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二十四章

陈归永和张本忠气冲冲地来到这个院子前,也觉察出里面的气氛不对。先回来的护卫队员们静静地站在院中,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紧抱着凤儿的林强云。

邹景豪悄悄走到陈归永、张本忠身边,小声把这里所发生的情况向他们作了报告,并告知了凤儿去了的消息。

陈归永乍一听到这消息,他也呆住了,嘴里喃喃地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天爷,难道你真的是要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张本忠也自语道:“这是怎么了?真像是徐老爷子所说的,修真之人修炼到近于大成之境时会有的天劫么?这次是不是他所说的‘亲情劫’呢,另外又还会有什么劫数?”

停下了好久的风又吹起,将火把和落地的松明吹灭,片刻间连几星红色的炭火也被吹得无影无踪,天地间一片漆黑。人们的耳朵里只余呼呼的风声和猎猎的衣袂声。

突然,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乍现,一道闪电劈落到村南一株大树顶端,震天动地的炸雷声,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闪电过后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使人觉得世界末日就将在这一刻来临。

风,也被这一声惊雷吓得止住了脚步,片刻后似乎觉得被雷声所惊太没有面子,便报复似的以更强的威势向大地狂扫……

今年的五月初五的“端五节”,横坑村过得真是沉闷无比,完全没了去年那种家家户户喜洋洋的气氛。村里有的只是性燥年轻人的一片咒骂声,他们骂,骂天地的不公,没有能耐庇护好人,骂李蜂头的八辈祖宗;他们咒,咒李蜂头和他的一干手下将被千刀万剐,咒他们的子孙后代世为堕民,永世不得翻身。

老天爷被人们骂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连着二十几天布满了阴云,一直是晴少阴多。太阳大约也是被大家的咒骂声吓着了,二十多天来只敢偷偷地趁人不注意,从云缝里钻出来露一下脸,立即又贼似的缩回头不再出来。

饭厅改成的灵堂内,两具白木棺并排摆放,神桌上供着凤儿母女俩的灵位,灵前的长明灯和芦杆为芯的蜡烛同时燃点,香炉内插满了竹芯棒香。

初六这天,沈念宗坐在饭厅门口呆呆地看着神桌上的灵牌,十多天下来,他显得苍老了不少,四十来岁的人,现在看去就像五十出头。他的身体倒还恢复得不错,背上被打了一下的淤黑掌印已经完全消失,除了还有些乏力外,行动自如,无甚大碍。

“岳父?”沈念宗似是和妻子讲,又似在自说自话:“南松把你的话和我们说过后,强云已经改口叫我岳父。我倒觉得叫叔更听得惯、显得更亲,就让他还是叫我叔。唉,可凤儿却跟着你前后脚去了,她连话也没和强云说上一句……就走了。唉!这孩子,她没福气啊!”

一直留在村里的罗老医生走过来坐到沈念宗身边,刚好听到他最后说的话,宽尉地说:“沈先生,人死如灯灭,还活着的人应该为死去的亲人保重才是。你还有个小儿子和年轻的女婿要你照看呢,他们才是你今后的希望所在呀。如今的世道,有多少人才出娘胎就是如同黄连般的苦,直到老死也没能过上一天温饱的日子。哪像你的妻子、女儿,好歹也在生时过了一段好时光,活得过了的。”

沈念宗振作起精神,说道:“老先生说的是,她们总算过了一段快快乐乐的好日子,死得过喽。啊,强云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虽然退掉了一些热度,但还是比常人更烧,一直在昏睡。如今,性命是绝对无碍的了,怕就怕这样一直发烧昏睡时间长了以后,对他的头脑大大的不利。”罗老郎中不紧不慢地回答。

沈念宗急道:“罗老先生,强云到这里后连伤风咳嗽也没得过,一直都健壮得很。这次如何会这样?请您一定要想法子把他尽快治好。”

罗老郎中:“这个不劳先生吩咐,老朽到现在都还留在你们村里,本就是看在飞川大侠诸多义举的份上尽一份心力。内心里觉得好人不应会这样短命,只是这后生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实是过于疲劳,体内早就自生内贼,虚火腾升;在连着失去两个亲人,急怒攻心之下又被急雨浇透。如此上下齐至、内外交攻之下仅是大病一场,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能保住性命就算是好的了。至于昏睡不醒么,依老朽看是他自己不愿醒来,非汤药之力所能逮的啊!”

