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中计

时已过亥时,月隐云霄。寒园一地白雪,梁檐上冰棱倒悬,铜铃低垂。风过虚空,铃铛声便悠悠飘起。竹林之畔,偃风练完剑,出了一身大汗。拂开掉落肩头的竹叶,他回头看了眼烛火荧微的书房,心知郗彦还未歇息。正待入室催促他去安寝,墙外却忽起一阵急促的马鸣声。

偃风心中微动,纵身跃上墙头,看向马鸣传来的方向。

王府前,商之面容铁青,狼跋一脸焦急,两人快马离去,其后跟着十几名侍卫,直奔向北面城门。偃风正觉奇怪,又闻远处传来嘹亮的号角声,纵腾的马蹄声,抬头望去,西北方火光烈烈,映亮了半天夜空。无数飞鹰在火光上空展翅厉啸,偃风辨明方向,遽然一惊――那里正是鲜卑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满城百姓闻声而动,一夜的寂静倏然而破,四面骤起无数的喧闹嘈杂。

“是匈奴人攻来了么?”有老者披衣上街,声色惊骇。

“不像……战鼓未敲……若是匈奴人攻来,不该听不到厮杀声。”一妇人惶惑接口,说得迟疑。

“是拓跋族叛逃敌营!”城墙上的士兵看清那在夜色下向北逃逸的旗帜,忍不住失声大呼。

一声既出,满城死寂。街道上人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是不是为了与段氏的恩怨?轩公子……可是怨恨今夜少主庇护段氏?”不知哪里飘出一缕细微的声音。

声音虽细微,却偏偏极清晰地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众人哗然,想起方才纠纷中拓跋轩的桀骜不驯,都觉得这个理由可信。

“拓跋公子?”偃风头皮发麻,赶紧飘下墙头,急跑向书房。

廊下一人幽立,钟晔不知何时已站在那儿,屋檐笼罩出厚重的阴影,使他的面容看起来分外模糊。

“钟叔,你听见没?”偃风毕竟年少,素日里再沉稳,此刻却是克制不住的惊讶和紧张,澄澈的眸里跳跃着几束细微的烛光,闪烁出心底的疑惑,“他们说拓跋族叛逃敌营!可钟叔刚刚才让我将金玉甲给了轩公子……”他愈说心中愈急,不待钟晔回答,转身便要推开书房门。手指伸过去,还未触及门扇,门已自里面打开。

郗彦从房里走出,一身白狐裘,青玉冠束发,仍是如常的从容温雅。

“少主……”偃风微怔,口辞一下不清。见郗彦这般平静淡定,他的疑惑更加深浓。或许……事情并非如眼见的简单。他在心里暗忖。等回过神来,才见郗彦与钟晔一前一后,早已飘身出了园外。偃风忙收了胡思乱想,疾步跟上。

三人出府,骑马到了北城门。危急关头,守城的将士一刻也不敢懈怠。方才商之一行刚从此处出城,他们一出,城门又落,铁栓紧锁,无隙可侵。

守城将军见到郗彦,迎上前道:“公子也要出城?”

郗彦摇头,下马走上城楼。楼里早有一人站在大开的窗旁,听闻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对着郗彦淡淡一笑。烛火微弱,衬得他的脸色格外苍白。

“郗公子。”贺兰柬开口便是叹息,呼吸轻细如一缕飘荡不定的游丝,虚弱得仿佛随时可断。

钟晔掩门,与偃风留在了楼外。

郗彦与贺兰柬并肩站在窗旁,望着北方。夜色漆黑,一对人马正急急奔向柯伦河。他们身后,数十黑甲武士策骑飒飒,朝他们火速追赶。束束火把间,冲在前方的一人黑绫长袍,风姿凌盛。他的座下,赤色骏马炎如火焰,在深夜的雪地里划出妖娆夺目的影线。郗彦望着他,不禁皱眉。虽相距遥远,他却似仍能看到那人无奈心痛的双眸。然而正当他忧虑着商之的不忍时,却见金弓弩箭破出苍夜,在火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华。满弦利箭,并没有过多的犹疑,直直射往将要逃逸出柯伦河的将军。

