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脚上,手腕上沉重的铁链,他一步步的艰难行走,每一步,身上的铁链摩擦皮肤都会带来一阵疼痛,不用看,他也知道,手腕脚腕上现在已经没有一块好皮。
阳光直直的照射,秋天的太阳依旧会带来高温,路上行人稀少,正是因此,他才能稍微自由的走动一下。
如果人一多,他便有可能被殴打咒骂围观,寸步难行。
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但对于他来说,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伤,如果不是手腕脚腕上的这个锁链是特制的,让他无法运转内力,那些百姓怎么能把他打成这个模样。
走了几步,他便有些累了,眼神不自觉的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子,那摊主重重冷哼的了一声,厌恶的对地上吐了口痰。
他苦笑,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有一群孩子跑来,笑嘻嘻的围着他用石块砸他,玩了一会之后,围观的人越发多了起来,砸他的也不仅仅是石块了,还有一些烂菜叶子,臭鸡蛋,西红柿……
他坐在人群中心,低头,任由那些东西砸在身上。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感受,那时她被游街三日,大抵也是这样的境况。
她这是想要让他感受与她同样的痛苦屈辱么?
堂堂的一国公主,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竟然被人游街三日。
周围的喧闹突然一静,他听到有一个人慢慢走来,步伐虚浮。
睁开眼,他坐在地上,看到她一袭红衣站在他面前。
“起来。”
她毫不嫌弃他身上的脏臭,伸出一只手递在他眼前。
她脸上有一些伤心担忧的神色,可那双凤眸中分明没有半分情绪入眼。
他站起身,并没有搭上她的手。身边围观的百姓都自动退出几步,安静的看着公主。
她突然流出眼泪,满脸的心疼难忍,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一点点擦去脏污,她看向他的眼光柔情似水。
安锦君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她的靠近,清冷的眸子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求饶。
百姓自以为小声的窃窃私语瞒不过安锦君的耳朵。
他们都在议论公主对安锦君的深情,公主昨天还昏迷不醒,今天竟然一醒来便来救安锦君。
公主可真是个深情的女子。
安锦君可真不是个东西,竟然对这样深爱他的公主下此毒手。
她看着他的眼神从未如此温柔,这样的温柔倒是跟他以往如出一辙。
“公主醒了。”
他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他低头淡淡的看着她,心中却是一松又有些失落,他失落没能杀了她,同时也庆幸没能杀了她。
对于她,他总是很难下手,那一刀,他是有杀了她的心,可下手时,却偏了两寸没有刺到要害,手下留情。
“托你的洪福,本宫还好的很。本宫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欢爱一场,安公子想要的东西,本宫会亲自奉上。就像是公子曾经期许的那样,相爱相许,相守一生。”
她的眼神柔情似水,声音却无波
无澜,她踮着脚,小心翼翼,仔细的擦去他脸上的每一处脏污。
“公主变了。”
他心里泛起淡淡的疼痛,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上演,她眼中宛若坚冰的恨似乎刺伤了他。
“你先去公主府避一避,等我回来。”
她的声音放大了一些,周围的百姓都能听到,不远处沈刃已经大步走来,刻有公主府图腾的马车就在街头,安锦君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了。
“公主,你很好,我就放心了。只要能看到你好好地,让我做什么,我都是甘愿的。”
他这话不若安锦君特有的柔情百转,倒是有几分景绫的口气,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依旧淡淡。
“我会好好的,我们之间,这才刚刚开始。”
她说不了两句话便开始咳嗽,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沈刃走在安锦君身边,看似是搀扶,实则是禁锢住他的行动,现在浑身都挂着镣铐的安锦君,就是一只被拔掉利齿的老虎。
公主并未回府,百姓们议论纷纷,水尧站在街心深情的凝视着那辆装有安锦君的马车渐渐走远,余光扫过站在街角的钟诺陵,钟诺陵一点头,她便往宫门走。
这里是王都中最繁华的街道,距离宫门也不算多远。
这个时间,正午,朝中要员基本上都已经出了宫门,早朝已经散了。
安锦君被公主救下的消息火速传遍整个王都,不少大人都在猜测安锦君与公主之间的复杂关系。
顶多半个时辰的路,让水尧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
走到宫门前,宫道前的士兵不敢拦截,只能看着一袭红衣的公主径直走到宫门前。
公主继而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公主跪在了宫门前。
宫道中朱红的高墙和威严的一扇厚铁雕金的大门前,公主一袭红衣,跪在了黑色的石砖上。
此时已经是深秋,正午的太阳依旧酷热难当。
公主跪在宫门前的消息,不到一刻钟便传进了燕王的耳朵,或者说,基本上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
“你这是做什么?”