沈念宗自语道:“他自己不愿醒来,这是为什么?啊……是了,他肯定不愿接受凤儿和她妈已经去了的这个事实。唉,强云啊强云,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强云自上月十一日被抬回横坑村后,一直就是醒时少睡时多的过了两天。清醒时除了给沈念宗喂药外,不是到灵前痛哭,大声咒骂老天的不公,就是坐在灵堂内,面对着凤儿、叔妈的牌位默默流泪。

第三天沈念宗已经能自己起身活动了,他却发起了高烧,昏倒在灵位前。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天了,高烧倒是退了,仅还有些微不很厉害的低热,但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自凤儿妈去了后,就一直在这里帮忙的ju花,有好几次发现林强云曾经睁开眼睛,但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和物,还没等四儿、ju花把人叫来,就又昏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林强云面颊深陷地静静躺在床上,呼吸时急时缓,不言不动,喂他也不会吞咽进食。只有在山都、沈念宗或是沈南松一面出声呼叫劝说、一面喂他,才会咽下一点食物。但也仅限于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并且还得是稀薄的粥汤。若是别人去喂,任你用尽方法,也不能让他吞咽下去。

四儿愁眉苦脸地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脸上时阴时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强云,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今天,山都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ju花叫他吃早饭时到处都没寻到。时间已经到给强哥喂食的时候了,她又不敢去叫沈念宗、沈南松父子。

沈南松这段时间见了谁都是不理不睬的,连带着小孩儿兵的队伍操练时也从不露出笑容,碰了几次钉子后,ju花也不想再去看他的脸色。

试着用汤匙把粥送到林强云嘴边,ju花细声细气地说道:“强哥,我是ju花,来给你喂食了,听得到我说话么?若是能听到的话就把粥喝下去吧。”

粥顺着林强云的嘴角流下,他紧抿嘴唇像是死人般的动也不动。

ju花忍不住轻轻地抽泣,哭道:“强哥,怎么样也要吃一点东西呀,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死山都,一大早就跑得连人影也看不见,万一要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强哥又还没好,叫我们怎么办啊。”

四儿听得伤心,低下头伏在膝上,不让ju花看到自己的泪水。

ju花要把郁积在心里的愁苦都说出来:“如果你不快点好起来,叔妈和凤儿妹妹的仇谁去给她们报,那些无缘无故到处杀人放火的坏蛋再来时,又有谁能可以救援我们?”

林强云的手指动了动,呼吸也渐渐粗重。

沈念宗走进房间,见ju花耸动肩膀在哭泣,慌忙走近问道:“ju花,强云怎么了?”

“强哥还是和先前一样,”ju花见到沈念宗,久积在心里的担心和郁闷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压抑的哭声大了些:“就……是山都……山都……”

林强云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嘴唇开始抖动,右手抬了抬又无力地放下。

“山都怎么了,啊?”沈念宗急问:“你倒是快些说呀。”

ju花被沈念宗一催,更是说不出话:“山都……山都……”

林强云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忽然睁开眼,眨了几下适应刺目的光线之后,艰难地出声问道:“山都怎么了?”

他的声音太微弱,沈念宗和ju花根本没听到。

林强云努力把声音提高再问了一遍:“山都出了什么事?”

这次沈念宗听到声音了,接过ju花手里的粥碗和汤匙,和声问道:“我问你的话,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ju花一下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反问叔?可我没问叔什么呀……”

“是我问的,山都出事了?”林强云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中,他们半惊半疑地一齐转过头向床上看去。这一看,让他们喜出望外,赫然发现林强云睁开看起来大了很多的双眼,满脸焦急地看着他们。

ju花看到林强云醒来,一下跳起身,拉住沈念宗的手欢叫道:“强哥醒了,叔啊,强哥醒了!”