一支长箭在弯刀下劈斩,另一支长箭尾随而到,射入了将军的后背。

草原上的风一霎停滞,贺兰柬轻轻吸了口凉气,闭上眼眸。

郗彦按着窗棂,目光沉静,紧紧注视着长箭刺身、身体不断摇晃的将军。待那将军终究支撑着,驾马淌水,去了河对岸时,郗彦才微微松开了紧抓窗棂的手,透出口气。

匈奴营哨早就吹响,栏栅大开,鼓角鸣奏,爆发出的嘲弄呼喝声似鬼哭狼嚎,一路将拓跋氏族人迎入白阙关。

柯伦河南岸,火焰马驻足。那袭黑袍仍飘扬在风中,潇洒纵恣。而黑袍下的身躯却已僵凝,如同石筑冰封。当号角鸣收,天地重又归于安静时,他才转马掉头,慢慢行了一段路后,忽而孤身离队。火焰马四蹄奔腾如风,冲向西北。那支跟随其后的队伍没有丝毫停滞,如常驰回,安归营帐。

耳边清静下来,唯余风声长啸。

贺兰柬缓缓睁开双眸,正看到火焰马奔至赤岩山脉西侧隐秘的角落。藏于那里的几百人忽而如乌云升起,在火焰马的率领下奔赴向草原深处如同黑渊的夜色,几乎是在顷刻间离逝不见。贺兰柬展眉,也终究松了口气。

“拓跋氏部曲千人,轩公子全带走了,”贺兰柬低低开口,语气端稳没有丝毫波澜,似在陈述着一个无关紧要的琐事,“为免匈奴那边有所察觉,少主只带了三百人北上狙击右贤王的粮草。一人深陷虎穴,一人独对狼群,如今却皆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他抬眸看了看郗彦,似是迷惑地:“你们怎么就想到诈降这样的险招呢?”

还有更好的方法麽?郗彦无言垂首,苦涩一笑。

贺兰柬再沉沉叹了一声,转而却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兵书云,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宏远深切之谋,固不能合庸人之意。险而求胜,如今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但愿轩公子智勇双绝,不负你和少主的期望。只是他们两人都走了,城中和军中此刻都赖你安抚了。军中兄弟好办,帅令如山,不会起乱。至于城中……”

他话音未落,钟晔已敲门进来,道:“王府有人来报,诸族老齐聚府前,纷纷相问今夜的事。”

“这才是最大的麻烦。”贺兰柬笑若黠狐,拢拢衣襟,踱步出了城楼。

这岂能算是麻烦?尚和轩如今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麻烦。郗彦轻轻抿唇,抬目再望了眼白阙关的方向,随后下了城楼。

白阙关,此刻匈奴营寨的中军行辕,正是杂闹纷呈之时。

三更半夜被部下吵醒,匈奴王崴师自是恼怒异常。又闻是鲜卑拓跋轩投诚,一时惊疑不定,命人将其召入中帐面谈。不想一刻后,士兵们抬来的却是一位身受重伤的年轻人,羽箭入背,已经昏迷不醒。

“这就是草原上人人称颂的英雄――拓跋轩?只中了一箭,便成了这副窝囊的模样?”崴师俯首,端详着软塌上没有知觉的人,不禁冷笑。

“单于此言差矣,”坐在榻侧诊断拓跋轩脉搏的白衣男子摇了摇头,话语如空谷静水,带着无尽的清雅风流,他拔下拓跋轩后肩所中的黑羽箭镞,缓缓道,“射拓跋轩的弓箭不同寻常,那弓是独孤氏祖传的金弓,箭更是由昆仑奇石炼铸的圣鹰灵箭。鲜卑少主的弯弓下,但凡中箭者,必无人可逃出生天。拓跋轩如今还能存了一口气逃到单于的营帐来,倒确实可称是位罕见的英雄了。”

白衣男子嘴角含笑,手指按住拓跋轩肩头的伤口,施药包裹之际,看到衣袍下的金丝玉甲,目光一怔,随即微微叹了声:“原来如此。”

崴师道:“什么如此?”

“拓跋轩身上的这件软玉甲,为他挡去灵箭的许多力道。难怪不死……”白衣男子包裹好伤口,施施然起身,侧首间容颜极俊秀,“我方才说他是英雄,言之过早了。”他语调感慨,颇有自嘲。

崴师嗤了一声,冷冷盯着拓跋轩青白的面容,一言不发。他初登单于之位,此番举部族重兵南下,本想积威立功,却不料至今一事无成。先与柔然交缠在方寸之地不分胜负,继而欲取云中,几十万大军压下,原以为可以一战轻松得城,岂料鲜卑人虽少,作战却一如既往地骁勇难敌。前几战的连连挫败影响了士气不说,更被大雪困于白阙关,粮草短缺,后方中空。接连的不利已让年轻的匈奴王心如焚烧,速战速决之念愈发迫切。今夜乍见敌军投诚,说没有惊喜那是自欺,然而惊喜之外,他想的更多的,却是无法不顾虑的重重怀疑。

白衣男子洗净了手,转身见崴师一脸凝重地站在榻侧,悠然一笑:“单于将要如何处置他?”

