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护心道法”这几个字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他既然会使‘诛心雷’,输入道法为飞霞仙子护住心心脉也没有什么稀奇,难怪徐小姐眼见得将死的人也能被救活过来。”

不清楚“护心道法”是什么玩意的,在好奇心的支使下,纷纷向旁人打听,在知道了用出了此等仙术为他人护持,就会使施法者大损道基的实情之后,更是对林强云肃然起敬。

这四个字由徐子丹的口里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真可谓影响深远,就连天师道门中人,听说了以后,也坚信林强云是本门中人,只是不知道他是本门哪一位前辈高人的弟子而已。林强云怎么都弄不明白,正是由于今天徐子丹所说的“护心道法”这四个字,对他的一生和后人有说不尽的好处,得到道门中人的多少帮助。

“护心道法?”林强云不由好笑,自己默数脉搏,当然会嘴唇微动了,哪里是什么道法咒语哟,难为他这老头子怎么会想到这样稀奇古怪的名称,连忙否认说:“不,不,这可不是‘护心道法’,千万别误会。只是我碰巧知道如何进行急救,才把徐姑娘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你说呢?”

徐子丹怔了一下,立刻又会意的笑道:“是,是是。贤侄正是‘碰巧’把霞儿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并不是故意施为。愚叔明白,愚叔明白的。”

他把“碰巧”和“鬼门关”这两个词念得特别重,有心人一听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明白?”林强云问,他并没有听懂徐子丹的意思。

“是,贤侄放心,愚叔明白了。”徐子丹连连点着头说。

“你真的明白了?”林强云大为奇怪,再次追问了一句。

徐子丹心道:“看来林贤侄还是不大放心。想我徐子丹与天鹤子结为至交三十年,就是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在片言只语中了解一些。难不成老夫还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么。泄露天机、逆天行事乃是道家修真之人的大忌,一旦做了有违天意的事,将来成道前的应劫,就会增加说不清的磨难。只不过他是在救霞儿,又已经行过法了,就是后悔也没法改变事实,只有今后他应劫时再想办法予以帮助,报答他今天逆天行事之恩罗。对了,还要嘱咐门下弟子和族人,不可把林贤侄今天逆天救人的事情到处乱说,以免坏了林贤侄的修为。”

徐子丹想通了这一节,当下非常认真的正色说:“真的明白了,愚叔决无虚言。”

林强云自己倒是越来越不明白,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这些人怎么就一下子能明白了呢。最开始是吴老六面对火铳时所说的“明白了”,然后是义叔沈念宗看到《化工辞典》,他也说是“明白了”。现在倒好,连这位见多识广的虔水山人徐子丹,也在自己救治他的女儿后,也莫名其妙的“明白了”。自己真是那么傻,别人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事情,自己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见鬼了吗?

他不但是没想明白别人到底明白了什么,这时也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只好苦笑着对徐子丹点了点头。

林强云无奈的苦笑看在徐子丹的眼里,心中越发感激。在他想来,林强云这次救人必然是对他的修行根基有甚大的干碍,只是苦于说不出口罢。连忙招手叫来两个儿子,在他们耳边小声吩咐了一些话,徐天璠、徐天瓘听了父亲的话,也是带着一脸凝重的表情,对林强云投以感激、抱歉的一眼后,分头走向徐家族人和门人弟子,在他们耳边低声吩咐。

这些人纷纷对林强云施以注目礼,有些性格冲动的还走到林强云身前,默默抱拳躬身施礼,以表示心中的谢意。

林强云迷迷糊糊地向人还礼,迷迷糊糊的茫然四顾,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山都走到身边,拉动他的衣服叫他时,才回过神来。心道:管他的,想也没用,不如不想。

伸手抚在山都的头顶,低头向他小声问道:“什么事呀?”

