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十八章

吴老六疑惑地看着林强云手中的短铳,不解地问:“这样看一下也会出人命,你手上的东西有这么厉害?”

“唉,听好了,我手上的这东西叫手枪,土制的手枪。什么,你不明白?也就是我以前给你们讲过的火铳,会打死人的。”林强云小心地按下卡簧,翘起铳管把手铳中的子弹取出,将枪交到吴老六的手上,说:“现在我把子弹下了,这就没事。你拿去看清楚,后面的扳机和弓弩相差不大,呶,只要扣动扳机,这个尖锤打在子弹的底火上,就能把子弹头射出来。四五十米……不不,七八十步内能把人打死。如果是霰弹的话,也能在四五十步打伤人。刚才你把脸对着这铳口只有不到一尺,万一我不小心扣动了扳机,这里面装的又不是霰弹,你想想看,还不把你头都打个对穿啊。”

“土制的?手枪?不是说叫做火铳么,怎地变成手枪了。土也能制成铁管么,还是制成了木柄,真真是奇了怪了!”吴老六半信半疑,心有不满的小声嘀咕:“我怎么知道这一尺多长的火铳能打死人,只不过想看清楚一下这是什么东西而已,用得着这样凶吗。”

林强云没听清楚他说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吴老六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铳交还给林强云,道:“没有,没有什么。”

此时根宝跑到林强云面前,全福稍后一步来到,两个人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强云脸上微微带笑,做了个制止吴老六说话的手势,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好不容易,黄根宝喘息方定,站直了身体想想不对又学着以前看过别人做的样子,甩动根本不存在的大袖,双腿一曲跪下地拱手连头一起挨至地上,朝林强云施出不很像样的稽首礼:“林公子,我爹是那边黄坊坂村的黄生财,我叫黄根宝。那次你打死的老虎是我们抬去城里的……”

黄全福是跟定黄根宝了,他也有样学样的照着做。

“哎哟,你们快快起来说话。”林强云打断黄根宝的话:“是啊,多谢你们上次帮我把老虎抬到城里。哦,我认得你,好像你们村里的人叫你‘七叔公’,不知道你跑得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啊,快起来呀,你们不起来我们可要走了。”

听到林强云说要走,慌得黄根宝连忙爬起,但一时间又不知怎么讲才好,只是伸手抓挠头皮没话好说。那黄全福急得直朝黄根宝眨眼、呶嘴、做鬼脸,偏偏黄根宝又没掉过头来看他,没见着他示意的动作。害得他在一旁直顿脚。

好一会儿后,黄全福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道:“林公子呀,是这样的,我和七叔公自从见了林公子打死老虎的功夫(指武功)后,一心想拜林公子为师傅……”

黄根宝回过神急急接口道:“是啊,我们想跟公子学功夫,请公子收下我们吧。”

“停,停。你们一定搞错了。告诉你们,我只会打铁的,要跟我学打铁到是可以。什么功夫?抱歉得很,我不会,也就没办法教你们!”说实在的,林强云到是不在乎多收些徒弟,有众多的人一见面就叫师傅、师祖师公什么的,让他觉得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

至于功夫么,那就对不起得很了,林某人实在是欠学,根本不会,也就没有办法收你们这两个想学功夫的徒弟了。林强云的心里这样想着。

六、七岁的时候,林强云确是被老家的叔公、公太(曾祖父,也指曾叔祖父)之类的长辈们逼着去学过一段时间。学功夫练武实在是苦啊,天才蒙蒙亮就被拎着耳朵从被窝里抓起来,赶到大祠堂的院子里和比他还小的叔叔、叔公们一起,站到宽不足一寸的条石上坐‘屙屎桩’(蹲马步)。整个练功的时间里,手拿竹鞭的公太在旁守着,稍不如公太的意,长着长胡子的公太扬手就是一下。竹鞭抽在身上啊,痛得人入心入肺不说,而且被打了也不许哭。在练功的时候,又不准去拉屎撒尿,支持不住掉下条石还要罚。那份儿的苦啊,想起来就害怕得打哆嗦。那年以后,一听到要送自己回老家去陪伴祖母就跑,不管父亲如何威迫利诱,他就是哭着闹着死活不愿意回乡下的老家去。最终还是母亲与来县城接小强云回老家的叔叔保证,此后绝不再叫他去练功夫习武,林强云这才心惊胆战地试探着回老家去。