崴师踱回帅案后坐定,问道:“军师以为呢?”

“若为匈奴万全,该杀了他。”白衣男子风清云淡道。

崴师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言。眼前此人白衣翩翩,举止超凡脱俗,分明是江左名士才有的神姿,然而长久相处下来,崴师早已知道那如玉温润的笑颜之后,却是杀伐不动心的狠辣和无情。

军师低头抿茶,似毫不察觉崴师的目光,仍淡淡笑道:“单于不语,看来是心存不舍?”

“右贤王粮草将至,”崴师游离话题,若有所思,“粮草一到,便是整军夺取云中之时,匈奴和鲜卑,十日之内必有决战。而且,几个时辰前我收到密报,拓跋轩与段氏交恶,大闹于市。独孤尚出面调停,拓跋轩有气难忍,十分不甘。若是……”他目光闪动,话语一顿,言有保留。

军师呵呵一笑,旋转着指间杯盏,接着他的话道:“若是拓跋轩真的是来投诚,那我们此战全胜便有了把握。我军号称三十万,实则不过二十万。鲜卑骑兵仅两万余,然而独孤尚作战奇诡莫辩,鲜卑族人更是置之死地的无畏,他们两万骑兵壮有十倍之威,若无熟悉鲜卑内情的人相助,想拿下云中,其实难如登天。不过――”他托长音调,注视着崴师,“单于可曾想过,此刻留下他,可是双刃之剑。搞不好,这柄剑锋的利刃,正抵着我们的咽喉。今夜这场叛逃,我怎么看,都像是场戏。”

“军师执意要杀他?”崴师瞳仁被庭燎照得明亮,含笑问道,“若是如此,方才你又何必救他?”

军师微愣,既而笑道:“看来单于已有了决策。”

“还不算,”崴师瞥了眼拓跋轩,笑意敛收,“等他醒来再说。”

少顷,左贤王与左右谷蠡王于帐外求见,崴师皱眉:“想必也是为了拓跋轩而来。”他抬了抬头,吩咐左右,“将拓跋轩抬去侧帐,今夜劳烦军师照顾他了。”

“是。”军师起身,跟在抬着绷架的士兵之后,出了王帐。

帐外立着两位老者和一位玉身长立的少年,左右谷蠡王自持位尊,倨傲地看了眼绷架上半死不活的拓跋轩,转身入了王帐。左贤王眸光如月,流转不定。

“贤王。”军师经过他身前,行了一礼。

“先生,”左贤王开口相询,“此人情况如何?”

“死不了,”军师笑得和煦,“不过暂时也活不了。”

“他何时能醒?”

军师掐指,似是仔细盘算了一番,道:“最起码,要在三日后。”

右贤王点了点头,又问:“依先生所见,此番投诚是真是假?”

军师望着眼前少年,静静启唇:“假的。”

“先生不欺我?”

军师神色认真,一字一字道:“当日所赖左贤王,鄙人才从沙漠里捡回一条命,自不会对你虚言搪塞。”他压低声音,附在左贤王耳畔轻轻笑道,“贤王何时也有了这般多疑的心?自别人口中说的,就一定要置疑不信麽?”

左贤王年纪虽幼,却极聪慧,一下听出言外之意,抿唇微笑:“我心中有数了。”

“那就好。”军师亦微笑。两人目光相对,俱闪出了一丝诡异的光芒。

翌日傍晚,拓跋轩自昏迷中醒来,眼眸刚睁开,便感觉到左侧肩背上的刺痛,不由倒吸凉气。耳边哗啦啦一阵木子撞击声,有人在旁轻笑,声音极低:“醒了?放心,独孤尚那一箭射得很有分寸,你的左臂废不了。”

这话听入耳中,拓跋轩惊出一额冷汗。转目望去,但见一白衣文士坐在帐侧桌案前,修长的五指摆弄着案上散落的五颗木骰,甚是自得其乐的悠哉。

“白。”他微笑,似对案上五骰掷出的结果相当满意。抬头见拓跋轩疑惑地望着自己,白衣男子笑了笑:“此乃摴蒱之戏,流行于东朝。将军若有兴趣,我可以教你。”

拓跋轩置若罔闻,环望四周,隐约听到帐外士兵操练的声响,脸色白了白:“这里是――”

白衣男子轻飘飘地回答:“匈奴中军行辕。”

拓跋轩重又瞪向他:“那你……”

男子温和道:“鄙人是崴师单于的军师。”

拓跋轩一下无语。男子也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拓跋轩,心安理得地欣赏着对方因惊恐犹疑而不断变化的脸色,兴趣饶饶。末了,他瞥眼一望拓跋轩背部裂破的外袍下露出的金丝玉甲,淡淡道:“金丝玉衣乃是东朝高平郗氏的传家之宝,将军穿着它来投奔匈奴,岂非告诉所有人,你是诈降?”

