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二十五章

林强云骂道:“贪钱?别人会笑话?叫说嘴的人做给我看看,这么上千人一天的花费就要数百贯钱。他们有能耐讲,就叫他做出更好、能养活更多人的事情来让大家看看。若是连我这样都做不到的话,只能当他们是放屁,这样的鬼话少在我面前说教。我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护卫队和请来的人是要支工钱和吃饭的耶,不多想点生钱的门路那还不把这份家当给败光呀。快去,告诉大家,今后凡是收缴到的战利品,必须全部交公,事后按功支赏。另外,收集到的铜、铁器具,到达泉州后全都按市价的三成付给现钱以为酬劳。”

四儿不服:“既然肯付钱,为何又只给市价的三成,自己人的钱也要赚么?”

“嘿!你倒会向着别人说话,我已经先垫出了本钱去,不要收点利息么。从这里运到泉州,付给的粮饷不要花钱?大家的饭钱总要收些回来吧。”林强云笑着说:“没有我们花费许多钱财制造出来的钢弩、刀枪、衣服鞋袜诸般装备,赤手空拳、光身裸体的,能打得赢这些贼人,能有额外的银钱收入?”

林强云抱歉地看了看堆在路边的五六十具尸体一眼,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既然他们已经走上了造反这条不归路,如今又演变成打家劫舍的盗贼,那就并非过去的普通细民、百姓农夫了。杀了他们也是为了自保,这应该怨不得我林强云吧。”

转念一想:“哼,笨贼,就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也妄图成就大事,简直是痴心妄想。若是我林某人想造反的话……”

“啊哟!”林强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旁边紧随着他的四儿和山都急冲到毛驴左右,紧张地问:“公子,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

林强云轻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一件事情,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进入朋口村,看到所有受伤的两百多头陀军都已经上过了药(鸡膏),或躺、或坐地缩在墙边屋角。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些片刻间便击溃自己二千多人的凶神恶煞。

另外那些没受伤投降的,则被陈归永带到一边派人看管。

林强云暗自点着头,很感激归永叔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想让太多人的鲜血染在自己的手上,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毕竟陈归永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啊。

不管怎么说,五六十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而断送在这里,林强云心里总是放不下。

“唉,今天我是怎么了,视人命如草芥?我林强云真是这样狠毒的人吗?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才好。”林强云闷闷不乐的仰首向天,暗中问道:“叔妈、凤儿,你们能否告诉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再有这样欺辱我们的事情发生时,我又应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大队人马离开朋口村启程。

走了不到半里,陈归永匆匆赶到林强云身边,让驴夫退到一边后才小声说:“强云,有二三十个投降的头陀兵来求我,说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子弟,是被胁迫而当了造反的头陀军。现如今想要改邪归正,意图要投到我们双木商行旗下来,谋得一口饱饭度日。你看,这事要如何处置?”

林强云想了想,道:“叔你去看过,若是身体好能吃苦干活,又能发誓忠于双木商行不起二心的,可以收下。但必须先讲清楚,现在来的人算是学徒,三年之内只付给他们一定的生活费,三年后若能真正做事了,便按募请的工人支给工钱。愿意的就留下,不愿意的便放他们走。”

新泉村原来也有一股数百人的头陀军下寨,也许是逃到此地的败兵告诉了他们朋口发生的惨事,一见到双木镖旗就紧闭寨门,胆战心惊地目送八九百人车从寨外经过,再不敢嚣张。

陈归永在过了新泉之后,便将护卫队大部分留在后面,防止再有不开眼的头陀军追来报复。

经过这一次的血腥,林强云和护卫队的大部分人都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只盼能平平安安地到达泉州就好。

当日进入玳瑁山区,找了个山间小村歇息了一晚,没什么事情发生,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再走一天,进入漳州地境,头陀军的势力还没有伸展到这里,他们就基本上算是到达自己另一个州辖的安全区了。