燕王听到消息跑来宫门口一看,果不其然,燕阳还真是顶着大太阳跪在这里。
“父王,儿臣有一请求,怕父王不答应。”
她跪在宫门前,仰头看着燕王,凤眸中有依恋又有悲伤担忧,她脸色苍白至极,脸上脂粉未沾,惨白一片。
“你说。”
燕王大概心中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
“我与安锦君,早已情定终身,请父王赐婚,收回处罚。若没有他,便没有燕阳。我会对他生死相随。”
公主把头挨着地面,声音有些颤抖,却没有一点犹豫。
“傻孩子,安锦君可是想杀了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本王的王儿?你乃是千金之躯,我大燕唯一的公主,就是如父王一般三妻四妾也无不可。何必如此?”
燕王眼中闪过一丝气恼,脸上却是心痛又宠爱的慈父模样。
“这天下的男子再多,儿臣也只要一个
安锦君。还望父王成全。”
公主很坚决没有一点犹豫。
“本王要是不成全,你难道要一直跪在这里?”
燕王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色。
“还望父王成全。”
公主的回答也很干脆。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那你便在这里跪着吧。”
燕王气冲冲的走了。
你不走我走,看你能跪多久。
这一跪便是一天,第二天早朝时,众位大人上朝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那就是宫门口新添的一个跪着的公主。
众位大臣都挺惜命的没敢多看,远远的绕着走,连话都不敢上去搭,这时候上去不就是在幸灾乐祸么?
幸灾乐祸可以偷着乐,没有必要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公主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她最擅长记仇了。
偷着乐的同时,各位被欺压惨了的大人们也对那位传说中的安公子生出了深深的敬意。
公主有多狠辣,众所周知,她冷心冷情,不近男色,当然也不近女色。
但是这么无情狠辣的公主竟然会为安公子做到这一步,安锦君想杀她,她都能既往不咎还来救人,足以看出安公子在公主的心中到底有多么重要。
绝对是真爱,还是那种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真爱。
公主可真是个痴情的女子,这样的痴情人可不多了。
一天,两天,燕王纹丝不动,任凭上奏为安锦君和水尧说情的折子堆满了桌案。
这一天的夜里,下起了雨,细细的小雨丝合着如骨髓一般的冰冷。
水尧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虽然身上还带了两颗阙纳罗多特意秘制的药丸,身体应该是能撑下去的,但是没有进食的饥饿感却很难熬。
她身体本就虚弱,这两天的暴晒和无眠,这雨和风刮过身体,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
“人还没走?”
燕王坐在书房里,偌大的书房,小小的一盏灯火在书案上,映着书案上堆成小山的折子,让他有些心烦起来。
窗外的雨丝不停的拍打着窗棂,冷风刮过,他打了个寒颤。
“回禀王上,公主还跪在宫门口。”
近侍欲言又止。
燕王的思绪却在灯火中慢慢被拉远。
他脑海中浮现出前日燕阳跪在宫门口身影,一袭红衣,身影纤细,那张脸,惨白毫无血色的脸竟然慢慢与另一张脸重合起来。
那人的容色是他至今所见过的女人之中,最美的。
她死后,他去看过一眼她的尸体,她的脸色就跟今日的燕阳一样,但终究还是美的。
美人就是死了,也是无一处不美。
真是像极了,若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是他亲手处理掉的,他恐怕真的会以为,这个少女就是他的亲生骨肉,容芊璇的女儿燕阳了。
这个性子倒是和容芊璇像极了,一样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或许,这就是他们燕国王室身上特有的诅咒?不是对于自己,而是对于别人的诅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