四儿猛然抬起头,听清了ju花的叫声,猛扑到床沿看着林强云不成人形的脸,激动得流出大滴的眼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ju花的情绪还没发泄够,冲出房门冲着门外大声叫道:“大家快来呀,强哥醒过来了,强哥醒过来了啊……”

林强云挣扎着要撑起身,沈念宗慌忙按住他说:“躺着别动,有什么事我去办。”

林强云喘咻咻地说:“山都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念宗把被子掖好,连声说道:“好好,我这就把ju花叫来,问清楚山都怎么了。”

直到ju花讲清楚原因,并由闻讯赶来的张本忠告诉他,山都一早出寨门到瑶村方向去时,林强云才安心地伸出左手让罗老郎中诊脉。

“好,好,好……哎呀,不好!”罗老郎中脸上露出喜色,屋中的众人也跟着喜色上脸。后面的一声“不好”,又让人们的心一下子沉到脚底。

林强云吓人的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好法,又是如何不好,老先生都说来听听。”

罗老郎中淡淡一笑:“好的是,你的病已经离体而去,只要调养上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恢复。但是,你心中还有解不开的情结,若是不能尽早将这个死结解开,于今后大有干碍,说不定再有一场大病,就会因此……而不治。”

林强云慢慢看了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人们一眼,对罗老郎中的话不置可否,一脸平静地说:“多谢老先生,在下知道了。哦,有吃的么,我饿得紧呐,就像整整一天都没吃饭一样。”

四儿直到这时才能开声,哭着说:“两三天?已经二十一天了,总共只吃下不到十碗稀粥汤,四儿真怕……公子会像凤小姐……啊,呸、呸呸!我怕公子再也不理我们,丢下我们不管了……呜……”

喝下半碗粥汤,林强云显得精神了许多,推开沈念宗手中的汤匙说:“既是这么久没进食,只能先吃这么多,稍后再吃吧,省得把肚子吃坏了。南松,啊,南松怎么不见,他在哪儿?”

看到气咻咻跑进门的沈南松,林强云紧张的脸上松懈下来,身体朝后一仰,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六月初六,天青气朗,今天宜出行、祭祀、动士、上梁;忌畋猎、取鱼。

进入“大六月”,从太阳出来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天气就热得连狗儿也伸出它的大舌头,不住呼呼的喘气,以散发它们体内多余的热量。

在这竹木众多的大山里还算是好的,总能找到有那么些清凉宜人的地方让有钱的大爷们避热消暑。

苦就苦了为一日三餐谋取一饱的小民百姓,即便热得去了半条命,也还是拼着老命去筹取银钱买粮籴米,以免家人因自己的一时贪逸而要受饿肚子的煎熬。

长汀城东南的谷地,通往松毛岭的驿路上,三个人用力扯住六头牛犊般大獒犬的皮索,挥动手里一根皮制的鞭子,叫着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呼喝,阻止它们向山林间冲去。

他们是双木护卫队新招请来的三个吐蕃番民扎古、阿西和雅莫鲁。也许是习惯使然吧,这么热的天也不肯把身上的皮袍子脱掉,只是将上身的皮袍解开扎在腰间。他们牵着的獒犬也许是真的怕了主人的皮鞭,或者是因为三个人不时会将比手指还小的肉块给他们喂食,畜牲们渐渐地安静下来,走出半里路后就乖乖地前行引路。

二十二头驴、二十五辆鸡公车排成长长的一列,跟在六头獒犬后面的双木镖局大旗缓缓前进。

林强云的身体还虚弱得很,坐在一匹毛驴上也显得有些不稳。为了礼貌,他今天进城去见了正月才上任的知州赵希循赵大人,一来感谢他借给双木商行一架床弩,让横坑村得以促使。且不论这具床弩只能将箭射至七十多丈这么近,也不管花掉一千贯钱才弄出甲杖库,总之这架床弩还是在保卫战中起到不小的作用。二则他这个汀州乡役弓手总都头,虽然并无饷钱度支,依礼也应该去见上官一面。

赵大人对他倒还客气,不曾对横坑发生的事提出问题,更不曾对这位总都头下达任何差事的命令,只是笑眯眯地收下五百贯纸钞后举手示意,送告辞的林强云离开州衙。

林强云长到二十多岁,除了自行车外从来没有在其他东西的身上骑过,为了赶路,不得不依岳父沈念宗的主意,和他一样骑着一头驴上路。一开始他还怕自己在驴上坐不稳,走了几里路后便慢慢习惯了些,整个人显得稍微自然了一些。

前面牵着缰绳的驴夫回头与林强云说话:“林公子还从来没有骑过驴吧?别担心,这头叫驴的性子较温和,虽然不如草驴般温顺,但比其他那些驴可好得多了。走这么远的长途山路,公子这一百多斤它还是能够胜任的。”

林强云笑道:“哦,为何有草驴和叫驴之分,它们不是一样的驴吗,而且负重的能力也不一样?”

