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开船时的十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兄弟和名叫老大的船首、及‘火长’、‘舟师’(海舶上专管航线的副手)并三个死里逃生的船夫八人,其余九个船工被风浪卷入海里生死不明。

“想不到我们兄弟要生生地饿死在这里。”陆源清带着哭音问道:“六哥,以后怎么办?”

陆春仁一脸无奈的苦笑,呆板的声音中透出的是心灰意冷的悲哀:“还能怎么办,只有等罗,看看能不能等到有船将我们拖回去。老天保佑不要遇到海贼。”

陆源清哭了出声,哽咽道:“这可怎么办!我们买船的钱还欠五万二千五百贯,整整一万五千两银子啊。况且,碰上海贼的话,能不能活命啊!”

陆春仁没有理会堂弟,心想,幸好船还不是很漏,只有最后的隔舱裂了几条小缝(船老大正带着他们修补),粮、水也还够自己八个人吃上十天半月的。只要还有命在,钱可以想办法赚。

但厄运并没有就此离他们而去,“天啊!海贼……海贼……”一个刚钻出船舱的水夫惊恐地指着远处的海面。

陆春仁兄弟顺着水夫的手指处望去,里余的海面上两艘木船,乘风鼓浪迅速地朝这里驶来,当先一艘挂着青色的大旗。陆春仁的眼神不好,直到那艘船行到二十多丈,才看到那青旗上画着个绣功极差劲的白骷髅,骷髅底下还交叉绣了两根白骨,分明是传说中海盗船的旗。

听到水夫叫喊声冲出舱的船首老大等人,看清了来船不由瘫到地上,‘舟师’彭古佬喃喃地叨唠:“完了……完了,这下不要说工钱,连小命也要送在这茫茫大海中。唉……”

转眼间,挂旗的海盗船靠上了,提刀带剑的十多个人攀过船舷,一个看似海盗头儿的黑瘦汉子提着朴刀,操一腔粤调高声用白话指手划脚大声呼喝:“去几个人盘舱,亚鱼将这赤身船挂上缆绳,叫幺鬼子他们拖回岛去。其他人把这几头肥羊赶到船头看着,带回去煮饭种菜。”

陆春仁听到海盗头儿的这几句话,知道命是保住了,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吩咐其他人千万乖乖听话,没的枉送了性命。

四个黑壮海盗嘻嘻哈哈地将八个战战兢兢的俘虏连滚带爬驱赶至船头坐下,不多时那黑瘦海盗头儿快步走了过来,气呼呼地问道:“你们,谁是货主?为什么船上除了几百匹丝绸外,只有瓷器?”

陆春仁慌忙对这人磕头哀告:“大王饶命,小人便是此船的货主,只因买下这船时欠下了许多债,再无余钱买好的货物,只好向相熟的商铺赊些不太值钱的货物。小人和这些船夫们也是苦哈哈的穷人,求大王放过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罢!”

一个粗壮的盗伙听了陆春仁说话的口音,连忙凑到黑瘦汉子耳边说:“郝当家,看他们的样儿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不如把这破船上的货物搬回岛上,找个没人的所在放了他们吧。”

这人说的话显然与陆春仁一样是明州一带的口音,想必是看在同乡的份上要放他们一马。

郝当家嘿嘿冷笑,盯着在船板上坐的人绕了一圈,昂起头大声道:“不行,临出来时大当家交代了,这次出来所得的东西,不论是货物或是肥羊,都要送回岛上去。我可不想为了关照你的乡亲,放了这些人却掉了自己的脑袋。”

郝当家背了双手,喝道:“小的们,叫幺鬼子将这破船拖回去,我们再去寻些财货。”

众盗纷纷翻过船去,刚准备分头行事时,郝当家船头的一个盗伙兴奋地叫道:“当家的,肥羊……肥羊……肥羊来也!”

