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徐子丹在这些天里,可是真正见识到了“雷火箭”的厉害了。

那天,他和两个儿子一起站在河岸上,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三丈外的码头上,林强云梵香作法之后,那支箭射到河里,一爆之下的威力大得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其后,年初一跟着林强云、陈归永到城墙上巡视时,更是看到由三弓弩发射出的“雷火箭”把十数人击倒毙命的全过程。

这天,立城墙上的徐子丹看着城外野地里零落散乱的尸体,心里暗自思量:“数千条正当年轻力壮的生命,就在这里逝去,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让头陀军自行退去吗?唉,好像是没有。若是让头陀军攻入城中,恐怕死的就不止数千人,城内三万多人能有多少可以活命的,不得而知。与其这样,还不如保住县城内的人,还能少些死伤呢。只怕……这也是林贤侄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本意吧,假如由我来做主的话,是否可以如他一般的断然处置呢?”

徐子丹摇了摇头,自认绝对没法如此狠下心肠。长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两儿一女说:“城外死去的这些人,他们去得倒也干净洒脱,只是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今后要吃大苦头了。没了男人主持的家,也不能称其为完整的家。残缺不全的家里,老弱妇孺怕是活不了多久的,最好的结局就是还能干活的人,到有钱人家去为佣为婢。至于其他的人么……唉!”

不理子女们心中作何感想,徐子丹不想再看城下的凄惨景象,返身走下城墙。

应天宝悄悄拉了拉侄女的衣袖,小声问道:“君蕙,依你看,钢弩配上这‘雷火箭’,若是我们再遇上在李文镇时的情景,用来对付李蜂头,他能有几成活命的机会?”

应君蕙止住要开口说话的弟弟,小声说:“只要能让箭近得了他的身,李蜂头有十条命也没法逃过一死。可是,我们与林公子既无深交,又无钱向他购买,如何能取得如此利器用于报仇呢?满叔不也是听得人说了吗,这些‘雷火箭’每支二十贯的价钱,还是因为没赚钱而卖给本州官府的。我们即使有钱向他购买,怕是要二十三四贯才能买到一支。我们要报仇的话,没有三五十支‘雷火箭’带去,怕是机会不大。”

“数百以至上千贯钱,何处去寻找?”应天宝头痛不已,用力敲打着脑袋小声说:“我们这几个人俱都不精于箭术,势必要有他们那种以钢为弓的手弩才能发挥‘雷火箭’的威力,又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来买钢制弓弩。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呐?”

应君蕙沉吟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出言安慰道:“满叔你先别着急,容侄女慢慢想,好歹总会有办法的。”

应承宗缄口了这么久,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愤愤地说道:“不就是缺钱吗,我们不会先想办法去赚?做工、帮人看家护院、或是像泉州的小贩般,做些小生意也可以。总之,只要能赚到钱的事我们都去做,我就不信,凭我们六个人还会在一年中赚不到一二千贯钱!”

应君蕙被弟弟的话说得眼前一亮,脱口说道:“不错,缺了钱我们可以去赚钱。听林公子的口气,他还准备在生意场上大干一番,肯定很缺能在生意上帮他的人手。这样的话,我们倒能做一点事情,赚得到我们所需要的银钱了。”

应天宝心下一惊,愁眉不展地问:“君蕙,你是说我们投到林公子手下,去帮他做生意吗?可是,我们这些人都没做过生意呀,如何能在生意场上帮林公子呢?”

“只要有心,什么事学不会。”应君蕙信心十足地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生意的,相信我们可以很快学会应该会做的一切。不要多说,我自有主意。”

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林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也实实在在的瘦了一圈。

眼看就要诀别这穷乡僻壤的汀州,到富裕得多的漳州任职前夕,偏偏来了晏梦彪的头陀军。

运气说是不好吧,自己能在汀州任上认下林强云这么个同宗侄儿,给自己带来大笔银钱进袋。又利用他所制的“洁白糖”进贡给当今圣上,分送与京师的掌权贵人,为自己谋得了直敷文阁官品和差知漳州的好事。这能怪自己的运气不好吗?

