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柳松柏二

蒲柳松柏[二]

青鬃驹。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乌毛驴。荒郊风尘,昼短夜雨。

东走燕川,白白迂回了数百里,终于,三天后又回了北去的道上,宿在了一个叫商尧的小镇。其实算算,离京也不过二百余里,北面函关。

十几个人在外面烧火,忙碌了一阵之后,照旧飘起湿了的林木焦味和烧烤兔子的肉香。而四肢不勤的窝在车里等着吃白饭的,是我一行中唯一病患的特权。一边靠在车厢壁上打盹,一边伸手摸着怀里的玉,自个解闷,暗自庆幸这块薄薄的石头到现在也能安然无恙,又一头,后悔着早知道出门凶险,何必将它带在身上。

“瓦干塞虎都阿第呼嘛嘛拟撒……”

“瓦干塞!”

一串听不懂的狄语传来,让我知道他们在喝酒了。大概是越接近关口,北飞的心情越是明显的愉快起来,今天以木赫尔为首的那四个狄人,不仅拿出了不知哪里弄来的弓箭射猎野鸡野兔取食,还破天荒的开瓶,高声饮起酒。

是值得庆祝吧。纵使暴露了身份,不得不离开京襄,日后要通过新的渠道建立传递消息的网络,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顺利返回了草原,只要顺利返回了草原……我可以相信,秃鹰重新上天翱翔的快乐。大不了一切从头,李仲恭这样的棋子,并不是他们要掘地三尺的宝藏,只要彪悍的铁骑还在北方的边境驰骋,只要覃人一看见飘扬的狼旗就满心忌惮——早一刻晚一刻的讯息,对强大的敌人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

何况,这一路行来百里地了,畅通无阻,让人着实见识了狄人比李仲恭还要广泛的交际……客栈老板、商行掌柜、马队领头,乃至商尧官道的盘查小吏,个个脸熟之下,大开方便之门。

盘根错节,岂是一日之功。

唉。

愈想,愈添了恼。

“苏鹊,是准备要升仙了吧,辟谷呢。”

李仲恭肥硕的脑袋晃悠着,露出在棚口。虽然整体看来,他也添了些长途跋涉的不修边幅,这人脸上,却愈见红润泛光了。

“呵,倒忘了,苏大人孱弱,捏几下,就成了哑巴——”

他自个得意的笑起来,拿着个牛皮水袋在面前晃,“可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渴不渴,鄙人是不是无事献殷勤,多此一举呢,苏大人?”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抓——那边先是一退,抓住了又是用劲,两人扯来扯去,袋子没扎口,里面的水都洒了开来。

“给他!”

火堆边传来一声明确的指示,那边用了最后一道子劲力,忿忿住了手。

没客气的功夫。咕嘟咕嘟往下咽了几口,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吏部侍郎大人,跟我扯?瞧见么,我现在可比您有价值。

李仲恭黑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想通了?”下车跟着到了火堆边,木赫尔从围坐的人群中抬起头,粗犷高凸的颊骨上,是一对不相称的冷静眼眸。

“你们公主出嫁的队伍,已过函关。最迟后天,我要赶上他的进度。”他就着手上的兔腿指了指我的胸口,“到时,要带着你的消息。”

是么。

我瞥了一眼对面黑脸拨柴火的李仲恭,等着他身边一个酒足饭饱的狄人提着酒袋让开位置,贴着木赫尔坐下。

这个轮廓粗旷却又神色沉静的狄人,等候的时候,习惯一言不发。一直看我坐下,才伸出他的五指,“过去五天了。”

是啊,我明白。

是数着日子在过。

“五天……”木赫尔却显然觉得,还有再加提醒的必要。他歪过头,眼珠定定的徘徊在我的脸上,像是这样才能把说的每一句话,刻进我的心里去。“你守忠,你们的皇帝,未必在乎——我说过,你肯说,就放了你,不会食言。”

一个外族人,深谙中原历史悠久的挑拨离间、威逼威逼……

世风日下啊。

我冲着他挤出个算是笑容的东西,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可是,他不明白罢了……景元觉若是不照旧嫁了惠恬公主,我还坐在这儿,干吗?都在预料之中,都在意料之内——只是不能说穿。若有唯一一点不在预料之中的……是为什么说好初五,那头,推迟了一天。

这时候追究这点微末枝节也无用。算了。现在那边人也嫁了,送亲队伍也出发了,无论如何,一个前送亲使臣的身份,说起来再无足轻重……这时候我为了活命再讲出的每一句话,便都顺理成章,便都真实可信。

究竟转完了一点小小的心思,我捡了个小枝,在自个脚边雨后湿润的土地上一笔一划,慢慢描划起来:

你怎知,我知内情。

木赫尔看了字迹,瞅着我,皱起两道锋眉。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冲着对面招手,出声唤,“李大人。”

李仲恭于是拉着脸拍拍屁股过来,照着地上的字,原样念了一遍。

“我听说,和亲之计是你所谋。”木赫尔听了先摇头,尔后文绉绉来了一句,“再问别人,岂非舍近求远。”

