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宋绍定三年十一月,宝章阁直学士、福建路提点刑狱、知南剑州,提举汀州、邵武军兵甲公事,福建路兵马钤辖,同共措置招捕盗贼兼福建路招捕使陈韡自为主帅,以王祖忠、陈君华两人为主要大将,亲率淮西神劲军三千五、天师道护法军一千二百七十九人为主力,再加上征召到四千多民壮新编练成的忠勇军,共约九千余人,绕道南剑州的永安镇,分两路从明溪、柳阳西进。另又派经略宋慈带忠勇军六千以为奇兵,从竹洲、招贤、招德南下,分进合击,目标直指宁化县的头陀军起事根本重地潭飞磜。

今年以来,头陀军正月攻占沙县城后,于闰二月集中兵力进攻邵武。邵武军官吏大部逃走,殿前司裨将胡斌率数百名官兵应战。头陀军经过巷战,全歼胡斌所部,占领曾号称不破之城的“铁邵武”,屠尽与头陀军相抗的城内所有官兵役吏民壮。亲自领军作战的晏梦彪入城后,将官府的常平诸仓、三个酒库和三十六户兼并之家的全部存粮收缴净尽,除留下一半充作军粮外,余皆向四乡贫民分发,以此招引各地农民入伙。此举不但邵武城外的失地客户、少地缺粮的主户丢家弃口加入头陀军,连所属各县也潮水般涌来大批人——有干犯律法的逃罪者,有无处可去的江湖流浪汉,有各处被官府、地方豪强欺压受够了气寻求报复的细民百姓——总之,头陀军声势更大。人越多便越混杂,良莠不齐在所难免,军纪又极为涣散无人管教,强奸、抢劫、为一点小事拔刀杀人于市、看不顺眼便拳脚相加,关押苦役等作奸犯科残害平民百姓的事故日发数十起。头陀军所占地的细民百姓叫苦连天苦不堪言。非仅稍有家底的人户举家外逃,连一般民户也千方百计离开反军的势力范围,大失原本已经收拢了地民心。

没被头陀军占据地的人。听得逃出来的难民所言状况,有钱地富户出钱,无钱的贫户出力,纷纷结社武装准备与头陀军相抗自保。这倒是便宜了陈韡这位招捕使,一到任就趁势将各地自保的民壮编练成“忠勇军”,手中先有了一支能与头陀军相抗衡的武装力量。

三月,头陀军分兵一部进入江西。在当地农民军的配合下,陷宜黄。焚崇仁,攻金溪。四月,闽西的头陀军与由赣入闽的陈三枪会合,并在其带领下攻破龙岩县城。知县庄梦诜、县尉钟自强临阵脱逃,头陀军乘势下长泰,陷永春,破德化,一路势如破竹。另一部头陀军于三平击败宋军。击杀武平知县颜东老和县尉钟茂福,攻占武平县城。

到了五月,淮西兵一到福建,头陀军于顺昌阻击,失利退走。六月,淮军与民壮忠勇军合师,此后官兵与头陀军间地形势起了决定性的变化。

头陀军地各高级将领,几乎全都受李蜂头所派探子的挟制。按他们所拟的战法节节阻击,与官兵进行一村一寨,逐砦逐堡的拼死争夺,双方地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而对陀军也没什么人提出比这更好的战法,只有依旧分兵抵御,守土相抗。淮西神劲军的凶悍与残忍确是名不虚传,在他们所经的进攻路上,几乎没留下活口,全是一地的死人。因此之故,头陀军上至带兵抗击官兵地将领,下至一般贼众,甚至连被裹胁而从贼的农民,都知道了官兵的刀下没有活口,也在这场战斗中拼死相斗,没几个肯向官兵投降的。

这次,林强云和陈君华都了解到前一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情况,心里早有准备。林强云和陈君华商量后决定,自己和陈君华所带领的一千二百多护卫队,无必要时不去直接参与阵前的拼斗与攻占各地后的屠杀。他们从泉州急运来地数千支雷火箭,以及小孩儿兵所带的十架小炮、一千多枚子窠,倒是成了林强云、陈君华和护卫队远击攻敌的护身符。