郝当家看也不看就下令:“把我们的旗号先收起来,待肥羊们走近了再升上去。”

转身对另一条船叫道:“幺鬼子,你们先放下那条船,和我们一起去,回头再押着他们回岛。”

海盗们“嗷”然应着,在小头领的吆喝下奋力划动舷桨,掉转船头领先顶着微风往来船行去。

天上阴沉沉的乌云渐渐散开,大条、大条的阳光从乌云的各个缝隙中穿过,形成了一道道斜斜的光柱或是光幕。西南方向五里左右两艘船渐来渐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可以看到,来的是两艘双桅的福船。

郝当家看清两条福船上都挂有两面旗,那先行的船桅上挂了一面蓝底白边绣字的牙旗,另一面则是四色条纹旗。可惜盗贼们全都不识字,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两面旗是做什么用的。

两条船上前后甲板上放了许多盖着青黄色布幔的货物,郝当家高兴地叫道:“小的们,藏好兵器,切莫要露了风,惊走了我们的财物。看来这两条船上肥羊不少,拿下他们就可以回去。操桨,我们靠上去。”

双方的船只越来越近,令郝当家觉得奇怪的是,两艘广船不但没有象别的商船般的掉头逃跑,反而落下帆,缓缓地迎了过来。

郝当家大声喝叫:“挂号旗,亮身份。船上的人听好了,我们是海大王,你们乖乖地呆在船上不许乱动。否则杀无赦。”

那两条船上也不见船夫、搭客有惊惶失措四处奔走的迹象。反而在船舷边不时露出个人头探看,静静直冲而来,好像是等着自己的船靠了上去。似乎这两条船上的人吓呆了,或者是知道逃不掉,只有认命。

疑惑间双方已接近到六七丈,只听一声喝叱,对方船舷冒出数十个手持弓弩的人来,海贼们这才发现那些人全是身穿同式衣服的武士。

郝当家惊得张大了口,一刹间脑袋里一片迷茫。

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操着北方口音扬声叫道:“怎么样啊?若是要抢就靠过来。若是不抢的话,那就乖乖地丢下兵器投降罢。”说话的口气象极了郝当家刚才的语调,惹得那船上的人哄然大笑。

郝当家听到这人的叫声才回过神来,自入了海盗这行三年多,一直以来只有他带人在这一片海面上耀武扬威,凡遇上的大小船只无不是望风而逃。逃不掉的也是束手就擒,任凭他们恣意劫掠。既便有个别人以勇力相抗,也被手下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地杀了,何曾见过如此的场面。

看着光闪闪的箭镞,海盗们脸色煞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呆住。

郝当家定了定神,身子一缩躲到桅杆后嘶声叫道:“快快,快向外划……”

手下的盗伙们有样学样,原本准备过船大抢的纷纷找地方藏身,还有些则慌忙坐回位置抓起船桨划动起来。

听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都不许动,投降免死!”

随后数十人的声音轰然响起:“投降免死,投降不杀!投降免死,投降不杀!”

郝当家的这时只想快些逃离险境,躲在桅杆后面挥动一只手,指指点点地不管不顾地大声呼喝:“小的们,快些划,用力划呀,还有四五丈,他们赶不上。你、你、你,还有你,去把帆升起来,快,快,快……”

忽然,郝当家觉得左肩窝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一屁股墩坐在甲板上。

他开口大骂:“是哪一个……”话声出口,眼角中似乎看到左右的手下张开口惊恐地看着自己,同时左肩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肩膀上插着一支无羽箭,中箭处涌出的鲜血把左边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一声嚎叫冲口而出:“哎呀……救命……”

一时间“嗖、嗖”的响声不绝于耳,惨叫呼痛声充盈耳际。两艘海盗船上凡是划桨、升帆的无不吃上一箭。有那头脑反应慢、听了郝当家喝令还没来得及动作,或是见机得早,看势头不妙就赶紧爬伏在船板上的盗伙方免了利箭贯体之厄。

郝当家咬着牙拔出肩膀上的箭,死死地按住伤口,嘶声喊道:“投降,我们投降了,”

也许是声音太小没有听到,郝当家的屁股边“嚓”的一声钉入一支箭,险险就要射中他的臀部。大吃一惊之余,再次高声大叫:“投降了。我们投降了……TMD,你们是死人呀,还不快点向那船上的人招呼,说我们投降了。”

听到郝当家的喝骂,一时间船上的海盗们都乱纷纷地叫了起来:“投降,我们投降,千万不要再射箭了呀。”

对方的船上响起一声喝叱,有人高叫:“丢弃兵刃,趴伏在船板上不许动。”

