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兴旺忍住悲痛,让翠翠和贵生一起回家,拿一个木箱和一把铁锨来,把他的儿子埋了。他不能让儿子暴尸在这荒岭上,让狼拉狗咬,他要让儿子安静地躺在木箱中,离开他还没有真正看到的世界。
贵生让翠翠留下陪父亲,自己去拿铁锨,他知道翠翠家的铁锨在什么地方。飞身跑下金牛岭,却又听到几声枪响,似乎比刚才又近了许多。他不敢大意,两眼警惕地观察着。果然,日本兵又回来了。为首的那个骑马的家伙“哇啦哇啦”叫着,连连向前挥舞着指挥刀。贵生急忙跳进旁边的院子里,日本兵也进了村子,三四个人一起进院子搜索。搜索一阵,又转了出来。一个高个子日本兵刚一露头,“叭”的一声枪响,日本兵倒下了。贵生吓了一跳,原来枪声是从自己隐藏的地方发出的。一个黑衣黑裤的年轻人“倏”地一闪,伏在墙头,挥手又是一枪。日本兵迅速卧倒,举枪向这里射击起来。贵生跳过去,拉拉他的衣角。年轻人也发现了贵生,点了点头。贵生说:
“这里呆不住,快走吧。”
黑衣人说:“现在不行,日本兵封了门口,出不去。”
贵生说:“你跟我来。”
他拉起年轻人拐进茅房,扒着墙头,纵身一跳,年轻人也跳了出去。
贵生说:“你快去吧。”说着手持砖块,瞄着那道短墙。
年轻人明白他的意思,拉开他说:“让我来。”
日本兵在那墙头刚一露头,年轻人就“叭”地一枪,日本兵掉了下去,似乎掉进了茅坑里。贵生和黑衣人又跑,三拐两拐出了村子。
又有几个人摸过来和他们会合。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离开。黑衣人摸着程贵生的脑瓜说:“小兄弟,胆挺大的嘛!”
贵生笑笑,说:“这有啥,日本人也是和咱一样的。”
黑衣人说:“胆大是好事,可日本人有枪有炮,以后千万要小心,不可大意啊。”
贵生说:“我要有一支枪就好了,象你这样的”。说着他摸了摸黑衣人的手枪。
黑衣人笑笑,说:“会的,你会有的。”
村里的枪声稀落下来。
黑衣人说:“小兄弟,回去吧,小心点,千万不要和日本人碰面。”
贵生问:“你们要去哪?”
黑衣人说:“找部队呀,你回吧,我们走了。”
年轻人走了。贵生又追上去,问:“大哥,你叫啥名字,我以后见了你,也好有个称呼。”
黑衣年轻人笑了笑,说:“我叫冯少川,叫我少川哥吧。”说罢对他扬扬手,大步离去。
程贵生一直看着冯少川走远,才快步走回村子,来到翠翠家,找出木箱,拿上铁锨,跑上金牛岭,帮助柳兴旺埋了柳士刚,又辞别柳家父女,去找自己的爹爹和奶奶。
日本人走了,村子里一片狼藉。大人哭,小孩叫。没有被抬走的猪在飞奔,没有被牵走的牛、羊在乱窜,狗蹲在路边无谓地狂吠,鸡却飞到房顶上、树梢上,不肯下来。
人们陆续回了家。村子已被洗劫一空。家家户户房门大开,瓦砾遍地,到处都有房子在燃烧,到处都在冒黑烟。小孩哭,大人叫,哀声遍地,骂声震天。
程家父子也回来了。相比于其它家里有人的家庭,他们因祸得福。他们仅仅失去了家畜和十几袋粮食。村长程有福的老婆被打死了,程大力和胡兰兰两口子也被打死了,还有,还有柳兴旺的小儿子柳士刚。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子会有什么错,竟被日本鬼子活活撕成两半……,程立春不敢再想下去,和两个儿子默默收拾好自己的屋子,二话不说,扭头就出了院子。
他要去找柳兴旺,他要看看兴旺大哥。
尖利的哭泣声和低沉的呜咽声从屋里传出来,程立春站在院门口,走不动了。
他看到墙角有一把扫帚,拿起来,扫起了院子。他象扫自家院子一样仔细地、轻轻地把所有碎砾清扫一遍,拿铁锨把它们端到院角里。轻手轻脚,唯恐惊动了屋里的人。扫完院子,程立春蹲在厨房墙角,掏出旱烟,默默抽了一袋。屋内的哭声渐渐平息,程立春不知该不该进去,站起来,犹豫着想返回家去。后边,柳兴旺却打开门,轻轻叫了一声:
“立春。”
程立春握住柳兴旺的手,百感交集。柳兴旺已平静下来,低声说:
“啥也别说了,屋里坐吧。”
姜月霞站起来,倒了两碗茶,放在桌子上。
柳兴旺说:“立春,日本人来了,杀了我们的人,烧了我们的房,抢了我们的粮,你说,咱咋办,咋办?”
程立春说:“报仇,咱得报仇!”
柳兴旺握紧了拳头:“咱得报仇呀,不然,我儿死不眠目,咱村死去的人都死不眠目哇!”
程立春说:“你说吧,兴旺哥,我听你的,咱咋个报法?”
柳兴旺伸出拳头,刚要说话,却被一个人一头撞了进来,踉跄地跌倒在地上,喘息着说:“立春,兴旺,你们得拿个主意呀,咱们村几十口人都没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