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平贝勒府。
富察格格在哄怀里的小阿哥睡觉:“你要好好吃饭, 好好睡觉,快快长大知道吗?你阿玛成了皇上,你便是大清朝的长子, 长大了之后要给你皇阿玛分忧。”
翡翠怀里揣着信急匆匆走进了房内, 扫视一圈, 高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富察格格见着仆人都下去了, 目露疑惑:“翡翠, 怎么了?”
翡翠知道事情重大,走到富察格格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信, 低声道:“刚刚有人在后门敲门,说是福晋送了一封信来, 嘱咐您想法子转交给皇上, 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富察格格抱着怀里的孩子拍了拍, 歪头问道:“怎么证明是福晋的信?”
翡翠答道:“那人把信物也给了我。”她把一枚印章递到富察格格眼前,“奴婢看过了, 是福晋的私章。”
这枚印章,富察格格化成灰也认得它。福晋一向治家森严,行事讲究规章法制,所有她允准的东西,只有盖上了这枚印章才算生效。毫不夸张地说, 在平贝勒府的后宅, 福晋这枚印章等于大清朝之玉玺。
富察格格把孩子递给翡翠抱着, 自己拿了信封过来, 它被红蜡封住了口, 她也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不过……富察格格拿着信封想了想,多年来皇上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 她若是能把这件事办好,兴许皇上会对她转变态度,最不济讨一讨福晋开心也是可以的。日后福晋成了皇后,她依旧得在她手里讨生活,皇后高兴了,她的日子不就好过了?
富察格格很快想明白了一切,把孩子从翡翠怀里抱回来,低声吩咐她:“去,把隆多给我找来,避着些人,知道吗?”
富察隆多是富察格格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从小俩人感情就好。他们家也是旁支,富察格格嫁进平贝勒府后,他们家便把富察隆多也送过来当贴身随从。现在启平还未正式登基,他的女眷还未晋封,所以依旧住在平贝勒府,未曾迁入皇宫。富察隆多现在是皇上的随从,又是富察格格的弟弟,来往于平贝勒府和皇宫之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不会引人注意。这便是琼芸的高明之处。
而富察格格肯定会听话的,琼芸治家三年,若是连一个富察氏都治不了,才真是笑死人了。
启平收到了信,先是开心,随即神色便凝重起来。他知道,若无要事,琼芸是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他撕开信封,展开信,便看见了琼芸一手的狗爬字。启平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把信的内容看了一遍,吩咐道:“冯延年,让领侍卫内大臣觐见。”
冯延年看看天色:“已是深夜,宫门早就下钥了,要不明天再说?”
启平轻轻踢了他一脚:“快去,等明天,你家主子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犹未可知呢。”
冯延年唬了一跳,这隆多送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他心中疑惑,脚步却不停,快马加鞭地出宫找人去了。
启平在乾清宫等了半个时辰,冯延年还没有回来。他越发焦躁不安,冥冥之中他觉得危险正一步步逼近。他在宫里来回踱步,看着满宫的太监、宫女,忽然都觉得面目可憎起来。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七阿哥的内应,会在他熟睡的时候悄悄打开殿门,让七阿哥杀进来。
启平冷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李兴,你过来。”
李兴是冯延年的徒弟,论年岁和启平差不多。见所有人都退下了,启平抓着李兴的胳膊:“朕有事要你去办,但是有性命之忧,你可愿意。”
李兴连忙跪下应道:“为皇上效命,奴才万死不辞。”
“好。”启平伸手解下腰带,道:“把你的衣服脱了换给朕,朕要借着你的身份离开乾清宫。等朕走了,你就在宫里找个角落躲起来。后半夜,若有贼人杀进来,你尽量保全自己的性命。”
李兴连连点头,将外裳脱了下来,递到启平身前。启平将衣裳穿好,又拿走了李兴头上的帽子,戴在自己脑袋上。他整理好前襟袖口,压低帽子,模仿李兴的样子,弓着腰离开了乾清宫。
李兴穿着单薄的里衣,看着偌大一个空荡荡的乾清宫,打了寒颤。
启平靠着李兴的腰牌,顺利地入了后宫,朝长春宫方向而去。
这个时辰,淑妃还未入睡,尽管七阿哥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可是真凶一日未找到,她就一日不得安眠。她侧室里供着一尊菩萨,她就这样跪在菩萨前,为她儿念着往生经。
宫人来报,说是新帝身边的李兴公公求见,淑妃睁开眼睛,从菩萨面前起身:“让他进来。”
待来人走进殿内,与淑妃目光交接,她惊讶地叫出声来:“十六?你怎么在这里?”