海盗们听说听教乖得很,“呛啷啷”一阵响声过后,郝当家凄惨的叫道:“兵器都放下了,请快点过来吧。再不过来小的身上血快流干了,就要活不成了,可怜我家中还有老婆孩子,还有六七十岁的老妈呀……”

郝当家颇有演戏的天分,他那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哭叫着呼喊出来的,令人听了心头、眼里直发酸,许多刚招募到水战队不久的人,不忍之心油然而起。他们还真以为此人是个爱家敬父母的孝子,为了妻儿老母的生活,迫不得已才来当上海贼,说不定真的是受了多大委屈呢。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郝当家旁边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海盗,故作好奇地向他大声问道:“郝当家,你老婆倒是在岛上有四个,没见你有孩子呀。而且我被你们掳到岛上做了两年多的贼伙,也从来没听说你老家在哪里,更别说有捎钱回去给你老妈用过……”

躺在船板上的郝当家气得浑身发抖,侧起身提腿朝那傻里傻气的家伙当胸一脚踢去。

那装傻的海盗一滚便避开这只脚,嘴里还取笑道:“敢情中了一箭后,血快流光了,变得比我还蠢。哈,脚太短,没踢中。”

郝当家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直娘贼,你揭了我的谎话,分明是想害死本当家。好,好呀!看回到岛上去后老子怎么来整治你这……哎……哟!”

还没骂完,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一人怒喝道:“你这厮便是这船上海贼的当家头目?很好,很好。”

郝当家的被那一脚踢得翻了个身又成了趴伏在地,不知道踢他之人所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把头在船板上磕得“碰碰”直响,顺着那人的话道:“是,是,是很好。大官人说好,小的不敢不好。一定好,一定好。”

另有一人笑着问道:“呵呵,你是当家头目,请问贵姓,当的是什么家呀?”

郝当家一听那人的声音是对方船上发令的,心知此人定然是对方的头领,忙爬起跪着回话:“是,是,不敢,不敢。承蒙下问,小的不敢称贵,小姓郝,是他们这伙人的三当家。”

说着,他稍抬起头偷眼望了一下,见问话的是位褐红脸大汉,他一脸笑容,似乎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低下头问道:“请问大官人、大英雄,要把我们如何处置?是要赎身钱才肯放我们回去么?我们都是些穷得快光屁股的人,能不能把赎身钱定得少点儿呀?”

笑眯眯的褐红脸的“大官人、大英雄”,一脚把郝当家踢翻在地,走前一步踩得郝当家鬼叫连天,只听“大官人、大英雄”笑道:“哦,你们很穷么,看当家的身上所穿丝绸锦袍、挂着的金银、真珠玉石等名贵饰物,又还在岛上有四个老婆,好像并不穷呐。”

郝当家知道刚才那与自己作对的手下和自己所说的话,都被这大汉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暗暗叫苦,嘴里却还撞天叫屈地强辨:“大官人、大英雄别听那小人胡说八道呀,小的在岛上哪有四个老婆,一个都没有呀。那四个女子都是大当家赏给小人暖被的女奴……”

说到此处,眼见“大官人、大英雄”眼里射出慑人的厉光,方知情急下说漏了嘴,立即闭口不敢再说。

“大官人、大英雄”阴森森的口气让他浑身冒起大片疙瘩:“是暖被的女奴,不是老婆么?那要去你们家看看才知道。那就敬请三当家的稍等,我们这就送当家的回岛上去,和你们大当家的商量赎身钱的事好么?”

话语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举动却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郝当家心知遇上了含笑杀人的凶星,乖乖的躺在地上,再不敢有所举动。

另一位个子稍矮,身体更显壮实的大汉劝道:“张兄弟,且先放过他们吧,到了海贼的巢穴后,再区分开来处置。”

“大官人、大英雄”走到那与郝当家捣蛋的年轻人身前,和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沦落成贼伙的?可愿意引路去海贼的巢穴将他们剿灭?”