要说运气好,那是只有天才知道。若是运气好的话,为什么临走之前会有晏梦彪的头陀军围困汀州呢?

捱吧,只要能捱到晏梦彪的头陀军退去,就能很快到漳州去赴任了。这里两任州官做下来,虽然没能像其他富裕州府般得到多么丰厚的回报,可也有了上百万贯的身家。即使不做官了,也可以回老家去面团团做个富家翁,足矣够矣。

不管怎么说,来汀州这里任职的最大收获,就是平白的认下一个本家侄儿,不但为自己带来数十万贯钱的收入,还在这生死关头为自己守住长汀城。诸天菩萨保佑,这位本家侄儿一定要将这州治县城守住呀。否则,这里赚到的近百万贯钱钞,将会被这些反贼抢得一文不剩。那样的话,既便能逃得性命,也还要想多少主意才能再赚回这么多的钱财啊!

林岜正在心急如梵地胡思乱想,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书办,远在厅门外十多丈就大喊大叫,跌跌撞撞跑进来:“大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呐!”

林岜冲到厅门边,焦急地一把抓住书办的衣袖,连声发问:“什么喜事,是不是城外的头陀军退兵了?”

书办张大口不住喘气,一时哪里说得出话来,急得林岜连连跺脚不止。

好一会之后,书办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人,城外……城外的……头陀……头陀军……头陀军,退……退了。”

林岜长长地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说了句:“老天待我林某人不薄,总算熬出头了!”

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林岜急声吩咐:“快,快,快。马上烧水,我要洗浴更衣,准备好香烛纸钱,一会本老爷要去城内的各个寺庙宫观烧香还愿。”

书办喘息定了,又接着说道:“大人,长汀知县柳大人求见,说是要与大人商量各项善后事宜,此时还在外厅里等候大人接见。依小人看,大人还是应该先见了柳大人后再沐浴更衣为好。”

林岜听得有理,一迭声说:“对,对对。亏得你提醒本官,是要先去见过柳知县,把善后的事情了结。然后再回来沐浴更衣、烧香还愿。”

……

远处的青山渐渐显出它们壮实的身影,落在地上的雪花转瞬即不见踪影,只有还没放光水的稻田里,那层薄冰上能依稀看到些少沾着的雪花。让许多粗心大意的人误以为是块实地而踩上去,冰得他们哇哇大叫,跳着脚咒骂不休。

骂归骂,他们可不敢随便跑回家去烫脚取暖,只是匆匆去找了双干草鞋换上,又匆匆回来,和别人一起合力将遍地的尸体抬到指定处集中,然后再运去掩埋。

十多天前渡口码头上林都头发威的情景,这些人还记忆犹新,他们可犯不着为了这双不小心踩入泥水中的臭脚,而干犯军令受到惩罚。何况,从今天开始,所做的一切是另有工钱度支的,林公子的双木商行每人每天会付给五十文铜钱。就是叫他们回去烤火暖脚,这些人也舍不得比别人少拿一文钱呢。

浓眉大眼、粗壮敦实的旗头王宝,带着他手下的六名兵卒,跑到离城稍远处,察看十数日来射在密集人群中的“雷火箭”给敌人造成的伤害。看到了现场被炸成好几块的碎尸,以及虽然没被分尸,却因为流干了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而死的人后,他才清楚他们所射出的“雷火箭”有多么的厉害。

此处正是他掌控那架床弩发射第一支“雷火箭”所击中的地方,清点了一下才知道,仅那一支“雷火箭”,就让十三个人送掉了老命。

幸好现在天寒地冻的,尸体除了被老鼠等小动物咬坏些少外,还没有腐败发臭。要是换了在夏天的话,数百具尸体这样子弃置于荒郊野外,腐败发臭就不去说它了,弄得不好还很可能会引发瘟疫呢。

城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三万余晏梦彪的头陀军,会这样趁着第一场雪下来之机,不动声色地在夜间悄然撤走。等到城上守卫的护卫队发现,本来应该于早、午两次冒起的炊烟今天并没有出现,将这情况报告给陈归永,陈归永又派人小心翼翼地出城查探时,头陀军早已经远远地退到了数十里外的松毛岭上了。

