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醉鬼脸上的神情不对,牧秋语立刻明白了自己一定说到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当即就起身微微福身,道:“客人莫怪,是民女失言。”
醉鬼看着牧秋语,摇了摇头,道:“老板娘会这么问,是人之常情。来你们富贵楼吃饭的人,非富即贵,谁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
牧秋语眼见醉鬼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重新在凳子上坐下,不言不语的等着醉鬼的下文。
“我原本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只是跟着我出来的人,估计早就被人给带回去了。他们知道我醉酒之后是什么德行,若不是因为我正巧被门槛绊了一跤,那我肯定是要把轻薄良家妇女这个名头给坐实了的。要是父亲回来知道我轻薄了女子,不赏我个一百军棍都说不过去。”醉鬼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沮丧的大狗,“而要是你真的被我轻薄了,你的后半辈子也毁了。”
说着,他十分可怜可叹的摇了摇头。
牧秋语从他的眼睛之中看出了几位浓重的自嘲还有哀伤,心里明白他并没有撒谎。估计也是一个被家里的各种争斗缠上身的可怜人。
不过,他刚刚说军棍?
牧秋语心中有了一点猜测——能够用军棍来做家法的人,绝对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将军,而且是一个严厉治下的大将军,不会因为犯错误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心慈手软。
北齐尚武,将军很多,一时半会儿牧秋语也想不出眼前这个被人算计的倒霉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父亲是一个戍守边关的大将,身份绝对不低,而且他家里的关系还很复杂。
只不过头一个能够排除掉的就是宣威将军府,因为秀娘说过,他们家中一向和谐,父兄们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妾通房之类的。除了当年她为了能够跟所爱喜结连理之时闹过一大次之外,这么多年还真没有听说他们家里出过什么幺蛾子。
护国公府更是不可能,护国公夫妇就只有柳子轩一个儿子,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现在正陪着宇文哲在应付长宁郡主呐!
恩?长宁郡主?
谢王爷现在似乎就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正在视察边关,王府之中……除了已经早逝的王妃,还真的是有着好几位侧妃的存在啊……有时候牧秋语觉得王妃是不是被那些妖艳的贱货给气死的……
难不成眼前这个人,会是谢王爷的儿子,长宁郡主的兄长?
牧秋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都说虎父无犬子,谢王爷的两个儿子能够戍守边关,一定是猛将,看长宁郡主的架势,显然也是一个凶悍的主儿,怎么眼前这人,就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容易伤春悲秋的家伙,不应该出生在武将之家,而是应该生在书香世家做一个诗人之类的?
“客人不要悲伤,人生在世总是要有着许许多多的苦难。您能够进入富贵楼中用餐,在那些不能够进来的人看来,您是他们羡慕的人。”先将自己的疑惑抛下,牧秋语声音轻柔的开导着眼前这个垮着一张脸的家伙。
“要是给我选,我宁可跟他们换一换!高门大户又有什么好的?整天都是勾心斗角,庶出的看彼此都不顺眼,看嫡出的更加不顺眼,我明明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混吃混喝慢慢地等死,你说他们还费心费力的整我做什么?”像是关闭了许久的水库闸门终于开了闸,醉鬼开始絮絮叨叨的跟牧秋语倒苦水,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所谓的“丑事”,是不应该跟一个还不知道名字,今天才刚刚见过一面的人说的,“你说吧,要是只整我一个人,我也就算了,反正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可是这一次居然还牵扯到了老板娘你!这么一看他们就实在是太过分了!”
“客人觉得,是有人故意将你灌醉,引到了民女这里?”牧秋语面上有些惊讶的道——虽然她其实早就已经猜测到了这个可能,只是没有想到这是一个一箭双雕之计。能够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能够将眼前这个人推上不仁不义的境地。
醉鬼的情绪有些激动,道:“没有错,今天我是跟着长宁还有长钰一起出来的!我本来说了我不想出去,可是他们非要拉着我一起出来!长宁一会儿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散散心,长钰还找来了几个朋友,非闹着玩什么行酒令,我哪里是他们一群人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灌醉了!要是不是他们存心的,我的小厮见到我喝醉了,肯定会直接拉着我上马车回府,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牧秋语的眸光一凝,道:“长宁?可是长宁郡主谢长宁?”