山都稍用了些力把林强云拉到俯下身,推高遮阳帽指着远处聚在一起的几个人,贴近他的耳朵说:“有人……要打……打架,不坏意……不坏意……意,好意。”

林强云顺着山都的手看去,十来丈外,上次到长汀来的两个统制,正和五六个人在交头接耳地对这个方向指指点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看他们神情紧张而诡秘的样子,想来不会是商量什么好事。

林强云默记下几个人的相貌,心道:“等一会我的照妖镜正好用你们这几个人来装神弄鬼,到时候就是吓也要把你们吓个半死。哎呀,想不到我林强云也学起那些神棍,干起装神弄鬼的骗人勾当。不知道他们被所谓的照妖镜照过,又让我把他们的心思说破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跪到地上大叫‘上仙’饶命啊?”

想到这里,林强云的童心忽起,暗道:“人们都说山都是山魅,也就是妖怪,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样子以后会是怎么样子?对,也让山都照照镜子,看看他的表情,等一下对付那几个人时也更有把握。”

林强云蹲下身,从挎包里取出里三层外三层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镜子,慢慢打开布包,自己先看了一下镜子里的影像。还好,相当清晰。看来暂时还能用上几天的时间,回去以后再做成锡汞齐的镜子,那就万无一失了。

拉过山都,悄悄对他说:“我有个东西让你看,看完以后不要对别人讲看到的是什么,好不好?”

山都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林强云,点点头说:“不说……给人知道。”

“对,不让别人知道。”林强云拍拍他的肩膀,坐到地上把山都拉到自己的怀里,将侧着的镜子转正对准自己和山都,笑着问道:“你看,这里面是什么?”

山都满面不解地看了看林强云,然后才往镜子中瞧。

这一下看得山都脸色大变,从惊讶、不解、迷茫,慢慢的又转变成兴奋。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仔细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面。

“真好,”山都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挤眉弄眼的想道:“以前在水潭也看过自己的相貌,但不是看得很清楚,也没怎么注意。而现在却能在恩人的手上看到自己,原来自己是这样不大好看。啊,恩人的这个东西是宝贝哪,他对我是多好呀,连宝贝也肯给我先看。”

山都挣开林强云的怀抱,跪到地上向恩人“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恩人给他最最信任的殊荣。

林强云慌忙把山都拉起来,示意他不必这样。

徐子丹在边上很清楚地见到,山都在看了林强云手上的一面铜镜后,就取掉帽子直朝林强云磕头求饶,心知这面铜镜就是张本忠所说的“照妖镜”了。难怪这山魅对林贤侄如此的死心塌地,不敢有半分逾越。心里也越发认定,林强云所修炼的道法已经到了自己不可知的境界。

山寨里的大部分人也看到了山都跪拜林强云的这一幕,全都看清山都的面貌。也是一致认为,连山都这样的山魅妖怪,在让“照妖镜”一照之下,立即就对少主跪伏于地,连连磕头求饶不止,哪里还会对少主“照妖镜”能映照出各人心思的作用,敢有半分怀疑之念。

却也还有几个不信邪的人,心道:“真能照出我们的心中所想,等会倒要看看我这并没有歪心之人,会不会被照成坏心眼儿。”

心怀鬼胎的那几个人,则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得厉害,暗中互相鼓气。若是被少主的“照妖镜”查出了心中的反意,则大可一走了之,假如连“照妖镜”也奈何不了自己,就按李军师和秦先生所交代的那样,不动声色地潜藏在他们中间,伺机盗取少主的机密,到山东李铁枪那儿换取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去。

时间就在人们各自的沉思中慢慢过去。

屋门打开,三个女人笑容满的走向林强云,“少主,那位姑娘已经好了。”行了礼后,一个女人高兴地说:“她正在换衣服呢,稍迟会儿就能出来。这姑娘也真是的,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把衣服脱去几件。幸亏被少主发现得早且又救人得法,她那好端端的一条小命就要被‘红蛇痧’(湘赣闽某些地方对一种中暑症状的称呼)给吃掉罗。”