正月十九日,也是头陀军退走的第四天,林岜日夜盼望的调任签押公文扎子,终于由接任的新任知州赵希循送到他的手中。

恰恰也是这一天,林强云再次收到张本忠用信鸽传回的信,江边那座宅院已经全部建好,可以作为作坊使用了。引来的一圳溪水虽然水量颇大,但却没法安装水碓。请林强云立即赶去泉州,解决水碓的问题。

“这倒是个麻烦事。”林强云心想:“引水的水圳肯定是因为没有落差,所以才没法按原来的样子安装。”

四儿轻轻走入大厅,看到公子愁眉苦脸的还在想着心事,一时也不敢打扰,悄悄地站在林强云身边。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林强云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一跳,自顾自地大声说:“管他的,到了泉州再想办法吧,一天到晚在这里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发愁有什么用啊!”

习惯于没事时躲到厅角的山都,听到拍打桌子的声响,忽地一下窜到林强云身边,努力瞪大他那双小眼睛,看了林强云一眼后,又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听到身侧另外还有别人的呼吸声,林强云一回头看到四儿站着,愣愣地看着自己,问道:“咦,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有事吗?”

四儿连忙说:“刚才林大人派了个书办来请,说是让马上公子到他府上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强云心想,肯定是要和我结算这段时间来射掉的“雷火箭”钱款了,想不到这次叔父大人倒也挺利索的,这么快就舍得把钱给支付了。心中想着,嘴上却问道:“那书办说了是什么事吗?”

四儿道:“书办还在门厅等候呢,他说要和公子一起去见林大人。”

林强云想了想,说:“那好,山都、四儿,你们和我一起去走一趟,看看是不是要结清‘雷火箭’的钱款,若是的话,也好有个人跑跑腿叫六叔过来。”

林岜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一把抓住林强云的双手:“贤侄,快来坐下说话。”

两人坐定后,林岜对林强云说:“为叔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过几日就要去漳州赴任。”

林强云奇道:“叔父大人这话怎么说?”

林岜笑呵呵地说道:“京中的升调签押公文扎子,已经由新任知州赵希循带来了,为叔升了敷文阁待制,堂除差知漳州,立即就要到任视事。我想,此去须经莲城县境,那里又有刚退走的晏梦彪头陀军,光凭数十厢军护送怕是到不了新任所啊。所以,为叔还要贤侄带着你手下的乡役弓手保护同行,方能安心前去漳州赴任呐。”

林强云正要前往泉州,正好借此机会做个顺水人情,哪会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着想,还是要做作一番的。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副苦脸说:“这个,这个么,叔父大人,此去漳州走些路倒是无所谓,正如叔父所说的,怕只怕遇上刚退走的头陀军趁我们在路上时前来找麻烦。去的人少了吧,却又不安全,万一他们突起发难,我们就十分危险罗。要是去的人多了,这花费的钱又太多了些吧。再说,我这里做出来打那些头陀军的‘雷火箭’还没收到钱呢,怎么也得收到钱后,才能带人护着叔父您离开这里去赴任啊!”

“说得是,”林岜说:“贤侄但请放心,我还没把州事交与新任知州呢,今天就可将双木商行所制‘雷火箭’的账全部结清。另外,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把所有的事情移交完,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天时间。这样好了,我们二十二日起程动身,如何?”