那是在十一月十三日,林强云、陈君华带一千二百余护卫队、陈韡率三千五百多忠勇军进入清流县境,遇上第一个有头陀军驻守的竹寮寨。陈韡一直就有心看看林强云所谓的道门护法军战力如何,所以将护法军的这一千多人作为先锋使用。现在遇有拦路的堡寨,自是下令要求他们率军拿下这个有八百余头陀军防守,当头拦住去路的木墙寨子。

林强云领令后笑道:“陈大人,有点小看我们的护卫队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木寨,何须用上全军去围攻。不是林某人夸口,只用我们五哨护卫队,保证不出两个时辰就将其取到手中,让大军顺利通过。”

雷火箭与小炮,是这次作战进行攻击最有威力的武器。这也是林强云欺守寨的头陀军缺少弓箭,下令沈南松的小炮队进至寨墙三十余丈内列阵。而两哨弩兵则由刀牌手掩护,迫近至二十丈不到处准备发箭。待到沈南松的小孩儿兵设好炮阵后,陈君华下令向寨内的头陀兵喊话招降。他自已则是对这种只有不到二十斤的铁筒大感兴趣.拉住林强云到炮阵边要侄儿向自己讲清楚这种炮是如何发射的。

陈君华听完林强云的解说后,有点疑惑地问道:“强云,你所说的叔都明白,但就是想不通怎么把发射的直硝与炸开子窠的横硝都装入子窠内,点火后竟然不会在铁管内爆炸?”

陪在他们身边的沈南松对陈君华说:“君华叔啊,我们点着的引线是先引燃子窠后部的直硝将其射出,再由直硝将另一条装于内里的火线,稍后引发前部的横硝才会炸开呐。所以不用怕会在小炮管里炸开伤了自己人的。”

“唔,有点懂了。”陈君华见几拨上前高叫招降的护卫队员都被寨内的头陀军用土制的弓乱箭射回来,便向林强云道:“叫了好半天,那些头陀军顽固得紧不肯投降,下令攻击吧。”

林强云:“好,叔去指挥弩兵。我在这里看着,先让南松发炮,弩兵的雷火箭再配合将木门轰开。进了寨子后再让那些忠勇军去清理好了。南松,命令全部小炮对准寨门射击。”

首两轮射出地二十枚子窠集中落于山寨木门附近,五发正中门上的子窠一炸,就将寨门轰开几道大缝。再让弩兵的数百雷火箭一去,不但寨堡地木门、木墙起火倒下一大段,连寨内的房屋也被延伸射击的小炮子窠引燃着了火。

头陀军的贼兵们自起事以来,所见官兵最厉害的远攻利器就是强弩大箭了。何曾见过如此犀利的武器,不仅寨门在数息间就轰然倒下。连当着的人也被飞出地火点伤毙了一百四五十人。惊愕发呆的头陀军在寨外护卫队呐喊着冲前时,方发声喊一窝蜂朝后门逃去,没人敢停步进行抵抗,让护卫队不费吹灰之力就轻取了竹寮寨。

“好家伙。这可是比子母炮更有用地步军兵器。”陈君华于第一轮子窠炸开时就发令射击,看到前两轮仅二十枚子窠便轰开寨门,高兴得将指挥权交与别人,转身朝后跑去,一路嘴都合不拢地学着山都的啸声怪叫:“呀。这次你们小孩儿兵占了头功呐。”

走近林强云身边时大声叫道:“强云,现时南松的炮队全都归我了,回京东路后再归回他们孩儿兵大营去。南松,快,将这些宝贝先收起来,别让那陈大人见了来向我们讨要。”

沈南松不满地埋怨道:“君华叔也真是的,才发了五轮炮,我们都还没过瘾呢。就叫收起来了……”说归说,沈南松还是依令让孩儿兵们收拾起宝贝般地物事。

目瞪口呆的陈韡和帐前的一众幕僚,都是第一次见识雷火箭,怎么也想不到,加上了道法的“雷火箭”,竟然会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威力。他们基本上都见过大军所用地火攻器具,火禽、火兽、火兵、火盗等,都以纵火烧敌或毁营为主。而烟球、毒药烟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等,则或用弓弩发,或以砲射,但每发无不是零散而出,何曾有过如此集中而猛烈的响动,如何能与数发间便击毁寨门的力量相比呀。