年轻人爬伏在地磕了个头,回答说:“回禀将军,小人姓袁名通,数代客居广南东路潮州,两年前跟人从广州贩牛至福建路泉州,将将要到泉州时却遭这伙海贼所劫。同船的人不但血本无归,连性命也断送在这些海贼的手上。幸好小人口舌便给,又见机服软听话,才留得一命。做了数月苦役后,便因身子还算壮实,被叫到船上做了贼伙。将军要去攻打海贼的巢穴,小人自是愿意引路前去灭了他们。”

“大官人、大英雄”正是张本忠,听了袁通的话后,走到船边高声下令:“护卫队一哨全体留下,押着这艘船去他们的巢穴,我们水战队的船在后面跟着走。”

“将军大人,船上还有六个蕃人海贼醉倒在舱内,是否也一并绑了。”袁通想起一事,忙向张本忠提醒,以防事有反复自己再度落入贼手。

“呵,放心,我们已经有入到各舱去搜捡了,不会漏掉一个海贼的。”张本忠对袁通原有些怀疑,听他这话一说便完全相信此人了。

这段时间以来,陈归永和张本忠已经把双木护卫队分成了两部分,分到船上的称为水战队,由张本忠全权负责训练管带,其他则还是叫护卫队,由陈归永负责统领。

敢情,他们把护卫队也带到海上来练炮了。

这股海贼的巢穴是在泉州湾口边的一个小岛上,距陆地也不过仅有六七里的水程,据引路的袁通说,岛上共有二百五六十名男女贼众,另还有掳来未收到赎金做人质的杂役,以及作为肉人或泄火炉鼎养着的百余男女。

他们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是善使弯刀的大食国蕃人。

这两个蕃人于六年前,带着百余蕃人驾了两条五千斛的海舶占了那个当地人称之为乌屿——与惠安县的乌屿镇同名——的小岛为落脚地。这几年来,那些蕃人又掠得好几条海船,并拣选出愿投身为盗的一些汉人做盗伙。有了这些半奴半自由身的汉人手下后,蕃人都不再轻易出动,凡要出海收取钱货(抢劫)都是由手下的汉人去办,只是派出数个蕃人小盗监督。

陈张二人向袁通问清小岛的形势,不觉大喜。

张本忠挥退袁通后笑道:“归永哥,既然留在岛上的海贼全是蕃人,那我们就不用和他们客气,先用‘子母炮’轰它一阵,然后再杀上岛去。”

陈归永也笑着说:“好是好,不过要交代炮手,发炮时应避开肉人、杂役的住处,别伤着那些可怜人才好。还有,存放粮食和钱物的地方也叫这袁通指示明白,别要不小心打坏了,到岛上空走一趟。”

张本忠:“这个兄弟理会得,必定把贼巢内的财物好好的留着,无论如何也要让公子把这两次出海试炮的本钱赚回来。”

“呵呵,你倒是会替那小子打算。”陈归永取笑道:“他现在的银钱还不够多么,换成金子可以压死好几十个人呢。说真的,强云这小子会做的古怪东西还真不少,我看这次去临安,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大富佬的钱柜子怕是要空下不少来喽。”

张本忠把声音压低,小声问道:“归永哥,公子真的打算去灭了李蜂头后,就到山东路去另起炉灶?现时哪里已经是蒙古人占住的地皮,我们这一去建立什么‘根据地’的话,那不是摆明了要和蒙古人过不去,面对面地与蒙古人对上了么?”

陈归永四下看清没人听得到他们说话,也小声回答:“按念宗哥所说,强云确有另辟一片天的打算,所以才会拼命赚钱。他要我们去广南、两浙几路贩回牛和粮食,大概就是为了到山东两路做好扎稳根基的准备。我想,一旦时机成熟,我们手中再有足够能打敢拼的护卫队,配以‘子母炮’、火铳、钢弩等犀利兵器,他肯定会去山东立足的。到时候兄弟你就可以报却妻儿被害的大仇了。”

说话间,一名水战队哨长跑来禀报:“都统领,引路的袁通说再行得七八里水程,就是那乌屿岛了,我们应该如何行动,还请示下。”

张本忠喝道:“传令,准备好发炮,战船紧靠海贼的船后,一到我们‘子母炮’的射程够得上时,便听令射击。”

那哨长应了声“是”,转身传令去了。

远处现出身影的乌屿岛渐来渐大,已经能看到岛的这一面有三艘大船停在离岸三数十丈处。行至距小岛一里左右时,能看清岸边沙滩上有一二十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干些什么。

那边沙滩上的人也看到了驶向小岛的四条船,一人叫道:“看,有四条船向这里驶来。啊,最前面是汉人奴隶头子乘坐的船哪。看来,我们能干的奴隶们又为我们带回了丰硕的战利品了。”

