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青梅

这一夜夭绍又是通宵抄经,直到拂晓时分实在困极,忍不住伏案打了个盹,岂知一睡沉沉,醒时已是红日高照。夭绍茫然一会,不禁暗暗恼恨自己的消怠,偏生此刻全身乏力,手腕劲道也是虚软。于是索性扔下一切,起身提了剑在殿外挥舞,一套剑法淋漓施展,出了一身大汗。沐浴后她再度坐回书案后,却全然不同方才的疲惫,神清气爽,提笔疾书。

近午日光更盛,冬阳穿透窗纱洒照殿间,满室生辉。茜虞静悄悄入殿,站在夭绍身旁看了一会,微笑道:“郡主果然写得好字。”

“承姑姑赞。”夭绍一笑,放下笔舒展手指。

茜虞垂首,见她颊边不知何时竟沾染了一道墨迹,忍不住掩袖轻笑,摇了摇头,掏出丝帕仔细将夭绍的脸擦拭干净。夭绍望见她丝帕上沾染的墨色,这才恍悟,摸了摸脸,眨眼笑道:“多谢姑姑。”

“也别太辛劳了,”茜虞一边惊叹那一叠经书的厚度,一边不忘轻声叮嘱,“必要时还是得缓口气的。”

“是,”夭绍偷闲喝了口茶,问道,“姑姑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茜虞微微含笑道:“太后请你去说说话,顺便为你引见一人。”

夭绍方才沐浴长发披散,茜虞亲手为她绾起高髻,才领着她来到山后溪涧旁的亭中。

亭里裴媛君正抚着古琴,音色刚柔相济、明亮铮铮,悠然回荡空谷。夭绍驻足在阶下,听着她指下的曲子,不禁微有怔忡。

曲终时,裴媛君笑道:“郡主家学渊博,想必也精通音律。不过哀家却是个不晓道行的门外人,方才那首曲子,还请郡主指点一二。”

夭绍忙道:“不敢。太后所奏之曲,熟练成自然,已无瑕疵。”

裴媛君闻言怡然而笑,秀美的眼眸间微光闪烁,柔声道:“这曲子你之前听过没?”

夭绍沉默片刻,方道:“这是家父所谱之曲,年幼时夭绍曾学过。”

“是吗?”裴媛君唇角浅浅一扬,笑意格外地深长,叹道,“这曲子,当年也是别人手把手地教我的。几十年前的事了,哀家倒记得清晰。那时还是在东朝,当年为贺太后之寿所有士族未出阁的女子都要在殿前献奏一曲,哀家少年时贪玩任性,对琴技本是一窍不通,后来却遇到上天恩赐的好老师,多亏他耐心教导,哀家才不至于在殿上出丑。实话告诉郡主,哀家这一生,其实只会弹这一首曲子罢了。”

夭绍安静听着她讲述往事,偶一抬眸,见到裴媛君眉眼间透出一缕挥之不去的思念和情意,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那个人,会是父亲?夭绍怅然,隐隐约约地,似看清了几分旧日的遗影。

往昔的光阴重现脑海,裴媛君也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远望着高山青云,许久不再言语。

亭中二人俱是静默,无人敢出声打扰。好一会儿,才听茜虞轻笑着打破沉寂,道:“太后你看,萦郡主来了。”

夭绍抬起头,顺着茜虞罗袖指着的方向望过去,方见山道蜿蜒曲长,几位侍女正引着一华裙飘飘的少女朝溪涧走来。

“裴萦拜见姑母。”少女在亭外盈盈行礼,身姿婀娜,恰如弱不禁风的拂柳,阳光照着她秀色晶莹的面庞,透出一脉近乎剔透的明艳动人。

“萦儿不必多礼,”裴媛君招了招手,“过来,让哀家看看,去了华清宫一年,病是不是真如御医说的大好了?”