林强云听说今天就能把“雷火箭”的账结清,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但还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再向这位叔父大人提出来,鼓起劲一咬牙说:“那么,曹汝成家查抄来的那些钱财,是不是……”

林岜听得这拖长了尾音的问话,哪还有不明白的,笑道:“贤侄就是不问,为叔也要同你讲的。从曹家共抄出金银、会子等折合共一百三十九万贯纸钞,除了支给‘雷火箭’的钱外,还要留下些给接任的赵知州,以免他日后来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这样的话,能分到贤侄手上的也就只有二十万贯了。你可别嫌少啊,这事是在河岸上审出来的,大庭广众下知道的人太多了,所以么,要分钱的人也多了些,也好堵塞众人之口。各人分得的银钱也就少了许多,你能分得二十万贯钱,算是除了为叔之外最多的了。”

林强云心里早乐开了花,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都头,也能分得到二十万贯。虽然这整件事是由自己一手搞出来的,但能分得到二十万贯钱,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依他的想法,能分到手的,能有个三五万贯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下也不再多说废话,立即应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定于二十二启程,由我亲自带护卫队送叔父大人前往漳州赴任。小侄先告辞回去准备,稍待将叫我们的管账前来州衙结算‘雷火箭’的账款,请叔父大人到时多给些方便。”

林岜道:“贤侄放心去吧,‘雷火箭’的账款结清后,为叔会将贤侄分得的钱款一并交由他带回给你的。”

回到南门大宅,林强云急请沈念康赶去州衙结算一万三千多支“雷火箭”的余款,另外还交代了他算好账后,再去找林岜索要另外的二十万贯钱钞。

看着沈念康带了一什护卫队走后,林强云又考虑起泉州那里水碓的事情来。

厅外的院子里传来凤儿欢快的呼叫:“妈,你怎么到今天才来呀,我可是想死你了!”

林强云听到叔妈从横坑来到城里,忽地一下站起身向厅门跑。

坐在大厅一角发呆的山都,被恩人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喂呀”一声怒啸,习惯性地反手就要解下背着的小钢弩。

啸声入耳,林强云这才省觉自己的行动引起了山都的误会,急忙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别紧张,是我叔妈从横坑到城里看我们来了。走,我们一起去接她。”

在前院中搂着凤儿的叔妈,看到林强云拉着山都的手走到面前,放开怀里的凤儿。对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走近他们身边一手拉起林强云的手,一手抚着山都的头,眼里的目光充满着像面对自己亲生孩子般的柔情、关爱和说不尽的慈祥,心痛地说:“好孩子,这些天真是苦了你们了。看看,瘦了这么多,叔妈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呢!”

林强云眼里涌上一层迷朦的水雾,在水雾升起之前,他也清楚地看到,叔妈眼里更早一步有雾,一层薄薄的雾。像极了自己上山下乡时,就要离开家的那一刻,母亲把自己送到门外的情景。

当母亲知道自己要去上山下乡到赖源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忙碌,拆开家里唯一还称得上是布料的一床白棉布被单,请人染成黑色,做成了一身青年装。

母亲把那身青年装穿到自己身上时,她的眼里也是有雾,一层薄薄的雾。雾里也是有着这样的柔情、关爱和说不尽的慈祥。她小声的说:“好孩子,想去就去吧。山里的人纯厚,听说还没有发癫,不会见到什么人都说成反革命。只要躲过这场灾难,我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记得时常回家来看看弟弟妹妹们,记得妈和你爸爸都是痛你、爱你、时刻都想着你的。”

可惜得很,那时才十九岁的自己,还不是很能领会到这份浓浓的亲情,不太看得出母亲眼里的那层薄雾后面的慈爱。至少,也是没有现在这样感受得那么深刻。

这一刻,林强云从这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亲情,也领会到了那份慈爱。

可母亲呢,自己只怕是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她了。

叔妈伸手擦去林强云的泪水,柔声说:“好孩子,叔妈知道,叔妈心里明白你的苦处,别心痛了,啊!”

沈念宗微叹一声,走到凤儿妈身后小声说:“好了,我们进厅去说吧,这般模样被人看了笑话。”

妈儿妈可不依他,大声说:“谁敢笑话,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他们俩都没其他亲人,把我当亲人看,我也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子女,我不关照着他们,眼看着他们被别人欺负呀。孩子,我们进屋去。”

“妈哎,你就不管我了么?”凤儿跟在后面不满地大声嚷嚷,可眼睛里却全是笑意,她调皮地朝沈念宗、陈归永他们眨眨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声音里却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你就光顾着心痛我大哥和山都了。”

