谈去。哎呀,失陪,失陪,宫额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须得再补补瞌睡去。”
“小子,把烟泡给老子取个来,哦,就是昨日,你叔给额的。”
“哦,额就拿去。”刘天赐一边应着,一边打个呵欠,径直地进往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