裴萦轻步上前,依入裴媛君的怀中,本是照人双目的风采间,此刻尽是一抹惹人怜惜的羞怯之意。

裴媛君仔细看了看她,轻声道:“这一年委屈你了。”

裴萦摇头微笑,声音低柔婉转:“我知道姑姑是为了我好。”

“乖丫头,”裴媛君拍拍她的肩,满目欣慰,“起来吧,莫撒娇了,叫外人笑话。”她指了指一旁的夭绍,笑道:“这是东朝送嫁来的明嘉郡主,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却守礼懂事多了。”

裴萦站起身,朝夭绍柔柔颔首:“明嘉郡主。”

夭绍一笑还礼:“见过萦郡主。”

两人各自打量着对方,裴萦眸波微动,暗自惊羡夭绍的风华气度,上前轻轻执住她的手,笑道:“你比我小两岁,便是妹妹了。虽然你我素未见面,不过郡主之名我却早就熟悉了。姑母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东朝沈太后最宠的郡主,向来是当作男儿调教的,因此文武无所不能,尤其是音律方面造诣极高,裴萦心中十分羡慕。”

夭绍被她夸得脸颊微红,不留痕迹地将手自她掌中缩回,说道:“郡主谬赞了,其实无论文事武事,亦或音律,我所学都尚浅。”

“不浅了,”裴媛君喝着茶,淡然一笑,“哀家听前往东朝迎亲的使臣说,夜宴上郡主弹琴奏曲,震惊在座千人,连国卿大人对你也是另眼相看,不是么?”

她言下似是另有所指,夭绍却不知她所指为何,于是只能一笑不答。

亭中一瞬莫名地清静下来,裴媛君抚摸茶盏,忽道:“萦儿既来了,那待会的午膳请国卿大人也来行宫凑个热闹罢。”

裴萦轻声嗫嚅:“他……在寺中?”

“是啊,”裴媛君看了眼夭绍,缓缓道,“明嘉郡主也一起用膳吧。”

夭绍想起昨夜那人忽如其来的冷淡,不由蹙眉,掩在袖间的手更是不自觉地颤了颤。正心神微乱时,却听耳畔传来轻声喟叹。夭绍转眸,只见身旁的裴萦垂首娇柔,苍白的面颊上泛出点点桃红,眉梢眼底更是欲说还休的喜悦和羞涩,夭绍望着她,突然有些恍惚。

午膳摆在行宫水榭,商之现身时,昨日的僧袍已经不见,又是一袭黑绫长袍,金冠束发,银面覆脸,行走间衣带当风,朗朗轩昂。

裴萦望着他,双目间满满漾起轻柔的笑意,颔首道:“商之君。”

商之揖手行礼,略有讶异道:“郡主何时回洛都的?”

“昨日刚回。”

“你们二人有什么悄悄话私下说罢,别误了我们的膳食,”裴媛君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言的夭绍,脸上笑意异常深刻,挥袖道,“国卿入座罢。”

商之应下,环顾四周,见席间唯有裴萦身旁有留有空座,只得行过去坐下。

“你近来可好?”裴萦低声道,“他们说你也是刚回洛都。”

“是,前段日子曾南下东朝,为陛下迎明妤公主北上,”商之看着她如同往昔的苍白面色,迟疑片刻,终是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药还够不够?”

裴萦眼睫轻轻下垂,腮边流霞,容色娇怯,微微点头道:“药还有,我身体也好多了。”

商之笑道:“那就好。”

夭绍坐在他们对面,目睹他们言笑熟敛,不觉静静发愣。裴萦一颦一笑间尽是温柔的情意,商之对着她眸光温和,眼底的关切虽是淡然一缕,却并无掩饰。

水榭外的青台下,池水凝碧,正缓缓流逝。阳光下水色粼粼,潋滟的光泽刺入夭绍的眼瞳,满是酸涩难当的痛楚。一时池间忽起碎石惊水的脆响,夭绍回过神,恰遇对面商之看过来的目光,对视一眼,她低了头,径自饮茶。

她的神色间竟是如此疏离的清冷,商之微怔,慢慢将指间杯盏放上席案。

这日的午膳对于夭绍而言是从未感受过的煎熬,好不容易用罢膳食,她以抄写经书为由匆匆辞别诸人,先行退下。疾步绕过长廊,但觉身后的娇声笑语微弱不可闻了,她才停下步伐,靠着栏杆不住喘息。阶下几株红梅绽放正好,阳光莹彩动人,正好似裴萦清秀绝伦的笑颜。

夭绍心中窒闷,猛然掉头转身,岂料步履太过匆忙,踩着自己的衣裙,身子趔趄前倾,竟直直撞入阶下一人的怀中。

“怎么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

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并不陌生,熟悉的冷香萦绕鼻尖,连那双臂间温度、胸膛里透出的心跳也是似曾相识的,夭绍到此刻才发觉自己心底在隐隐疼痛,伸手忙将他推开。

商之诧异她的发白的面色,轻声道:“是不是抄书抄累了?”

