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启平与金贝勒正在密谈。
“这么说皇宫禁军已尽在十四哥的掌握之中了?”
“是的, 臣已经查清禁军中太后的人手,并着专人看着。一旦有异动,臣立马就能得到消息, 并将他们一网打尽。”
启平高兴地站起来, 走到金贝勒身边拍他肩膀:“太好了十四哥,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以后你便担任朕的领侍卫内大臣吧, 为朕护卫皇宫。”
他将谢恩的金贝勒扶起来:“李兴, 磨墨!朕要亲自写旨。对了十四哥,朕想着你的爵位也该往上动一动了。只是如今你还没什么功绩。众位兄弟中,朕若先升你的爵位, 其他人恐怕不服。所以还得再等一等。”
金贝勒低头拱手:“皇上所思有理,臣如今寸功未建, 的确不适合封赏。”
“十四哥能理解朕就太好不过了。”启平回到书案前坐下写旨。
守在门外头的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 皇后娘娘求见。”
启平放下笔, 盖上大印,让李兴把圣旨递给金贝勒。
金贝勒接了圣旨便告退。
琼芸身穿凤冠朝服进了门, 她走到皇帝跟前行了大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穿得这样正式是为了什么?启平脸上也有了慎重之色:“皇后请起。”
琼芸躬身递出昨晚写好的折子:“臣妾有本启奏。”
皇后从未这样郑重其事地上折子,皇上来了兴致,让李兴把折子拿过来。翻开折子,皇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沉默良久:“皇后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情了?”
琼芸温声道:“眼看后宫低位妃嫔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落地, 臣妾只是不忍她们受尽骨肉分离之痛, 故而上折启奏。”
启平叹了口气:“芸娘,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朕若是改了这规矩, 非但太后那里过不去,前朝的臣子们也会上折反对。”
琼芸点头:“臣妾明白。皇上容禀, 臣妾想过了,三岁以前,孩子是不记事的。祖宗之所以定下这条规矩,是为了防止孩子长于妇人之手不堪大用,但若孩子到了三岁就统一送去撷芳殿教养,将其与生母分开,也能达到祖宗立下这条规矩的目的。撷芳殿的教养嬷嬷再怎么小心养着,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到底少了一层血缘关系在。更有甚者,奴才仗着主子小不会说话,暗地里做些对主子不好的事情,叫人难以察觉。皇上,后宫里的孩子易夭折,小小的一团的婴儿时期,让生母尽心养着,也许更容易活下来。”
启平的心有些动摇。他想起了自己,幼时若也有皇额娘向皇阿玛上折奏请,是不是就能在额娘膝下承欢几年呢?
他犹豫不定间,外头有太监高喊:“太后娘娘驾到~”
琼芸闭了闭眼,看来此事是不成了。
太后一进殿就直冲琼芸而来:“皇后,你可知罪?”
启平与琼芸对视一眼。琼芸屈膝下跪:“儿臣不知,请皇额娘指教。”
太后道:“你身为皇后,不知维护宫纪以正宫闱,反而由着底下嫔妃大闹后宫,甚至上折请奏企图更改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此乃大逆不道!”
启平连忙替琼芸辩解,并把琼芸说服他的理由讲了出来:“皇额娘,皇后仁慈,故而才为后宫嫔妃陈情。”
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糊涂。皇子养到三岁再报到撷芳殿抚养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此例一开,有一就有二。三年过后,生母对皇子的感情越发深厚,就更加不乐意与皇子分开。到时候她们再大闹后宫,皇后难道又要为她们上折陈情吗?那个时候又延到几岁?六岁还是十岁?如此这般,皇子岂不是直接养废了?”
启平和琼芸两人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琼芸道:“皇额娘教训得是,是儿臣想简单了。”
皇后认错的态度很好,太后也不便在皇上面前咄咄逼人,只道:“幸亏哀家及时得了消息拦住了,若是皇上圣旨一下,前朝后宫都要出乱子。哀家想着,皇后这般轻易上折请奏修改宫规,大约是对宫规失了敬畏之心。哀家罚你跪抄宫规五百遍,你可服气?”
启平开口想为琼芸求情。琼芸抢先说到:“儿臣心服。”
送走了太后之后,启平对着琼芸叹气:“你这是何苦。”
太后摆明了欺负琼芸身体不好,变着法儿地作践她。如今琼芸还在病中,本来就要好好休息。宫规厚厚的一本,大冬天的跪在地上抄五百遍,琼芸这身子,只怕半年都好不了。
琼芸知道启平心中所想,安慰道:“这件事本就是臣妾鲁莽。更何况额娘教导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臣妾忤逆皇额娘的意思,反而要受更重的惩罚。坤宁宫烧着地龙呢,冬日里暖和的很,皇上不必担心。”
皇后受了太后训斥与责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坤宁宫从此紧闭,皇后越发深居简出,后宫嫔妃们轻易见不到他一面。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念着皇后的好,企盼皇后能早日康复,回来主持大局。
婉妃虽然蠢,但她并不是瞎子。皇后乃东西十二宫人心所向,对于代掌宫务的她来说,是极为膈应的事情。
“她倒是会做好人。”婉妃道,“平白无故显得我多坏似的!”
