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庶女田赐良缘
府里几个正经主子明理好服侍,掌权管事同心无派系,长史府虽不至于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但不论内外院,氛围算得上轻松和谐。
今日却有些不同。
这不同,又透着难以描绘的古怪。
许二媳妇后知后觉,暗想无果,顺着杨彩芽视线扫过一众仆从,目光落在排前领头的白茶身上一顿,心中隐隐升起股不安,语气意外,“红茶呢?怎么不见人?”
一面说,一面心念快转。
刚才是张二管事迎的门,若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张二管事不可能瞒着夫人不提半句。
就算事出突然,他们从青山村出发时就送了信回来,满府皆知夫人抵家时辰,不存在张二管事事先无准备一说。
再者,夫人在娘家住对月这段时间,虽时忙时闲,和府里的通信却没断过。
真有什么事,即便老爷无暇顾及,老夫人也会知会夫人。
这么想着,许二媳妇心中微定,仔细打量白茶。
白茶挺背叉手,依旧是大丫环的端重模样,无论是举止和神情,都和往日无异。
答话也不见异常,一如往常的不卑不吭,语气轻柔却平平,“红茶在安享堂。”
红茶兼管花园和空置院落,伺弄花草的能耐得过权氏的赞,偶尔权氏会借用红茶,摆弄安享堂的小院布置。
许二媳妇只当红茶不见人影,仍是被借去安享堂,暗暗松了口气。
杨彩芽挑起的眉头却是微蹙。
白茶答话神色不动,话音未落,一众仆妇却是不约而同压低了头,半垂面上有掩藏不及的闪烁,以及难以言说的……观望和兴奋。
这样的复杂神情,刺史府春日宴上,她曾在一众围坐的贵妇人脸上看到过。
许二媳妇关心则乱,她却尽数捕捉入眼。
雅源阁仆从俱都老实本分,想不到今天能从她们脸上看到架台看戏的表情。
还是说,她们也是台上唱戏的一员?
杨彩芽眼睛微眯,心中疑惑散去警惕变淡,取而代之的却是令她厌恶的猜想偏偏是红茶不在,偏偏赶在她回府的这一天,最好她只是乱想猜错,否则……
院门处常来纷杂脚步声,粗使婆子抬了随车行装进来。
许二媳妇指了管小跨院的丫头,领着婆子安置行装土仪,想着简单收拾好还要去安享堂请安,便挥手让众人散去,交待白茶送水送茶。
白茶福身无话,转身领命而去。
看着白茶笔挺背影,杨彩芽暗自皱眉,心头发冷同时已是火气,瞥一眼毫无所觉的许二媳妇,更是在心中大摇其头,松了眉头不动声色进小花厅。
简单洗漱换过家居常服,杨彩芽拐出屏风,接过茶杯啜饮一口,垂眸静等片刻,小花厅内除了许二媳妇不时交待外头仆妇如何归放行装,再无别的动静。
她已给过白茶机会,她的耐心也有限得很。
杨彩芽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白茶,眼中失望一闪而过。
桌上碰瓷声轻叩一声,正要开口请杨彩芽移步安享堂的许二媳妇一怔,这才觉察出不对来。
夫人这么看着白茶做什么?
许二媳妇愣过之后,心中再次浮起不安,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错漏了什么事。
她心思才乱,静侍一旁的白茶也是一愣,随即一个激灵,疑惑、不解、探究走马灯似的划过心头,最终升起一股自己尚未想明白的懊恼,拿着茶盘的手不由一紧,裙摆微动,上前就要开口。
嘴角翕动尚未出声,转瞬就被厅外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厅内三人循声望去,就见王妈妈疾步走进小花厅,没有让小丫头通报,也没有往日常挂脸上的微笑,面色严肃黑沉。
对着许二媳妇更没有往日的亲热,看也不看许二媳妇和白茶,径直冲杨彩芽福礼,问过安后直起身,王妈妈这才挤出笑脸,勉强问了几句“杨家人可好”“路上可顺利”之类的话。
许二媳妇心头猛地一跳,不安更甚。
白茶错过开口的时机,原本笃定的心也渐渐不稳。
王妈妈已经迅速止了寒暄,直言来意,“夫人一路风尘,本该让您歇歇脚喘口气。只是有件事还等着您回来拿主意雅源阁出事您又不在,内宅事也不好交给老爷,老夫人才插手管教。夫人早点理完事,今晚也能睡个松快觉,老夫人盼着您回来,可不想因为些乌七八糟的事,坏了和您叙话的兴致。”
说着眼风一扫,冷冷瞥一眼许二媳妇和白茶,“事关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红茶。老夫人已经将人接去安享堂,这几天都住在安享堂柴房里。老夫人心慈不亏待人,只是柴房简陋,怕就怕红茶心气高身子娇,再出什么难看的事。还请夫人移步。”
白茶闻言垂下眼。
许二媳妇却是脸色煞白,脑中一团乱麻。
内宅事……老夫人插手管教……差房……难看的事……
零星字眼在脑中横冲直撞。
是了,就算老夫人再喜欢红茶伺弄花草的能耐,又怎么会在夫人回府的时候,留着人不放?
