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二十一章

今天横坑谷口寨墙上当值的,是沈念宗的另一位堂弟沈念儒等三人。他的名字中虽是有个儒字,没见过他的人,如果只听其名,往往会误以为这是个读书的文人。谁敢说用“念儒”两字为名的人,会是个山野村夫呢。殊不知这个名为“念儒”的人,正是个山野村夫,道道地地目不识丁的作田汉。

上昼(上午)大嫂出寨门到瑶村送盐时,他正好去喂养狗儿并到小溪边检查水门栅栏。

眼见得天色将晚,孩儿兵们已经出了寨门做他们例行的晚课跑步,沈念儒招呼另两个当值的人说:“我们留一人在这里守着,还有两个人下到门边等候,孩子们一回来就将门关上。”

一位本家兄弟笑着对他说:“孩儿兵们回头还早着呢,等一会再下去也不迟,不必这样急。”

沈念儒道:“唉,你们不要嫌老伯我罗嗦,‘小心无大错,老成不怕多’,村里二十多户人家共二百多人,他们的安危在我们肩上担着,的还是小心守着的好。”

说话间,刚跑出半里外的孩儿兵们,不知为何停下聚成一堆,片刻后调转方向朝谷口跑回来。沈念儒心知必有大事,立即叫道:“来一个人跟我下去关寨门,留在墙上的人将钢弩准备好,一有不对就敲锣示警。”

沈念儒边跑下寨墙边解开囊袋取出钢弩,到门边时已经把弓弦也上好了,踩住脚蹬拉开弓弦后快速将箭匣挂到腰间,吩咐说:“兄弟在门内守着,我去门外迎上孩儿兵。”

最先跑到数丈前的孩子高声叫道:“大叔,ju花回来传警,有不明身份的大队人马向村里进发,沈叔妈吩咐我们做好应敌的准备。“

他冲到门外向急奔而至的孩儿兵叫道:“知道了。孩子们,一个个顺序进门,千万不要挤。进寨后立即去寨墙上拿到长竹竿后,到箭垛后伏下身子。”

这时,寨墙上“当当当”的警锣声响起,立即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田间菜地、山坡上劳作的人们纷纷奔回家中,稍乱了一阵后四五十个人向寨墙跑来,很快就各安其位严阵以待。

今天刚好回到村中办事的陈三叔也出来了,他向ju花问清情况后,铁青着脸下令:“一、二两什跟我去接应大嫂,其余的人伏下身不得露头,这里由念儒兄弟指挥守寨。我们走。”

刚出寨门,远处传来手铳射击的轻微响声,陈三叔心中大骇,他非常清楚凤儿妈的手铳只可单击,不似林强云所用的般可以连发两枪。这时听到铳声,说明凤儿妈那儿的情势危急,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他当先冲出并急声发令:“一什跟我在前,二什押后,成分段射击队形,快速行进。”

那边凤儿妈确是到了生死关头,她刚才墩坐到地上时可能伤得极重,连挣几次也没能站起身来。

武将军待得硝烟一散,看清会使“诛心雷”的女人坐在地上挣扎难起,喜出望外地叫道:“头陀军的人说得不错,这女人确然是林飞川的家人,说不定她还是沈念宗的老婆呢。大家不用怕,她的功力不足,只发了一次‘诛心雷’就已经累得起不来了。再去两个人擒下她,我们的安全就有保障了,若能将林飞川弄到淮东去的话,大家都能升官发财啦。”

任武将军叫得再大声,还是没人敢冒险出去抓住这个女人,好几个人心里暗骂:“既是这女人已经累得起不来,你自己不会去把她擒下么,举手之劳就可得个大功的好事,轮得到我们这些小兵出手?一定是有什么不对之处,我们才不会傻得再去冒险呢。啊也,原来被‘诛心雷’击中是如此模样的,且看看再说。”

被手铳击中的大汉跟随李蜂头打了大小上百仗,倒也硬气得很,十多粒不足一分大的铁砂还要不了他的命,只不过在他的脸上打出十多个血孔,右眼也被打得翻开一重皮,只有左眼还能看到东西。

撑起身抹了一把脸,痛得他“嘶嘶”地直吸冷气,昏头昏脑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怪声吼骂:“直娘贼,贼婆娘。想不到还真有些本事,能把太爷伤了。我们再来打过,不死决不算完。”

