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喜为大清的付出已经足够多了,他身上被顺军射中了好几枪,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满了马鞍和战靴,最后又溢满了出来。
王府护卫死伤更为惨重,他们到处救火,填补绿营兵溃败后的缺口,精锐的战兵已有三分之一被大顺军击灭无遗。东江老卒,更是死伤大半,智顺王一藩的藩下兵精锐差不多算是都完蛋了,一藩实力荡然无存。
康大海从辽东逃亡到东江,沿途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颠沛流离,直到获得尚可喜的收容,在这世间才有了一隅安身立足的容身之所。
眼前智顺王藩下精兵纷纷倒下,鲜血四溢,每个被顺军锐士击杀的王府护卫,都是与康大海朝夕相处的同袍手足,他如何不为之动容?
“闯贼!”康大海怒吼一声,双手高举起大刀跃然上前,“闯贼都该死!”
康大海手中的大刀轮转如飞,越舞越快,他身旁的同袍弟兄们也同样拼杀向前。只是在如潮水般拍击过来的流贼大军面前,这些少数人的抵抗,简直就是万里汪洋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仅是无足轻重的,而且更是不堪一击的!
“兄弟——!”
一名跟随尚可喜转战辽海多年的蒙古家丁,被顺军的火枪打烂了头颅。康大海就站在这蒙古家丁的身侧,炸裂的脑浆溅满康大海一眼,闯贼火铳的爆鸣声就从康大海的耳旁穿过,好像连他脑后那条油光闪亮的猪尾巴辫子都为之颤抖。
更多王府护卫拼凑成了一条半月形状的防线,簇拥一团,将骑马射箭的智顺王尚可喜保护在中间。后方及两翼,更多藩下兵纷纷赶抵战场,步卒冲击、铳手放枪、弓弩手发射箭矢,拼尽全力要把越过壕沟的闯贼击退下去。
穿着白色和红色布面甲的大清战兵,穿着深蓝色罩衣和扎甲的顺军步卒,无数人在面对面的距离上捉对厮杀。敌人和同袍的鲜血都喷洒而出,布满全部视野,战场狭促到了长柄武器难以挥舞转动起来的地步,短剑和手斧则在激烈的战斗中纷纷掉落在地,更多人用他们的手脚反击,紧紧抱住面前所能看到的唯一一个敌人,然后合身滚入深深的壕沟之中。
无论是清军,还是大顺军,此时此刻,两军最前线的士卒都正在前仆后继地填补战线。伤亡的速度超过填补的速度,清军的战线就将崩溃;填补的速度超过伤亡的速度,大顺军付出上千名掷弹兵就义才取得的重大突破,就会无功而返。
战斗已经到了即使是地方卫军也要全力以赴投入前线的地步,李际遇被人流推动向前,他拔出剑厉声高喊了无数遍“前进”和“进攻”,嗓子早就成了一个破锣鼓,到最后好像连鲜血都要涌到声带里一般。
“前进!前进!前进啊!”
李际遇的护卫康大眼也在主将的身边高喊,许多脖子上戴着哨子、手上拿着冲锋号的吹鼓手都被清军杀害,海螺、竹哨和号子掉落满地。康大眼低伏身子,躲开对面清军射来的飞箭和流弹,快速捡起一把铜号,重新奏响了令八旗军胆寒的死亡尖鸣: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李际遇挥舞长剑在周身乱砍了好几圈后,才稳住双脚,跟着大喊:“……进攻、进攻、进攻……往前打,冲过壕沟啊!”
更多来自河南各地的地方卫军冲了过去,人流涌动,惊涛拍岸,势成汹涌的波涛,决死都要冲垮多尔衮筑起的那一道脆弱堤坝。
清军的兵力并不处在劣势,可是多尔衮要预留一部分兵马防备徐州城的守军发起里应外合的攻势,真正能够用于防守环壕的兵力,也就不比大顺军多到哪里去了。
而且那些绿营兵实在太不堪战了!
连尚可喜的王府护卫们都发出抱怨,他们死力拼杀的结果,却是大批的绿营兵趁着战线勉强巩固的空隙,不断向后撤退。更多地段的壕沟已经被突破,甚至在有的路段,大顺军完全没有经历任何战斗,都架好了长梯,闯贼们一股而进,反而占据了清军修筑的土墙居高临下地枪弹齐发。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更多顺军士兵已经越过了壕沟,有的架起长梯,有的用小炮将土墙炸毁。绿营兵们若沉着应战,依托此前尚可喜、孔有德督军筑成的厚实防线展开反击,大顺口恐怕只能空留下许多尸体,为自己的过度突击和深入感到悔恨。
可是更多的绿营兵在仓皇中丢下了手里的兵器逃走,有些人甚至还割掉了辫子、跪在地上,在闯贼面前束手就擒。
智顺王藩下兵,还有博和托、尼堪率部坚守死战的地段,敌我两军的尸体都横七竖八地叠起来,叠成好几层,尸首枕及,发髻和辫子缠绕成一团,到了分不清你我的地步。但绿营兵根本不能做到如此地步,再坚固的防线也需要勇敢沉着的守军才能发挥威力。
伴随着战线两翼处,所有尚可喜、博和托、尼堪等人不能督军鼓舞到地方,大批大批的绿营兵都在不断后退、溃败。大顺军则始终坚持前进,他们被击退一批,便又重新涌上一批,再进再却,再却再进,始终没有给敌人留下喘息之机。
尚可喜身上的箭伤和枪伤越来越多,王府护卫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他命乌真哈超们搬来几座大炮,把他们推上土墙后面的斜坡助战。炮手数量严重不足,尚可喜只好临时抓来一些绿营兵凑数,这就让炮击的精准度大大下降,连几发轻炮的霰弹都打不出多少杀伤来。
壕沟两侧的战斗更加激烈,大顺军的攻击极有章法,他们都是集中兵力选择几个突破点来做进攻。只要一处得手,就会立刻有人将长梯架上,还有专门的随营炮手推出中小型的红夷炮,用来摧毁清军设置的路障。
面对大顺军水银泻地般的流畅攻势,尚可喜也只好不固定驻守在一处。他带着部属军官和王府护卫们四处流动,看到战况激烈之处、看到绿营兵溃败厉害的防线,就把火炮调来助阵,并且亲自上阵杀敌,激励将士们的勇气,奋勇抢救。
清军士气勉强有所恢复,弓箭手们一找到目标就放箭出去,接着炮手、铳手便都火力全开。绿营兵就算不敢上前和大顺军的老本兵白刃厮杀,但是躲在后方,放些弓箭和铳弹总不成问题。
康大海喘着粗气,他和剩余的其他那些王府护卫一样,都身负重伤,体力也已经透支到了极点。
“摄政王……摄政王怎还不派援兵轮替我们?王爷,咱们这样打下去,藩兵就要打光啦!”
王府护卫们都在期待着多尔衮的援兵,可是多尔衮却将最精锐的白甲兵都死死捏在手中,到现在还没有派人过来轮替。
尚可喜知道多尔衮是在等待大顺军的预备队首先进入战场,他无可奈何但又要维持军队的士气,只能说:
“博和托和尼堪也在前线拼杀!你们看,这些大清的贝勒、郡王、亲王,不也和你们一样?一个个都在白刃肉搏!
大清的王爷都在战场上厮杀,大明的王爷呢?大顺的王爷呢?本王看不到他们!他们更看不到在军前卖命效死的你们!
所以你们才跟随本王吃大清朝的皇粮,所以这一仗才理应由我大清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