念头尚未理清,许二媳妇颤声脱口而出,“红茶怎么了?她,她出了什么事?”红茶是她侄女,真有什么事,她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王妈妈再不掩饰心中冷笑,话锋如刀,“许妈妈家教养的好侄女!平日不显,主子一不在,满肚子坏心思、活泛劲儿就都冒头了!还有许妈妈管教的好丫环,平常看着白茶稳重话少,还当是个能干本分的,夫人回娘家住对月,放心将雅源阁交给白茶和红茶,却是看走了眼!”
“雅源阁早立了规矩,红茶却三天两头的往老爷跟前凑!白茶倒是撇得干干净净,出事前不报,出事后一问三不知,还当事不关己,也不过是不长眼的自以为是!许妈妈问红茶出了什么事?腌脏事!趁着老爷深夜归家,闻着酒味瞅着老爷疲累的空档,不要脸跟进净房,服侍沐浴洗漱?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做出什么事,让我说我都嫌脏了嘴!”
白茶耳朵嗡嗡,这才变了脸色。
红茶自荐枕席,明里暗里的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但她原先在县令家就没有根基,如今在长史府,许妈妈和红茶又是亲婶侄,许昌德又得夫人重用,她并不打算多事。
她一心只求守好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平淡也罢没出息也罢,平稳到底,以后配个老实人,安稳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即便事发后,老夫人“接走”红茶,“请”她去安享堂问话,她也仍不多一句嘴,只就事论事禀报雅源阁日常。
她只是没想到,红茶居然那样大胆,心那样大!
竟是不管不顾,几番试探不成,随着夫人归期临近,心急得就闯进二楼净房!
里头究竟发生什么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红茶慌忙跑下楼时,衣裙尽湿头发凌乱脸色清白,而老爷虽铁青了脸,却没有任何动作,次日老夫人就把红茶“接走”了。
但她还是成功把自己摘了出来。
此刻听王妈妈毫不留情面的话,她才明白夫人看她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不管夫人是否早有察觉,还是已经知情,她已经错过了夫人给她的机会!
一叶障目。
原来她真的是自以为是!
守本分做分内事,她以为清者自清,却没想明白,这并不是她心中笃定就成的事!
念头闪过,懊恼已化作心慌,白茶捏着茶盘倒退两步,心头乱身子发颤。
杨彩芽将她反应尽收眼底,挑眉暗道没蠢到家,看一眼义正言辞的王妈妈,一时竟有些好笑王妈妈虽说怕脏了嘴,话外之意她却听得明白,若是情势真的无可回转,王妈妈可不会等到她回府,才来“正式”教训白茶。权氏更不会此刻还安坐安享堂,静等她过去。
杨彩芽反而放下心来,老神在在又喝了口茶,才起身弹了弹衣袖。
王妈妈暗赞一身,怒气翻涌的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许二媳妇却没有女主子的镇定自若,甚至无心去看他人反应,急得满脑门热汗,嘴角翕合半晌咬牙道,“王妈妈行个方便,让我陪夫人一道去。”
她回过神来,先惊后怒,当下只能强压慌怕,先探明究竟再说。
许二媳妇吊着一颗心,杨彩芽却是无谓点点头,只是不理白茶,裙摆轻移,和王妈妈出了小花厅。
许二媳妇瞪了白茶一眼,疾走几步紧紧跟上。
三道身影转眼就消失在雅源阁门外。
白茶呆愣愣独立小花厅,脸色越来越白。
而安享堂笼罩在漫天晚霞红光中,院内仆妇往来有序,似乎和平常一般宁静。
见杨彩芽带着许二媳妇进来,院内仆妇止步问好,随即各司其职,没有半点好奇探究,比“笃定”的白茶还像没事儿人似的。
王妈妈不愧是曹卓从福建茶场挑选调来的人,不仅会算账懂交际,还有一身管教下人的好本事。
杨彩芽暗暗点头,偏头冲王妈妈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
夫人真是心思通透,行事果断!
王妈妈领会眼色,原本一丝担心也尽数放开,略一颔首,便改了方向,不入正堂,抬脚改道,拐向上房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