拓跋轩初醒便被他言语激吓,一时失措。此刻听了他的这几句话,反倒平静下来,趴在榻上,喘气大笑。

白衣男子撩袍起身,坐到榻侧,和颜悦色道:“笑什么?”

“你既知道一切,我此刻竟还活着未死,怎能不庆幸?”拓跋轩重伤之下没有力气,话语不复往日的中气,然而豪迈不减,睨眼看着对方,笑道,“而且,你连金丝玉衣的来历也知道,该是故人。我能平安活到现在,是不是要谢你?”

白衣男子目光轻闪:“阿彦挑人总没错。将军置生死于外,孤身入虎穴,义胆英雄,阮某佩服。”

“阮?”拓跋轩皱了皱眉。

白衣男子唇弧轻弯,低声道:“在下阮靳。匈奴名,兰靳。”

阮靳,似曾听闻。拓跋轩在脑中思寻良久,蓦然“啊”了声,顿有恍悟。又上下看着阮靳,眼神却极怪异,喃喃道:“与沈伊说得并不相似。”

阮靳不以为意,理理衣袖,随口道:“沈伊口中,凡人是鬼,神仙是妖,独他一个斯文楚楚,算是圣灵。至于我阮靳,大概就是个放浪形骸、无可救药的赌徒,是不是?”

他一言即中,拓跋轩讪讪一笑,撑了双臂,便要起身。

阮靳横眸:“作甚么?”

“前来投诚,自要去见崴师。”

“不必。”阮靳按了按拓跋轩的肩,拓跋轩失力,又伏在榻上。阮靳道:“你再休息两日,等右贤王那边的消息来了,你再去见崴师。那时才是最佳的时机。”

拓跋轩并不笨,瞬间体会到他的言外之意,吃惊:“你竟知道尚去了……”

“自然知道,”阮靳说得理所当然,“若非如此,又如何与你们里应外合?”

拓跋轩迟疑:“可阿彦从未提过先生在此。”

“他还并不知道兰靳便是阮靳,若非一个月前我去了趟江州,我也不会料到云阁少主就是郗彦……”阮靳目色微沉,似有迷雾轻拢,唇边轻轻一扬,又说,“想一个月前,为了左贤王,我还与他斗智斗力,彼此机关算尽。”

拓跋轩听得愈发迷糊:“什么?”

阮靳垂首低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阁笼络右贤王是假,暗连与崴师有杀父之仇的左贤王,才是真。”

入夜,崴师亲自到侧帐探望拓跋轩,见他仍在昏睡,皱眉问阮靳:“此人要何时才能醒?”

阮靳道:“金弓灵箭的威力不可小觑,估计还要再等两日。”他倒了一碗热羊奶递给崴师,轻声询问:“单于真要留下他?左右谷蠡王意思如何?”

崴师随意坐在毛毡上,喝了口羊奶,才徐徐吐声:“他们各有细作派在云中城,说依目前云中的形势,拓跋轩的确有投诚的可能。不过又以为鲜卑人向来狡猾,拓跋轩此行纵是真的,亦不可深信。”

阮靳侍立一旁,状似不经意开口:“那左贤王有什么看法?”

“不过是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高明的看法。”崴师冷冷道。

“是,属下失言。”阮靳忙道。

崴师目色深深,瘦削的面庞在摇晃的烛火下尽显孤寡。默了片刻,却又轻轻开口:“左贤王与军师一样,不信拓跋轩真的叛逃,属意杀之。”

阮靳嘴角微勾,不再语。左贤王建议要杀,崴师今晚却特意来探望拓跋轩,其意不言而喻。

“单于,”帐外有亲卫唤道,“左贤王命人送来炙肉。”

阮靳与崴师皆是神色一变,匈奴粮草几乎断绝,这几日上至单于、下至哨兵,膳食都极是艰苦,怎会有炙肉忽现营中?