此刻,陈韡心里真是太激动了,高兴之余也暗自盘算:“厉害呀,数通箭发出去就轻取一个上干人的堡寨。难怪林飞川刚才说得那么有把握,果然在两个时辰内……不,还没到一个时辰呢,就将这拦路的贼砦拿下,他们的人连小伤的也没一个。就是不知此等‘雷火箭’有多少,够不够此次剿灭闽盗所用?对,要去向他问清楚了,还得让护法军省着些用才好,别要到急需时没了才是得不偿失。唔,先去探问一下这次用掉多少支箭,算清楚每次所费若干后再做主意。”

雷火箭的威力让他们看得吃惊,护法军地战力也叫这些见过淮西军战斗的人心中大动。陈韡与幕僚们在赞叹雷火箭威力之余,亲眼看到护卫队即使在冲向竹寮寨时,也还是保持着完整的队形。这支军队并没有像淮西军般,一动起来就狂冲乱闯,而是分别以数十人为一队,井然有序地齐声呐喊,以先声夺人之势冲前数丈即止,另一队再从后越过数丈,交替掩护着前行。到了寨门后迅速往前、左、右三方布出防守阵型严守住出入的通道,让后继部队从中通过。

议论纷纷的赞叹声中,反观后面的忠勇军就显得不堪入目了。这些新编练的民壮们,于寨门被破的那一刻,他们的将领不知是为了争功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就已经发令冲寨,乱哄哄地一拥而上,迫不及持地大喊大叫地随护卫队冲入竹寮寨,想要分得胜利的一杯羹。

意气风发的陈韡满面春风地带领十多位幕僚大步向林强云、陈君华的站立处走,又笑又叫地大声说:“哈哈,林大人,陈将军,怎地不进寨看看……咦?!”

走近林强云身边的陈韡惊“咦”了一声,盯着整好队。面向林强云成三排的小孩儿兵直看。这三十余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们的打扮与别的护法军迥异,就是身着绸缎战袍背子地林强云、陈君华。和他们相比也显得不那么出众了。这些孩子不但人人戴盔披甲,显得英武不凡,每个人还都背有或以数层麻布囊袋套着的粗大物事,或是背着用绳索捆扎好的尺许大扁平木箱。

三十余张稚气犹存地脸庄严肃穆,丝毫不理会走近的陈韡等人,只是目注林强云,认真听这位年轻的六品朝官讲话。

“……虽然将寨门轰开。还是不够理想。延伸射击且不去说他,就以打击寨门的情况来看。我刚才算了算,如果射得准的话,只须用五至六发子窠,也就是说一轮炮就可以轰掉贼兵的寨门。大家想想。原本一轮就能解决问题的事,却用掉两轮地子窠,这得多花费多少钱呐。由这件事也说明了,你们还没有掌握射击的准头,更须进一步努力。我地话完了。立正,全体都有,向陈大人行注目礼。”

皮靴后跟相撞只是“啪”的一声响起,数十道目光齐集到陈韡的身上,这些眼睛里射出与淮西神劲军不遑多让的凌厉光芒,令这位自认以文官统军地儒帅心头一凉。吃了一惊的陈韡暗道:“动作整齐如一,响声如一,这就说明了训练有素。也在表现出他们的纪律良好。好!好一队未来的战将,好浓重的杀气,也不知这位林飞川是如何调教出这些小鬼头地……”

“稍息,解散。”随着林强云的声起声落,刷的一声响过后,孩子们呼拉一下围到林、陈两人身边。

“大哥,射中寨门的五发子窠中有两发是我们一什击中的,要奖……”

“乱讲,我们二什也有两发射中了,你也不提……”

“大哥,我们三什的人只射中一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

“哎哟,别扯啊,衣服快撕烂了。”

林强云的惨叫声让听来陈韡又好气又好笑:“大哥?阿也,一散了队就乱嘈嘈的闹成一团,没上没下地,这……这,成何体统?”