凤儿妈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宝贝女儿,头也不回地说:“小丫头,给我躲一边去。看你又白又胖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些人中,只有你大哥和山都两个孩子才瘦得不成样子,连眼圈都黑了。”

凤儿不服地争辩说:“那么,我爹和归永叔还不是眼圈也黑了,你怎么不说他们呀。”

“你爹和归永叔?哼,他们可是大人,连自己都顾不好,那就只能怪自己,累死苦死也是活该。”凤儿妈陡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陈归永怒气冲冲的说:“最是你归永了,给你讲过多少次,要给三儿寻个……”

陈归永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出声打断她的话,急叫道:“好嫂嘿,别在这儿说好不好,今年我一定听你的,把事给办了就是。”

凤儿妈喜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若还是推三阻四的让我下不了台,看嫂嘿怎么收拾你!”

凤儿妈见着了日夜担心的人全都安然无恙,心中的喜悦全在脸上表露出来。她接过护送她一起到城里三叔递来的大包袱,取出一身白绸衣服。转身拉过依在林强云身边的山都,一边为他拍打着身上几乎变成黄色的白布衫,一边叨唠着说:“唉,你这小子可比强云野得多了,每次看到你,身上的衣服总是有破洞。这回的衣服上破洞倒是没有,却又脏成这副模样。哎哟,有多少天不曾洗浴了,身上这么臭……”

她一掌打开山都要拿新衣服的手,笑着叱骂:“现在还不能给你穿,先去把身上洗干净了,才能让你穿上这身新衣服。去,去去,不但要浴身,还要沐头。哎,山都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那双臭脚也别忘了用香碱洗洗。这孩子……”

凤儿妈虽然是骂山都,林强云听了也是满脸通红,转身快步地向外跑,笑着说:“啊,叔妈不骂,我还不觉得。有人一骂,我也闻出自己的身上确是有股怪味,而且还有些发痒。现在我也要去洗掉身上的臭味了。”

林强云回到大厅,厅里只剩下凤儿妈、沈念宗、陈归永和陈三叔几个人。

凤儿妈拿出那件林强云几乎忘记了的毛衣,送到他面前问道:“强云,这件衣服是如何织的?这上面的花样相当好看,能把织这衣服的人找来让我向他请教吗?”

林强云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一黯,神情落寞地小声说:“叔妈,我们再也看不到她了,这衣服是我母亲亲手为我织的,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唉,都是叔妈不好,问起这事让你伤心了。”凤儿妈歉然说道。

林强云:“没事的,我只是睹物思人罢了。这样的毛衣我会织,虽然织不出花来,但平针、元宝针倒也难不住我,以后有毛线时我也可以教叔妈织的。”

凤儿妈用奇异的眼神看了林强云一眼,高兴地说:“那好啊,以后有毛线时再教我织好了。哦,这里还有一件宝贝,是和毛衣放在一起的。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样的宝贝也敢随便乱放,若不是几天前去你屋内整理东西,说不定日子久了还会丢失呢。”

看到凤儿妈手指上拎着的手表,沈念宗、陈归永、陈三叔看得目瞪口呆。

手表显然是被凤儿妈很细心地擦拭过了,不但手表的各个角落擦得精光闪闪,连弹簧表带的缝里也擦过,显得里外一新。

“这又是什么宝贝?”沈念宗和陈归永异口同声地问:“做什么用的?”

林强云被他们问得一呆,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如何回答,尴尬地张大嘴发不出声来。

凤儿妈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柔声对林强云说:“强云,不方便说就别说,就当他们没见过这个宝贝好了。”

林强云对凤儿妈笑笑,已经想好了说辞:“不,刚才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讲清楚。这么说吧,这是用来计时的东西,就像……就像,对了,就像沙漏般可以知道时间的东西。你们明白了吗?”

沈念宗奇道:“沙漏?这是道门计时的沙漏,我知道了。强云,这么小的沙漏是如何计时的,能不能说与我们听听?”