过了上杭,当他们一行到龙岩县的小池村时,被当地县衙的差役们拦下了。

这些龙岩县衙的差役,由一个姓钟的县尉带领,名义上是到县境内查察奸宄,防止汀州造反的晏梦彪派探子细作到此地探听消息,实则借此敛聚钱财。

前锋开路的护卫队什长任是说破了嘴唇,这位钟县尉就是不肯放行。什长无法之下,对县尉说明,这批货物是漳州弓手总都头林强云押运的免课货物,随货而行的长引马上就会由后面的人带到,还是没法说服这位固执的官吏。

钟县尉仗着有带有二十多个捕快和二十多个税务的栏头在身边,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把仅十个人的护卫队放在眼里。一是欺什长拿不出签押文书,二则也没看到林强云本人,即使看到了他也并不认识。

在他们看来,一队二十五辆样子古怪的鸡公车、二十来头驴,定然是大肥羊撞到手中,一定可以敲出够他们这些人吃上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银钱来。

钟县尉逮到了这条大鱼,心内得意非常,这下发财罗,如此大批的货物,少说也能值上百千钱吧。他一时间贪念大炽,寻思着按往常对付小行商的做法,寻出什么由头把这些车、驴载运的货物充抵商税,再将这数十人往大牢里一关,嘿嘿……

想到得意处,不由得笑出声来。县尉大人把税务的税吏叫到一旁把自己的意思一说,那税吏倒是个晓事的老成人,急忙劝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依小的看,此人说的话不假,他们的装束也是双木镖局的样式,何况还有双木的镖旗在此。他们的局主可是泉、漳、汀三州的弓手总都头,可不是个随便可以招惹的主儿呐。”

钟县尉此时见钱眼开,一心只想在任上把活动外放用去的钱财尽快收回袋子里,兼且背后还有大靠山撑腰,哪里听得进这位税吏的话。

笑着对税吏说:“既是老兄怕这位林飞川,那就将你带来的栏头留下,自己先回去好了,到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说毕,他也不管税吏是否答应,对那些捕快、差役们吩咐:“来呀,先与本官查明所运货物有若干,再细细地算出应输纳税钱多少。这些人交足了税钱则罢,若是不纳课交钱么,那本官就要按规矩以货折抵了。”

捕快、差役们一听县尉的话,全都喜形于色,有一心捞钱的栏头不顾税吏阻止,取出他们随身的五尺长法锥,连招呼也不打就向车上、驴背的货包一阵狂捅乱插。

那位什长要带着手下的护卫队前去阻止时,却被二十多个差役们用刀逼住到一边不能动弹,连身上的刀和钢弩也被缴去当成彩头。什长派去报信的人,却让他们打倒在地,没法回头。

此时,护卫队的大队和林强云他们还落后在三四里外,他们谁也料不到会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头遇上麻烦。

两刻时辰后才到达小池村外的林强云,眼看到自己的人被毒打,辛辛苦苦运到这里的两万多双布底鞋,被铁锥插破了三四成,急需要运到泉州去做蚊香的药草粉洒落一地。

整个场面十分混乱,地上一片狼籍,林强云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场中,但却说不出一个字。好半晌后忽然两眼金星乱冒,一头就从驴背倒栽而下。

四儿惊叫一声,扑上前一把抱住林强云,两人轰地一下同时摔倒在地上。

四儿急得哭出声,叫道:“护卫队的都是死人啊,把这些杂种们全都拿下绑了,听候发落。若是公子有什么不测,我要零剐了他们为公子报仇……快动手啊……”

听到四儿的哭叫声,一位哨长从林强云摔下驴的景象中清醒过来,愤然大声发令:“本哨一、二小队全都上,把这些害民贼绑了,若有反抗的,打断他们的手脚!”

不但是哨长所属的二个小队,其他各小队的护卫队员也从震惊气愤中回过神,暴应后立即冲上前,把那些捕快、差役、栏头全踢翻在地,用绳索绑得他们惨呼求饶声不绝于耳。

队伍后面的陈归永和沈念宗这时也来到,一见林强云脸青唇白,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模样,也慌了神。沈念宗抢前一把抱起林强云,泪流满面的连声叫:“强云,你怎么了!好孩子,叔在这里,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陈归永对此类事见得较多,知道慌乱不能解决问题,镇定地伸出三个手指搭在林强云左手腕部,然后迅速在他的人中用力掐下。

不一会,林强云无力地睁开眼睛,抬手抹去沈念宗脸上的泪珠,挣扎着站起身,尽力装出笑容:“叔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因为病过一场后身体还没有复原,又过于累了些才会支持不住。”

看到林强云清醒了,沈念宗破涕为笑,指着一地的布鞋和草药粉问:“孩子,叔快被你吓死了。刚才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这些鞋和草药粉吗?”