山寨的空坪上,全部人分成泾渭分明三群。

坪左面或站或蹲大声谈笑的,是已经通过了“照妖镜”照过,被认为并无异心百来个男人。

坪中间,是山寨里的数百老少妇孺。他们有些牵着孩子跑到坪左,靠向这里的自家男人身侧,脸上露出满意自豪的笑容,。

还有些站在中间,心情沉重地静静地等待自家的男人,或是父兄通过少主的检测。

右边的上百人,则耐着性子正等候招呼入屋。

山寨最大的一间房屋位于空坪的正北,这里面是个约有三丈大、二丈深的宽而浅的厅子,原是十位统制官议事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林强云用“照妖镜”查察人心的所在。

林强云坐在上首正中,盘牯仔不安地从厅外走进厅来站在下面。

“你是叫盘牯仔吧,”林强云笑着说:“不用紧张,只要不是妖怪,心怀坦荡的人照了镜子就只能看到自己的面貌,我也能从镜子里看出你是不是怀有二心。喏,你过来,我给你照一照。”

盘牯仔走上前,就着林强云手中的镜子一看,这“照妖镜”的周边布满了条纹极细的符录,中间镶嵌着一块径约两寸,银光闪闪的宝镜。宝镜中自己惊喜的脸容清楚地出现在里面,就连开口笑时还留在齿缝的绿色野菜碎丝也看得一清二楚。盘牯仔把头稍许退远一点,整个头部出现在宝镜里。这时他才发现“照妖镜”里的自己,头发实在是脏乱得不成样子,别人闻上去一定是臭得很。难怪张大哥刚来的那几天,好几次唱着情歌把姑娘带到山间,才坐下不一会姑娘就走了,害得自己以为有什么话说得不妥,得罪了跟来的姑娘呢。等会出去后定要先把头发梳洗整理一番,然后再寻机会找个自己中意的姑娘。

张山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一拍说:“还看,公子说你是好人,可以一起去汀州。好了,快去换下一个进来吧。”

盘牯仔一蹦一跳地跑出厅子,一出门就高兴的向坪中的人们大声吼叫着宣告:“我是好人,我照过了照妖镜了,少主说我是好人呐!”

这次进门的是十位统制中的一个,也正是山都刚才所见在与人商谈之人中的一个。林强云早从雷公雷大山的口中知道此人姓唐,亦即是李元铠信任的四个亲信之一。不动声色地把话交代了一遍,把“照妖镜”朝这人一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装模作样地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想要谋害我。来呀,把他拿下。”

这人一听少主大喝,进来时就心中一直发虚的他,知道已经被“照妖镜”识破他的行藏,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地,把头磕得“咚咚”作响,颤抖着尖叫:“唐大成是受人蒙骗的,不是出自本心要谋害少主,求少主饶命。”

早得到林强云示意的四个护卫队员冲过去,把这个姓唐的统制按倒在地,麻利地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张本忠阴森森地说:“是不是出自本心,‘照妖镜’已经把你看得一清二楚,押在一边,听候公子发落。”

林强云严厉地对唐大成说:“要想活命的话,等一下把你的同谋指认出来,若是老实,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也免得耗费我‘照妖镜’的法力。”

唐大成脸色苍白地连连点头应道:“小的一定将同谋指认出来,将功赎罪,只求少主放过小人和家中老小的狗命。”

接下来倒也简单,只要有人进入厅中,还没等林强云用上“照妖镜”呢,那唐大成就把人都给指了出来。

气得与他同谋的另一个叫阮山娃的统制破口大骂:“没卵子的胆小鬼,早知道你会出卖我们,大家不如先逃出山寨去,也好过让人抓猴似的捆在这儿。”

唐大成还嘴骂道:“一个人逃走有什么用,我还有妻儿在这里,难道要连累我的妻儿也一起送死么。”

张本忠骂道:“你们几个都是汉人,怎么会一心想着去跟李蜂头做汉奸。做汉奸的很光彩么,亏你们把张臭嘴讲得‘啪啪’的响,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阮山娃眼珠一通乱转,沉默不语。待到又有人进来时,便张嘴胡乱叫道:“他也是我们的同伙,把他抓起来。”

刚进来的人气得脸色发白,大声叫骂:“你怎么血口喷人,我何时与你同谋做什么了,休要害我。”

林强云看护卫队的人把他抓住,心里暗自焦急:“阮山娃这么乱咬一通,只怕剩余的三四十人都会被他攀上,这可怎么办啊。把眼光朝唐大成看去,露出询问的神色。

唐大成对林强云摇头,话却是对阮山娃说:“阮统制,你的心比我坏多了,到了这时还想害死别人吗?”