“叫进来。”崴师脸色发黑。

“是。”

一士兵撩帐入内,手里端着一盘炙肉,香气扑鼻。他单膝跪地,将炙肉呈至案上,垂首道:“单于,这是左贤王献给单于的晚膳。”

崴师已恢复常态,淡淡一笑 :“你家左贤王哪里来的炙肉?七日前本单于命各军私存的军粮归于一处分配,难不成他阳奉阴违,私留肉糜?”

“不敢,”士兵以额贴地,语中微有哽咽,“这炙肉……是左贤王的战马。”

崴师与阮靳对视一眼,不禁愣住。

“他为何要杀了战马?”

士兵直起身,解释道:“左贤王说,单于身上有旧伤,寒冬易发,如今大军粮草匮乏,单于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苦,让人敬佩。然而如此,单于身上的伤便不容易痊愈。单于是全军统帅,匈奴的大王,不能有丝毫损失,所以左贤王命人杀了战马,为单于做肉糜。”

崴师静默,良久,拔下腰间匕首,割了一块炙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眯起眼:“这便是左贤王那匹雪玉骢的味道……”他挥了挥手,对士兵道:“你回去吧,就说本单于吃了左贤王送来的炙肉,味道极好。他有这样的心意,本单于很宽慰,不枉当年……”说到这儿,他话语一顿,余音压在喉中,半响,却是不耐烦催促那士兵:“下去!”

“是。”士兵不明他喜怒无常,忙缩了脖子退下。

阮靳一直在旁观望,至此刻方才开口:“单于怎么了?是不是炙肉味道不对?”

“不是,”崴师将匕首丢开,自软毡里起身,“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他来回走了几步,蓦地驻足,转身看着阮靳:“今日左贤王倒是来请示过本单于一事,右贤王千里奔波运送粮草,左贤王为恐途中再生意外,愿意领兵前去与之会合,将粮草安全运送回来。这个提议,军师以为如何?”

“那不过是一个小孩儿――”阮靳学着崴师方才的口吻,笑得淡定,“除了接运粮草这样的事,他还能干什么呢?这场战事,单于既带了左贤王一起南下,若全程当他为摆设存在,左贤王的部下会有私议闲语的。而且,一个月前柔然已截过我们一次粮草,这个前车之鉴不可不防,让左贤王去壮壮威势也好。”

崴师微微一笑,未再多说,走出帐篷。

“他倒是很信你。”许久,脚步声远去,当耳边安寂下来时,榻上昏睡的拓跋轩适时开了口。

“他身上的旧伤其实早已痊愈,是我治的,”阮靳手负在身后,指间夹着一颗木骰,轻轻摩娑着,他声音幽凉,听在拓跋轩耳中,更显得意味深远,“崴师,他从不信任何人。敏感多疑,便是他的死穴。不过这一次,左贤王的马肉送得及时,或会有些不同。”

如阮靳所料,次日晨间,左贤王得令带了一众部下,北上与右贤王人马会合运送粮草。营中一日无事,第二日午后,忽有全身染血的十几骑士兵逃奔回来,直入中帐,失魂落魄地跪在王座前。

“昨夜右贤王一部护送粮草至歧原山,因连日赶路,将士疲惫,右贤王下令在歧原山休息一夜。岂料夜过子时后,堆积粮草的帐篷骤然起火,众人惊醒,慌乱扑火救粮草之际,有数百蒙面骑士如鬼魅般闯入营中,弯刀割颅,猛若疾风雷霆,血洗了右贤王的中军营帐……”提及当时的惊心动魄,跪在地上的诸士兵皆全身发抖,脑中不约而同地都想到那位骑士首领的残毒凶狠,仿佛昨夜月光下那双嗜血妖娆的凤眸正浮现眼前,修罗般阴森煞人。

崴师端坐高处,神容不动,开口时,言词却似从牙缝间挤出,切齿之恨:“粮草全烧光了?”

“并非如此,那些骑士来去匆匆,斩获右贤王首级又飞速离去。右骨都侯率众抢救粮草,没有顾及追赶。当夜粮草分三处存放,烧掉的,只是一部分。”

左谷蠡王上前一步,急问:“那其他人呢?粮草呢?”