林强云点点头:“这些鞋是一千三百多妇女几个月的心血,她们还指望做鞋的钱养家活口,被人这么毁掉能不心痛吗。”

转脸向四儿问道:“毁坏我们货物的是些什么人,看来好像是哪里的差役和栏头。把护卫的人叫来,我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什长脸上有好几处青肿淤伤,一到林强云的面前就气愤地报告说:“局主,这些龙岩县的差役和栏头太过分了,特别是那个自称姓钟的县尉……”

林强云听完什长讲述的经过后勃然大怒,人也因怒气勃发而摇摇欲倒,沈念宗慌忙扶着他劝道:“强云,千万别生气,静下心来。你慢慢说吧,要怎么做,交代给他们就行。”

林强云喃喃说:“王法何在,天理何存,连我们的兵器钢弩也敢收缴!我这三州总都头的名号都不能阻止这些贪官污吏胡作非为,老百姓还用活吗,不造反才怪?好,既然你已经做了初一,我也就可以做十五。”

什长也说道:“局主,你只要吩咐一声,我们会办好的。”

沈念宗慌忙问道:“强云,你想怎么做?先说给叔听听。”

林强云喘了好一会,慢慢平静了下来,沉着脸说:“汀州往泉州的商路不打通,我们的蚊香生意绝对没法做,汀州城内的数千人又要过上从前般的苦日子,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林强云脸上浮起阴森森的笑容,让沈念宗也看得打了个寒颤,语气平静的对什长说“哼,那人自称县尉,是不是真的还难说得很,把他押过来让我问问。即使是真的县尉,也要先把他说成是假的。会做出样枉法害民事情来的人,真和假又有什么分别?”

钟县尉是个三十多岁的俊美文士,并没有像其他的差役栏头般受绑,被推到林强云面前时还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昂首向天,对林强云不理不睬。

他既没穿官服,身上的文士博袍也因为被护卫队员不住的推搡而皱皱巴巴的,样子甚是狼狈。

林强云轻声问道:“你姓钟,是龙岩县的县尉大人?”

“大胆刁民,见了本官还不下跪!”钟县尉摆出官老爷的架子,向林强云瞪眼大叫。

“既是县尉,本都头如何不认得,就算你是新来的,必然会有证明文书。就请出证明文书让本都头看看。若是有人胆敢假冒官府,并以官府的名义损毁边军定制的用品,即便是知县大人做出这样的事,本都头也定会依法严办,绝不宽容。”林强云越说越严厉,声音虽然不大,却是颇具威严,酽然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钟县尉听得一怔,他带人出来到自己的辖地巡察,如何会有身份证明文书带在身上,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应对。

林强云把脸一沉,喝道:“没话说?看来是假冒的了,来呀,绑起来押到县衙去,请知县大人细细地审问。”

钟县尉一听要绑,心想自己这样的读书人如何能承受得了,情急大叫:“竟然要绑我,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本官是真的……”

“有辱斯文?你这禽兽般的东西可以算得上是斯文么?猪狗不如的东西,绝不轻饶。绑!”林强云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昂首向天发问,没听到般的把手轻轻一摆。

执着钟县尉双手的两名护卫队员,刚才受的窝囊气把肺都快气炸了,不但刀剑钢弩被人缴掉,还被这家伙叫差役们给打了一顿。此时有了报复的机会,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将姓钟的双手朝后面用力一扳一提,骂道:“胆敢下令收缴弓手的兵器,还胆大包天地毁坏忠义民军定制的军品,定是金狗派来的细作,妄图坏我大军的战力。死到临头还敢大喊大叫,不能轻饶了你。”