不过,陈韡也暗自打定主意,对这些林强云的护法军必须好好使用,不到非不得己之时决不可浪费。

此后,这一路人马一直打到宁化县城,可说得上是一帆风顺,出奇地顺利。每次遇有堡寨抵抗,只要护卫队上前数通雷火箭一发,所有守寨的头陀军无不作鸟兽散,亡命而逃。

说实话,即使没有林强云的护卫队和小炮、雷火箭,陈韡所率的大军也不须费什么事就能将头陀军扫平。主要是头陀军没一次敢出堡寨与官兵接战周旋,采取固守各自据点的消极防御战法,且各堡寨间又不通声气没法进行支援,让官兵可以对其各个击破,一路上势如破竹般的连下十数个堡垒。

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陈韡在宁化县城里终于等来了晚到六天的王祖忠及其所部淮西兵、忠勇军,刚吃过午饭,经略宋兹也带着他的人马赶到。

宋兹,是一位四十四五岁的中年人,长圆脸很严肃,使人不想与其亲近,身材也不甚高,仅与林强云差不多而已,甚至还稍矮了些许。身上套的是白色隐士型的大袖博袍,脚下也穿着布底高腰靴,一看就知道是双木商行所产的鞋子。一条褚色的腰带很随便地松系于腰间,挂着的长剑由没上过漆的木鞘套着,看来也是极为便宜的低价货。林强云还注意到,这位不苟言笑的宋经略须发都有些发白了,明显是用脑过度之像。

宋兹与陈韡见过礼后,对所介绍的几个将军、地方官都只是拱手为礼,就自顾坐于一边不再说话。他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自己,心里感到很不舒服,不由得顺那盯着自己的眼光也看过去,方发觉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是刚才陈大人已经介绍过的那位年轻的林大人。

“看此人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能做到六品的奉直大夫,只怕是凭着祖上留给他的臭钱,投身于什么权贵门下的纨袴子弟。”宋兹这人生性梗直,不惯见风使舵,自嘉定十年(1217年)中乙科进士。授浙江鄞县(今宁波市)县尉,因父病未赴任。到宝庆二年(1226年)才授任江西信丰县主薄。他向来对不学无术之辈深恶痛绝。认为所有作奸犯科、所行所事干犯律法的必定是由这种人所为,他也把林强云归入邪恶之类地人群里了。

心有所思,外有所现,宋兹的这一变化让林强云大为不解,暗自回想了一遍与宋兹相见的前后经过,发现没什么得罪这位经略地地方。心道:“怎么回事,看他对自己好像有成见。与祖叔公开初见面时般一脸的不屑,且还更多了几许仇视。不会是蒙古鞑子或者金国派来图谋我的人吧?”

林强云回想起上月,那位茅山派的伏魔真人就有一位弟子曾对自己有所不利,天幸阴差阳错的让那小道士在死于贪心之下。便悄悄把自己心里的疑惑小声对陈君华讲了,这让陈君华也生出警觉之心。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既然这样,稍后讨论了进击潭飞磜地事后,我们还是回去宿处再作商议。另外,须吩咐我们的人提高警惕,防止在自己地老家出什么意外。才真的让人笑掉大牙呢。说真的,那位伏魔真人临走时还到长汀城内来找过我,一直解释他对其三徒弟投靠蒙古鞑子的事全不知情,完全是那个小道士自主自为。要为叔在你面前多为他说些好话呢。为叔想,他是怕你会因此而在一怒之下带人杀上茅山,毁了他们茅山一派地基业罢。”

林强云笑道:“叔但请放心,我林强云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自是不会随随便便的入人以罪。更不会丧失人性大开杀戒。不过,倒是因为那个道士的贪心,让我多得了一件解毒的好物事,能在今后多救些人命,就是更些惊吓也算值得地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项慕林回想起上月抄那些天的情景,直到这刻还是有点心惊胆颤的感觉。他还清楚地记得,十月二十九日之前的四五天里,自己和一小队亲卫跟随伏魔真人、班瑾等,用猪笼抬了三头扎住嘴、四五十斤重的小猪,去那座蛇虎相斗的茅草山附近搜寻,于十多里外的另一面山坡上找到四条穿林过草的“龙道”。