驴夫笑着说:“人分男女,驴自然也有公母之别。草驴是牡的,自然负重要轻些。公驴又称其为叫驴,若是平地的话,它可驮二百多斤走长途呢。”

经过驴夫一番解说,林强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内地没人用驴了。一来它并不适合山区使用;二则饲养的成本比牛高,而且不能像牛一样下水田拉犁耕地;这第三么,山路上行走,两个人挑的东西比得上一头驴,脚钱也比用驴少了许多。这山里头人少,所需内运外送的各色货物也少,山产之类的价贱质重之类的普通货物,自然还是用人挑担更合算。

陈归永大步走到林强云身边,看看他的脸,呵呵笑道:“不错,经过几天调养,脸色看起来相当不错,只要能吃得好些,再过些时日恢复到和从前一样想必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林强云脸色一整,郑重地问道:“归永叔,你看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自己的亲人都保不住,叔妈和凤儿都因为我……”

陈归永正色打断林强云的话:“话不能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拿我们长汀县来说,不光横坑村的人因为做蚊香得益,一改过去日食两餐粥而变为每日一粥两餐饭,告别了过去要愁半年粮的苦日子。就是城里的人,自你把布鞋分发给各家女人们做后,使千把户人家得以因此而维持生计。此事做得再好也没有了,何来无用之说?至于凤儿和她妈的死,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没有你就不死人了么?前年我们村还不是照样被盗贼害了几条命,凤儿的哥哥、三儿的娘,还有……唉,不说那么多了。”

在林强云身后的沈念宗也叫驴夫紧走几步,赶到侧边大声道:“强云呀,只要你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好、做大,因此受惠的人多了,能活下去的人将比现在更多,比你收留那些流落乞讨的女人孩子更是功德无量。做生意虽然不能对人心世道有多大的改变,却会使穷苦百姓多出一条活路来。所以,叔的意思,你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继续做生意赚钱为是。凤儿和她妈……”

林强云心结难解,愤愤地说:“可是,她们总是因我而去的吧?”

仰天厉声叫道:“贼老天、瞎了眼的诸神菩萨,她们对任何人都无害,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此仇不报,此恨难消!”

陈归永和沈念宗面面相觑,脸色显得无比沉重。

过了许久,沈念宗叹道:“古人说‘怀璧其罪’,强云你这是‘怀技其罪’啊!”

沈念宗见林强云没有回答,接着劝慰道:“要报仇,叔不拦你,但眼下尚非其时。一定要记住‘静待时机,一击致命’。”

林强云表情很平静:“我林强云只会一些粗浅的手艺功夫,其他我也不会做什么,想干别事情的也做不来。好,就依叔的话,继续做我的生意赚钱,为自己的生活,为我的亲人朋友,也为世人,多做些有益的事。另外,我还要积蓄力量,寻机报仇。”

沈念宗心下宽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在这世上能混到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想要日子过得好点,似我等这样良心未泯的,偷、抢、杀人放火是做不来的。除读书赴考科场外,就只有做些生意才能活得稍好些。”

沈念宗想起以往科场赶考之苦,心下大为感慨,长长叹了一声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我们读书人自小苦读,贡举应试的最终目标。为叔从嘉定四年(1211年)二十二岁开始赴考,六试而不中,若非你叔妈劝阻,去年还会再去赶今年的会试……唉,都说是会试得中就‘一举成名天下知’,又有谁能想得到‘十年窗下无人问’之苦呢?赴考做官,如今为叔是不想的了,如你叔妈所愿,帮着你将生意做好、做大罢!”