钟县尉叫声未完就变成杀猪般的惨叫、号哭,再没法说出话来。

护卫队员们对其他的差役和栏头,除把他们当砂袋练了一会拳外,倒还有些手下留情,没有绑得太死。

对这些个仗势欺人,只知残民以逞谋取私利一类的县尉之流役吏,全都恨之入骨。虽然他们明知这县尉是选官,并非役吏。

他们硬起心肠,不管这恶吏如何痛哭号叫求饶,狠狠地将他的手往后高吊,绑得和个粽子般弓背弯腰无法直身。这样的绑法,只要时间稍长,大筋将被拉损,若不及时放松或是医治不得法的话,这双手就算是废定了,十年八载内连提起五斤重的力道都用不出。但此地距龙岩县城还有数十里,没一两个时辰休想走到,这恶吏吏贪官这双手是废定了。

林强云冷冷地看着钟县尉,哼了一声吩咐说:“清理点算我们的损失,进城到县衙去查明这些人的身份。若是假冒官府,自有国法处置。如果确是真的县尉和差役、栏头,那就要请知县庄大人还我们个公道了。”

花了半个时辰,陈归永和沈念宗来对林强云说:“强云,布底鞋被刺破了有近三千双,药草粉倒是损失不多,仅散落了几袋,也就四五百斤上下,算来总值约一万三千余贯。”

“请归永叔和我一起去,将人和损坏的货都押到龙岩县衙。”林强云脸色不善,气呼呼地说道:“我们走吧。”

龙岩知县庄梦诜,乃宁宗朝嘉定十六年(1223年)癸未科进士,次年授建康军签判,两年后挂职在临安做了个领俸的闲官。直到去年,才好不容易走通了史相的路子,堂除外放到这山区小县做一任县官。

这位县太爷除了胆子极小外,倒也不失为一个因循守旧,只知依规照法办事好好先生,是个真正走科举这条路求取功名富贵的读书人。

今天到公堂审结了一个争水入田的小案,回到书房取出几篇由本县书院学子所誊写的“劝农篇”,准备看过之后按知州林大人的吩咐,找家书坊刊刻印发到本县各乡里。

庄知县正摇头晃脑地读得津津有味时,外面大堂前的鸣冤鼓“咚咚咚”地响起,他放下手里的稿纸,自语道:“又是什么人的耕牛被盗了么,今天下午又忙不完喽。”

庄梦诜收拾好来到公堂上时,衙役们已经排好了班,只不过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不知所以的奇怪神色。

就连庄梦诜看清了公堂下的人时,也是大为奇怪,心道:“这世间也真可谓无奇不有,以往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钟自强,这个专职负责一县治安、缉捕宵小奸徒的县尉,竟然会被人绑得如同粽子。现世报啊,前几天他才伙同税务专栏的人,用卑鄙的手段破了一个商户的家,今天就被人绑到堂上来了。是要,是要……”

林强云看庄县令坐好了,在四儿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公堂,向庄梦诜行礼通报自己的身份后说道:“庄大人,有人假冒龙岩县尉,借着收取商税的名义,带人将淮南忠义民军所定制的‘军鞋’毁坏了上万双,本都头怀疑此乃金国细作所为。现此人已被本都头擒拿到案,请大人严加讯问,查清详情后也好向州衙呈报。”

庄梦诜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肯定是这不自量力的钟县尉又带人出去打野食,他好死不死的找上双木商行的麻烦,被林飞川手下的镖局武师抓到这里来了。

庄知县笑道:“林都头,本官不敢相欺,堂下绑着的确是本县的县尉钟自强和差役、栏头,他也是刚到任不足三月,必定是不认得林都头才有此误会……”

林强云抱拳恭声问道:“大人认准了,此人确是到任不久的龙岩县尉?”