“是,”夭绍努力克制满心的酸楚,勉强微笑,“我的确是有些累了,我想回寝殿。”

商之静默片刻,才道:“走吧,我送你。”

夭绍想要拒绝,奈何唇边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两人并肩而行,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如拂春风。商之长袖翩然,柔软的黑绫不时拂过夭绍的手指,夭绍本就心慌意乱,指尖正要敛入袖中,商之却忽地一垂衣袖,温热的肌肤触过夭绍的手背。

夭绍望着手上刹那多出的一卷藤纸,惊讶不已。

商之道:“这是舜华姑姑帮你抄的经书。”

夭绍轻轻咬住唇,惶然不定的心绪终是慢慢安稳下来――藤纸上那笔墨再模仿自己的字迹,却也透着女子难为的遒劲――她将藤纸收入袖中,仰起头望着商之。

商之目色清淡如旧,看不出什么异常。

夭绍轻声道:“辛苦你了。”不等商之再语,她转过身步入树丛间,飘然离去。

后日便是祈福之礼,先前两日两夜夭绍已抄了一半的经书,如今再加商之送来的三十卷经文,仅剩的一天时间流逝虽迅疾,夭绍却极轻松地完成了百遍经书的重任。近晚时分,等侍女清点了经卷数目,再三确认无误后,夭绍才将所有的书卷送去了太后寝殿。

裴媛君去了佛堂念经,夭绍便将经书交与茜虞。

百卷经书重叠似山,茜虞抚摸那些藤纸,不禁长叹:“真是辛苦郡主了。”

夭绍微微一笑,神色间满是疲倦。茜虞道:“郡主回去休息吧,等太后出了佛堂,我会告知她的。”

“多谢姑姑。”

夭绍返回殿中,躺在榻上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被腿骨间骤然而起的刺痛惊醒。殿外夜色浓浓降临,一日的乌云密布、刮风不止,到此刻终究是簌簌落下雨珠来。

夭绍咬牙起身,唤来跟随自己来行宫的贴身侍女。

“郡主腿又疼了?”侍女望着她额角的冷汗,惊慌不已。

夭绍吃痛轻哼,问道:“熠红绫呢?”

侍女这才醒悟,忙转身从带来的行囊中找出熠红绫,缠上夭绍的双腿。

经此折磨夭绍再无安然入睡的可能,侍女递来她常读的书,坐在榻侧为她揉捏腿骨。夭绍翻着书,不知为何竟是心情无比浮躁,一字也读不进去。一时闭了眼眸强迫自己静心养神,却又听窗外传来细微窸窣的动静,她倾耳听了片刻,微微皱眉,对侍女道:“先下去吧。”

侍女应声离开,殿门甫阖,窗棂外潜伏的黑影便矫捷跃起。冷风倏然吹开窗扇,却仅漏一丝细缝。夭绍抽出腰间彩鞭,严阵以待,满殿摇晃的烛影中,但见一道凌厉白光透过窗扇缝隙,直朝榻边袭来。夭绍甩出长鞭卷过那道白光,入手一看,却是一卷帛书。

不及她反应过来,映在洁白窗扇上的黑衣人影快速一闪,似要离开。只是下一瞬间,殿外动静却是愈大,拳掌交加的沉闷声响,像是有人在激烈缠斗。

夭绍没有时间细想,忙起身下了榻,蹒跚挪步到窗旁。窗扇打开的一刻,她眼前一花,殿外一抹紫烟冲天而起,刹那便沉入迷蒙夜雨中,遥不可见。

而适才有人相斗的殿墙下,这时唯立着一个银袍男子,正凝望着紫影逃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少卿?”夭绍唤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顺路过来,”萧少卿飞身跃入殿中,褪去湿漉漉的斗篷,站在她面前微笑,“抄书是不是很费神?”

他要去哪里才能顺路来白马寺?夭绍忍不住轻笑,道:“放心,我都抄完了。”她望着萧少卿碎裂的左袖,不住叹息:“你怎么每次来白马寺都要和别人动手?方才那人是谁?”

“不知道,只瞧见他鬼鬼祟祟地在你殿外,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欲将他截下,谁料此人武功竟与我不相上下,我左臂受了他一掌,他胸口亦受了我一拳,”萧少卿话音略顿,想起一事,问道,“方才他向你殿里扔了什么?”

“是这个。”夭绍这才想起手上的帛书,打开一看,不由蹙眉。

萧少卿道:“写了什么?”