根宝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准师傅,连忙说:“不管是学什么,只要林公子收我们做徒弟就行,你能教我就能学。”

林强云想了一下,觉得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多几个知根底的熟人还更好些。点头道:“既然这样,我收下你们两个徒弟了。不过,你们要先回去跟家里说清楚,只要你们家里人愿意让你们出来,明天就到城里的‘双林刀铺’来找我。”

俩人喜出望外,黄根宝拉着黄全福呼啸一声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叫道:“师傅,等不得明天,下午我们就带上铺盖到县城的店里找你。”

从黄坊坂到州城十四里的所谓“大路”,狭小得三人并行都伸展不开手脚,好在两人都习惯了行走山间小路,倒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健步如飞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到。进长汀县城东门时,守城门的厢军(宋代的地方军、劳役兵统称为厢军)兵丁看两人浑身大汗,好心地招呼他们:“啊,是林公子,看你们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在门洞里歇下脚,先消消汗,再食碗老粗茶解渴。”

林强云顺手抓出十几枚铜钱塞到一个老兵手中,笑道:“多谢大叔大哥们关照,也好,我们就歇歇脚,爽了汗后再进城办事。”

老门丁撅着三寸多长的山羊胡子,眉开眼笑地说:“哎呀,看林公子说的,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厢丁哪有关照公子的资格。到是林公子每次进出都要破费,真是生受你的了。”提高了声音对众人说:“各位弟兄,林公子赏茶钱了,还不出声谢谢。”

在一片“多谢”、“谢公子”的声音中,林强云把用布袋套着的火铳靠在城门洞的墙上,和吴老六坐到门洞角边尺粗的门撑木上,与众人聊了起来。

看见这些门丁身上已经褪成几乎是白颜色的破烂红号衣,林强云不由问道:“各位大叔大哥,你们的衣服这样破了,不知……”

老门丁不待林强云说完,赶紧插口道:“林公子,不是我们喜欢穿得这样破烂,自十年前熊大人发给厢军号衣之后,州、县衙门就再也没有给我们换过新的了,所以我们这些人就只能穿这样破烂的号衣。”

林强云探过头去问道:“听说去年赣州的绿林好汉陈三枪、张魔王挑旗造反,攻破安远县城,连安远知县也死于乱军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叔能讲给我听吗?”

老门丁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既是公子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早几年小人年轻时,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曾想到赣南投奔入伙。到了那儿后,他们先是要我交上一件投名状……”

一个看来只有十多岁的门丁插口问道:“何叔,什么是投名状啊?”

另一个老成些的门丁小声骂道:“就你这么多话。告诉你吧,投名状就是杀人,一件投名状就是要杀一个人。这样身上有了人命,才不会叛出山寨,出卖绿林好汉,这辈子也就卖到绿林了。”

老门丁何大叔接着说:“不错,就是这样。我这人胆小,去了十多天都没敢动手杀一个人。却引得那里的头领起了疑心,反倒说我是官府派去的细作,要杀了我祭旗。没奈何,我只好趁夜逃了出来,连夜逃回这里。在那十多天里,光我看到被陈、张两位头领杀死的行路客商就不下十七八人。可怜啊,那些客商不但财货被抢一空,连小命也送在那儿。有人告诉我说,若是天时不好的年头,被杀死的人全都要用盐腌上,留待无粮时裹腹之用。”

一口气说到这里,何大叔歇了口气,接过另一个四十余岁门丁递过来的一竹筒老粗茶灌下。

围拢在四周的几个门丁听得入神,听到将死人用盐腌上留来裹腹几个字,都不由得“啊”的叫了一声,声音里透出无比的恐惧。

何大叔抹了下嘴,向几个围着他的门丁们环视了一眼,以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你们也不要如此做作,不要说是那些绿林好汉们了,看看我们长汀城内,还不是有许多身小力弱的孩童被人吃了?闲话休提,再说那陈、张二位大头领。听人说,去年四月,那里的二头领张魔王之子,人称张小魔王的,潜入赣县城内去见环香楼的花魁粉头‘东莲’姑娘,意思是要做那花魁粉头的入幕之宾,求得一夕欢娱。”

又是那多嘴的门丁问道:“后来便怎样了,张小魔王求得欢娱了么?”