陈归永悄声对林强云说:“不如先把这个姓阮的押到外面,省得他再来捣蛋。”

林强云道:“不,让他在这里胡说。看他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做了个手势示意护卫队员们放开他,转而对那人说:“你不要怕,真金不怕火炼,心里没鬼就过来这里向‘照妖镜’里看,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清白。”

那人愤恨地瞪了阮山娃一眼,大步走到林强云面前,抱拳行礼后毫不畏惧地说:“请少主照吧。”

当他看到自己神色不变的面容时,不由高兴地叫道:“我是好人,‘照妖镜’里照得清清楚楚。阮山娃,有少主在,你想害人的诡计休想得逞。”

林强云笑着对他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

阮山娃没想到“照妖镜”真能照出人的好坏,可以看到那人走出门去,不由大为懊恼,心念一转间,朝同在屋里的雷公和另一个也是统制的人大叫道:“对,我们是受军师的指派,准备拉着少主扯旗造反,可还有雷公和杜运来,他们两个也是和我同一伙的,为什么他们就没事?”

雷公哇的一声怒叫,冲上去一脚把阮山娃踢倒:“我们,你这条狗还敢指认我们?少主,这人心肠太坏,干脆一刀杀了完事。”

另一个统制杜运来也骂道:“贼心不死的家伙,你到底要拉上几个人为你垫背哪,你那两个老婆和乌珠、乌饭两个孩子,真不知道前辈子干了什么,会摊上你这样一个男人、老爹,他们早晚会被你害得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一说到他的老婆孩子,刚挣扎着坐起的阮山娃脸就变了,汗珠大滴、大滴从头上冒出,抬起头用迷茫的眼光看着竹瓦盖的屋顶,抖动着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

有了唐大成的指认,再加上“照妖镜”的威慑,九个李元铠的党羽很快就被找了出来,他们的家人也无须再行指认,和他们一起关押在各自的屋内。

山里的天黑得快,众人吃完了晚餐,夜幕就向大地罩下。

这一餐的野菜粥吃得嘴里直发苦,山都也看出恩人没吃多少东西,想来和自己一样对苦涩的野菜难以下咽。

他眨着小眼睛,歪头想了好一会,匆匆跑出门去。

过了半晌,山都急匆匆地拉起林强云就向外走,嘴里嘟嘟喃喃地说:“山里,‘呱、呱’的好多……好多,‘呱呱’。”

莫名其妙的林强云看他拿了一个松明扎成的火把塞到自己手里,问道:“呱呱?这是什么意思?还要带上火把,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去山里找‘呱呱’鸣叫的东西吗?”

山都连连点头,把一个装米的长布袋送到他面前,学着林强云的语音应道:“系,系哟,跨滴会号毛(闽西连城方言:快点去好吗)。”

天黑沉沉的,山林间一到夜晚就没有白天那么热了,这几天又是翻山越岭的赶路,到山寨后又遇上李蜂头的一伙探子来捣乱,让人烦闷不己。

火把冒出的松烟,不时会向脸上涌来,呛得林强云双眼发红,咳嗽不止。

“我说山都啊,一人走一边好不好。”林强云受不了浓烟的熏燎,只好和山都商量:“你人矮,又要走在前面,火把上的烟全都往我脸上冲,怕是等会儿把眼睛熏坏了,连回去的路也看不清呢。到时候你能背我走吗?”

