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哗然。
钱常在急了:“你胡说, 分明是你自己跌下去的!”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嬷嬷说得对,你是故意跌下去, 然后来栽赃陷害我!”
冯答应额头上包着纱布, 脸色苍白, 温声细语地说:“娘娘明鉴。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栽赃陷害别人。”
皇后探究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冯答应绷紧了身体假作轻松自若。过了会儿, 皇后收回了目光,冯答应暗自松了口气。
琼芸屈起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王乐贵你去查一下, 御花园里除了钱常在和冯答应,还有没有其他人, 带过来问问, 有没有看到亭子里的争执。”
“嗻。”
琼芸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钱常在, 又看了看靠在宫女身上的冯答应。现在两方各执一词,又都没有证据, 琼芸的眉头不自觉皱起,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嘉嫔看到皇后为难,开口进言道:“娘娘,无论冯答应是不是被钱常在推下去的,钱常在干涉内务府行事, 大闹御花园是事实, 只凭这个也要治她个风气不正之罪。至于冯答应, 她虽然是受害者, 但若不是她要换蓝色云纹的料子, 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她一样有责任。所幸冯答应只是受了点伤, 依嫔妾看,不如就各大五十大板,让两人回去闭门思过就是了。”
嘉嫔说得有理。这是一种处理方法。不过琼芸并不喜欢这样和稀泥的方式,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尽量能分清是非黑白。这更有利于后宫安宁。
王乐贵进了降雪轩:“回禀娘娘,御花园里两位小主发生争执时,附近有两个宫女在扫地,四个太监在侍弄花草。”
琼芸抬手:“将他们带到左边的耳房,王乐贵你去审。”她朝花枝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众人看着皇后在花枝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花枝便走到冯答应身边的几位宫女跟前:“皇后有令,请几位妹妹随我移步至偏殿。”
宫女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下意识看向冯答应。花枝见她们磨磨蹭蹭的,命令太监强行将她们押走了。
冯答应心脏狂跳。她明白皇后用了分化之计。只要她、她的宫女以及御花园的那些太监宫女,三方的说词有一点对不上,皇后便能从中找出破绽。
“冯氏,既然你说是钱氏将你推下亭子,那么就将当时场景细细道来,不可有一丝遗漏。”琼芸冷淡的目光压在冯答应的脊梁上,“你应该知道刻意欺瞒本宫的下场。”
冯答应当然知道。皇后是后宫之主,欺瞒她的罪行可能比谋杀一位答应还要严重。只要让皇后找到破绽,她便有正当理由去用刑。彩云那丫头她是不担心的,可是其他宫女会招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冯答应闭了闭眼,枉她费心筹谋一场,如今全废了。她唯有自保。
“嫔妾见今日阳光甚好,听奴婢们说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一时兴起去了御花园赏花。当时嫔妾坐在万春亭歇脚,听到背后有人声,回过头去看,发现钱常在也登上了亭子。钱常在一见到嫔妾就开始生气,言语中故意辱没嫔妾。嫔妾刚开始忍了,可是她越说越过分,嫔妾实在忍不下去,便反击了几句。钱常在愈加恼怒,竟然想扑到嫔妾身上,伸手要把嫔妾的这身衣裳给扒下来。嫔妾的丫头们纷纷上前去拦她,钱常在的丫头们也上前与嫔妾的丫头们纠缠在一起。嫔妾努力挣扎时,突然被钱常在狠狠推了一把。嫔妾躲闪不及,便从亭子上跌了下去。”
冯答应说得简单,在场的人却从这寥寥几句话中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是何等的混乱。
嘉嫔忍不住嘀咕:“堂堂后宫嫔妃,竟学市井泼妇一般打闹,成何体统?”
琼芸盯着冯答应:“你看清了是钱常在伸手推的你?”
冯答应咬住下唇:“除了钱常在,还能有谁?”
“那就是说,你没看清。”琼芸敏锐地听出了冯答应言语中的犹豫,“你只是觉得,除了钱常在,没人会推你。”
冯答应低下头,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即便不是钱常在,也是钱常在宫里的下人,她难逃责任!”
琼芸淡淡道:“本宫知道她有责任,不用你告诉本宫。”她问道:“你可还记得,混乱当中,她推的你身体的什么地方?”
冯答应想了想:“好像是胸口。那股力气很大,嫔妾被推了之后完全站不住,直接摔出了亭子,滚落下地,后来嫔妾失去了意识,什么都记不得了。”
琼芸的目光转向钱常在:“钱氏,你站起来。”
钱常在不明所以,遵照皇后的命令想爬起来,结果跪久了膝盖疼,差点没直接摔倒。
“站到冯答应身边去。”
钱常在弯着腰瘸着腿磨磨蹭蹭走到冯答应身边。
“站直了。”
钱常在反射性挺直了腰板。
叶赫那拉贵人代替所有人问出了他们的疑惑:“娘娘,这是何意?”