“今日早上左贤王赶到歧原山,正在收拾残局。让我们先行回来告知单于,他们随后便回来。”

“随后?”崴师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突地一凛,起身大步离开王帐,飞身上了白阙关之顶,眺望远方――白雪覆盖下的天地间,唯有风声如旧,丝毫不见大军的踪影。

分明是有去无回―――

崴师冷笑,全身冰凉。

“呼、衍、信!”左贤王的名字在崴师紧咬的牙关下破成碎片,虽是怒火攻心,却已悔之晚矣。

黄昏时分,中军升帐。

崴师面无表情宣布了三日后兵伐云中的王令后,诸将军无不动容,纷纷劝道:“士兵饿了多日,身虚体乏,不少将士皆染上了斑疹伤寒,战斗力已极薄弱。如今更有左贤王率众离开,士气受影响,还要开战,确非良策。”

崴师抿唇,不发一语。

左右谷蠡王对望彼此,皆是沉沉叹息。

左骨都侯上前劝谏:“方才斥候来报,左贤王收降了右贤王一部将士,整顿后,独自北归龙城。白阙关眼下不过十五万将士,且万余人染疾,粮草缺乏。若单于此刻还在云中纠结与鲜卑的战争,他日再回龙城时,怕会……王位早易他人。”

“孰敢!”崴师双目赤红,视线在帐中诸人脸上流转一圈,“你们都想无功而返?”

左骨都侯道:“我们与柔然之战中,夺了他们不少牛羊,占了他们百里土地……算起来,也不算无功而返。”

崴师轻笑:“既说到柔然,他们二十万大军驻扎东北之邻,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安然返回阴山龙城?这一次多方会师,即便我们不得云中,他们也是志在必得。此刻我们若冒然狼狈退师,不是告诉天下人匈奴内部已乱,摆明了给别人可趁之机?而这一战的结局很明显,谁得了云中,谁才能自此称霸漠北!呼衍信想要登上单于之位,还要看天意从不从人愿,待本单于取下云中,他敢不俯首臣服?”

右谷蠡王道:“话虽如此,可鲜卑人并不是那样好对付……”

“怎么不好对付?”崴师厉喝,打断他的话,“我十五万精兵俱出时,他区区两万人马,如何能敌?前几战不过小试锋芒,儿戏而已。独孤尚不是他父亲独孤玄度,昔日独孤玄度大破匈奴靠的是北朝的精兵良将,如今独孤尚抱残守缺,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崴师分明是要执意孤行,右谷蠡王无话可说,诸将军也沉默不言。

左谷蠡王轻轻叹了口气,出声打破沉寂:“要战也不是不可,关键是,我们缺粮草啊。”

“粮草之事,有办法解决。”帐外忽有人接口,声音清润如水,诸人抬头,只见阮靳一身白衣飘飘入帐,对崴师弯了弯腰,道:“拓跋轩醒了,说为了表达投靠单于的诚意,愿献上千辆粮草。”

崴师冷嗤:“他半死不活地逃来白阙关,哪里来的粮草?”

阮靳从容笑道:“这就要问他了。”

赤岩山脉中空腹地,八卦五行为阵,迷雾缭绕。郗彦站在阵中,静静望着士兵们将一辆辆粮草搬入山洞中。待最后一批粮草运完,钟晔走到郗彦面前,道:“少主,千辆粮草都已放好。硫磺只混在其中百辆车中,相信凭轩公子的小心行事,不会让人发觉。”

郗彦颔首,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当先朝谷外走去。

士兵们陆续退出谷外,唯独钟晔藏身石后。直待霞光褪尽,目睹拓跋轩领着匈奴士兵将千辆粮草欢天喜地地搬走后,方抽身而还。

回到鲜卑营帐时,发觉营前乌泱泱几千车辆连绵,玉色旗帜飘扬其中。车队当前一人着蓝灰色的裘衣,面容极是疲惫,正翻身下马,与前来迎接的将军寒暄。

“偃真!”钟晔上前,提过他手里的玄铁重剑,笑道,“比预计提前了三日。”

偃真神情冷淡如素,唇角却扬了扬:“未耽误战事便好。”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这一路的风尘俱刻在了他的脸上,钟晔心知此趟北行甚是不易,喉间哽了半响,说道:“入帐见少主?偃风亦在。”

偃真的目光终于一暖:“好。”

两人到了中军行辕,正遇闻讯赶来的贺兰柬。

贺兰柬在帐前驻足等候二人,笑着揖手:“大总管一路辛苦了。”

偃真看着贺兰柬消瘦病累的模样,皱皱眉,玩笑道:“一月不见,草原神策成了如柴瘦骨,看来倒是你比较劳累些。”

疾风吹来,贺兰柬一阵猛烈的咳嗽,身体在风中摇摆,说不上话。偃真与钟晔上前,忙将他扶入帐中。贺兰柬躺上软塌,郗彦自案后起身,至榻侧按了按他的脉搏。

“还死不了吧?”贺兰柬喝过偃风递来的热茶汤,喘出口气。

郗彦不置可否,垂眸淡淡一笑,将手指收回。转身在案上写下药方,交给了偃风去煎药。

偃真这才得空向郗彦行礼,几人入座,偃真饮了口茶,看看四周:“怎么不见尚公子和拓跋将军?”