林强云苦笑着转移话题:“叔啊,这些天我听说村里有人对我大为不满,认为若非我来这横坑村,叔妈和凤儿也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归永暴怒地喝道:“胡说,若非你到我们村,我们能有现在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过么?只怕再过个三二十年也还是用汤水当饭粥。万一朝庭要打仗,或是地方官贪婪些的,那时死的人会更多、更冤枉。”

陈归永放缓语气,安慰他道:“强云啊,别想太多了,不管别人怎么讲,叔都会和你一起的。只要不去做卖国害民之事,凡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尽管去做就是。那些说东道西的人也不用猪心去想一想……”

“归永叔别说了,接下来不但要继续赚钱,还要想办法替我叔妈和凤儿报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后,只要是对杀掉李蜂头有利的事我都会去做;凡是李蜂头想办的事,我都要千方百计地予以破坏。叔,你们看着吧,不出三年,我林强云定要叫那李蜂头走投无路,死于我的乱枪之下!”林强云咬牙切齿的说道。

陈归永:“报仇的事须从长计议,得找准时机。若是蛮蛮撞撞地前去寻仇,面对数万凶悍而又训练有素的贼兵,只怕仇没报成,反把自己给赔进去。千万要谋定而后动才好。”

林强云:“叔放心,我会好好计划的,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山都蹦跳着从前头跑回林强云的驴边,这小子从那几个吐蕃的番人来了以后,就对番人带来的獒犬大感兴趣,没事就去缠着番人、引逗獒犬。这些时那几头对任何人都摆出攻击姿态的獒犬和山都已经很熟悉,不再对他呲牙了。

山都那天回去他的树屋搬取视若珍宝的小铁锅和柴刀,想不到却因他的失踪而唤起了林强云的求生yu望苏醒过来。虽然回来后被林强云怪了好几天,他还是洋洋自得地向四儿、沈念宗他们丑表功了一番。

林强云想起四月初十那天,追赶击穆椿的路上,山都曾提醒过自己路边的山上有敌人,叫了声“山都”,吩咐他说:“这一路上你别老往前面跑,帮我留意路边的情势。”

次日辰时,前行的队伍在距朋口村三四十丈的山坡上停下,探路的护卫队员匆匆向陈归永报告了前方的情况后,又再回到队前戒备。

陈归永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说:“强云,朋口村有大批头陀军拦阻去路,探路的斥候回来报告说,约有好几千人。见了我们亮出的双木镖旗,非但不肯让我们通过,还出言不逊,说是看在他们晏头领的面子上,只要我们留下一半货物货作为买路钱。”

林强云勃然大怒,红着眼恨恨地骂道:“好啊,该死的东西,本来想着他们也是被逼上梁山的苦哈哈,不去找他们清算派兵到横坑帮助李蜂头手下的账,他们反倒要收起我们的买路钱来了。好,买路钱,就给他们买路钱好了,让这些沦为盗贼的家伙收到我的买路钱后……哈哈,叔,传令:准备战斗。四儿,铳来。”

陈归永想说什么,但被沈念宗用手上的竹竿捅了捅止住了话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随着队伍中暴起了几声叱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山坡上立时弥漫起一阵阵的杀气。

今天还没到最热的时节,林强云走了几步后就显得气喘吁吁,只好拄着长铳慢慢走到队伍前。他摔开四儿紧扶着的手,接过机灵的山都砍下的一根树枝,眼睛盯着二三十丈外拥挤的头陀军,寻找他的目标。

晏梦彪造反也有十个月之久,但他似乎无意对手下的追随者们承担起多少责任,既不对所属的头陀军进行训练,也不进行军纪的整肃。

山坡下,朋口村外正对这一面的空坪上一千多近两千人,就那么乱糟糟地挤在一起,无队无形,或坐或站,或走或停。既没人对他们进行约束,他们自己也随意得很。

最前面有一二十人手舞足蹈地高声对着山坡上的护卫队高声叫骂,看装束不像曾经见过的畲民,反倒似是小城村镇的汉人暴发户。

这些衣着光鲜的家伙见到林强云出现,似乎越发来了劲头,蹦跳得更加起劲,有几个甚至还捋起宽大的裤脚,或掀起衣袍冲山坡拉起尿来。

护卫队的人全都脸色铁青,他们在长汀、泉州几处是何等受人羡慕、敬重,外出时每到一处都有人会上前搭讪,以能认识护卫队的人为幸,以能有护卫队之人为友为荣,何曾受到过如此的污辱。