何大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林强云的身边寻个空位坐了下来,才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们想啊,那花魁粉头是什么身价,能得她陪饮一坏茶都要一百贯会子。还要看你是不是文采风liu,她看得入眼的方能请到她屋内吃茶清谈,最多是奉上数杯酒水,点上几个小菜罢了。要想做其入幕之宾,那还不得花上无数银钱会子?还有人说那位东莲姑娘虽然身在青楼妓院,却也是个洁身自好的,声言只是在那处地方暂且栖身,卖艺不卖身。”

何大叔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了一遍,确信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的话声,才放慢声调小声说:“也是合当有事,那张小魔王刚进环香楼,便被逃得性命的苦主认出了身份。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捉住下入了大牢,赣州通判审得实了,报上朝廷要处极刑。张魔王得了消息,求得大头领陈三枪的首肯,带人偷入赣县将儿子劫了出来。这一来事情闹得大了,所以陈、张二位头领便不做绿林好汉,干脆扯了大旗造反。”

林强云道:“这么说来,陈三枪和张魔王只是为了救人才造反的。”

何大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他们造不造反都是一样,反正都是杀人越货。你们也看得到,自去年开始,逃到本县的难民比往年多了不少。若不是我们汀州自林大人到任后整治得还算过得去,逃到城内的这些老弱妇孺不知要饿死多少呢。”

吴老六忍不住问道:“逃到汀州的只有老弱妇孺,那青壮男子都到哪里去了?”

何大叔对那四十多岁的门丁说:“江牛牯,你来说给林公子听。”

江牛牯应声“是”,装模作样的捋了捋烂了半截的衣袖,故作神秘地小声说:“要知道为什么逃到我们汀州的难民都是老弱妇孺,就要先知道我们汀州的林大人那年才到任所时说起。当时,城内行乞之人极多,林大人亲眼见到有的乞丐讨得了可食之物,被青壮男人夺走,老弱者只能挨饿了。因此林大人下了一道谕令,将那些青壮男人都收到一起,分发到本州上杭钟寮金场,本县拔口、龙门银坑及莲城的莒溪铁务等处坑冶采矿炼银。听说在那里采矿的人非但吃不饱,而且一天要做七八个时辰的活计,若是采的矿不够数或是炼的金、银、铁太少,又或是上官不高兴时,连饭也没得吃。募去的匠人还好,有工钱能吃饱。似这样被官府押送去的乞丐则等同于服苦役的犯人,由兵丁们押着干活呢。除了没有手镣脚铐外,和判了罪的囚徒无甚分别。每天都有数具尸体从坑内抬出去,丢弃在荒山野地无人打理。此后,青壮男人俱不敢进入长汀城内行乞,就是有些少不知情的来到这里,一听人如此这般说了,还不飞也似地逃出城去了么。”

“既便如此,入汀州的人还是源源不绝,岂不知到了哪里都是一样活命难啊!妇人女子还好一点,只要稍有姿色便会被人收入家中作为婢女仆妇,虽说还是会挨饿受冻,但多少能得到些许吃的,保命是可以的了。最可怜的是小孩子了,许多人家是老头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千辛万苦逃到这一带,翻过一二百里的大山,没有累死的也差不多只剩下半条命。故此,心软的,是大人先被饿死,剩下小孩也活不了多久。心硬的,为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往往就相互间易子而食。唉,这事我可见得多了。以前哪一年不是要抬去北山上掩埋数十具冻饿而死的尸体,哪一年没有几个只剩了头还完整的小儿尸骨?惨,惨啊!”

林强云听得毛骨悚然,心道:看来前几天花了数百贯银钱,请蓝君清兄弟买下那些妇女小孩是做得对了,不知道这两天买来的那些孩子怎样,身体好些了没有。今后,凡是有流浪的、无依无靠的孩子,都要想办法救下来。这时代怎么就没有人像鲁迅先生一样,大声疾呼“救救孩子”呢?