玉常在的肚子已经四个月大了,微微隆起了弧度。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喝了一口安胎药,笑道:“娘娘不必忧心。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念着皇后是觉得她还能回来。日后娘娘登上皇后宝座,大家也就把她忘了。”
婉妃觉得玉常在所说极为有理,她很喜欢这个嘴甜乖巧的女人,不由得多关心了一些:“本宫前日里送去你那里的酸杏干,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跟本宫说,本宫再着人给你送!”
玉常在的面皮不自然地扯了扯,转移话题道:“其实娘娘若是想后宫众人念着娘娘的好,嫔妾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婉妃道:“怎么说?”
“据嫔妾所知,后宫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宫女老去。她们在宫中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娘娘允许她们归家嫁人,定能让她们感恩戴德。”
“她们出去了,对本宫感恩戴德又有什么用?”
玉常在有些无奈:“话是这么说,但这些宫女与相熟的年轻小辈或多或少都有情谊。她们念着娘娘的好,这些小辈自然会受到她们的影响。娘娘放了这批年老的宫女出宫,便给了年轻小辈过日子的盼头。她们知道,在娘娘手底下干活,回家就有了指望,岂不是更加尽心竭力?”
婉妃一听,觉得玉常在分析得很对:“那本宫就让王总管着手去做吧。”
后宫清退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一事很快传到了坤宁宫。
花枝笑道:“娘娘这一招高明。这件事若是咱们去做,太后定要生疑,还是太后的侄孙女去做比较好。”
琼芸病歪歪的,精神倒还不错:“玉常在差事办得还不错。”
“玉常在是个聪明人。”花枝道,“既然她向娘娘投诚,就知道该做出些事情表明心意。”
琼芸点头:“放出宫的宫女,你着人将她们全部带到京郊外的庄子上,一个一个地审问。务必要给我问出些事情出来。”
花枝应道:“娘娘放心,奴婢定然做得悄无声息。”
俩主仆说着话,宫殿里的温度突然升了起来。花枝笑道:“快去准备,皇上要来了。”
李兴带着人亲自在坤宁宫的火道口嘱咐:“快将地砖的温度升起来。皇上吩咐了,若是皇后娘娘抄宫规的时候腿上受了一丝凉,就要你们的狗命!”
上好的炭火被太监们一筐筐地抬过来堆在火道口边,又有小太监跪在旁边往烟囱里扇热风。外面冷风呼呼地吹,这里的太监们愣是出了一身汗。
旁边的太监总管笑道:“李公公,奴才在这里亲自盯着,保证娘娘屋里的地砖没有一丝凉意,您放心!”
李兴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启平只带了李兴一人,悄悄进了坤宁宫。他一进屋就免了众人的礼,走到床边握住琼芸的手:“怎么样?今天觉得还好吗?”
琼芸嘴角绽放出一丝笑意:“皇上天天都来,臣妾自然觉得好。”
启平将人抱住,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朕总是担心你的身子,定要每日来看看才心安。”
太监们无声地将一张又长又宽又矮的书案抬了出来。看着皇上送了手,花枝才将皇后从床上扶了下来。她将皇后扶到书案前跪下。
地砖被地龙烧得很暖,琼芸的膝盖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琼芸的心里也是暖的,她拿起毛笔开始抄宫规。
启平走到她对面盘膝坐下,也拿起另一只毛笔开始抄宫规。他写出来的字迹,竟然与皇后一模一样。
琼芸抄了一段,叹道:“是臣妾连累了皇上,皇上每天处理完政事,还要来帮臣妾抄写。”
启平却觉得适意:“朕从前在书里看夫妻举案齐眉,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样子。如今与芸娘这样对面坐着看书写字,倒是有了其中的几分味道。”
启平有心要帮琼芸减轻负担。若是旁人替她抄,太后定会以不敬不诚的理由兴师问罪,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亲自上阵了。
两人抄够了今天的遍数,启平亲自将琼芸扶起来,扶到榻上坐下,挽起她的裤腿。花枝早就备好了热水和药酒。启平将药酒倒在琼芸淤青的膝盖上,为她揉捏起来。
连着一整个冬天,帝后都是如此相处。皇上既然每日都来坤宁宫看皇后,晚上多半也顺道在坤宁宫歇下,除了偶尔去看看怀孕的玉常在和冯答应,以及见见掌管宫务的婉妃嘉嫔襄嫔,把后宫其余嫔妃忘了个干净。
玉常在这一胎怀得很是辛苦,孩子过分活泼,闹得她整日里不得安生。玉常在吃什么吐什么,肚子是一天天鼓了,人却越来越消瘦。婉妃心里记挂这玉常在这一胎,生怕她肚里的皇子有个好歹,对她也算是颇为关心。
她从玉常在的屋里出来,忍不住跟身边宫女抱怨:“玉常在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也不见皇上来见见,连日都呆在坤宁宫。本宫就更别提了,自皇后受罚后,皇上来了本宫这里就只谈事,谈完事人就走了,从不在本宫这里歇下。“
宫女安慰她:“娘娘别跟气。皇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又一起互相扶持多年,感情好是正常的。不过帝后感情再好又如何呢?皇后现在还不是没有孩子?”