我心里痛骂了一句混蛋。看来这李仲恭,还真是把知道的什么都跟他的主子说了,生怕有一点遗漏。

在地上又划道:

临事改计,常有之理。

李仲恭念完先嘎嘎的笑起来,“是临阵弃将吧?苏鹊。”

“既如此,”木赫尔却未理会旁人的嘲笑,赞同似的冲我地上的字缓缓点头,露出唇下的一排白牙,“又何妨一说?苏大人。”

……此人不若李仲恭,不好对付啊。

想着要小心,要步步为营,要滴水不漏,心里自然着恼。不自觉伸手到后脑去挠了一下——被那处毛躁的尾端刺了回来,苦笑。这估计要他们一路落脚的地方再多下去,再揪,再丢,再丢,再揪……我这毛发,就要有斑秃的可能了。

……生生淬了一个月露水松香啊,再脏污成泥,也一定要被禁卫灵敏矫健的狗儿闻出,不避千里,知得行踪。

要快。

“告诉我,你们的皇帝,为何派定襄王去北邑?”

一番时间不长的等候之后,木赫尔终于沉不住气了。

掂量他的焦急,我也不隐瞒,在地上大开大阖的挥洒一通。

“督城。”

木赫尔听了李仲恭的解释,拿着啃剩的兔骨,在那两个字旁边戳,平添了一个难看的坑。“景元胜是你们皇帝的心腹,只是督城,不必遣他。”

说的不错。可诏令上,就是这么写的:边境督城,偃息军事,以备和谈。

木赫尔偏头,学生求知似殷切的望着我。我摸摸忍了。低头撂了树枝,抬头对着火架子上残缺不全的兔子骨骼咽了口口水,解惑般的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身旁两位大人,一阵难堪的沉默。

过后,木赫尔用眼神剜着李仲恭,李仲恭伸手从旁边他一个手下手里,夺下了块还没碰过的兔肉。

兔肉太涩又粗糙,没有意料中的易下咽。但有的吃总比没有的好,我露出一副满意的样子嚼咽,踩平了划花的地面,顺手在其上龙飞凤舞,新覆了四个大字:

相机行事。

狄人不好对付,不若跟他实话实说。

“可笑。”许久,才听得木赫尔的一声冷笑,“难道是怕我们收了女人和礼金,再翻脸不认账不成?”

李仲恭思忖半天,瞥了眼木赫尔,小声嘟嚷。“……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木赫尔没有说话。

我在心里慢慢的数着数,从一数到十,便见他的面孔完全阴暗下来。扔了兔骨,在胸口拍了拍,等到了他们聚来的目光,又在地上一边划开:

密旨。

“你的意思,”木赫尔听得解释,蹙着两道扭曲的浓眉,盯住那两个字不放,声音陡的沉下来,“是说景元胜,携了一道密旨出京?”

“说!密旨上写的什么!”

李仲恭又习惯性的提溜起人来卡脖子——好在时间不长,他就被迅速站起的木赫尔大力扭住臂膀,一把推到身后去。

“你说,什么内容。”

在肚子里问候了李仲恭三代祖上,我呼呼的喘了好几口气,才又一屁股朝里向里坐到火边干些的地方,找着了方才滚落的树枝。

在方才还清晰的,现在则已被三人凌乱的脚步踩得不太分清的地方,直敲原地四下:

相、机、行、事。

木赫尔的脸色瞬间就阴下来。“你是说,你们的皇帝让景元胜,有权在北邑相机行事……”

我点头。

“他凭什么?”李仲恭难以自制又一次站起来,脸色比木赫尔还要难看,干脆是大吼,“他凭什么得这么大权力?就算是以防万一,何需用到密旨授权,相机二字,不等于是将北邑数郡的军政大权悉数——”

这个莽夫。

“别说了!”木赫尔恶狠狠地回头喝道,打断了他的咋呼。

我不去理会他们的内斗,在地上快速的写:

送亲使节,现任?

木赫尔蹲在地上,看着我画完他并不能懂的字迹,听了念白,抬头,细细端详着我的脸,等了一会,低声仿佛咬着牙关。“你猜,是谁?”

我昂头想了一会儿,低头在地上划给他看:

定、国、神、策。

看着他的脸色便能确定。

……是齐鹏。

“啪”。木赫尔摁断了他手里那只兔骨。避开那截断骨侧边抬头,正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鸷,熟悉的刺冷感——

断开的记忆似乎都连上了。

想来可叹,那个腊梅花开的下午,尚书令府的青石道口,侍郎大人的卫官队伍,一道冷冽的寒光。

……

兜兜转转,原是故人。

过日子,常常就有这种意外的惊喜。譬如木赫尔给我的,也比如我硬塞给木赫尔的——才不致沉闷无聊。

这个道理如今深刻。

“一开始,只是反对和亲的缘故,抓你。”木赫尔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锋锐的目光,直对上我的眼睛,“现在看来,你却有用的多……”