钟晔简要说了目前战事,转而又对诸人道:“昨日苻氏马场的战马已送来云中,今日精铁兵器提前到达,看来万事具备,只待尚公子回来,便可依计行事了。”

贺兰柬掐指算了算,微笑:“少主已去了三日,若无意外,入夜时分就该回来了。”

然而待时已深夜,风呼掠过赤岩山峰,并未如约传来铁蹄踏地声。贺兰柬于帐外迎风眺望,心中不无忧虑。难不成,真如自己所说,有了意外?

彼时于青鹘草原的寒风下,商之一行正在向赤岩山疾驰赶回。如贺兰柬所料,前一夜斩获匈奴右贤王的首级离开后,在歧原山脚,商之的确遭逢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这个意外,源于北风呼啸声中,隐约飘来的一丝笛音。

歧原山火烧粮草,血洗中军行辕,三百黑衣骑士来去如风,等匈奴士兵自震惊中清醒时,唯看到弦月山头,已缈缈远去的烟尘。

一路急奔数十里,匈奴追兵被遥遥抛在身后。待那最后一缕叫嚣声消失在夜雾下,商之这才传令,让跟随自己昼夜奔袭的三百骑兵勒马稍作歇息。

歧原山脚,积雪深厚。经过方才一场激烈的杀戮,骑兵们无不疲惫,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上,或阖目休憩,或睁大双眼,怔怔望着夜空。

商之倚着山岩,孤月浮上山头,将一缕冷光照入他的眼眸。他的眼睛刚刚经历过烈火烧灼,乍逢这样清凉的月光,不由不适地眯了眯眼。火焰马在一旁蹭着他的衣袂,商之瞥它一眼,扯下斗篷,包裹住悬挂在马身后的右贤王头颅。

“少主,喝点酒吧,”石勒递给他一个酒囊,叹了口气,“右贤王已死,宇文恪大仇得报,明日看到这颗头颅,定能体会少主的苦心。”

商之不语,默默饮酒。

远处有单人匹马纵驰过来,石勒定睛看了看,道:“是我方才派出去先行探路的斥候。”

斥候近前,下马跪地,禀道:“前方二十里外来了大批人马,看他们的旗帜,是匈奴左贤王部众。”

石勒皱眉,忙命地上众人起身,又看向商之:“少主,看来我们不能按原路返回了。”

商之似乎毫无意外,未加思索,直接道:“那就绕道而行,经青鹘山回云中。”

“是。”

众人上马,待要出发,商之却猛地勒紧了缰绳,神色僵凝。

“怎么了?”石勒起疑,话音刚落,便闻山风吹过耳畔,送来一缕清幽的笛声。“哪里听过……”他喃喃自语,也有些迷惑。

“你带他们先行回云中,我随后就赶上。”商之匆匆扔下命令,拨转笼辔,火焰马奔入山岩间,眨眼不见。

石勒呆望了半响,不敢违命,只得率众先行离开。

商之寻着笛声前行。歧原山东西走向,他自山南寻到山北,绕过两座山峰,进入一座山谷后,才感觉那笛声逐渐清晰。山外严寒,谷中却是暖流如春,古枫似画,湖泊深深,星月落入碧波,粼光荡漾。

湖边更有帐篷数十座,毗连相靠,火光闪烁。

吹笛的人坐在湖畔岩石上,高髻紫带,月光下的面容,无比静雅。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锦衣罗裙,而是寻常牧人的衣裳。

商之远远望着,心绪一阵纷乱。下马将火焰拴在古枫树下,轻步走向湖边。

那人仿佛听觉甚是敏锐,笛声蓦地停下,一道紫玉光芒划破漫天光影,直朝商之挥来。哗嗤一声,衣帛撕裂的声响传入二人耳中。

“夭绍,是我。”商之沉声,五指扣住紫玉鞭。

月转星移,无数清光透过茂密的古枫树照上两人的面庞,视线相对,皆是怔忡。

夭绍咬了咬唇,将紫玉鞭从商之手里抽出,又将宋玉笛系在腰间,而后再抬头望向他:“你怎么会在这里?”目光瞥见他额角未干的血迹,心中一紧,慌忙上前一步,“你受伤了?”忍不住将手指摸上他的额头,血迹擦去,未见伤口,她才松了口气。

指尖温暖,沾血的肌肤却是冰凉。如此一来,两人靠得极近,呼吸相触,俱是心神微震,相顾无言。

“不是受伤……”半响,商之开了口,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夭绍讪讪,将手背在身后。此刻靠近他身前,她才发觉他身上携带的浓重血腥气,轻声道:“方才……山那边鼓声隆隆,火光冲天,是你们在打战?”