夭绍默然不答,慢慢将帛书收回袖中,似是经过一番斟酌沉思,她才又抬起双眸望着萧少卿。那目光时而飘忽,时而专注,说不出的古怪。萧少卿满腹疑惑,正要再询问,夭绍却忽然拉过他的左臂,手指轻轻撩起他的衣袖,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暗红发黑的掌印,轻声问:“疼不疼?”

“还好。” Wωω✿ttκā n✿c○

夭绍手指掠过萧少卿的伤处,慢慢将他的衣袖推至臂肘。

掌印上方的刺青赫然而现,那苍鹰的飞翼描绘得如此精致灵活,夭绍视线凝僵,顿时好似五雷轰顶。

“黑鹰翼……你、你怎么会有?”她语声颤抖,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萧少卿手臂上刺刻的黑色飞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迷乱。

萧少卿困惑不已:“这刺青从小就有了,怎么了?”

夭绍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如纸,只顾摇头。

萧少卿急道:“究竟是怎么了?”

“怎会是左臂?你不是,你一点也不像……”夭绍抬起头,目光仔细地流转过萧少卿的五官,最终深深望入他的眼眸――看清那透澈明亮、满是光彩的黑瞳后,她自言自语地喃喃,“也不是啊……你的眼睛,还是他。”

“是谁?”萧少卿心中茫然,脑海里却隐约飘过一丝猜测,念光闪出,他却不敢去深入探索。

“左臂是憬哥哥,右臂是阿彦,苍鹰双翼,不可去其一,”这句话夭绍仿佛是念了千万遍,此刻说出来,竟是极致的平静,她盯着萧少卿,眼中泪水不住滚落,“你、你的肩头是不是还有蔷薇云纹?”

萧少卿张口无言,脸色大变。

他才是真正的憬哥哥――

夭绍从他不可思议的神情中看到了迷雾后的真容,还未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另一个乍然而现的真相如大石般沉沉压上胸口,逼得她一阵苦闷的窒息,刹那间浑身冰凉。

他若是憬哥哥,那么那个“云憬”……

阿彦!

夭绍捂住不能透出一丝呼吸的胸口,一霎神魂皆空。

八年前她误食雪魂花,中毒昏迷了两个月,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一觉醒来,便听闻郗氏满门皆被斩的噩耗,父母也因此事相继离奇辞世。当时过多的悲伤和疼痛让她没有一丝多余的心力去期盼、去幻想――阿彦未死。

她原来就是这般没心没肺地活了八年,从不曾想过阿彦如果还活着,那他身上的毒……

夭绍茫然,双拳紧握,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难怪他对自己那般冷淡,难怪他即便活着也不愿告诉自己真相――他一定还是在怪自己,一定还是在怨自己。夭绍伸手捂住眼眸,泪水浸透掌心的伤痕,生出遍及周身的疼痛,然而这却不是全部,甚至抵不上她心伤的万分之一。

萧少卿听闻到她指缝间嘤嘤传出的哭泣声,忍不住伸了双臂将她抱住,柔声道:“别哭了。”

“憬哥哥,”夭绍放开双手,沾染血泪的面容凄凉而又无助,“我该怎么办?”

憬哥哥?萧少卿在陌生的称呼下神思僵滞,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既知真相,可要去见他?”夜色深处突然传来淡然的话语,萧少卿回眸,才见商之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殿外长廊下。

“阿憬。”商之微笑着看向萧少卿。

萧少卿冷道:“商之君怕是认错人了。”

“你不信我,”商之看了看他怀里的夭绍,“那么她呢?”

萧少卿默然,夭绍缓缓离开他的怀抱,风雨飘摇吹入殿间,洗净了她的面庞。恻恻灯烛之下,那张面庞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倚着窗棂,仰目看着深广的夜空,沉思半晌不语。

大风卷起她的发丝,系在发髻上的紫玉丝带流连眼眸前,翩跹舞动。

夜色漆黑,紫带上系着的明珠却依旧流光温润,恰似少时,他为她系上丝带的一刻。

“我不去见他。”夭绍恍恍惚惚道。

我不敢见他――心底的声音如此说。

“其实何须逃避,”商之叹息,低沉的声音穿透潇潇雨声直入夭绍的心底,“阿彦他从不曾怪过你,你该明白。”