“别理他,让下贱的奴隶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吧。除了享受美丽的女人、甜美的醇酒、美味的佳肴之外,有什么需要奴隶的主人们操心的呢。”

“是啊,是啊。我们还是继续我们的赌博吧,看看谁能赢去我那个最漂亮的女奴。”

“都统领怎么还不下令发炮啊?”这两艘由海舶临时改为战船上的水战队员们心急如焚,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两位都统领,暗暗嘀咕:“早就进入‘子母炮’的射程内了,莫不是要为局主省下打炮的钱,令护卫队的人用钢弩射杀一些海贼,然后才上岸动手吧?”

早早就燃起大把棒香的各炮旗头,将手里的棒香插在炮座上,不停地在望山上瞄一会,又急急地调整炮口高低,再瞄准,再调整,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

“再往前一些,再往前一些。”张本忠自语道:“最好到能看清他们那些都是什么人,围成一堆在做什么,以免把已经受了许多时日苦难的汉人同胞给伤着了。”

“前船停下,水战的船调头,以左边向敌,瞄准岸上的人群准备开炮!”水战队的炮手们终于等到了张统领的命令。

距岛不足半里,眼尖的人已经能看清岸上十三四个长着大胡子、身着白袍、头包白帕的蕃人脸面。他们正手舞足蹈地围成一圈,观看两个全身精赤的蕃人相扑角斗。

“三号炮准备好。”不一会传来一个旗头的报告声。

此声才落,另一个“四号炮准备好。”的报告声又响起。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船上的哨长也向这里高叫请求开炮。

“开炮!”

随着一声令下,响起“轰轰”两声炮响,过了片刻后,那边也是“通”、“通”两发炮声传来。

这条船上的两炮打过头了,越过那些蕃人十多丈,爆开两团微带黄色的白烟。

随着两声震耳的大响,炮弹炸开处升起两团冲天而起的烟尘,烟雾、沙子四处飞溅,犹如天外飞来的殒石正巧落到这个小岛上。

岸上两发炮弹早片刻的爆炸声,惊动了高呼乱叫下注赌赛的蕃人,他们转过头,惊异地看着这种从来没见过的奇怪景象,互相瞪着大眼不知所措。

是世界末日到了么,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为什么没有告诉他的教众,无所不在、万能的真主去休息了吗?

另一条船上的两炮,有一炮打在近岸的海水里,炮弹的爆炸把海水激起一条两丈多高的水柱。

听到海里又响了一下爆炸声,蕃人们刚要回头观望时,一发炮弹准确地落在两个角力的蕃人间,把这两个人炸得断手裂腹飞起半丈高摔出丈许远。十几个围成一圈的蕃人有六七个身上标喷出鲜红的汁液,向后倒摔而出。

还站立在当地的蕃人,惊恐地呆望着周围断手折足、胸腹破裂的尸体和受伤倒地、不住呻吟求救的蕃人。地上的这些尸体和伤者,前一刻还是在一起欢叫笑闹的同伴啊,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这副吓死人的鬼样子了?

“至高无上、无所不在、万能的真主,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啊,请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吧?”

他们几成空白的脑子里一时没法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灾祸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为什么至高无上的真主没有庇佑他的忠实信徒,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也没有及时给他们提出将会有危险降临的忠告。

好一会后,发傻的蕃人中有一个跳起三尺高,向岛上狂奔,发出惨厉的尖叫:“硫磺味!我闻到了硫磺味!是魔鬼的闪电,地狱里魔鬼的天雷劈下来了……”

被尖叫声惊醒过来的蕃人们,又蹦又跳地跟在那人的身后逃命,狂呼乱吼的声音传遍整个小岛。

张本忠高兴地亮声吼叫:“小子们看准了,别把船和房屋打坏,那些都已经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小心些打,向逃窜的蕃人发炮。”

说实话,这些刚学会用炮的水战队员,他们的炮术差得紧,在张本忠的叫声才落下不久,就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两发炮弹正正地落在里外的一排房屋间,把房屋炸得倒下一片,随即燃起两处火头。

总共两排三四十间屋子里,很快就乱哄哄地跑出大群衣衫不整的蕃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渐渐互相招呼着向岛的右侧跑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外。