山都裂嘴朝林强云笑笑,洁白的牙齿被火把的光线映照得闪闪发亮,默不做声地向山涧另一边指了指,又把右手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林强云不可再说话。

快步走了二步,山都一俯身在一块黑石头上抓起一个什么东西。当他将火把靠在身上,用手把那东西的腿折断时,林强云才看清楚那东西的形状。

“石蛉!”林强云用力一敲头,痛得“嘶”地一声吸了口气,但他还是高兴地叫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傻入骨子里的傻瓜啊。”

说着,一下跳走去就要拿过山都手上的石蛉。一下没站稳,滑进了山溪水里。山涧的水很凉,不小心踩到水中还真有点冷冰冰的感觉。

山都并没有如他的心愿把石蛉交到他手里,而是在山涧边拔了几根草,绞成草绳把石蛉拦腰扎好提在手上。

再抓到一只石蛉又把蛙腿折断,将两只石蛉绑成一串丢下水中,才对林强云招手向山上前行。

林强云小声嘟喃说:“原来现在也是有这样的规矩,想必我们那个时候的规矩就是现在传下去的罗。”

说得不错,林强云在下乡到赖源时,就知道山民们上山抓石蛉,必须先把抓住的第一只折断腿放回原处,然后再到山溪上游,从上往下一路捉到抓住这只折断腿的石蛉。就不能再动它们了,哪怕眼前有成堆的石蛉一动不动的挤在一块也不能捉一只半只。否则,将会有山里的守护鬼神会出来跟你过不去,弄得不好,当夜会迷失在山上不能回家,已经捉到的石蛉也会变得又苦又涩不堪入口。这是山里人必须信守的规矩,就是外来的人也不能加以破坏。谁要是不信邪,尽管去试试。

这条山涧还真是长,从下往上去的时候觉得不过二百来丈远,可当他们往下走了三四十丈后,林强云那条米袋就装了大半袋的石蛉,足有三四十斤。再往下不到二十丈,装满抓获石蛉的米袋在林强云身上挂了一圈,再没法装了。

这下林强云吃的苦头大罗,五六十斤冷冰冰的活物,坠得林强云高一脚低一脚的站立不稳,想快一点赶上山都也没这个可能。把林强云恨得牙痒痒的,心里直发狠:“死山都,臭山都,只顾自己一个人走,把我丢在这么远的地方理也不理。看我回去以后不把你……把你……哎呀,我能把他怎么样哪?”

想了好久,林强云也没想出能把山都怎么样,才能出自己被丢下这么远的一口气。唉,说实在的,要怪也怪不到山都的头上,还不是应该怪自己没用,才五六十斤的东西就连路也走不动了!

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

但是,林强云好不容易走到等了他好久的山都面前时,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全消了。

山都身上交叉背着用草绳扎紧的上百只石蛉,石蛉们心有不甘地向这捉住它们的人直蹬腿,山都的脸上已经被石蛉不很硬的爪尖划出了好几条血口子。

林强云忍住心中的苦涩,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按抚了一下,硬抢过他提在手上的十多只石蛉,小声责备说:“看看你,成了血花脸了,少抓些不好吗,非得弄到这么狼狈?走吧,我们快些回去。”

山都笑道:“毛事,我毛事的。”转过身歪歪倒倒地领先向山寨走去。

出去了近一个时辰,带回了百余斤石蛉,这让张本忠、张山、张河这几个山东大汉吃惊得瞪大眼睛围着山都直打转。张山、张河这两个与山都接触很少的人,不往拉起山都的裤脚、衣袖,捏捏他的手臂,再捏捏他的小腿,连声说:“没什么特别呀,比我们差远了,怎么就能和公子一样,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回来呢?”

张本忠则向林强云问道:“公子,这些山上的黑蛙是你作法捉来的吧?”

“胡说八道,”林强云笑骂:“什么作法捉的,是山都一个人捉的,也只有他才能分辨出怎么样的山涧里会有最多的石蛉。哦,石蛉就是你说山上的黑蛙。我只不过是去帮忙把他捉的石蛉带回来罢了。”

张本忠朝林强云眨眨眼,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笑着说道:“是,这些石蛉全部是山都捉回来的,公子根本就没用什么法力,只是去帮忙把这些黑山蛙带回来。我说得没错吧?”

林强云听他们的声调,根本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么,有些急眼了,再追问了一句:“你不相信?”