林强云想到这事,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背上火铳对坐在身边的那个老门丁说:“何大叔,我们歇够了,还有事先走一步。各位,告辞了。”

林强云和吴老六进了城直奔自己的店铺而去,他要赶快到店里问凤儿,蓝君清的家是在哪儿,急着去看那二十多个小孩和六个女人。

推开店门放轻脚步走入后进,除了留出行人的通道外,天井和回廊下密密麻地排列着十多块钉合好、用木头撑平的木板,张何氏与另两个三四十岁、穿着破烂衣衫的女人正忙着粘贴碎布。胡铁匠和丫头、倔牛儿也在帮忙用棕刷子在放置了大块白布的木板上涂刷浆糊。他们几个人埋头忙碌,也没注意到林强云两个人进来。

林强云扫视了一下,院内除了这六个人外没有看见凤儿。

吴老六看了院内几个人忙碌的情况,赞叹道:“师傅,你们做事的速度真够快的,今天我才知道有一笔布鞋的生意,想不到在城里已经早就干起来了。”

埋头干活的几个人听到有人说话,一齐站直身子看过来,才发现林强云站在小门边。

张何氏双手互握福了一礼道:“公子来了。”说着转身就要向厨房走去。

另两个女人也蹲身福了福,齐声道:“奴婢李袁氏、蔡秦氏见过公子。”

林强云疑惑地看着张何氏道:“这两位是……”

张何氏连忙解说:“他们是蓝管事那天买那些孩子时一起买回来的,这个高点的叫李袁氏,矮点的叫蔡秦氏。是凤儿小姐看她们身子骨硬朗,叫来这里先学做布鞋底,以后也好带着新来的那些妇人孩子做事。公子不如请先到厅内坐下歇息,小妇人这就去为公子煮茶。”

林强云:“不用了,张嫂你忙你的吧,只要告诉我凤儿到那儿去了就可以了。”

张何氏道:“凤小姐今天上午去城西,要看看蓝管事家屋子翻漏和粘贴布鞋底的木板做好没有,还说是要去质库、估衣铺买衣服给那些孩子们穿呢。”

林强云高兴地笑道:“好啊,本来我还想叫人去办的事,想不到凤儿先替我做了。张嫂,你们谁知道蓝家兄弟住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那儿啊。”

丫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声叫道:“我知道,昨天我跟凤儿姐姐去过城西,可以带你去蓝家。”

张何氏一听女儿这样说话,惊慌地偷看了林强云一眼,大声叱骂起来:“啊呀,你想死了呀丫头,竟敢在公子面前这样你你我我的乱说,还不跪下向公子请罪。”

丫头听到骂声,这才想起母亲平日里叮嘱自己的话来,知道怕是闯大祸了,吓得小脸煞白,扑到林强云面前就要跪下。

林强云一把拉住正要下跪的丫头,摆手止住张何氏,说道:“别骂,别骂。丫头又没有讲错什么,我就是喜欢她这样和我说话。丫头不要怕,快带我去蓝家。”

丫头抬起小脸望着林强云问:“公子真的不怪丫头,真的不会赶我们走吗?”

林强云抚着她的头说:“怎么会怪你呢,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也没有说错什么话。你还小呢,俗话说‘童言无忌’嘛,就是说错了话我也不会怪你的,更不用说会赶走你们一家人了。张嫂啊,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能把你们留下来,就当你们是一家人看的,以后不要再这样生分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小妇人,小妇人的说自己了,直接说个‘我’字不是很好吗。还有那两位大嫂,你们也不要自称奴婢,和张嫂一样说‘我’就行了。”

两个女人蹲身一福,应道:“是,公子。”

林强云也知道一下子没有办法改变她们,摇了摇头转身对吴老六问:“老六,你是先在这里休息呢还是要去哪里?”