林强云把上紧了弹簧的手表调了个大约的时间,递给沈念宗,笑着指指点点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叔你拿去看吧。喏,这里指的是三点十八分,也就是未时刚过,申时一刻的时辰。”

几个人轮着看了一回,除了看到手表的秒针在走动、手表内有轻微的嚓嚓声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这时间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念宗将手表交还到林强云手上,不解地指着弹簧表带中间那个小指南针问:“强云,这也是沙漏,怎么它里面的针会四下里乱晃啊?”

林强云对他们解释了一遍,沈念宗沉思着缓缓说:“叔家里存有本族先祖存中(沈括)公撰写的《梦溪笔谈》,只知有水浮、指爪、碗唇、缕悬磁鱼、磁勺、磁针之法以示南,没想到这世上却原来还有恁般精巧的指南针。此等宝物还是收起来不要用罢,省得露了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强云一想也是,在横坑村时,他只想到手表怕水不敢戴在手上,放到床头。后来时间一久,就把它给忘了。反正不用它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就唯唯答应了。

林强云向几位长辈讲了现在的情况,说明自己打算过几天将黑风峒还没安置的人,全部都带到泉州去,一来可以解决泉州作坊的劳力,二来那儿地方大,也能安置下这些人。

沈念宗几个人都认为这个办法好,但还应该把这里的钢铁作坊也搬迁到泉州,才能更利于今后生意的发展。林强云也同意他们的看法,再商量了一些细节后,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一说到请沈念宗或是陈归永分出一个人到泉州去帮忙时,林强云就傻眼了。两个人谁也不愿意离开已经生了根的长汀县与横坑村,去另一个完全陌生之处。

凤儿妈看他们兄弟俩争执不下,气道:“你们两个做长辈的是怎么了,在这里争来争去的成何体统。自己子侄的事情,也亏你们好意思能说得出口不去帮忙?我看不如这样,你们俩人都一起去,若是强云找着有人可以帮他的时候再回来,省得推来推去的没个着落。家里的事情,城内交给六弟,村里交给老三。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不许再争来争去的,让强云左右为难。”

林强云问道:“叔妈,你自己呢,这次该和我们一起到泉州去了罢?”

凤儿妈慈爱地按住想起来的林强云,笑着说:“孩子,村里还有你收养下来的上百个男女孤儿,你兄弟南松又是这些孩儿兵的都头,你说我能放得下心离开他们随你们去泉州么?再说,那几个洗衣做饭的女人,没我在也镇她们不住,三天两头就会放泼吵闹撕扯打架。我就留在村里给你看好这个家,等过几年这些孩子们大了,我一定去和你们一起,帮你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宋。这次就不跟你们去泉州了,让凤儿和她爹、归永父子去帮你照看着吧。记得了,若是有空闲,你就回家来看看我们。”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这一带的客家人把这天叫做“二十天圈”,有俗话说“二十天圈,天圈地圈”。也就是说,过年本来应该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又叫“元夕节”——结束的,但有人为了想多玩乐几天而想出了这么个“二十天圈”的借口。那么,宽厚的人们也就顺水推舟地让这些贪玩的人多玩几天吧。

一旦过了“二十天圈”,过年也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日子不再是过年。就是再想玩的人,在这天过了之后,也必须放下手里的关扑(赌博游戏)的纸牌、骰子,或是酒壶、酒杯等物事,振作起精神去做正事了。若是在这天之后还有人在玩关扑博戏赌彩头,或者还在饮酒作乐的,将会被人视为不务正业的赌徒、酒鬼,为人所唾弃、不齿。

由于围攻城的头陀军已经退走,没有了安全上的外来威胁,而且林强云唯一的女性长辈到来。所以,陈归永等人就断然决定,重新过一过因为守城而耽搁,没能过成的新春元旦。

既然是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按规矩,“米冻”是一定要煮的。所谓“米冻”,就是将米磨成浆后,放入锅里加上些石灰水去煮熟,用盆、钵盛好放凉后即成了前文所说的“饘”。