凤儿妈这时只能侧坐在地,知道自己臀部受伤,没法起身逃命了,心道:“拼了,能有一个就够本。”

咬紧牙关用左手支地撑住身体,举起手铳对准摇晃着近前的大汉再次扣下扳机。

“轰!”这次打出的不是霰弹,有了准备的凤儿妈不再被手铳的后坐力推动,她看得很清楚,瞄准那厮眉心的打低了,子弹仅在大汉的颈侧开了个小洞。

“可惜!”她心里叫道:“这人命不该绝。好,再给他来上一下,不信这人能受得了连续三铳。”

才将弹壳捅出,刚要把子弹填进手铳,事情的发展令凤儿妈喜出望外,暗道:“哈!本钱收回来喽。”

只见那大汉颈侧并不致命的小洞里,前后都劲急地喷出一股血流。勉强走了两步后身体开始摇晃,第三步的脚才抬起还没落下,人便“砰”地一声侧摔倒地,双脚胡乱蹬了几下后,便不再动了。

刘什长走到武将军身后,小声将后队头陀军全逃掉的事情说了,武将军重重的“哼”了一声,恨声说:“好啊,你们三个连这些人也看不住,少了他们要攻下横坑就困难多了。娘的,南蛮之人全都是胆小鬼,坏了我的大事。刘什长,前面这女人可能是沈念宗的老婆,她连发两次‘诛心雷’功力大损,再无力伤人了。你去将她擒下为质,算是将功抵过。”

刘什长阴沉着脸应了声“是”,一长身纵出近丈,四个起落便跃到凤儿妈前上方,在后面同伙喝叫助威的喊声中,探出成钩状的右手朝侧卧的女人胸肩部位抓去。

他正自庆幸得手,只见地上的女人手持一根铁管子对着自己,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一惊之下叫出个“糟”字,双脚互踩猛蹬,仰首挺身想要在空中闪避。却又哪里能够办得到,太迟了!“轰”然大响声入耳,肚子上受到重重一击,“哎……咦,什么东西打中我,没有疼痛感,没受伤吗?这女人肯定是无力了,对我不能造成大的伤害。”刘什长心中暗喜,稳住身形照准地上女人的侧伸的右腿踩下,不成想身体突然间乏力控制不住,落下时踏中倒地女人的胸腹。

凤儿妈斜躺于地,眼见得自己一铳打中大汉,他的肚子上标出血花,心中欣喜的同时,也看到这人眼射厉光向自己扑下,待要侧滚闪避时,也是太迟了,被大汉的双脚同时踩到胸腹上。

“啊!”痛入心肺的感觉把凤儿妈的喊声从体内挤出,随之而起的还有几声断骨的脆响。

刘什长踩断凤儿妈的几根肋骨后,腹部的疼痛感传到,再没法稳住身形,“啪”地一声摔倒在地。

“完了!我中了‘诛心雷’……我真是笨哪,刚才闪到一边就好了,也许还能活命。现在已经伤到她,不知道‘诛心雷’还有那么可怕的法力吗?不能起歪心,不能起恶念。对,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能起歪心恶念。”刘什长边想边挣扎着向一侧爬去,半分报复的念头也不敢起,以免遭受头面溃烂而死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要远离这个会使“诛心雷”的女人,看看是否能为自己肚腹上所受伤势进行救治。

武将军和那些部下一样,被女人连发三击的“诛心雷”给吓住了,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定睛看清倒地女人人口鼻间不住流出的鲜血,腾身跳起三尺高,欢天喜地的又笑又叫,最后说出的那句话阴森森的甚中惨人:“哈哈,这个鬼女人厉害……哈哈,那‘诛心雷’吓人……赔上两名属下,能让你落到我的手中,还是大大地值得……哈哈,女人,本将军要叫你生死两难……”

“是吗?”一个声音冷冷地问:“我倒要看看谁落到谁的手中,又究竟是谁会生死两难?射!”