吴老六:“我还是跟师傅一起去看看吧,明天再去赣州好了。”

蓝君清、蓝君河的家就在距“人市”不过七八十丈远,到西城门仅有四五十丈。原来也是前店后屋的结构,但前面的五间店面已经被他兄弟俩卖掉,只剩下后面的近三十间房屋。

拐过十多间店铺,沿城墙根下的一条二丈余宽的土路走过十来丈,一个破旧的二丈多高的门楼出现在眼前。门楼缩进约有四丈,门前形成一个七丈方圆的土坪,门前左右还立着二三十根拴马桩,可门楣上的门匾不见了。一丈多宽的大门,有道八寸左右高的木门坎。

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出叮咚的木匠斧凿声和许多人的呼叫吆喝声,还能听到什么东西掉下地来的“啪啪”声。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门厅内放着四块直角三角形的长条垫木,底边长有四尺,另一个直角边长正好八寸左右。看来只要把三角木放到门坎两边,就可将大车直接驶入大院内了。

大院是有点儿大,比门外的土坪大了不少,除了北面是一排畜舍、茅房及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五六间低矮瓦房外,院子东面有十多间房,门厅两边也有十余间房。

此时的大院内十多个木匠或是扬斧砍剔凿孔,或在用力推刨,还有的则将板头锯平,正将木板拼成大块。房顶上也有四五个泥瓦匠在捡瓦、重排,处理漏雨的屋顶,不时把破损的瓦片丢下地,啪啪的声音正是破瓦的落地声。

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由几个年龄稍大的领着,把破木条、碎木片扎成小捆搬送到北墙边的柴房。有那搬不动的则抱着捧着未扎捆的刨花,甚至有两人拖着一捆奋力搬运。更有四五个看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也抱着刨花踉跄而行。

一个看来十二三岁的女孩朝那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叫道:“猴精,你们几个走慢点,不要摔着了又来哭,连累我们被管事骂。弄不好被赶出去的话,那就真的要饿死了。”

这些孩子虽然还都是瘦骨嶙峋的,不过看来还好,基本上个个都有了些活力,再不像几天前一样有气无力,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显然,这几天蓝君清兄弟并没有亏待他们,稀粥还是能让他们吃饱的,才能在五六天时间里恢复成这样子。

再看这样大的一所房子和房子的格局,可知蓝家过去的米铺生意肯定做得不小,只因为得罪了州官的家奴,便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林强云和吴老六走到院内,忙着工作的泥瓦木匠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两人四下里转了圈仔细看过一遍,不但没有看到凤儿,连蓝家兄弟也不见踪影。不免心里有点奇怪,自己要找的几个人到哪儿去了?

两人信步走到院子东头尾部的一个房间外面,听到里面传出凤儿的声音:“大家注意了,碎布旧的也不怕,只要不是烂得承手不住的布就可以粘贴上去,一定要贴得这样平整没有间隔。每块布上最多粘贴六层就够,只有这样我们的剪刀才能剪得动。还有,如果是没有碎布头或是旧布料的话,可以用整匹的布来粘贴,因为这次我们是要赶时间,不能等的。大家明白了吗?”

停了一会,凤儿的声音又传出:“既然大家都没有话说,就是听清楚了,知道以后怎么做事了。你们几个先回去,照看好孩子并告诉他们,谁要是不听话不认真干活的,叫他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我大哥说了,这几天只要是能动的都要走动,最好是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等他们身体养好,这次的生意做完后,要请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认字,我大哥也要教给他们各种各样的好手艺,长大以后才能赚钱养家活口。好了,都回去做事吧。”

凤儿的话一停,屋里人声随即响起,房间门打开处,鱼贯走出五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看她们身瘦体弱、衣不遮体的模样,定是蓝家兄弟买孩子时跟回来的女人了。

凤儿的声音再起:“蓝管事,你们两个留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强云站了好一会,才等凤儿的事情告一段落,不想再等下去了,叫道:“凤儿,忙些什么呢?”

凤儿在屋内“啊”了一声,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林强云的手摇晃着:“大哥,你们前天才回村里去,我还以为要过四五天你们才会来呢,想不到今天就来了。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

“刚才呀,我正给他们讲做布鞋底的事呢,正巧讲完你就在这里叫我了。走,我们进去说话。”

林强云打趣地笑着说:“好啊,不错么。看来我们的风儿成师傅了,以后这里的大大小小都是你的徒弟。一到长汀城里,一片师傅、师傅的叫声,好听得很哟。”

凤儿神气地扬着头道:“那是当然,我只有一个师傅,那就是大哥你了,而且我只叫你大哥,不用叫师傅。”

蓝君清、蓝君河兄弟站在门边台阶上,嘴角含笑看着他们兄妹。这时见凤儿挽着林强云走过来,连忙拱手施礼:“东主,这大六月的在火毒太阳下走了几十里山路,辛苦了!”