夭绍手指一颤,怔怔望着商之。

佛堂,鎏金博山炉的花丝镂间紫烟脉脉,裴媛君念完经出来,目光瞥过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经卷,不由停下脚步,自那摞藤纸间随意抽出一卷,拂开览罢,本是紧抿的红唇不由翘起细微的弧度。

“果然如此,”裴媛君暗自冷笑,唤道,“茜虞。”

身旁无人应声,裴媛君蹙眉回首,只见茜虞立在殿角发愣,一身暗青的裙裳被雨水打得半湿,秀丽的面容在烛火的光影下忽明忽暗,神情模糊得难以分辨。

“这是怎么了?”裴媛君嗔道,“我让你去看看那丫头腿疾有没有复发,怎么淋成这副模样回来?”

茜虞终于回过神来,压住心中的慌张,微笑道:“外面风大雨急,何况我又未着斗篷,被雨淋了在所难免。”

“你去了很久啊,”裴媛君斜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丫头如何了?”

茜虞笑道:“还好,郡主已睡下了。”她自角落里走了出来,拿起经卷旁的帛书递给裴媛君:“太后,方才洛都那边送来的裴相密信。”

“二哥的信?”裴媛君眸波幽幽一晃,看罢帛书,不禁一声重哼。

“相爷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数十年来对我无非是一律的苛责要求,”裴媛君转身坐在妆台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白玉簪,对着镜中的自己凝视良久,懒懒透了口气,“罢了,目前还是保得裴氏安稳要紧。”

茜虞惊讶:“裴氏出了事?”

裴媛君道:“先前我私自传了裴氏密令,却不料令狐淳蠢得毁了飞虹桥,二哥的怒火如今自然悉数发在我身上。”

茜虞拿起木梳捋着她散下的发丝,轻声道:“不是我多嘴,太后之前的命令似乎是有些不妥。”

裴媛君揉着额道:“你以为我愿意与二哥反目至此?我还不是为了坚儿?”

茜虞愈发小心翼翼道:“依北朝宗室法度,素来皇帝生母不得存活世上。若康王真如太后所愿继位,太后的安危会如何?我看相爷担心的,未必不是太后的性命。”

“是么?”裴媛君沉默一会,无奈叹息,“我那二哥心机之深,智谋之远,世上无人能及。不过对自家兄妹,倒是真的宽厚仁爱。我素来敬他爱他,可惜自从当今陛下长大成人后,他却在政见上屡屡与我对立,却不知是存了什么心。”

茜虞道:“相爷心中看重的,从来都是裴氏满门的荣辱。”

裴媛君不再言语,微微阖起双目,在满室檀香下沉淀心神。茜虞望着镜中太后的容颜,纵是姿色如旧、一丝未老,可惜那眉梢眼底如今尽是让人畏惧的阴冷寡情,记忆中那个爽朗恣意的少女临溪自照时的明亮飞扬早已难以追寻。

眼见思绪就要随着回忆飘然远去,茜虞忙止了胡思乱想,低声道:“太后,那明日祭祀一事……”

“通知祈福敕使释清大师,陛下大婚之际,还是上吉的卦像为佳。”

“是。”茜虞彻底放下心。

次日清晨,朝霞灿烂,雨后的天色分外地清澹明丽。上午的祭祀之礼格外顺利,午后诸人在行宫略微歇息,便启程返回洛都。北帝司马豫领着明妤迎候在太后所住的延嘉殿,三人一同用了晚膳,正笑语频生之际,中常侍黎敬蹑步悄然入殿,在北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司马豫面色微变,裴媛君心领神会,问道:“朝中有事?”

“是。”

“陛下但去无妨,哀家与公主自有女人家的私话要说。”

“谢母后体谅。”司马豫行了礼,又看了明妤一眼,才与黎敬疾步出殿,赶赴前朝。

入夜时分,北疆之乱的奏报传入朝廷,诸臣夜朝含元殿。因柔然和匈奴之战,北方三州的边境城池难免会受连绵战火的殃及,庭议之下,前来洛都恭贺皇帝大婚的幽、并、冀三州刺史奉旨星夜北上,回守藩镇。

“塞北之事竟与姚融有关?”夜朝后,司马豫留下商之在文华殿议事,不料却听闻商之道出惊人之语,一时不解,“他此举是何意?”