琼芸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冯氏,本宫问你,钱氏扑上来要扒你衣服时,她的手有碰到你的衣服吗?”
冯答应摇头:“没有,被我身边的宫女拦住了。”
琼芸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冯氏,钱氏比你矮一个头。她扑上来的时候被你的宫女们拦住,即便后面有她的宫女们上前帮忙,她想推你,都得越过一个人的身位,以她的臂长,若想推你跌落亭子,只能推你的肚子。如果她推你的胸口,距离远远大于推肚子的距离,是使不出那么大的力气的。”
众人看着钱常在比冯答应活生生小了一圈的身量,恍然大悟。
钱常在看向冯答应,伸手比划了两下,肯定道:“是的,我要推人肯定是推肚子。推胸口,这么高,多费力啊!”
冯答应脸上闪过不甘之色:“即便不是她亲手的推的,也是她授意下人推的。”
钱常在辩驳道:“你胡说!”
“闭嘴,本宫没让你说话。”琼芸看了钱常在一眼,目光转向冯答应,“当时情况混乱,如果她授意下人推你,必定要说出声。如果她不说出声,提前授意下人推你,何苦要先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本宫记得,你来御花园是一时兴起,钱常在并不知情,那么她如何提前授意下人在御花园亭子里推你?这不合常理。”
连番分析辩驳之下,冯答应无话可说。她实在委屈,落下两行泪来:“可是的确是有人推了嫔妾,嫔妾才会摔下去的。”
琼芸的目光微微放柔:“本宫知道,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花枝进了降雪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琼芸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一段话。过了一会儿,王乐贵也进了降雪轩,低声向琼芸报告他那边审理的情况。
琼芸直起腰,看向众人:“经过三方审理,本宫可以确认,这是一场意外。钱常在和冯答应在御花园万春亭争执时,数十名宫女互相纠缠。混乱之下,有人撞击到冯答应的胸口,致使她跌落,险些伤及性命。”
“冯氏,钱氏,这个结果,你们可认?”
“嫔妾认服。”两人齐声道。
“既如此,本宫素来奖惩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琼芸的目光依次落在每一个人身上。
“钱常在,伸手干涉内务府事务在先,寻恤滋事刻意为难后宫嫔妃,至其险些丧命在后,罚俸半年,禁足三个月,禁足期间每日跪抄宫规一个时辰。”
“冯答应,干扰内务府事务,罚俸一个月。”
“宫女彩云,坚持钱常在推了冯答应,污蔑后宫嫔妃,以下犯上,罚入辛者库,非大赦不得出。”
“内务府总管王乐贵,管理内务府事务不力,罚逢半年,杖责二十。王乐贵,至于你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你就自己管吧,本宫就不代劳了。”
众人领命。
琼芸起身,对旁边的两位嫔妃和气道:“嘉嫔,纤禾,辛苦你们陪着本宫在这儿耗神,回去歇息吧。”她搭着花枝的胳膊出了降雪轩,登上了凤辇。
降雪轩的其他人,该打板子的拖出去打板子,该禁足的送回钟粹宫禁足。
偏殿里的宫女们被放了出来,冯答应问道:“彩云呢?”
“小主,已经被押走了。”
冯答应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她。”她本想借此一举打消钱常在的气焰,没想到皇后这么不好糊弄。如今钱常在只是受了点罚,她却赔了一个心腹进去。
琼芸回了坤宁宫,坐在书案前,翻开一本空白的奏折:“花枝,磨墨。”
“娘娘,劳累了这么久,您先歇会儿吧。”
琼芸摇头:“本宫是皇后,处事就要更加谨慎。后宫嫔妃与前朝臣子息息相关,本宫得把事情写详细了奏明皇上,以防来日。”
花枝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拿起石墨,挽起袖子磨墨。
一直到掌灯时分,琼芸才写好了折子。她吹干墨迹,将折子合拢递给花枝:“送去乾清宫,若是皇上忙得没时间见你,你就给李兴,让他转交,勿要交于他人手中。”
“是。”
琼芸放下笔,才发觉背已经僵了,腰肢酸软,隐隐发痛。她招手让花芽过来,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动了动腰背。花芽道:“娘娘,该传晚膳了。奴婢看您不太舒服,要不您躺在榻上,让花萼给您按按?”
“嗯。”琼芸点头,趴到榻上,弯起两只胳膊,侧着头将右脸搁在手臂上。
花萼搓热了手掌,慢慢为琼芸按揉腰背。
花萼按得舒服极了,琼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