庄知县道:“不会错的,他正是由吏部选人至本县专管缉捕盗贼维护治安的县尉。”

林强云勃然变色,强打起精神厉声说:“既是朝庭命官选吏,自然精于我大宋律法,何以带人借收取商税为名,将我大宋民军的军鞋毁损一万多双,此人定然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奸徒,请大人严查。”

庄知县派人将所有人犯先押到牢里,然后请林强云到后堂坐下。

他有心做个和事佬,笑着对林强云说:“林都头,依本官想来,这钟县尉应该不会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只怕是有些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林强云一听庄梦诜的话就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现出恨恨的神色,打断庄梦诜的话说:“若非敌国,那就是勾通汀州反贼的奸人了。不然为何向他讲明了这是军鞋,还胆敢公然损毁。我双木商行到今年底要交付五万双鞋,时间本就十分吃紧,如今被这厮毁了一万多双,如何还能按时交付给淮东的民军使用?”

不是敌国奸细,就是勾结造反盐枭的奸徒,这是要往死里整人呀。庄梦诜打了个冷颤,心里暗自思量:能从上千闲官中被选派外放的吏员,京师里定然是有靠山的,为了今后的前程着想,还是要想法救这钟自强一救。

当下放下架子赔笑道:“林都头,林公子,本官可以担保这位钟县尉决非敌国和盗贼的奸细,请给下官一个薄面,让他赔出损毁的军鞋所费若干,再加些你们镖局的草鞋钱,此事就这样了结了。如何?”

林强云心道:“看来这知县大人恐怕也和那县是一伙的,即使自己气他不过非要弄到这县尉丢了官,有这位知县护着他,只怕是也难有作为。不如先给庄知县留个面子,以后再想办法整治这些个贪官污吏。”

想到这,也就不再勉强,一脸无奈地对庄知县说:“那好,看在庄大人的面子上,让他交出五万贯‘军鞋’钱来,这事就暂且先行放下。若是不拿出钱来包赔的的话,那就只有按实将此案申报上去了。”

庄知县一听林强云答应了赔钱私了,心中欢喜得紧,站起身说:“林都头先请宽坐,待本官去叫他将钱取来后,验过不少分文时,再放人可以么。”

林强云行礼回应:“大人请便,在下在此专候就是。”

一个时辰后,林强云从县衙出来,等候在外面的沈念宗、陈归永上前问道:“强云,这事如何解决?”

“还能怎么样,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林强云恨声道:“拿到三万贯钱赔偿,三天后再付两万贯。并答应只要他们在任一天,我们双木镖局的镖旗护着的人货,经过本县不再盘查抄验。”

陈归永道:“这样不是很好么,还这么生气干嘛?”

林强云心中烦闷,自从病中清醒过来后,无论何时何地,他脑子里时不时地总会想起母亲,但母亲的形象很是模糊,有时是母亲自己的脸相,有时却又像是叔妈的面孔。他自己也难以分清,自己究竟是对不能再见面的母亲感情更深一些呢,还是对才认识一年余的叔妈更觉得亲一些。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叔妈当成了母亲,把沈念宗当成父亲来看待了。

凤儿和叔妈的死对林强云的打击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的想象,当时若非沈念宗受伤需要他救治,恐怕他也不是在两三天后才发病昏迷。

凤儿的死更让林强云撕心裂肺,初到横坑时他还只当凤儿是自己最痛爱的妹妹,对她只有一股兄妹之情,并不涉及到男女情爱。

随着相处的时日越长,凤儿对自己的情意表露得越明显,这点林强云如何会看不出来,只是才十六岁的姑娘他觉得稍小了点,也就没做什么表示,实际上已经把风儿当成日后相伴一生的妻子看待了。

并且,林强云也清楚沈念宗夫妇很期望自己成为他们的女婿。

林强云的心思,只有沈念宗约略猜到了一些。他是个很开通豁达的读书人,觉得男女情爱的事情最好任其自然,林强云迟早会成为自己的女婿。所以,也就没着力去促成凤儿的心愿。

林强云呆呆地站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不甘心哪,接连出了几件事情,没有一件是我们所能掌控的。叔妈、凤儿,还有在横坑谷口战殁的人死得冤枉啊!李全李铁枪!李蜂头啊李蜂头……”

久久,林强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对陈归永说:“归永叔,我们先在龙岩城内住一天,明天你安排一什护卫队在这里坐等,三天后必须取到那狗头县尉包赔的两万贯尾数。”