武将军听到陌生而且口气不善的语音,机灵地收回刚要跨出的右脚,奋力侧身朝地下猛扑,身躯还未落地,双手急撑急拨,连续几个滚转,逃过随之而来的几波弩箭攻击。逃命的技巧可圈可点,的确是十分高明的闪避身法。

连续几阵“嗡嗡”“刷刷”的声音响起,几声短促的痛叫传入耳中,武将军翻滚的同时,也看到自己滚过的地上钉入十多支无羽箭,把他惊得魂飞天外,头也不回地朝一人多高的茅草丛中窜入。

千紧万紧,逃命要紧,手下的一二十个人最好能替自己多挡住些时间。

“我不能受伤,万万不能受伤!”他心里祈求:“天神菩萨老祖宗,你们若是能保佑我不破一点皮地逃出生天……哦,不不,破些皮肉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受到太过分的伤害,回到淮东后小子一定……一定……”

一定要如何,他这个平日里从不敬鬼神、不拜菩萨的人,在此刻还实在想不出要怎么样做,鬼神菩萨才能满意,才肯出面护佑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逃出十四五丈,外露的手背皮肤被锐利的茅草割得开了十多条口子,鲜血淋漓的熬是痒痛,看着也怪吓人的。

正想停下脚步撕块布把手包上,后面传来愤怒的吼叫声:“给我搜,上天入地也要把那千刀万剐的家伙抓回来……”

武将军惊得像只兔子般的分枝拨叶急钻,晃动的茅草也给追搜的凶神指明了他逃窜的方位,紧随在其后二三十丈的距离,任他想尽所有的方法,却是怎么也甩不脱。

逃了两里,后面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已经迫进到十多丈外了,武将军衣衫零落、浑身大汗,眼看即将脱力。

“完了,”他流下眼泪,心中哀叹道:“想不到我武奕铭要默默无闻的死在这荒山野岭,早知道会有今天,还不如就呆在家里做我‘广源发’绸缎铺的少东主。我怎么这样傻,会被那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妇所迷,异想天开地投入其军中做个有职无权的中营军将,到头来落得个如此下场呐。”

前方五六丈传来人声,惨咦!后有追兵,前无去路。武奕铭绝望地一屁股坐下地:不跑了,就在这里等死吧!他也确是精疲力竭跑不动了,不如坐着等死,也好过临死前还累得像条癞皮狗。

“六弟,你确信走这条路不会错么?”熟悉的话声入耳,是穆椿的声音。

“是自己人,穆将军……”武奕铭精神大振猛扑向前,嘴里大叫道:“后面有敌人追来,穆将军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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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同时,追搜的陈三叔等人也发现了前方来路上有数十个人向这里急赶,明显比自己的人数多了十几倍,即使己方有五六具钢弩在手,恐怕也非其敌。陈三叔只好恨声不绝地下令退回寨墙内。

许久还没看到贼人跟来,他马上又派出几个机灵的孩儿兵出谷,要他们探清贼人的动向。

穆椿带来的共有七十余人,他简单地问了武奕铭一下,觉得想要偷袭攻入横坑已经不可能了,就下令全部人都退到庵杰村。派人陪同武奕铭赶赴莲城,招请头陀军派出大队人马来此帮助攻村,下决心要掳到村里的人为质,然后再进一步胁迫林飞川北上到淮南东路。

凤儿妈的伤势极重,光是肋骨就断了五六根,稍一动弹就会大口吐血。村里又没有治伤的郎中,只能先用鸡膏和村民们自制的草药尽量稳住伤势。

陈三叔立即派人赶往长汀县城,一则请伤科医士到村里为凤儿妈医治,二则要沈念康马上派人来救援,并将情况报告给远在泉州的林强云。

此时三叔暗自懊悔没留下几只信鸽在村里,现在派去的人请来郎中最快也得两天时间。看情形,怕凤儿妈坚持不到郎中请来的那个时候啊。

沈念康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三月二十八日的辰时,村里急赶的人在城外呆了大半夜,城门一开就奔向南门大宅报信。

叫人去请城里最好的伤科郎中,又急急写好纸条交给王归乡后,沈念康坐在厅中发愁。

真是为难啊,跟李青云和徐家兄弟外出办事的一队三十人还没回来,强云带了两哨一队去泉州。城里虽然连新招来的共有六百余人,可手头仅一哨六十人才是经过训练能派上用场的,其他五百多人连站队都还排不整齐,更别说能派出去到横坑救援了。

怎么办,这一哨人派到横坑村去,万一城里有起事来,那可就……哎哟,还是先救命要紧,沈念康冲出厅外大声叫道:“护卫队四哨的哨长何在?”