“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样的军队也能打仗?”林强云看得眉头大皱,他实在不忍心对这些原本也是穷苦百姓的盗贼兵下杀手。

四儿的一句话却又勾起他的杀机,林强云耳中听到他小声嘟喃:“虽说看来都是乱七八糟的乱民,但我们横坑谷口寨墙上被杀的三十多个人,还有凤儿小姐、沈叔妈不就是在他们帮助下被李蜂头的人害死……”

好半晌后,林强云才拍拍腰前挂着的子弹盒,环顾环绕在左右的护卫队员们一眼,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原本平实的脸上显得无比阴森,咬着牙低声说:“叔妈、凤儿,既然这些帮凶送到我的面前,不除掉他们几个也太对不起你们了。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们好欺,死了人也不敢还手,越来越甚呢,看我先收点利息回来吧!”

话说完,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实在支持不住,连忙趴下,找了一块石头垫起长铳,缓缓地调匀呼吸,对准认定的目标连扣两下扳机。然后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翘起枪管退出弹壳,再塞入两颗子弹。

林强云身边的七八个护卫队员不知道他要打的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他的目标在哪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艰难地,放在平时很快就能做好的几个伏地、击发的动作。眼中都流露出难言的神色,铳声响起后,又一齐抬头往山下的头陀军方向细看。

山下的头陀军队伍里没有发生变化,既无人被铳击中后受伤的惨叫,也不见有奔走逃窜的情景。心里都很纳闷,深深为林强云叹息,不住在想:“看来我们的局主经此一次大病,只怕是修为的功力大减,不能再对敌人有所伤害了。可惜呀,可惜……”

此时有个眼尖的护卫队员把眼光从近至远的看过去,忽然发现远处房屋边的一簇人群里,有个坐凳子上的人一头撞下地,他周围的几个人正围向那人;另有两个人则搀扶着,离开人丛向村里跑去。立时高声叫起来:“大家快看,头陀兵的后面那屋子前……”

林强云已经站起身,用尽气力高喝:“下去,给这些当面污辱我们的东西一个教训,把这些不知死活、敢来拦路抢劫的牛鬼蛇神赶掉,若有顽抗的,杀!”

叫出的声音很小,但旁边的几个护卫队听清了林强云的话,立即重复叫道:“局主有令,拦路的牛鬼蛇神若敢顽抗,杀!”

位于山坡下方的陈归永一声大喝:“成攻击队形,杀过去!”

六百多新招来的人站在原地没动,陈归永不愿让这些没经过训练的人有所损伤,要他们先看看,自己训练过的双木护卫队是如何保护镖货的。

两哨一百二十人的护卫队,以每小队三十人一组,迈着坚定的步伐平端钢弩顺坡而下,在拦路的头陀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逼进到十五六丈的距离,小队长一声“射!”字出口,上百支无羽箭朝不知所措的前排头陀军发出。再侧身让第二组三十人从人缝中插过,行进了四五步又是一波箭雨。

站在最前面的数十个头陀军年轻人,自加入头陀军造反后,所到之处的村寨无不望风而破,就连清流、莲城两个县城也取得甚是轻松。一直都以为头陀军人多势大,肯定能成大事。这些没到过长汀县城外的头陀军贼众,虽然听说过去年攻取汀州城失利的事,却也是不以为然,自有想法。

这次在这朋口村与林强云的商队以遭遇,统领他们的头领也是个没吃过亏的畲人蛮汉,本意也不想招惹林强云的。但受人几句话一吹一激,他也实在是不服气年仅二十余岁的林强云,便想出了个收买路钱的主意,以此灭灭双木商行的威风。

再加上他看到运货的大队后,以为自己一方比双木镖局的人足足多出了五六倍,更想耍耍威风给人看,故而就任由手下胡乱漫骂。想来对方人少,一定不敢贸然下山攻击,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

那些年轻人得到首领的默许,同时他们又想在同伴们面前出出风头,所以极尽污辱之能事。刚才声嘶力竭地叫骂得十分起劲,还撩衣露**地冲着山上拉尿,以示自己胆大到连飞川大侠也不屑一顾。