从龙岩县城出来后,一路直到漳州都平安无事,林强云去和本家族叔见了个面,林岜告诉他,自己又升官了,即将到行在临安礼部任职。而这次的升迁调任京官,还都是那一万斤“洁白糖”再一次发挥出来的功效。

问清林岜是走陆路,由南剑州(今福建省南平市)转建宁府(今福建省建瓯市)从仙霞隘入两浙路赴临安,并非走水路出海,林强云心下稍宽。

当下将这次汀州和龙岩县发生的情况向林岜报告后,心下揣揣地说:“叔父大人,此次失落一具钢弩和两匣箭、针,小侄病体痊愈后,定会全力追回,请大人万安。”

林岜想了想,劝他说:“贤侄安心,去年为叔将此事报上朝庭去后,枢密院、兵部全无回文,想来朝中并未引起重视。钢弩能收回则最好,若是实在不能夺回,那也只索罢了。要紧的是尽量不让外人知晓此事。为叔进京后,也会寻机从中周全。”

林强云向林岜告辞时说道:“烦请叔父大人到京后,将我们上贡的‘雪花膏’与‘香碱’寻机进献,小侄将在今年会到临安与叔父大人相会。到时也好借机与京中的权臣谋个熟面,于小侄立足京师大开方便之门。”

林岜笑道:“这个自然,贤侄但请放心,这些东西到了京师众人的手中,不仅是贤侄,连为叔也能因此而得到不少好处。”

回到泉州的家里,大家听说了凤儿母女不幸的消息,自是嘘吁嗟叹、劝慰了一番。

听说林强云回来,应君蕙立即将两个多月来的情况讲了。这里原来没有生意的店铺,生意逐渐好了些,除掉所有花费外,还有些微薄的利钱收入。那两间一开张就十分红火的胭脂水粉铺、糕饼糖果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胭脂水粉铺由于已经没有了皇族的包买,普通人也能排队买到“雪花膏”和“香碱”,比刚开张时更显得热闹非凡,带得整条南门大街都因为蕃珠巷口的胭脂水粉店而名扬八闽。

位于万寿街上张嫂管的糕饼糖果铺,此时不但把隔壁的一家三开间铺面盘下,另外还在城内外又多开了三间分店,每天的利钱已经由原来一百多贯上升到现在的一千三百余贯。仅此糕饼糖果一项,每年将为林强云赚进五十余万贯利钱。

至于蒲开宗定做的那种治痒病的雪花膏,因为林强云做好后没有交代能否直接卖给他,也被应君蕙扣住,只是先以店里的雪花膏卖给他一盒,让他先拿去应付杨姑姑。

林强云也交代应君蕙,治病的雪花膏暂时留下,他要想清楚之后再作决定。

这李蜂头已经叫人对他们下手,并还害死了自己的亲人,“猎鹿刀”和雪花膏的处理就必须慎重了。即使要卖,也应该在时机合适的时间、于自己有利的地点来做这损益参半的生意。

得知因为自己没在,本应于五月初五天后宫前举行的陀螺比赛,已经由应君蕙去请翁知州再出了一次榜文,改至七月初七的“七巧节”举行。

他对此自是无可无不可,自知身体还没复原,呆在家里静养。

这些天,身体没有恢复闲得实在无聊,林强云就把那本属于“封资修”的黄书取出仔细地看起来。

手抄的《阴阳养生诀》共有四十余页,翻开书面的首页是一大篇的序言,果然像天松子所说的一样,大讲了一通道理。

揣摩了好久,林强云才有点看懂其中的一些意思,叹道:“早知道有朝一日会要看这文理深奥的东西,过去多听听父亲讲解的古文也好,就不会弄到现在几十个字要想上老半天。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他注意到序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功法因人聪愚而有难易之别,其效理则一。譬如‘提肛’一法,功成时男得意足而精固神完,女则尽欢如意得补无损,内免争宠之乱……”

林强云暗暗对“提肛法”留上心,暗道:“这倒是说得不错,一家人最怕就是成天的吵闹不休,如果真能做到夫妻和睦、相敬如宾,那可不正是家和万事兴的好事吗。”