前院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许久没有人回答,沈念康正想再大声叫唤。东厢小门外匆匆跑进留守的四哨哨长,来到沈念康面前立正行了个礼:“报告六先生,双木护卫队四哨全体队员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可以领命集合出发。”

沈念康奇道:“咦,护卫队已经集合好了?你在东操场上如何能听得到我的叫声啊?”

哨长回答得很干脆:“六先生叫什么我们没听到,但刚才横坑来报信的人已经通知我,需要护卫队立即赴横坑救援,所以我们就先行集合起来准备出发。”

“原来如此,”沈念康向哨长吩咐:“请来的郎中一到你们就马上出发,一定要护着他尽快赶到村里,迟了怕我大嫂没法救了。”

哨长应了声“是”,行过礼后转身跑向东操场。

很快,东操场上的一哨护卫队就到宅外空地上列好队,静静地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当请到的罗老郎中颤巍巍地出现在面前时,沈念康急得直跳脚,这样的老人怎么能叫他急赶五十多里的山间小道呀。

还是那位哨长有办法,跑到护卫队的队列前,信手指着四个人说:“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负责到外面请人,多叫上几个有长力的壮汉,扎一副滑杆让他们轮换着将罗老医士抬到横坑去,你们四人随着护卫。不得有误。”

站出队列前的四人齐声应“是”,转身飞奔而去。

哨长把眼光投向沈念康,见他朝自己点头便大声发令道:“目标:横坑村,立即出发。”

赴援的护卫队在离村十里外,迎上村里派出的孩儿兵探子。

听说来犯的贼人还在庵杰村滞留不去,哨长稍松了口气,总算赶得及时,没被贼人突袭攻村的阴谋得逞。

哨长下令:除了留下两什人接应护送郎中外,其他的护卫队全速进入谷内,分派人手和村民们一道守寨、巡逻以策安全。

然后会同三叔、盘峒主和雷大山一起商量守寨事宜。

现在全村已经有二百多可以一战的人手,护卫队和村里原有的钢弩共二十四具,箭矢只有七百二十支,一旦用完,情况则会十分危险。

倒是挡箭的木盾、削尖烤硬的长竹扎枪和投枪、大卵石、自制草纸做成的小石灰包有不少,足够守上三五天用的。

哨长表情沉重地说:“城里已经没有钢弩和箭矢了,也没法临时打制,因为所有的铁范已经被局主带到泉州去。为今之计,只有立即派人再到县城,请六先生把去年用剩,还留在商行内的‘雷火箭’及无羽箭的箭镞马上送来,或许能多坚持一些时间。”

三叔忽然想到,这里的寨墙是一条直线,真有大批贼人强攻的话,仅这一点东西守起来大是危险,很可能不要几个时辰就会被攻陷。“啊”地叫了一声说:“我得马上叫人在寨墙上多做几个可以伸到墙外的箭台,你们再商量看看还要做些什么准备,得赶紧办好,以免出大差错害了全村的人。”

一个时辰后,郎中也坐着匆忙间用竹躺椅扎起的滑竿,由八个临时请来的挑夫轮流抬到了寨墙下。

焦急的陈三叔叫人把滑竿直接抬到沈念宗家院子里,扶着老郎中往内间为凤儿妈诊治。

凤儿妈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天一夜间脸颊深陷变了一个人,不时会在昏迷中呛咳几声喷出大口的血沫。

罗老郎中为凤儿妈动手处理过断骨后,洗了手匆匆走到饭厅内打开他带来的药箱,取出一个阔口瓷瓶,倒出内里装着的炒米和一根暗红色的人形植物根须。

“先生,我大嫂的伤势怎么样?”陈三叔忍不住开口发问:“能治好吗?”

罗老郎中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对陈三叔说:“这位大嫂的伤势极重,光是胸腹间的肋骨就被打断了五根,有一根还向内折的可能伤及了内腑,腹内也有不少淤血。如此重的内外伤势,老朽只怕无能为力啊。”

三叔急得团团转,一迭连声的自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走到罗老郎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恳求道:“罗老先生,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大嫂,求求你了。”

罗老郎中叹着气说:“老朽曾到行在参与太医局会试,考中疮肿兼伤折科(宋制,太医局分为大方脉、风科、小方脉、眼科、疮肿兼伤折科、产科、口齿兼咽喉科、针炙科、金镞兼书禁科等九科)‘习学医生’(新试中新招的学生),数年后方得中下等学生(最低等的医学生)就因冲撞得罪了韩家之人,被子寻了由头遣返原籍汀州。某身为悬壶济世的医生,不用你说也会尽心尽力救治她的。可是……唉……为今之计,只好先用人参吊住她的元气,再辅以药物,我们尽尽人事吧!”