“没有错,长宁那丫头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平时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下人一样的眼神。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她就这么想要坑我?我们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还有长钰,就跟长宁养的一条狗一样,明明我们都是庶子,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呢?”醉鬼气得脸都红了,嘟嘟哝哝的说着谢长宁和谢长钰的坏话。
“那么,请问客人是谢王爷府上的哪一位公子?”牧秋语微微笑着,问道。
“我?我是谢王爷的庶三子谢谦。”醉鬼嘴一顺溜就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原来是谢公子,民女失敬了。”牧秋语好整以暇的站起身,冲着谢谦福了福身,道。
谢谦眨巴眨巴猫儿似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局促,道:“老板娘不用多礼,我也就是一个不招父亲待见的庶子,地位估计还不如长宁身边的贴身侍女,你总不用朝着长宁的侍女行礼吧?”
“公子为什么要这么想?”牧秋语直视谢谦的眼睛,目光之中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就算是庶子庶女,那也是谢王爷的亲生骨血,是王府之中的主子,又岂是那些奴婢所能够比得上的?谢公子,你如此自暴自弃,甘心将自己的身份贬低成为一个奴婢,又怎么还能够希望别人尊重你?”
谢谦被牧秋语一教训,白皙的脸顿时更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所以,民女对您行礼,是应该的。”牧秋语上前一步,再一次冲着谢谦行了一礼。
谢谦看着牧秋语的坚持,已经有些麻木的心忽然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他道:“老板娘起来吧,不必多礼。”
“多谢公子。”牧秋语这才起身,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老板娘,你是个好人啊。”谢谦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也不多说,但是他知道牧秋语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果不其然,牧秋语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对了,老板娘,不是都说什么无商不奸,商人重利吗?你也是一个商人,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个不受宠爱的庶子礼貌有加?”谢谦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但是心思却还是十分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似乎一点顾忌都没有。
牧秋语闻言,微微笑了笑,道:“公子是觉得,我应该尽力去讨好长宁郡主?”
“难道不是吗?”谢谦反问,“长宁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不管长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父亲想都不想都会答应的。”
“可是我不想讨好她。”牧秋语耸了耸肩,说着十分任性的话,“今日之事,长宁郡主也有份,不是么?”
谢谦一愣,旋即恍然,摸着鼻子道:“对啊,要是我,肯定也没有那个心思去讨好一个想要对我动手的人啊……”
牧秋语像是觉得谢谦天真的有点可爱一样,十分温和的笑了笑,没有一点的冷漠疏离,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真正微笑。
正好被谢谦看在了眼中,他登时就有些愣神。
只是微笑之中的牧秋语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收敛了微笑一皱眉,道:“谢公子……”
“啊,什么?”谢谦这才回过神,看着牧秋语不知所措,好像连手脚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
“民女有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谢公子。”牧秋语刻意忽略了谢谦的不知所措,问道。
谢谦毫不犹豫地点头表示你问就好。
“谢王爷的其余子嗣,似乎都是长字辈?”牧秋语问道。
谢谦一愣,脸上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来,道:“是啊,你看谢长宁,谢长钰,还有跟着父亲一起去边关的两个兄长,谢长青,谢长义。其实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从这个‘长’字。别人都说我实在是太不招父亲喜欢了,所以才没有给我按着辈分取名字。”
瞧着谢谦脸上的失落神情,牧秋语却是若有所思——实在是不正常,世家大族之中的规矩严格的很,根本就不会因为个人喜好问题就改变一个孩子的名字。否则的话,很容易被别人认为是不承认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承认?难不成这个孩子是收养的,所以要分开以示区别?
但是听谢谦说,都是别人说,谢王爷自己似乎没有表态。
“那么,其余的人,也都管谢王爷叫做父亲,而不是父王吗?”牧秋语接着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谢谦显然不知道牧秋语到底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但是还是如实的回答了问题,道:“除了我叫父亲之外,别人都叫父王。我以前也叫父王,但是他看起来很生气,所以我就只好改口叫父亲了。”
牧秋语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觉得这位谢王爷,还真的是有些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