打战?不算。

商之笑了笑:“是偷袭。”他抬目望着湖边毗连的帐篷,问夭绍:“那些是什么人?你为何会来歧原山?”

夭绍道:“他们都是那个牧人的族人。我在路上遇到了他们,是一起逃来这里的。”

商之皱眉:“逃?”

“是啊,”夭绍看着他,微笑,“入帐喝点热酒吧,离歌和三叔也在。”说完,不等商之回答,她便转身朝靠近的帐篷走去。

商之只好跟在她身后,刚到帐前,两名妇人从相邻的帐篷里出来,喊住夭绍,满面笑容与她说话,目光却关切地望向商之。夭绍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只笑着眨眼,点点头,却不答话。

“她们说的是柔然话,”商之看了看夭绍,神色怪异,“你听得懂?”

“听不懂啊,”夭绍扭头,“她们说什么?”

她们问我是不是你的夫君。商之盯了她一眼,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入了帐。

帐中,离歌与沐奇正在说话,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商之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得知商之此行的原委后,沐奇笑道:“我正与离歌说起今夜山外火光隐隐,鼓声如雷,必是有了战事。果不其然。还以为是柔然人和匈奴人又在纠缠不休,却不想原来是尚公子奇袭敌人粮草。”

商之听得一怔:“柔然人和匈奴人纠缠不休?”

“是啊,”沐奇笑道,“自苻氏马场一路北上,都是当日匈奴侵占的柔然土地。虽说两方大军都将重兵压于云中城外,却还留有部分军队缠斗在旧地,日日兵戈不休,害苦了在那里游牧的柔然百姓。我们当日在苻氏马场遇到那几个胡商后,得知那牧人的族人在三年前被驱逐出雪山一域,流亡向南,便一路寻来,正遇到他们受困于匈奴与柔然之间。郡主设计引开匈奴的追兵,将他们救出重围。他们视郡主为恩人,与我们相互扶持,逃离战火,避到歧原山脚,意外寻得这么一块世外桃源般的山谷,才停歇下来。只是不想这么巧,竟在此处重逢尚公子。”

商之听完,许久沉默。直到夭绍捧着热酒入帐,他才又开口询问:“你还要去雪山?”

“当然,”夭绍倒了杯热酒给他,笑意盈盈,不掩心中的喜悦,“我已有了线索。”

“什么线索?”

离歌道:“虽然三年前牧人全家死于非命,且帐篷被燃成灰烬,但谁也想不到,他在出事之前,曾将一张地图留给了族中长老。郡主今日向那族老问起牧人和雪魂花的事,族老为报答郡主救了全族的大恩,便将那张地图转赠给了郡主。”

“是么?”商之看向夭绍,“什么地图?”

夭绍自袖中取出一卷羊皮,摊在案上,将灯烛移过来,让商之细览。

“说是地图,只是这上面有些图案甚是奇怪,我却想不通。”

“像是图腾,又像是符咒,”商之想了想,道,“临摹一份,让我带回云中。柬叔熟知草原上诸族的图腾和历史,他可能会认得。有了消息后,我会让飞鹰带信给你。”

“好。”夭绍取出干净的藤纸,蘸湿毛笔,于灯下细细描绘。

离歌对沐奇使了个眼色,两人静悄悄退出帐外。帐里只剩下商之二人,夭绍伏案画着地图,他在一旁观望,帐中静寂,静得仿佛可让二人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商之忽然道:“不如你现在随我回云中?如今即便拿着这张地图,你也找不到雪魂花。”

烛光下,夭绍眼睫颤了颤,摒息片刻,抬起双目看着商之,微微笑道:“伊哥哥孤身去了柔然王城,你知道不知道?”

商之不答,算是默认。

夭绍重又低头作画,道:“他那里或许也会有消息,我想先去柔然王城找他。”

商之仰头,将碗中热酒饮尽。这才道:“那你一切小心。”

“你也是。”夭绍没有抬头,轻轻一笑,将藤纸上的墨迹慢慢吹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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