“大嫂,你千万要活下来啊!”陈三叔默默祝告:“否则,我陈老三再没面目见念宗哥和强云了。”

总算还好,凤儿妈的伤势比较稳定,一直昏睡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化。

这天三叔走到孩儿兵的营房,他要向三个还活着的贼人问出口供,为什么李蜂头的“忠义军”要来横坑村,他们到底图谋些什么。

平常从不动气的三叔此时觉得心里烦闷,暗道:“太过分了。你李蜂头在淮南、山东做汉奸也好,造反夺江山也罢,我们横坑这个藏在深山里的小村碍着你了,竟然到这里来伤人?说不得了,我陈老三如今就是用刑,也要把你们的意图拷问出来。”

三个活口被关在孩儿兵的营房,刚捉到他们时,三个贼人虽然手脚都被弩箭所伤,但他们还是凶悍地顽抗,险些伤到去抓他们的人。直到被木棒打晕,才被绑到营房里。

三叔走到关押的房间内,见三人被绑成十字立靠在墙上,他们已经被恨极了的孩儿兵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见到陈三叔便有气无力地嘶声求告:“把我们换个地方,别再让这些小恶……不,不,小祖宗来管我们……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不如干脆给我们一刀早些了断。”

“哼!”尖细的哼声令三个贼人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房门,见到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南松慢慢地走进房间,向三叔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三叔一把抱起南松微微发抖的身体,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心里发酸,哽咽着说:“好孩子,三叔问出详情后,会把他们交给你的,随你们孩儿兵怎么处置……”

“不……”嘶哑的惊叫声突然暴发自三个贼人口中:“我们已经招供了,愿意再招一次,只求招完后给我们一刀,只求能痛快地死去,千万别交给小祖宗们……”

“住口!”门口涌入五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兵,他们一齐出声喝止。

“住口!”三叔的喝止声也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哼!”最后的尖利哼声是沈南松发出的,三叔听到这充满怨恨的声音,饶是他三十六七的年纪,也被耳边这声音里的怨毒震得颤了一下。

说也奇怪,这声仅可耳闻的哼声,绝对比五个孩儿兵和三叔的喝声管用,声落声止,房间内立刻静得落针可闻。

沈南松伏在三叔的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说:“要些什么口供,三叔告诉我,保证会让他们乖乖地一点不漏的招出来。这里的事,三叔就别管了。”

南松抬起头对几个孩儿兵说:“去给他们喂食,谁敢不进食的话,就从他的面颊上挖个洞灌进去。”

孩儿兵们齐声应道:“遵令,都统。”

三叔这时才注意到,三个贼人嘴上沾满了血迹,张开的口中已经看不到牙齿,想咬舌自杀也没有可能。有一个贼人的脸上还开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恐怕就是因为想速死拒绝进食所招来的结果罢。

三叔抱着南松向外走,嘴里说道:“唉,南松,他们如果招了,就将他们结果了吧,不要再折磨他们了。”

沈南松无言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三叔的要求。

次日,后谷的山坡地上,多了一个土堆,里面有三个受了七天折磨后,高高兴兴受死的贼人,他们临死前还对动手杀他们的小孩儿兵们千恩万谢。

谁也想不到这三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却被几个满腔仇恨的十来岁的孩童,收拾得不但招出他们全部所知,还以能够速死而对这些折磨他们的孩子感激不尽。

也就是在三个贼人被处死的这一天,横坑村对外的所有通路全被封锁切断,没人能从横坑随意进出。

风雨飘摇,气氛紧张,横坑谷内的人们精神绷得紧紧地,随时准备投入到保护家园的战斗中去。

四月初九这天上午巳时,寨墙上的警锣声再次响起。

“终于来了!”看着扛抬着长梯、推着撞车蜂拥而至的贼人,三叔叹道:“你们若是早来几天的话,横坑村只怕已经落入你们的手中了。现在么,就要看谁的韧性更长,那一方的运气好些喽!”

