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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咱俩到底谁不勤换内裤呢?我还一直纳闷那天晚上你怎么能一直熬到早上出操才换。”

“怎么了,我乐意。”

小许将手中的两颗“子弹”内裤扔给我。

我们决定步行回学校。

初冬的田野,远远看去,仿佛总是弥漫着一层层薄薄的轻雾似的。田里的翻耕过的泥土,松松软软的,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清香,它们在等待着严冬的来临,等待着冰冻后的重新消融,等待着来年的春天农夫们的又一次播种耕耘。

“咱们能赶上午饭的集合吧,要是赶不上可就惨了,要不咱们打个‘麻木’啊?”他说的麻木就是那种三轮的摩托。小许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我们的这次偷偷外出会不会被他们陈昕发现,被队干知道。

“肯定能赶上,放心吧,我有数的。现在才十点半多点儿,十一点半绝对走回去了。”我说。

小许仍然是保持着他近乎跑步的步速。

能让这么个品学兼优遵章守纪的好学生跟我一起违规外出,这大概也能说明我在小许心中的位置吧,我心里在暗暗地想,一点儿没为带他一起违规觉得内疚什么的,相反有一种隐约的幸福感。

其实选择步行回来,就是为了多一些独处的机会。

“你妈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么,看你一脸的不开心刚才?”我想起了小许脸上那种不常有的忧伤,问。

“没什么。”

“有亲妈多好啊,不像我,后妈对我再亲,也总觉得隔了一层。”

“那你亲妈呢?跟你爸离婚了么?”

“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哦。”小许看了看我,稍稍减慢了步速,跟我走得靠近了一些。

“我妈从我爸去世后,身体一直不太好。上次我姨妈带她去医院检查了,好像肾有点什么问题。我上军校后,我妈就一直跟我说,上大学不影响学习就可以交女朋友了,她说她身体不好,想早点看到我结婚,早抱孙子。”

小许走在我的身边喃喃地说,眼睛特别茫然地看着远方田野中的薄雾。

“那你有女朋友了么现在?”我问。

“你有么?”他反问。

“我对女孩不感兴趣。”小许没等我回答,自己接着说:“我记得我爸第一次带我进公共浴室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自己特别爱看男人的身体。到初中的时候,我特喜欢看班里男生嘴边淡淡的茸须,听他们刚刚变声时的说话的嗓音。”

“我到部队当兵其实是我自己选择的,当时我爸我妈都希望我能考个家边的学校,毕业之后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可是我喜欢部队,我喜欢军人的那种阳刚的气息。”

“尽管我在高中的时候看过一本书,说同性恋在西方被认为是正常心理。可我仍然觉得很变态,严亮,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在岗亭之前听到那个大二男生和电台主持人对话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激动,真的,我好像一下子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和我一样的人,与我有一样的苦恼。”

小许突然间的这些话,一古脑地倾诉似的,他说话时安静低沉的语气,他面孔上似乎突然现浮现的隐隐沧桑感觉,一下子让我看到一个与平时的单纯清澈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一面。我想,人大概都是这样或多或少的有着双重性格的吧,再外向、再乐观的人,哪怕是每天都以发自内心的微笑面对别人,这微笑的背后也总有独自忧愁的一面。

小许他说的这些何尝又不是我少年时的心路历程呢。

“不止你,我也一样。跟我们一样的大概还有很多吧,只是我们不知道周围的人谁是,谁不是。”我把自己在新兵连时和林宇飞的朦胧感情,包括拉练那一晚的隔衣而眠的诸种感受都告诉了小许。我的目的就是想让小许知道,我和他是完完全全一样的。

那天的步行,应该说我们真正地走进了彼此的内心。那个时候对这个圈子根本不了解,两个男孩最直接的想法大概就是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俩知道对方是喜欢男人的人,是喜欢自己的人。

我们回到大院的时候,队里正好吹哨集合,午饭。

当我再走在队列中,看着高高的小许,刚劲的短发,有些青亮的后脑勺,宽宽的后背,我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和感动。心想,眼前这个认真摆臂迈步,在队列行进着的男孩,他就是我远在异乡的最亲的人了,而我也一定是他心中深爱的人。那个时候我在心中突然泛起了“爱情”这个似乎一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的词语,应该说,就在那一刻,爱情,第一次以充实的感受、丰实的细节伴着小许单纯的微笑、偶尔的忧愁、以及他的一举一动,真真切切地融进了我的生活当中。

那天午饭没结束的时候,还在饭堂呢,女更年突然从队部的餐桌那边站起来说:“大家一边吃一边听我说个事儿。”

“最近,我发现我们队有些学员有不假外出现象。据我所知,有的一个外出证轮流的出去好几个人,这是很不遵守纪律的一种表现,我和队长商量过了,以后要加大节假日外出的请销假力度,外出证严格进行登记。吃完饭之后,各个班的骨干到队部来一下。”

我的心里“格噔”一下,第一反应倒不是自己要挨批,而是朝小许他们餐桌的方向看了看,这个守纪的孩子肯定是经不住吓的。

果然,小许一边吃着饭,眼神正往我这个方向看呢,那眼神像幼儿园的孩子偷吃了什么东西被其他小朋友向老师检举了似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许一米八几的个头,有时候总给我的感觉他就是一百分百的儿童。

我朝着他微微摇摇头,给他递了个的眼色,让别担心。

不过自己在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陈昕方建东他们都这样干过,怎么我跟小许第一次不假外出就被发现了吗?不会这么倒霉吧我俩。

(昏,两点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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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队部开会的时候,才知道女更年在饭堂撂的那几句话不过是投石问路,经验主义而已,完全来自于队长和她以往历年管理学员队的经验,觉得这种外出证现象在学员队的这个阶段很可能存在,应该防患于未然吧,实际上也没掌握什么具体情报。

看着陈昕他们暗暗松下一口气,却仍然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挺搞笑。

我一直吊着的心也放下了,自己倒真的觉得无所谓,就是担心小许,这个争强好胜的家伙要是被抓个现形,然后再让他在队里做个检讨什么的,那我的罪过可就深重了。

会上,女更年布置了另外一件事,说院本部的校园有校园广播,训练基地这边没有,校团委要在这边也搞一个广播站,叫基地之声(那时候在学校没觉得什么这个广播站名有什么不妥,现在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立马让我想到了拉登大叔和基地组织什么的)。让每个学员队报两名播音员,然后广播站最后录取三对。

我不知道在地方大学的校园广播站的学生都是自愿报名还是什么其他的途径,只记得当时在我们学员队,大家的热情都特别高,参与意识强,有的那普通话一张嘴就是大茬子味,但一样报名。

女更年就利用一个党日活动的时间,在全学员队范围内进行公开选拔,那时候还没流行pk这个词,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

许品邑竟然也参加了pk,尽管后来小许一直说是他们班陈昕非让他报名的,但我还是更相信这是他一贯来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然。

我想到刚刚入学呼点的时候,第一次听到小许的声音,那种清脆响亮却不乏稚气的答“到”声,这种声音如果飘在校园里,那会是怎样一种效果呢。

然而在教室的话筒中听到小许的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从小许的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声音。这有点像他标志性的微笑和他那天镇上回来路上的深沉的落差带给我的冲击一样,让我大为惊叹。

他的声音和平时的略微稚气有些不同,从话筒中传出来,显得很是低沉,虽说算不上浑厚吧,但也很是听起来宽宽的那种。我觉得可能是这争强好胜的家伙故意压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