张本忠高叫下令:“要死啦,一边叫还一边把房屋打坏。停止发炮,瞄准了等我的命令再打。”

他看清火头渐渐大了些,不禁跳脚悔恨:“惨了,惨了,这下屋里的财物全毁了。这些小子们太也没用,正正把屋子给打坏不说,还引发了火头。希望能赶得及上岸,快手快脚地抢出些值钱的财物来。”

炮手们有了活动的目标,打得十分过瘾,一时间都发了性子。对张本忠的命令装作没听见不加理会。只要能捞着多打几炮,多击倒几个海贼蕃人,被骂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不管不顾的,还是兴高采烈地对着岸上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地装填子炮、瞄准、射击。

这时便能看出,这些才经过张本忠训练不久的水战队,与原来的护卫队相比,差得很远。

由陈归永按大军中章法训练出来的护卫队,可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令不行的现象。

这也可以看出张本忠虽然在红袄军里做过将军,但毕竟是民间的义军将领,带兵打仗远不如朝庭大军里的将军。

朝庭大军的将军们,除了要用一定的时间通读《武经总要》外,还必须学会其中所载的兵家要诣。他们会训练、能带兵,令行禁止,军法森严。

张本忠怒目圆睁,捞起一根竹片冲到两个旗头面前,狠狠地抽下:“停止射击。”

两位旗头手上的棒香被打落在地,愕然抬头看着张本忠问:“怎么,不打了么?”

张本忠向问话的旗头臀部抽下竹片,把那旗头打得似猴子般的直跳,怒声吼道:“打?你们这种样子还打个屁。在战场上连统领的命令都不听,这还了得!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你们两个刚才发炮的旗头都罚十军杖,扣十天的饷钱以示警戒。下次再有犯者,加重处罚。”

陈归永大声喝道:“将船驶过去,去三什护卫队抢船,其他的护卫队全都上岸,分头捉人、救火、清点财物。”

两条船上排着整齐队伍的护卫队员,对刚才水战队的作为十分不耻,本来说好了护卫队也可以练习打炮的,却遇上了这么件窝心事。护卫队员们有心让这些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水战队掉掉面子,听了陈都统领的命令后,在哨长的指挥下轰然回应:“谨遵军令!”

这齐声而出、坚定雄壮的声音,这份气势,在在显示出护卫队的军威,显示出他们良好的素质和高昂的斗志。

张本忠立于船楼顶上,大声吼道:“水战队的人看到我们的护卫队兄弟的样子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再看看你们刚才的模样,和一群乌合之众有何区别?真是丢尽了水战队的脸啊,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张副都统领的话,让护卫队员们打从心里笑出声来,把胸膛挺得更高,人人脸上都露出“双木旗下,舍我其谁”的骄傲神色。

张本忠的话也让水战队的人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争辩。

三艘海贼的大船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夺下,每条船上留守的仅三数个衣衫破烂、有骨无肉的汉人奴隶。他们见到护卫队的人冲上船来,开始是吓得索索发抖,待得听说是来剿贼的泉州官府乡役弓手时,无不感到喜出望外,喜极而泣。

按袁通的指点,大船只能离小岛二十丈处下碇,再往前就会搁在沙滩上动弹不得,故而只好放下小板船将人运到岛上。

两艘海舶上放下的四条小板船,往来走了四五趟,方把百余名护卫队员送到小岛上。

正当张本忠准备下令,要派一部分水战队员上岸时,桅杆望斗上的人指着右侧的海面扬声大叫:“禀报统领,有六七条小船从哪里逃走,离我们约有百丈左右。”

果然,七条小船载着穿白衣的蕃人由小岛右侧划出,向陆地方向逃去。

张本忠向另一条船上的人发问:“刚才那一发打在岸上蕃人中的炮是谁打的?”

“禀报统领,是水战队二哨三小队的旗头朱焕明。”那船上的哨长如是回答。

“好,你们的船追上去,若是蕃贼不投降,就由朱旗头负责开炮,把他们打下海底去喂鱼。”张本忠下令。

哨长心里那个喜呀,真是没法说得出,赞赏地看了站在身边的朱旗头一眼,暗道:“好小子,今天这一手玩得漂亮,一炮就打出了我们二哨的威风,给我大大的露了脸。”

向张本忠一拱手,哨长兴奋得脸上发红,大声应道:“遵令!”