“自然是为雍州刺史一位排除障碍。”

司马豫何等聪慧之人,当下恍悟过来,怒得冷笑:“先前不知,原来他竟与塞北异族私下勾结。如今裴氏、慕容氏、苻氏控带的诸州刺史皆已置身事外,唯有他姚氏手下的凉梁二州的刺史可兼雍州刺史一职了。”

“也不见得,”商之微笑,递上袖间携带的卷帛,“陛下请看。”

司马豫阅罢大笑:“当真是天意如此了,姚融策谋再缜密,可惜手下的人却是如此不争气。”他合起卷帛道:“此事让子野酌情处理,不可影响了大婚行程。”

“臣明白。”

司马豫道:“如今各州刺史皆不能用,依你看,朝廷里还有谁能胜任雍州刺史一职?”

“臣这几日也在苦思冥想,眼下朝中除了赵王外,其他人都没有此等资历和地位。毕竟雍州刺史的前任,是魏陵侯令狐淳。”

“赵王?”司马豫微微皱眉,望着殿中被灯烛映照灿然的盘龙金柱,沉吟不语

塞北草原尽管是烽烟弥漫、水深火热,在中原洛都城里,为皇帝大婚的筹备依旧如火如荼、热热闹闹地进行着。萧少卿身为东朝使臣,又是郡王之尊,连日周旋在北朝大臣之间,不胜疲惫,夜里回到昭庆殿只顾闭门休憩。他如此地日出晚归,夭绍几天未曾见到那潇洒恣意的银袍身影,无人绊嘴,无人吵辩,一人处在深宫里,愈发觉得无趣。

眼看婚期将近,这日夭绍与舜华领着侍女们将明妤自东朝带来的行李在中宫紫辰殿安置好,近晚时分,延嘉殿传来旨意,让明妤前去陪同太后共同用膳,舜华与侍女们于是环拥明妤离去,夭绍推辞身体不适,独自回了昭庆殿。

诺大的昭庆殿此时不见一人,四壁无声。夭绍百无聊赖,信步走到萧少卿的寝殿前,不料殿门竟大开着,萧少卿难得这么早回来,正坐在书案后的长榻上,凝望着窗外的落日,默默饮酒。

夭绍站在殿外看了他片刻,想起他身上的伤,转身找来一瓶药酒,入殿走到榻侧,问道:“你手臂上的掌伤好了没?”

萧少卿置若罔闻,夭绍慢慢在他身边坐下,拉过他的的手臂,拨开衣袖一看,掌印犹在,暗红淤紫。

夭绍用丝帕沾过药酒缓缓擦上他的伤处,目光不经意触及到飞翼刺青,不免又是微微怔忡,忍不住轻声劝道:“憬哥哥,你伤势未愈,喝多了酒不好。”

“不许叫憬哥哥!”萧少卿甚是粗鲁地甩开她的手,放下衣袖,冷淡道,“我姓萧名少卿,不是你的什么憬哥哥。”

夭绍紧紧抿唇,对着他眸间的厌烦之色,一阵揪心的难受。

殿间刹那是死寂般的沉默,萧少卿在窗外拂入的凉风下微有清醒,转眸望着夭绍垂首黯然的模样,胸口不禁一闷,心中既觉后悔,又觉难忍的烦躁。满腹忧愁难以舒解,他猛地仰头,一气喝罢壶中所有的酒。灌入喉中的烈酒宛若炙火滚滚燃烧,直灼得他神思难醒、五肺皆伤,阖起双目昏睡榻上。

夭绍眼睁睁地看他长饮似狂却不敢劝,直待他倒下后,她这才取过他手里的酒壶,重新湿了一条丝帕敷上他的额,又关了窗扇,抱来一条锦被,轻轻盖在萧少卿的身上。

她再次坐在榻侧,望着萧少卿沉睡的容颜,发了会呆。眼前的这张面庞此刻对她而言已说不清是几分熟悉几分陌生,她看着榻上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八年前那个白云之子飒飒爽朗的模样。

烛火渐渐迷离,夭绍的视线也慢慢模糊,白云之子在脑海里淡然远去,终是浮现出那抹飘逸的青衣身影。

“阿彦……”她低声呢喃,思念愈深刻,那人的眉眼在眼前便愈清晰,胜过冰雪之姿的俊秀眉眼宛若是近在咫尺、触手可碰的鲜活。忍耐多日,她总是迫使自己冷静待之,可是此刻的心潮猛烈激荡,那股冲动似乎再难压制,唆使着她匆匆起身,去自己的殿里换了一身利落的长袍,戴上帷帽,便飘身出了宫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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