启平摘掉帽子,单膝跪下:“有人要害儿子性命,请淑额娘救我。”
儿子两个字触动了淑妃的心伤,她伸手把启平扶起来:“都是皇上了,怎么能随便跪下呢。你别怕,且慢慢说来。”
启平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淑妃想了想:“这仅仅是猜测,未必是事实。这样吧,今晚你在我这里住下。后宫如妃的势力,庆贵妃必定已经连根拔起。这涉及到她自己的安危,她不会不重视的。所以后宫应该是安全的。我族侄儿在侍卫处领一等侍卫,等明天一早,我让他抽调一队亲信人马,换了乾清宫的守卫,护你左右。”
启平抱拳道:“那儿子就谢过淑额娘了。”
在宫婢的安排下,启平去侧殿歇下。他并没有踏实,其实今晚他如此急切,除了琼芸的那封信之外,最重要的是冯延年没能及时回来。他不由怀疑起领侍卫内大臣的立场,甚至觉得他极有可能是主谋。他如今高高坐在皇位上,俯视众生,才真真觉得高处不胜寒,无一人可信,无一人可用。
这件事过后,皇宫禁军守卫,京城防卫还有大清朝的军队,他一定要想办法握在自己的手里。
启平迷迷糊糊翻了身,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见外头有喧哗声。启平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衣服,出了门。
他抓着一个太监,问道:“嚷嚷什么?”
太监惊慌失措地望着启平,又看了一眼从殿内走出来的淑妃娘娘:“不好了,外廷有刺客,和守卫打起来了,就在乾清宫附近。”
启平的心瞬间凉了一半,他松开太监,惶惶然后退了两步。若不是他急中生智,瞒过众人悄悄溜了出来,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淑妃也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她走到小太监跟前,吩咐道:“去,加派人手守住宫门,万万不能让刺客闯进后宫来。”
眼见着小太监领命而去,淑妃才温声安慰启平:“没事,已经惊动了皇宫侍卫,他们闯不进后宫的。”
启平稳住心神:“我知道,今日真是多谢淑额娘了。”
淑妃将手轻轻搭在启平胳膊上,笑道:“不必如此见外,你小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呐。既然你唤本宫一声额娘,本宫如何能坐视不理?瞧你这模样,估计也难以入眠了,不如随本宫进去坐坐,咱们等一等结果。”
启平点头,两人一起去了正殿坐着。
淑妃坐在上首,看着下方沉默的年轻帝王,心中感叹:庆贵妃,你费心筹谋三十余年,一朝得意终成太后,是本宫不如你。可是你未免也太傲慢了些,总以为十六是个任人拿捏的小孩子,殊不知潜龙在渊,终有飞天之日。既然你把这个机会拱手让于本宫,本宫就不客气了。
本宫佟佳亦是满清大姓,满门尊贵,没有向你马佳一族低头的道理,咱们且走且看着吧。
想到此处,淑妃笑道:“皇上,你可知今天唱得是哪出戏?”
启平脱口而出:“不就是七阿哥逃出宗人府后,联系朝中内应,想跟朕破釜沉舟吗?”
淑妃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是也不是,七阿哥已经是输家了,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其实本宫觉得,即使皇上现在仍在乾清宫,亦无性命之忧,只是直面死亡威胁,可能会被吓到。”
“吓?”
“正是。今天这出戏,不叫刺杀,叫恫吓。七阿哥不过是个唱戏的棋子,背后真正的主谋在戏台之外。”
淑妃抽丝剥茧般地分析着:“皇上您想,宗人府守备森严,若无内应,七阿哥是万万逃不出来的。您是先帝亲口册封的新帝,圣旨写下时朝廷重臣皆在场,名正言顺,合情合理。谁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一个庶人,继续把赌注压在他的身上?本宫觉得,即便是如妃外戚,觉尔察一族都不会如此昏头。所以放走七阿哥那个人,不是为了让七阿哥谋夺皇位,而是为了警告您。”
启平把警告两个字在嘴里来回咀嚼了一遍,问道:“谁要警告朕?”
淑妃意味不明地说:“那就要皇上您自己想想,最近是不是惹谁不高兴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是否有人觉得你不够听话。’说出来,这指代太过明显,她担心启平反而怀疑到自己身上。
启平没有吭声,他想起了梦里大哥说的话。其实他不是傻子,只是她抚育他多年,虽无生恩但有养恩,启平不愿意这样想。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面对。
在庆贵妃眼里,他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庆贵妃一直知道琼姝错嫁,会试舞弊等事情的幕后主使是七阿哥。她只是在旁边看着,看着他失去初恋,看着他被皇阿玛怀疑关进北五所,看着他误会六哥,看着他一无所知终日彷徨,看着他受尽欺凌折辱无法还手。她就这样置身事外,等待着时机,等待着他最终受不了了奋起反抗,然后正中她的下怀。
现在他终于如她所愿登临帝位,他却不愿意将权力下放,亦不肯薄待皇后广纳后宫,所以她生气了,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想到这里,启平冷笑一声,眼底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悲痛。
淑妃看着启平的模样,知道他是想明白了,低声道:“皇上,此局易缓不易急,您要是想赢,就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要稳固了根基之后再说。若是以后皇上有什么难办的,尽可来找本宫,本宫若是能做到,必定全力以赴。”
启平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多谢淑额娘,既然有人要吓朕,朕怎么好让她失望?朕离开乾清宫并无人知晓,请淑额娘约束宫人勿要外传,朕这就回去,陪她唱完这出戏。”
见淑妃应下,启平照旧行了个半礼,带上太监帽,转身出了长春宫。淑妃无子,若是她想自己的家族荣光不灭,倒向朕是最好的选择。佟佳氏一族,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