“终于来了!”愤怒的孩儿兵们咬牙切齿地发誓:“不杀光你们这些禽兽,怎么对得起待我们像娘亲般的叔妈,伤害叔妈的仇,就要从你们身上讨回部分利息。”

“终于来了!”横坑村几个老成的村民看着寨墙外的贼人,手抚着前几天刚送到的一架弩床和三十支床弩专用的大“雷火箭”,不慌不忙地一齐动手发力张弩,打火点燃棒香,轻轻叹息说:“这是何苦来由,山野村夫对你们的造反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这一战下来后,将有多少人家要痛失丈夫、儿子、父亲,又会有多少户人家将失去顶梁柱,从今以后要过着挨饿受冻的日子了呢?”

“终于来了!”年轻的村民和护卫队员们对打打杀杀的事十分兴奋,笑嘻嘻地望着寨墙外的敌人嘲弄地小声嘀咕:“来吧,快点来吧,当我们把这些箭镞点着引线当作小铁坨扔下去送给你们时,保证会让你们高兴得人仰马翻,叫你们尝尝我们横坑人和双木护卫队的厉害。”

他们按以前强哥(局主)教的方法,把六十余个还没安箭杆的“雷火箭”镞取出来,其中一半在原本要装箭杆的孔洞内紧紧地楔入木棒并钉死,小心翼翼地用竹针把小孔内的蜡钻开,插入火yao引线。准备敌人一旦冲到寨墙下时,就将这些铁疙瘩无偿奉送。

另一半则装上合适的箭杆,做成钢弩发射用的箭矢。

还有四十几个装好火yao的箭镞,三叔让他们留着别动,准备看情况再做打算,无论是制成钢弩发射的,还是床弩射的箭,都要留点老底以防万一。

这样一来,远程,有一具床弩向半里外进行攻击;二三十丈的距离内,可以用钢弩发射“雷火箭”、无羽箭;一旦敌人冲到寨墙下,则由守卫于墙上的人向下丢下石头、灰包及雷火箭镞,,还可以用竹投枪相拒,争取最大限度地杀伤攻寨之敌。

只可惜“雷火箭”太少了,沈念康找遍了整个每一个角落,也仅找到三十支已经做好的床弩用“雷火箭”和一百来个装了火yao的箭镞。

他又花了一千贯钱,从新任知州赵希循那儿借来一具,力道弱得只能将箭射至半里余的床弩,若非要用这架弩床发射雷火箭,沈念康几乎就想甩手不要了。气得他一回到南门大宅就大骂不止。发誓说,以后再有头陀军来攻城时,每支“雷火箭”的价钱,一定要涨到三十贯钱才肯卖。

幸亏马上又有人在林强云的工房里,找到十五匣钢弩用的无羽箭,沈念康总算止住了骂声,急急吩咐人送往横坑村。

也亏得这些东西送去得早了一步,若是第二天再送的话,所有的兵器必将落入敌人之手,不但不能用保卫村子,说不定反而会让横坑提早陷入贼手呢。

“终于来了,”穆椿看着前面百丈外不足两丈高的低矮寨墙,意气风发地大声说道:“我们二千五百头陀军,加上一百杀戮场中时进时出的死士,并百余位江湖好手到此,相信在三天之内就可到横坑村里烤肉果腹。”

“终于来了!”一个穿着破衣的五十多岁畲民,对身边的几个同族年轻人说:“不知道我们的大头领是如何想的,竟然听信这些外人的话,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若非四娘妹子被他们抓起来做人质,我才不跟他们来这里胡闹呢。”

一个年轻人不满地说:“是啊,确是不该来寻横坑村的晦气,这里是飞川大侠的家呐。他曾在新泉村救过我们,那次若没有飞川大侠及时援手,我这身皮肉早被割成碎屑,这条命也在那时就没了。”

“去年就不该去攻打长汀城的,还没到城下呢,就被‘雷火箭’射毙了五百多人。”另一个年轻人说:“听说去年是飞川大侠指挥守城的,他在箭镞上贴了灵符,并给那种贴灵符的箭起名为‘雷火’,加了道法的‘雷火箭’才那么厉害。”

老畲民吩咐说:“你们几个在进攻时机灵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要小心些。实在没法躲时,也要尽量避到不引人注意的边角。记住了么?”