沈念宗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迈动长腿在厨房内踱着四方步,向好奇地看叔妈煮米冻的林强云等人掉起了书袋:“本朝南渡前,一代名臣范仲淹两岁失父,年龄稍长即立志向学,昼夜攻读,困则以冷水泼面,饿则划饘而食,并不以为苦,终成大器也。南渡后,人们为了纪念前贤,也是为了激励后学,为‘饘’取其名曰‘米冻’,盖有取其冬日方可冻而久存之意也。”

林强云恍然,问道:“我小时候,为什么别人煮‘米冻’时,不许小孩去看?说是煮‘米冻’时小孩子去看了会带入霉气,‘米冻’煮好了不会冻,或是冻了也放不久。而今天,叔妈煮‘米冻’却没有这样的禁忌呢?”

凤儿妈接下他的话头,笑着解释道:“这是怕小孩子们去捣蛋,碍手碍脚的不好做事而找的借口,哪里是会怕孩子们带来霉气了。你想啊,快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忙得手脚没一刻空闲,如何有时间来哄孩子,只好如此这般说了,才能让顽皮的孩子们为了能有‘米冻’吃而不敢去厨房骚扰争闹。”

沈念宗反驳说:“此说有误,煮‘米冻’时,小孩子与闲杂人等确乎是不能进入厨房。原因无他,盖因孩子们成天在山野之中乱跑乱钻,身上难免会出汗且带有杂树野草之气,若是带入厨房的汗味、草木之气与‘米冻’中的米浆、石灰相克,则会使‘米冻’凉而不冻,或冻而难以久存。另外,喝了酒的人也必定不能入内,以防酒气中的酸味与米冻里的石灰气相冲,煮好了也不会冻结。”

林强云心道:“原来是酸与碱混在一起会中和的道理,看来,老祖宗们留下的东西大有道理在内,并不是胡扯乱说一通的鬼话。”

二十日这天,趁着还是“二十天圈”,年还没有过完,双木商行的人们全都穿上新衣服,忙碌地杀猪宰鸡,欢天喜地的做好准备,要美美地吃上一顿有好酒好菜的团圆饭,再过一次年。

第二天一早,陈归永天还没全亮就起了床,悄悄叫上早等在房中的李青云和应天宝,带了二十多个人来到西城门,候在城门内的几个军卒把城门开了一条缝,让几个人挤出城去。

陈归永把三个沉甸甸的小木匣分别递给门外的李青云,应天宝等人,郑重地说了声:“小心珍重!”侧身回到门内向军卒们一挥手,示意他们关好城门,头也不回地返身走了。

第三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二日,天方透亮,长汀城东门就“吱吱呀呀”地对这么早就打扰它的人们提出抗议,缓缓地张开它的大嘴,慢慢吐出大队人马。

同一时间,长汀城西门和昨天一样张开一道缝,三十一个身着褐衣的精壮汉子和徐家兄弟一起,悄无声息地出城向古城方向急赶。

这数日间,林岜为了能尽快离开长汀这个险地,把城内州、县两衙的差役们全都派出,好不容易才半抢半租地弄到了三十多条大小船只。只用了三趟,便将全部三百余人和箱笼行李、货物担子等运过了鄞江。

斥侯还是由一什护卫队组成,里余的后面一小队护卫队和和一名掌旗手为前锋,中间则由林强云带一哨两个小队护卫队,护着坐于一匹小个子马上的林岜,和他的十一个仆婢、二十余名挑夫。一百三十余名老少妇孺,八十七个推拉着三十多辆鸡公车的青壮男人,跟在他们后面缓缓而行。两什护卫队和两面认军旗作为后卫,警戒着押后前行。

距离河岸百十丈,十多个灰褐色的身影躲藏在灌木丛后,探头探脑地向渡过河的人车担子窥望。一人朝数尺远的另一丛灌木处发问:“五哥,要不要冲前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解解在黑风峒所受的气?”

“不行。”灌木丛后有人小声沉喝道:“就我们十六个人冲上去,还不够做他们的点心。六弟你别忘了我们所中的箭是强弩射出的,数十具强弩非我们十多个人的血肉之躯能够相抗。我们留下六个人遥遥跟着,其他的先到前路相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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