婉妃的脸色好了一点:“也是,她再受宠又有什么用?她没孩子,本宫的孩子可都要出生了。”
婉妃回到屋里,开心地把玩内务府新孝敬上来的宝石金簪。她看到心腹宫女在门口同人窃窃私语,不悦道:“你们在说什么?”
宫女挥手让人退下,走到婉妃跟前附耳私语。
婉妃立即坐直了身子,连宝石簪子都不小心落在了地上:“你说的可是真的?”
宫女点头:“咱们的人接手宫务后偶尔发现的,皇后的人在御药房秘密抓药。最近皇上总是歇在坤宁宫,皇后的人抓药也频繁了些,难免露出行迹。咱们的人暗中探听了许久,才发现皇后抓的不是坐胎药,而是避孕药。”
这消息太过骇人,婉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原来如此。她是十六福晋那会儿,太后是派人给她调理过身子的。后来太医说,经过多年的调理,她的身子已经能孕育子嗣。太后私底下还跟本宫念叨过,皇后怎么一直没怀上?搞了半天她不是不能怀,是不想坏。”
“皇上一直盼着中宫生下嫡子,没想到他一向爱重信任的皇后却在悄悄避孕。”婉妃顿时兴奋起来,“这可是欺君大罪!本宫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肯定会生气。”
心腹宫女连忙将她拦住:“娘娘,您把这件事告诉了皇上。皇上也许会对皇后失了情谊,却不会因此对您有了心意。后宫年轻的嫔妃那么多,娘娘是要为她人作嫁衣吗?”
婉妃不悦道:“那你说怎么办?”
宫女道:“娘娘,咱们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对太后,对皇后都是如此。他现在不喜欢您并非是因为您本人,而是对太后惩罚皇后的迁怒。太后与皇上斗法,您夹在中间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做。皇后此举等同于背叛皇上,一旦被皇上知晓,帝后感情定会破裂。这是杀招。依奴婢看,这个把柄不如暂时攥在手里,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到时候,皇上厌了皇后,也会喜欢上您,岂不两全其美?”
婉妃想了一会儿,颔首:“就按你说的办吧。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太后也不能说。本宫总该留些底牌在手里。”
“是。”
帝后感情融洽的事情太后自然也知道了。非但如此,她还知道皇上天天帮着皇后抄宫规。
她冷哼一声:“倒显得哀家枉做小人了。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该直接宰了她。”
秋娥为她揉捏肩膀,低声劝慰道:“皇上登基前,太后已着人在宫门口劫杀皇后。谁知她这么好运,身边的丫头竟然会武,替她挡了这一劫。后来皇后入了宫,禁军又到了金贝勒手里,太后就无法再动手了。”
太后连连叹气:“是啊,那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哀家也是没有想到,叶赫那拉·琼芸竟成了哀家一生中最大的变数。原来计划得多好,启平登基就纳婉容为妃,婉容生下爱新觉罗氏与马佳氏的血脉,哀家便让弟弟在前朝施压,让皇上立这个皇子为太子。再过几年,哀家便找个时机杀了皇后,让婉容做皇后。百年之后,大清朝的新帝就是马佳氏的孩子。唉,没想到皇后太能耐,她说五句话,皇上四句都能听到心里。皇上对哀家也不太亲近,也不喜欢婉妃。如今婉妃迟迟未孕,竟然让玉臻一个庶女怀了孩子。”
“眼看着皇上一天天成熟起来,前朝的老臣们也渐渐倒向皇帝,哀家已经是等不得了。再不动手,哀家就要眼睁睁看着筹谋二十余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秋娥,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娘娘放心,京郊外的军队随时准备入宫勤王。皇宫禁军、乾清宫以及东西十二宫里咱们的人手也准备着,只等您一声令下。”
“好!”太后站起来,远远地望向翊坤宫,“咱们就只等着玉臻生下皇子的那一刻。对了,皇子落地后,你就着人送玉臻上路。这丫头不安分,哀家容不下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