“知道了。”几个年轻人回答。

……

林强云率一百名护卫队先行,急赶了八天,于四月初九越过玳瑁山,朝莲城地境进发。

“新兵的训练时间太短了,体力实在比不上老兵啊!”看着下坡时不少新招的护卫队员显得心惊脚颤,林强云只能在心里发出感叹。

一只鸽子“扑噜噜”地飞到举着认军旗旗手身边的金见肩上,亲热地将头往他的头发上磨了磨。金见探手把鸽子捧下,从它脚上解开小绳扎着的细竹管,将鸽子和一把饲料放入笼内后,匆匆跑到林强云身边,将竹管递过说:“公子,长汀来的信。”

倒出竹管内的纸卷,展开看了一遍,把纸条交给走来问讯的陈归永,嘴里喃喃地说:“今天还是没提到叔妈,可能伤势没什么大的变化。希望她和村里的人能坚持到我们到达。唉,人太少了啊。”

林强云心急叔妈的伤,几天的信都没讲到叔妈伤势如何,只是在泉州接到的那封信才提到叔妈伤得极重,有生命危险。自己又对治伤,特别是重伤的救治所知不多,只有一般的急救处理还勉强能应付,真不知道回到村里后如何来为叔妈治疗。

陈归永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此地回到村里还有近二百里,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的了。我看今天最好辛苦些,尽量多走些路,明天早点赶回去杀贼子们措手不及。”

林强云有些担心地说:“叔啊,我是怕护卫队太过劳累,到时候对上敌人没有力气就糟了。”

“放心,我们前队有经过半年多训练的五十个护卫队老兵,别的不敢说得太满,翻山越岭的赶路,再这样走十天八天也还没什么大问题。至于新招募的人么,只要能够跟得上就好,也不指望他们一到就开打。”陈归永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护卫队极有信心:“保证不会误事,这里的一半人到地头后还是生龙活虎的能拼能杀。”

“那好,我们就多赶些路,到时候杀回村去。”林强云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即就回到村里探看,却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大声下令:“大家辛苦些,加快前进的速度,今天我们必须翻过松毛岭,赶到长汀城附近才能休息。”

金见问道:“有回信么,若是没有,就让信鸽回去了。”

林强云喜道:“有,有。我马上写,能传回村里吗?”

“公子安心,长汀城的信鸽有大部分是在村里养大,归乡师傅到了村里,他也一定会带着认军旗,信鸽一定可以将信送回村里。”金见很自信地说。

落在他们后面数里的沈念宗和凤儿,赶了七八天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护卫他们的二十多人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催促,耐心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出声。

带队的小队长紧走几步到沈念宗的身边,劝道:“沈先生,你和小姐走慢点没关系,有局主和陈统领、张统领赶在前面,相信横坑村一定会没事的。”

沈念宗叹道:“但愿如此!”转而对凤儿说:“唉,实在走不动就慢些吧,只要你大哥能及时赶到,凭他的能耐肯定能保住你妈的命。”

凤儿骄傲地说:“那当然,有什么事大哥会办不到的,他一到家,我妈一定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凤儿的神色又暗淡下来:“就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在大哥赶到前……呸,呸呸。我妈一定会等到大哥去救她的……”

沈念宗:“唉,看她的命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啊!”

……

初九这天贼人的进攻并不是很猛,中午时分仅派出百余人试探了一下,他们进到半里内,吃了一支由床弩射出的“雷火箭”,伤了三个人后就退出到里外不动了。

未时的第二次进攻算是有点进攻的样子,二百余人抬了四五架长梯蜂拥而前,有数十人手上还拿着破开的厚竹片草草扎就的盾牌,四支钢弩发射的“雷火箭”仅伤到十来个贼人,有盾牌在手的一个也没伤到。这下贼人们精神大振,呼喊着一阵猛跑冲到寨墙下,却被扔下的一个箭镞炸翻了十多个,连梯子也没靠到墙上,就吓得能跑得动的贼人呼隆一下全逃回他们的出发地。

哨长、陈三叔及村中老成些的,喝止住冲动的年轻人,不得再向下面已经受伤的人射箭进行攻击,任由他们自行逃命。他们的解释是:我们的箭矢不多,要省着用。放这些人逃回去,对我们的守寨有利无害,一是可以让他们带去恐惧,二则增加敌人的负担和不便,三么,这些都是被逼到此地的苦哈哈,他们还没有对本村造成伤害,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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