他忘了说,还曾因为试探和亲的缘故,意欲杀我。不过没关系,我度量本大。我并非真想和亲,他怕更是一点不想真的和亲。说来覃臣帮派众多,狄人里也有主和主战之分,可想不到我们在这一点上居然有相同的认识……

难能可贵。

可惜,木赫尔和我所怀的惺惺相惜之意大概并不一样。他转头无言的看了一眼李仲恭,后者正站在他身后,不知为何,只消他传递过去的一个眼神,肥胖的身子如同鸣钟,瑟瑟抖个不停。

“这个你事先知道吗……李大人。”

这个凶狠的狄人,声音温和的都能舀出水来。

“不,不。”

李仲恭急忙辩白道,“我怎会知道,景元觉有这么大胆。这、太丧心病狂了,他怎么会敢,他不是真的敢……”

“不!你错了。你们的皇帝敢,他的确敢……可他一直不曾动手,为着你们说的权衡,为着,他忌惮的多……”

木赫尔说到这里,突然和李仲恭商量好似的一起扭头——刹那,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凶狠的豺狼和粗莽的黑熊,一齐盯住了同一个猎物。

“是你这个、这个卑鄙的……”

李仲恭指着我,舌头都在颤抖。

呵,抱歉。苏鹊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是以前说的做的表现的,让李大人有了什么误会,那也只能说一句……你活该。

“阴险、狡猾、大胆的奸徒!”

反而是木赫尔,青着一张异族的脸,用了一串连贯的中原说词,精准的描述了我的品性。

正闭了眼,等待着意料中会劈头盖脸落下的痛楚,却意外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当头倒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疯狂的响彻在荒原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了很久,才有嘶哑的接续。

“覃人,哈哈……不可相信的覃人……哈哈哈……我一直说,狄族的男子,生来就是要在马上驰骋的英雄,天有多高,就飞多高,地有多远,就跑多远——”

说到这里木赫尔的声音转到高昂,旁人都手足无措,住了声。也同李仲恭和我,都不自觉住了呼吸。

“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凭自己去抢,去夺——这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只有皇廷里那些老到迈不动步子的昏庸,才指望躺在床上,等着别人送到口里的食物——也就指望到了,闯进门的豺狼!”

头一回听他一口气不停,说了这么多。也头一次看见了有人愤怒到生生通红的双眼,在荒野的夜晚里,映着火光,熊熊燃烧。

“都给我起来!站起来!”

木赫尔尖着嗓子向着四周吼叫起来,一脚踢散了火堆,霹雳哗啦溅起一串惊人的火星,“站起来!连夜走!快连夜走——我们不能再耽搁!”

就像是要呼应他的呼喊似的,南面,东面,次续响起了陆陆续续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夹着响鞭破空的呼啸,愈发大声。

场地忽然就静了下来,我对面李仲恭的脸,白的像一张生宣。

还是刚才就在发狂的人第一个行动起来——飞快的踩熄了火堆,拾起了刀剑,嘴里吐出一串听不懂的狄文,命令着驱赶着其他人丢弃了狼藉,迅速跨上马背。

混乱中,我忍不住从心里发乐,越是急迫,越是奔忙,越是狼狈,越是控制不住的开心。直到被人拦腰扛上马背,仍是义无反顾的咧着嘴,吃进一路马蹄飞奔卷起的土灰……

乐啊,真乐。

比想的还要早。比想的还要快。

人生如梦四国之争寻常冬狩二投石探路张之庭番外清风转眼送云烟福至心灵君子已矣慷慨浮生一切苦厄子夜奇谈忠义难为一江山依旧赤子之心静水深流二赤子之心莽莽风云莽莽风云落子不悔且祝东风一灯会迷局福至心灵内里乾坤假成一双他山之石一同室操戈英明主君张之庭番外清风转眼送云烟佳人无双一线生机青云平步忠义难为一真作假时他山之石一风月生歌一荆棘草芒瑜不佩玉去者昨日来日方长寻常冬狩二竹本无心忠义难为一缘是缘来似是而非金盅秋月来日方长三分一龙权宜之计二似是而非一箭双雕二蒲柳松柏一螳蝉黄雀二忠义难为一以进为退二静水深流一螳蝉黄雀二景元觉番外纵是眷眷无穷期青云平步石上生花江左四俊竞染风流俯首天阙宴设鸿门以进为退一悠悠我心一相克相生赤子之心假成一双北地白莲悠悠我心二乱是今朝二仲春初桃二螳蝉黄雀一英明主君一箭双雕一名贵公子乱是今朝一忠义难为一荆棘草芒强扭之瓜昭然灼然风月生歌二风生水起番外南燕飞渡了无痕灯会迷局冰释前嫌风月生歌一人海道情一风月生歌二人海道情一人生如梦北地白莲竞染风流人海道情一平生抱负一线生机景元觉番外一今朝有梦与明年上灯会迷局北地白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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