林强云笑道:“走数十里路没有什么,到是两位蓝兄这几天管着这些小毛头,才真的是辛苦呢。怎么样,你们还好吧?”

蓝君清笑逐颜开地拍拍身上的白绸新衣说:“我们很好,东主不但付给我们丰厚的工钱,让我们吃得上饱饭,还能穿上这么好的绸衣,又出钱为我家修房屋,如何会不好呢。这几天我们是老鼠掉进了米瓮里,好得不能再好了。”

蓝君河笑骂道:“看你说的这么难听,我们是老鼠吗?还掉到米瓮里呢。”

蓝君清尴尬地笑道:“老二也会说笑了,我的意思是好得不得了。这行了吧?”

这个房间看来是蓝家兄弟作为饭厅的地方,空荡荡的屋内正中摆了一张快脱guang了漆的四方胡桌,桌上叠放七八个白瓷碗和一把瓷壶,桌旁放了四张露出坯木的漆条凳。

靠东墙放了一块架起的木板,上面一块白布粘了一层碎布头,正是凤儿的杰作。

五人坐下后,蓝君河给每人倒了一碗茶。

蓝君清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毛边纸钉成的掌大本子,一边翻看一边说:“东主,前两天你不在时又买入了三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她们的父母收了钱后就往漳州地界去了。我还从凤小姐那儿取了五十贯钱,用来制木台板和修屋。现在,我先和东主说一下这些天的账目。”

林强云冲他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蓝君清:“现在我们总共有二十八个童子,男童九个,女童十九个。九个男童中八个有姐妹,并他们的母亲一起来的;另有一个男童和七个女童是孤儿。全部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包括七个妇人在内共三十五个人了。每日吃的米、菜、盐和烧的石炭要花去两贯钱。凤小姐也看过了,这些孩子人不大,肚子可不小,他们也真的是会吃,平均每人每天半升米,又加那么多的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看他们吃完了后还舔口舔舌的,恐怕每人再加半升米也能吃得完。上次买了五石糙米,算来再过二十五六天就要再买了。”

林强云:“没关系,他们这些人嘛,一是饿得久了,现在有得吃的就吃多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二来呢,也是没有肉食,肠子都被青菜野草刮空了,怎么不能吃呢。我想,以后经常给他们买些肉吃,有些油水吃下去也就好了。”

蓝君清呵呵笑道:“哈哈,要经常买肉给他们吃,这些小孩有福了。说实话,我家过去开米铺时,也只是初一、十五才买点猪肉给伙家开荤。至于家里的奴婢,过年过节才见得到油腥味儿,那也是能够分得到主人家吃完的剩菜之人才能有的福气。”

“哎,不说这些了,还是讲这账目吧。总的我们兄弟从东主手上及凤小姐那儿共领了二百十一贯七十八文,买小童前后共用去三十六贯五十文,买木板六十二贯,青瓦十二贯,米、盐、石炭等三十二贯,其他杂用九贯四十九文,共用去一百五十二贯六十六文。目下,我这里还有五十九贯十二文钱。不过,几天后我们要付泥瓦木匠的工钱,大约需用二十贯左右。”

林强云脑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发现用掉的钱也不是很多,高兴地说:“好,作得好,账目也很详细。这个月按上次我们讲好的,付给你们每人三贯工钱。从下个月开始,你们的工钱提高到每月六贯。另外,你们家的房屋我全部租下来,先按一年租期,每月给你们十贯钱的租金。修理房屋的钱不用你们花一文,全部算我的。”

林强云接着交代道:“那些孩子和女人,这几天先让他们就这样,把身体调养得更好一些。木板做好后,由你们两人负责,让他们做鞋底的粘贴和纳绱。怎么个做法,由凤儿教会他们。你们兄弟则要保证做出来的鞋底能够达到凤儿的要求,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蓝家兄弟听到东主对他们办的事满意,不但因此而得到夸奖,而且从下个月开始还每月加了一倍的工钱。现在修理房子不但不用花自己的钱,还能每月多得到十贯的租金,早就乐翻了心。听到林强云的问话,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抱拳躬身应道:“没有问题,请东主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东主做事。”

林强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哦,我差点忘了问你们,那些孩子和女人住的怎么样,有没有床、铺盖啊什么的?”