转身对朱焕明的肩上打了一拳,高兴地喝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今天你打的炮把一哨比下去了。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准备,马上发炮阻住那些蕃贼的小船呀。”

沉下水的碇石刚拉上船来,朱旗头已经发出了两炮。第一炮打在那七条小船的前方三四丈,炸起的水柱把最前头的一艘小船差点给掀翻。

小船上的六个蕃人手忙脚乱地刚把船稳住,第二发炮弹带着长长的呼啸声砸在船的正中。“轰”一声巨响过后,小船一分为二,中间部分碎散成大小不一的木片,与人身、肢体连同红色的鲜血混和在烟雾中一起四下飞落。

紧跟在这艘小船后二丈的另一艘小船,被炮弹炸起的浪头一涌,侧翻成了底朝天,船上的十来个蕃人全落入海中,有一个蕃人大概不怎么会水,抱住身边的人不肯松手,不一会两人就沉下水去不再露头。

其他的五条小船被这样的变故吓得大声号叫,拼命操桨向离岛的方向划动。

又是一炮打过来,炮弹落在了这些船的前方二丈多远,激起的水柱、浪头使处于前面的小船晃荡不休,船上的蕃人吓得紧抓住船舷哇哇大叫。

这时大船已经在火长和篙师和力夫们的努力下调过了头,立于船头的哨长看见一个蕃人站起来向自己挥动双手。几条小船上的其他人都停下桨,面向自己这方高举双手一起一伏的晃动,似乎是在磕头求饶。

哨长心想:“他们可能是被打怕了,在高叫向自己投降吧。”

回头高声喝令:“停止发炮,靠上去看这些蕃贼有何话说。”

朱焕明不满地朝海里吐了口唾沫,骂道:“这些蕃贼也太没用了,才翻了两条船就怕死得要投降。臭贼,真不会做人,这是成心不让人过瘾的吗。”

哨长笑骂道:“让你一个人一下子连发三炮,还敢说不过瘾?想想看,三炮,要花去局主二三十贯钱呢,若是要用你自己的钱,看你还能这样说嘴不。”

朱焕明低下头小声嘀咕:“要花自己的钱么,我一炮也舍不得打。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的钱呀。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这些不经打的蕃人给浪费掉喽。”

小船上的那个挥手高叫的蕃人并非是叫唤投降,而是在破口大骂大船上的人不要脸,趁自己的真主没在的时候,卑鄙地召唤地狱里的魔鬼出来,指使那些魔鬼用出邪恶的闪电、天雷,对自己这些真主的虔诚信徒进行无耻的攻击。

其他的蕃人听到此人的叫骂,想起刚才只顾着逃命,还没有来得及向真主祈祷,乞求无所不能的真主庇护自己这些信徒的安全,于是他们赶紧面向圣地方向进行祈祷。

果然,一开始祈祷真主就显灵了,再没有那种带着吓坏人啸声的家伙飞来。

这些蕃人立即狂呼大叫:“我们无处不在的真主显灵了,他通过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告诉我们,现在应该立刻远离魔鬼,远离地狱。大家快按先知的话做吧。”

这五条小船上的蕃人马上抓起船桨,十分卖力的划动,要按真主的旨意远离这些汉人魔鬼。

看到蕃人出尔反尔的一会投降,一会又操桨划船逃跑,船上的水战队员们鼓噪起来,纷纷向那些蕃人喝骂.

哨长更是气得几乎吐血:“TND,跟我来这一手!朱旗头,立即装炮,给我狠狠地轰,把这些蕃贼全都打下海里去喂鱼。”

炮手旗头朱焕明这下真的是着急了,位于大船两侧的‘子母炮’,因为有高出船舷四尺许的船头挡着,没法对正前方的目标瞄准。即使是可以瞄准,他也不敢发射,怕一个不好把自己的船给打碎。

在众人都急得团团乱转时,朱焕明急中生智,高声招呼同一组的炮手:“快,我们合力把‘子母炮’移到船头去,我就不相信几条小船能逃得出我们的手心。”

哨长听了朱旗头的话大觉有理,连忙下令道:“去一什人帮忙移炮,务必要把这些蕃贼给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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