张本忠、张山、张河一本正经地异口同声说:“我们相信!”

他们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可他们的眼睛里却全都是笑意,任谁也看得出说的是反话。

“林贤侄回来了。”徐子丹笑容可掬地走进门,向张本忠他们点头招呼后,朝林强云问道:“原来你和山都去捉石蛉了,我来了几次都找不到你。”

林强云狠狠的瞪了张本忠他们三个一眼,眼里能杀死人的目光警告似的说出心里的话:“且先放过你们,等一会再和你们算账”

站起身让徐子丹坐到凳上,林强云指着屋角一大堆的石蛉说:“咳,晚餐没菜吃不下饭,我就和山都一起到山上捉来这些东西,正想叫人去请你们过来一起尝尝呢,你老就到了。徐叔找我有事吗?”

张本忠他们看有客人来,也去屋角帮忙山都一起整理宰杀捉回的石蛉。一时间,屋里响起一连串噗噗啪啪的击打声。

徐子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就是带小女过来,让她谢谢林贤侄的救命大恩。”

林强云连忙谦让道:“些许小事,哪里谈得上救命大恩呀,快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了笑话。徐姑娘呢,怎么不叫她进来呀?”

徐子丹可不理会林强云怎么说,只管朝门外叫道:“丫头,还不进来谢过林贤侄,躲在外面做什么。”

门外响起应君蕙的声音:“进去呀,又没老虎会吃了你,怕什么呢。就是有老虎在里面,我们还有位打虎英雄在,他还真能让老虎把你吃掉了不成?”

徐兴霞垂头出现在门边,迟疑不定地欲进又止,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哇”地叫了一声就借势冲入房中。她红着脸回过头骂道:“要死了啊,你干嘛推我?”踏上一步伸手把门边躲着的应君蕙也扯入门内。有了女伴之后,她才向林强云蹲身福了一礼,小声道谢:“林公子刚才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应君蕙笑道:“哎呀,这么小声,连我这站在旁边的人都听不清楚,那么远的林公子能听到吗?不行,道谢贵在心诚,要有诚意,说大声些。”

林强云起身回礼,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那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姑娘的谢字。”

听了应君蕙的话后,林强云又说道:“啊,我已经听到徐姑娘的话了,再谢就不必了吧。两位姑娘快请坐下说话,等到一会还要请你们品尝我和山都刚才捉来的石蛉。”

徐兴霞这次见到林强云对自己和颜悦色,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他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一样了,露出了许久没出现过的笑脸。

高兴劲一过,徐兴霞脸上又变得阴晴不定,心里患得患失的暗道:“他以后还会像今天这样待我吗?但愿从今以后,他再不像那天在书房里一样,看到我就掉头而走。自己真的那么令人讨厌?”

就在这时,正专心致志埋头宰杀石蛉的山都,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徐兴霞,心里记起她那天对恩人不友好的态度,眼里再次射出凶狠的目光。

徐兴霞突然间又觉得像那天在益将隘客栈里一样,有人在暗中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脱口叫道:“有鬼!”一把拉住应君蕙的手不放。

这一声“有鬼”,害得应君蕙也紧张起来,惊恐地向四处张望。

徐子丹“哈哈”一笑,看了林强云一眼说:“有天师道的高人在此,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这里现世。霞儿,你恐怕病还没好,身体太虚了,才会觉得这里有鬼罢。哎哟,林贤侄,既然我这霞儿心里害怕,何不把你的‘照妖镜’取出来,既能使万邪避易,也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见识、见识。”

屋角宰杀石蛉的张本忠他们三个,一听到徐子丹这句话,立即跑到林强云身边,满脸希翼地说:“是啊,公子把‘照妖镜’拿出来让我们也见一下吧。”

林强云对徐子丹父女笑了笑,“疾”字出口,手动镜出。

山都少了伴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所有人都围到恩人身边,也丢下手里抓着的石蛉,跑到林强云身前依偎着。但一看到恩人从挎包里取出那个布包,又要取出能看清楚自己相貌的宝贝时,高兴得趴到林强云面前,又磕了三个头。

