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学记帐,惹得郑老板的儿媳水菊很不高兴。
郑老板的儿媳妇董水菊,嫁到郑家已经七八年了。来了就在染坊干活,干到今天,啥都会了,染料配比,蒸煮火候,色彩调配。就是因为不识字,记不住帐。郑老板曾让她学过记帐,但是她拿起笔就头晕,几年下来,也记不成个帐。没办法,她只得干些铺排的活。翠翠来不几天就记帐,这让她心里酸酸的。因此,跟翠翠说话的口气就慢慢有了变化。
“翠翠,烧水。”
“翠翠,扫地。“
“翠翠,你怎么搞的,怎么不停火,煮过头了。”
“翠翠,你在屋里吃字呢!记个破帐能记到现在吗?”
翠翠被支使得团团转。但是,她并不生气,相反,还满面笑容地对水菊说:“嫂子,还有啥活,你歇会,让我来吧。”
水菊的态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丈夫郑世龙。
郑世龙每天出去,赶着马车在大街小巷里吆喝:“染布啦,郑家的染坊——”
有人把布送出来,他就在布上穿个线绳,作为记号,有时还称下重量,写在本上,回家再让翠翠记在帐本上。他每次收布回来,就大声喊:
“翠翠,过来一下。”
翠翠过来,拿出本子放在桌子上。郑世龙从马车上抱下一抱白布,一件一件的抖开,找出记号,再看看写的名字,念着让翠翠记下来。
登完记,郑世龙有时会掏出一把糖果递过来:“吃吧,这是我在百货商店买的,可甜啦。”
翠翠不要,他就住翠翠兜里塞。翠翠无奈,只好接过来,回去让彩云和拴柱吃。
经常这样,贵生就有些不舒服,交待翠翠:“以后别要他的糖了,咱干好咱的活,凭啥天天吃他的糖。”
翠翠说:“他非要给。”
贵生说:“给也不要了。”
翠翠感觉出了不对劲,就问郑世龙:“老板,你为啥天天给我糖吃呀。”
郑世龙说:“喜欢你呗,给你个糖怕啥,我还想给你扯个新衣裳哩。”
翠翠腾地红了脸,说:“你不要再买糖给俺了,俺不会要了。衣裳你也不要买,俺啥都不要。”
以后的几天,郑世龙真的就没再买糖,也没说什么。八月十五那天,他让翠翠记完帐,从布兜里掏出一件花格上衣,说:“翠翠,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这衣裳,大城市的女人穿着,可漂亮呢。你试试。”
翠翠扫了一眼,说:“我不要,我有衣裳。”
郑世龙说:“你的衣裳我都见过,哪有新的呀,都是旧衣裳了,你穿上吧,保准你穿上好看。”
翠翠坚辞不要。郑世龙展开衣服,走过来说:“穿上试试吧,你不要就可惜了。”
翠翠说:“你给水菊嫂子呀。”
郑世龙说:“她那么肥,穿不上的。”
翠翠扭头就走。郑世龙过来就拉她,说:“来吧妹子,这是哥哥的一片心意呀!”
翠翠急了,甩开他的手,说:“我真的不要,你给别人吧。”
郑世龙又拉她的手,翠翠挣不脱,着急的说:“你怎么这样呀。”
水菊忽然进来了。她不由分说,先打了翠翠一巴掌,骂了一句:“你个骚狐狸精,我叫你骚,我叫你骚。”说着又连打几下。
郑世龙早慌了,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没啥,我们啥也没有呀 。”
水菊看到那件粉色花格上衣,瞪着眼问:“你给她买衣服,咋不给我买呀。你想干啥,你被这个骚狐狸精迷住啦,我说你这一段咋跟没了魂似的,原来你有外心啦。”说着又抓他的脸。
郑世龙分辩说:“那是她,是她要我捎的衣服,是她要我捎的。”
董水菊“啐”地吐出一口粘痰:“鬼才信你的话,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说着又跑出去找翠翠,“那个狐狸精,我非打死她不可,她一个逃荒要饭的,敢跟我争男人,看我不打死她。”
有贵婶去拉她,被她推了一个趔趄,喊叫着追翠翠撕打去了。
翠翠跑了。她从染坊跑出来,一直跑到郊区无人的地方,蹲在一棵槐树下,呜呜哭起来。
天黑了,翠翠还不愿回去。惦记着贵生会找她,便慢慢往市里走。她心里很乱,不知该怎么跟贵生解释。贵生开始就叫她不要拿人家的东西,现在,终于惹出事来了。她根本不知道郑老板是什么意思,也压根啥都没想。直到郑世龙拿出衣服,她才有一点醒悟了,感到了不一样。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水菊会那么不留情面的骂她。她还怎么回那个地方呢。她不回去了,绝不回去了。
贵生回去,听有贵婶说了情况,就出来找翠翠。渭南的街道有很多小巷,没有路灯。他不敢走小巷,怕看不见翠翠。就在路灯下边走边看,看到有女人路过,就喊一声:
“翠翠——”
翠翠真在这条街上。她早看见了贵生,心中矛盾,不敢走了。看贵生喊着走过来,竟又往后跑去,蹲在那棵树下,又呜呜哭起来。
贵生来到街道尽头,看见了翠翠,跟过来,坐在她身边,等翠翠哭声小了,就说:“翠翠,咱回去吧。”
翠翠说:“我不回去。”
贵生说:“不回去,咱怎么办?”
翠翠赌气说:“反正我是不回去。”
贵生说:“那总得有地方住呀,在这里怎么过夜。”
翠翠抓住贵生的手,说:“哥,咱走吧,咱离开这儿,我不想在这儿干了。”
贵生想了想,觉得再在这儿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老板心存不良,水菊又泼辣无情,回去也不会有啥好果子吃。就说:
“那也行。我回去跟有贵婶说一声,她要走,我们还一块走,她要不想走,咱们就自己走吧。”
翠翠说:“你把东西都带上,咱今晚就走,我是一会儿也不想在那待了。”
贵生就叫翠翠在那儿等着,他返身跑回去。对有贵婶说明情况,最后问她:“婶,你怎么办。”
有贵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她是过来人,知道翠翠再回来也没什么意思,水菊还是会动不动就骂她。但是,她要走就不容易。她自己还带两个孩子,太不方便。何况,翠翠这次出事,跟她也没关系,她还可以继续在这儿干下去。就说:
“贵生,我年纪大了,找个活儿干不容易,我还是不走吧,在这儿熬一年是一年,等年景好点,我就回去了。你们年青,要去哪儿就去吧,我就不拖累你们了。”
贵生包了东西,辞别有贵婶,到街口,领了翠翠,说:“我们往哪儿走?”
翠翠说:“哪儿都中,咱走远点,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地方。”
天已经很晚了,他们还没吃东西。贵生买了几个烧饼,拉着翠翠,说:“咱们还往北走吧。那里好象人多,能寻活路。”
翠翠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也高兴了,说:“只要跟着你,去哪儿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