这些却引发了护卫队的怒火,得到命令进行攻击,目标就是这些敢于对双木护卫队大肆污辱的家伙,每个曾经叫骂过的人身上,最少也插上了一两支箭。

一波箭雨,一阵惨叫,一标标鲜血激喷,一个个人体或先或后的倒下,躺到了自己或者别人的血泊中。

到了这个时候,头陀军的人或许才会明白过来,无缘无故地随意污辱别人,有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有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

拦路的头陀军一二千人挤在村外百余平方丈的路旁坪地上,首当其冲的贼人一下子被打懵了,根本就没料到攻击会来得这样凶猛,逃生的念头还没动,就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站在队伍前面的人,就是有人想要躲闪逃避,也没什么躲避的空间。护卫队的人连瞄准的手续也省下了,朝人群中扣下悬刀就成。箭雨射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挨箭。

四波箭雨一过,最前面的四五百头陀军,还能站着的已经没有多少,再来几波箭雨的话,这一二千人的头陀军将被屠杀净尽。

陈归永的叫声适时传到:“丢下兵器,跪地投降者不杀!”

护卫队的吼叫声震天响起:“丢兵器,跪地投降不杀!”

被吼声震醒的头陀兵们,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大部分依令丢下手里的刀枪棍棒和锄头扁担跪到地上。还有些可能是被吓疯了的,尖叫一声丢掉手里的东西返身就跑。另有十来个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杀,还是被这里的血腥激起了体内潜在的兽性,狂呼暴吼举起手上的刀枪向护卫队直冲过来。

走近至二十步内的护卫队员们,也被自己手中钢弩所造成的后果惊呆了:数百条人命随着自己的手指轻轻一勾,就这样死了?好几个人忍不住蹲下身子呕吐起来,他们全都对扬着刀剑冲来的敌人不忍再射出手里的弩箭。

眼看着护卫队员就会有人溅血刀下,走到十多丈外的林强云拼命举起长铳,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脸大汉打得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

陈归永也一个箭步冲到护卫队员面前拦着,抖动长枪接连击杀了三四个冲来的头陀军,护卫队中才有几个人醒悟过来,举起钢弩把后面的七八个人射翻在地。

陈归永把刚倒地的这些人全都补刺上一枪,确信他们没有可能再起来拼命后,这才怒气冲冲地折了一条树枝,对站在前排的护卫队员们劈头盖脸的一阵抽打,暴怒地吼骂:“你们这些人想死是不是,那就让我把你们这些猪头打死算了,省得以后再给我陈君……啊……再给我陈归永在战场上丢人现眼。”

林强云拄着根树枝走到近前,脸色十分严肃地对护卫队员们说:“你们的指挥说得没错,刚才若不是他冲上前把这些凶徒们杀掉,你们中最少也会有许多人受伤,甚至被杀,而且还可能连累你们身边的同伴。”

说完这几句话,林强云喘得连气也透不过来。

四儿连忙扶住他,气愤地指着一个护卫队员喊道:“真丢脸,眼看刀都砍到头上了,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公子为了救你,抬铳打死了那个恶人,自己却累得很久才能走动。”

陈归永打了一阵,心里的怒气稍平,大声喝令:“去把射出的箭收回来。注意,一定要两三个人一组,看清这些贼人不能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后才能动手收箭。去吧。”

三百多人倒在满是鲜血的地上,还伴有呻吟、惨叫和求救声入,看起来确是触目惊心,听得人浑身起颤。

林强云远远的避开到一边,不忍再看到这样的惨状,把所有的善后都丢给陈归永去处理。

投降的头陀兵约三百余人,其他的全都作鸟兽散,逃得连影子也难看到。连同死伤的在内,这股头陀军已经去了四分之一左右。

坐了一会,林强云想起一件事,叫过四儿吩咐说:“去告诉我归永叔,这些头陀军死活不论,全都把他们身上的钱财搜光。还有,叫人将所有的刀剑、铁器也都尽量收集起来,运回泉州去重新炼过,也好省下些买铁料的钱。反正我们的鸡公车还能装运不少东西,也算是一举两得罢。”

四儿不满地问:“公子啊,我们连死人的东西也要吗,是不是太贪钱了?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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