林强云一把拉起山都,扶正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嗨,说过多少次了,还是改不了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唉哟,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宝贝来也!”林强云笑容可掬地一面动手打开布包,嘴里则学着他见过的乡下神棍样儿,戏谑地大声念道:“凡有妖魔鬼怪化身的远避为上,以免受宝气的冲击而灰飞烟灭。在此守护的山神土地、过往的各路仙人天将速听本仙师招唤。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林强云把镜子略一转动,铜镜框中的那块玻璃镜把地上插的松明火光,反射成一个圆形光斑,在屋内飞快地转了一圈。光斑掠过徐兴霞和应君蕙的脸上时,晃得她们眼都花了,吓得两个女孩子慌忙闭上眼睛。

林强云看着屋内这些人的表情,心中得意地想道:“真是有趣得紧,一块手电筒上拆来的圆玻璃,磨平抛光后用火烤热,再放到熔化的锡上,竟然成了宝贝‘照妖镜’。吓得那些被说动要做汉奸的人屁滚尿流,乖乖的自己承认心怀不轨,省了我多少麻烦呐。若是以后再做出大块些的锡汞齐镜子,还不把你们这些人给吓死?”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镜子被山都取了去,山都看着镜子里自己取掉面具的脸,喜欢得手舞足蹈,“嘎嘎”地笑出声来。

林强云正想到高兴处,听到山都的笑声,这才发现山都对着镜子挥动手脚傻笑不止。连忙一把夺过山都手里的铜镜框,塞到徐子丹手上,眼里满是笑意地说:“徐叔请看,这就是我的‘照妖镜’。”

山都觉得还没看够自己的形象,不依地要把镜子拿回再看,林强云拉着他,轻抚他的脑袋说:“好山都,别人还没见过呢,让其他人先看好吗。”

林强云抚头的这招还真管用,山都享受地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慢慢靠到林强云的身上不再动弹。

从没见过山都这副模样的徐子丹和两个女孩子把这情景看在眼里,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

徐子丹喃喃的说:“好高明的消魔正心仙法,好精深的道术修为,连山魅的魔性也能化去,还有什么妖魔鬼怪能逃得了他的手去?此子现在的修为,只怕是离地行仙的境界不远了。”

“地行仙”三个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令得他心中一震,徐子丹低头仔细看了看“照妖镜”一会,小心地把它送到急不可耐的张本忠面前。

徐兴霞从张河手中接过“照妖镜”,看着镜中自己清丽的面容,再扫了一眼边上坐的应君蕙,暗中多少有了些儿高兴,心道:“还好,至少我并不比应师侄差,还比她显得白净了许多。”

应君蕙是最后一个从徐兴霞手中接过“照妖镜”的,看着镜子中清晰的映像,她心里想的却和别人不同:“我们女人用它梳洗打扮,倒是物得其所用。这种东西若是能多做几个出来,想来一定会比任何宝物更有价值。”

把“照妖镜”交回林强云手上后,她还在想:“这宝镜到底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前人留下再交给他?看那铜框手柄的样子,显然是刚铸成的东西,难道是林公子这段时间才制出来的吗。如果真是他刚刚制出的东西,这个人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等等,且先暂缓包上。”陈归永的大嗓门突然在房中响起:“也让我看看能令妖魔鬼怪现形,可以照出人心所思所想的‘照妖镜’是怎么样子的。”

“哈哈,果然是件宝贝。”陈归永把镜子拿在手上略看了看就交还给林强云,笑着对徐子丹点头问候了,才对林强云说:“刚才我在俘获的人中查出个叫秦仲涪的书生,据他招供说,是李元铠的朋友。这次陪李元铠到山寨里来只是想看看,并没有任何恶意,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你看这人该如何处置?”

林强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人,向徐子丹问道:“徐叔,你看……”

徐子丹沉吟了一会才说:“既然是与这里的事情没关系,那么我们明天就把他和那些人一并交给桂东县的官府好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些明天到桂东县的细节,吃完水煮石蛉后,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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