“我家的各个房间里旧床和床板是有的,但铺席和盖的被却是……却是没有,这些孩子和女人们这几天睡在擦洗干净的床板上。我想,现在天热,有没有铺盖也冇(音:铆mao,客家方言,没有的意思)什么关系。过得几个月天气凉爽时,再去当铺买些旧的来也就可以凑合着过了。东主你看……”

林强云皱了皱眉头说:“这样啊!那……好吧,先就这样子对付着。对了,你们立即去买些衣服鞋履,让他们把身上的破衣烂衫都换了。换下的旧衣服也不要丢掉,叫他们洗干净可以用于粘布鞋底用。“

蓝君清说:“东主,依我看不如先去质库(当铺)看看,那儿的旧衣服是论斤两卖的,据我所知,这些年的质库里有很多旧衣服,我们去全部买来的话还能穿的就给这些孩子和女人们穿,穿不了的又可以用来做鞋底。”

林强云喜道:“那好,这事就由你去办,不过鞋子可以用旧的给他们穿,质库买来的衣服最好全部都用来做鞋底,穿的衣服还是买新的或者是做新的好了。你们快去办吧。”

蓝家兄弟走出去后,吴老六问:“师傅,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东西呀,我看你也不过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吧。不但能打铁炼钢,会制作水碓、蚊香、布底鞋。听人说你还要叫人做什么‘谷砻’和‘风橱’,虽然我不知道那两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我也知道一定是两件不简单的东西。我想搞明白的是,师傅的这些手艺奇技是从哪里学来的?”

凤儿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听吴老六问了出来,她也很想知道答案,静静注视着林强云,看他怎么回答。

看着吴老六和凤儿脸上希冀的神色,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这可怎么跟他们说得清楚呢?想来想去都觉得实在没有办法自圆其说,只得含糊其辞地说:“咳,咳,我这是……有些东西我是以前从书上看到的,还有一些是跟别人学来的,另外有的东西是在别的地方看到,来到这里以后才想到的啦。”

看吴老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林强云有点担心地问:“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凤儿倒是很干脆,张口就来了句:“不明白。”

接下的话又让林强云感到哭笑不得,凤儿说:“我要搞得那么明白干什么,你是我大哥嗳,我只要明白这个就够了。”

吴老六的回答也让林强云不知所以,他说:“明白,我当然明白了。难怪师傅不但多才多艺,心肠还这么好。现在我还不明白师傅的奇技手艺是怎么得来的,我还是个人吗,那我不就成了白痴了。”

林强云再问了一句:“你真的明白了?”

吴老六急了:“哎呀,师傅也真是的,我骗你干什么啊,我是真的明白了。”

林强云十分不解地挠挠头,心想:“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吴老六倒是明白了我所说的是什么了。这下可好了,他明白了过来,我却被自己弄糊涂了。”

想到这里,林强云决定不再去管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己要办的事情多着呢,管他们是糊涂还是清楚,先去办自己要做的事情再说。

思想一定,心绪平静下来,对凤儿和吴老六说:“我现在要去见知州林大人,你们呢,是和我一起去还是去办其他的事?”

吴老六:“师傅要去衙门,那我就不去了,我这人一见官腿肚子就打哆嗦,连话也说不出,我还是回去店铺里歇一下的好。”

说完,吴老六作了个揖,掉头走了。

林强云笑着看向凤儿,凤儿却叫了起来:“大哥,不要这样看我,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要想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林强云:“好好,那么凤儿小姐,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啊?”

凤儿蹦过来拉起林强云的手,高兴地说:“走啊,是你自己坐在这儿不肯动的么,还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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