看到有关打坐练气之处,林强云就留上了心,以从未有过的认真,去细细研读惴摩。

投入全部的心神专心致志的沉浸在书中,感觉到有人送来食物、饮水就吃喝,实在困了就伏在桌上睡上一会。只依稀觉得烛火亮了又灭,灭了又是亮,浑不知时间的过去。

每多领会一个字、一句话的意思,林强云都会感到兴奋一阵,稍按书中所说的方式做片刻,就能体验出确实有一些自己能办得到。

时间越长,得到的体会越多,林强云就越是用心。越是体会得多,林强云就越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到了后来,林强云把每段文字都按不同的位置进行断句,没想到同样可以做出另外一种解释,这下他把自己弄得希里糊涂了。往往一段只有数十字或是一两百字,林强云能分别在不同断句的情况下做出十多种解释,而且每一种解释都极有道理,似乎全都能说得通,再以此试做了一下,和之前一样也可以做得到。

这是怎么回事,道理何在?!林强云头大了。

想不明白,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林强云思忖:“既然这样,不如按书上所写我自己想出来的东西试试?”口问心,心应口:“试试,不试怎么能知道哪种解释是对,哪种解释是错。对,不管对错,都必须试过才知道。最多,一种方法只试一会子就好,无论是否达到书上所讲的入门效果,都换过另一种好了。”

决定了就做,林强云先把自己能够解释得通的十二种解释先用仔细的笔记下,以防止到时候被自己给忘了,没法按计划练习所有的功法。

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放下了那支已经削过了十几次、只剩下三寸长的铅笔时,不由得“哎”的叫了一声,张开双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呵呵,好久没有写字,真是累死我了。”

书房外有悉悉索索的细小声息,门被微微推开了一道细缝,然后书房门慢慢大开,门的两边一个接一个的探出六个大小不一的脑袋,十二只眼睛对上了房里的一双眼。

林强云与那些眼睛互相瞪了好一会,这才疲惫的瘫靠到胡椅上,轻声叫道:“进来吧,这样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

“你出关了!”这是十二只眼睛下面六张嘴巴异口同声问出的第一句话。

“出关,出什么关啊?”林强云很是诧异,这几个小鬼头为什么会这样问。

倔牛儿、泥猴、丫头先进门,随后进来的是翠娥、山都,最后则是应君蕙端着一个大碗。

林强云眼睛一亮,盯着那只碗问道:“是吃的吗,快快快,快给我,迟些儿就会饿死人了。”

一边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倒粥,一面含含糊糊的说:“这下可把我饿得惨了,身体还差很多啊,没想到一餐没吃东西会饿得这样厉害。”

应君蕙听得“噗”一声笑了出来,倔牛儿抢着叫道:“不对,不对,不是一餐,是两天。公子两天不吃饭,连我妈都被我老伯叫回来看你了。”

“两天?我两天没吃饭?”

小鬼头们和山都像是约好的一样,不但话说得整齐,连语气都相差不多:“是啊,是啊,大哥真的两天没吃饭了,每次送来的饭到第二餐时都被人又拿出来,把大家都急死了。”

林强云把嘴里的食物吞下,抹了一把嘴唇,将眼光投向应君蕙。

应君蕙狠狠的点了下头,转过身去在脸上抹了一把,回过身来柔柔的说:“大哥在书房里已经五天没走出一步了,把所有人都急得不得了。后来,念宗叔说,你这是在闭关,修复损耗的元炁,不能被外物影响,所以就没人敢来打扰。”

得知林强云又开始进食,门外呼隆隆一下子拥入一大群人,全都静静的看着林强云默不做声。

“对不起,我让大家担心了。”林强云态度很诚恳的向大家施礼道歉:“不过,休息一下后,我还要一段时间……”

沈念宗拦住林强云的话:“强云,不用多说了,我们知道你还有要紧的大事,但无论时间多长,无论你要怎样去做,大家都不会有闲话说,就是必须按时进食。”

得到林强云的肯定答复,沈念宗将人赶出去后,自己才在离开时带上门。

美美的睡了一觉,感觉到身体恢复得相当好,说得上是神完气足。洗漱毕,吃饱喝足后林强云又开始他探索书中奥秘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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