他们一到这山坡左近,就能很清晰地感觉出,这个无论是有参天古木大树林的极陡山坡上,还是经山火烧过只长出灌木、茅草的缓坡地,全都静悄悄的了无生气。

亲卫们帮着班瑾于接近山脚的缓坡中部,在四条“龙道”中间相距丈五长度,各打下六把在锋刃上一摸便能割破手指的锐利怪刀。再将三个猪笼连同小猪安置于坡底,用茅草盖好,然后便全数撤回横坑村。

项慕林回来后向林强云请教:“局主,那班瑾为何将刀尖有些朝前,而另又有几把刀尖朝后地斜着埋设呢?依属下想,刀尖全都朝前不是更能把‘大龙’的肚腹破开吗?”

林强云问明刀子埋设情况后,想了想才慢慢地回答道:“唔,是有点巧妙……对了,刀尖朝前而露出地面的刀刃短,是减少被发现的可能,却因太短而不能刺穿龙腹,只能用以破坏其腹下的鳞甲。只有破坏了腹鳞后,才能让其他露出地面长些的刀子顺利地切入其肚内去。尖部朝后的刀,露出地表的刀锋长达五六寸,想必是以其锋锐的刀刃切割为主,以便在前面的数把刀毁掉鳞片后,能很快地剖开龙腹将其杀死。”

“可惜了那个捕蛇高手班瑾,若是听得进我们局主相劝,到天亮后方与大队一起去查看的话,也不至于命丧‘龙’口。

项慕林连着好几天都对没去过现场的伙伴们说:“啧啧,我们局主是什么人,地行仙耶,连他的话都听不进,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白白地去送死吗。”

埋好刀子回来后,项慕林亲眼看到班瑾脱光了全身包裹着的布帛,从一个如小儿头脑般大的葫芦中倒出两大碗青灰色的药粉,以饭汤调成稠浆后涂满全身。然后又再调了一小盆稀浆用于浸泡那些布帛,待身上的药浆和布帛烘干了,才又包裹到身上匆匆出去。

“局主在他没出横坑前特地来劝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动此人打消在解开猪嘴后,还要留在原地亲眼看‘大龙’死况的念头。真是不知好歹、死脑筋的蛮人呐!”这个想法在看到现场地可怕样子后,才在项慕林脑海里出现的。

班瑾走后的次日,也即是二十九那天。林强云和一哨亲卫,并伏魔真人他们四个道士,天没亮就从瑶村出发,顺前几天他们趟出地痕迹,急赶二十多里于近午时分到了布下刀阵的山坡。当时就能从百丈外的另一面山坡上,由千里眼内看到,山坡上有块地方草堰树倒的一片狼籍。

项慕林的本名项十一。到了亲卫中后方央求夫子为他取了这项慕林的名。大子说,“慕林”两字是今后要和局主一样堂堂正正做人。成大事,立大业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走近,看清那一片山坡上地情况时,项慕林才算是明白。平日里对什么都好奇的山都,为什么在这次屠龙地行动中,只领路走了一趟后就再不肯到这一带来了。

山坡上的腥臭之气还很冲鼻,有个别地方能看到几点血迹,不细心去观察不会引人注意。长着茅草的缓坡还好点。只是被压平了约有半里方圆的一大块地方,间或能见到被翻起地少量带有黄泥的茅草。坡底的三头小猪倒是还在,只不过连猪笼一起被打成了扁扁的三块竹片夹肉饼。整片山坡看来虽有些零乱,总算让人觉得没什么十分不妥的感觉。

再往上走到树林边往里面一看,那就像是这里地一小片林木遭了一场大劫,看得人触目惊心:四五十棵粗有六七寸的松木及更小些的阔叶树被打断了树干,七歪八扭地有些倒在地上,有些则侍在其他未倒的树上。枝叶显得七零八落。

“大家在后面保持两丈左右的距离,分散开一边用喇叭出声大叫,一边往上搜,看看能不能找到班瑾,有什么情况立即发声招呼。”林强云看到伏魔真人师徒四人已经从右边十余丈外穿林而入了,便当先走进林中,高声让盘国柱令护卫队把带来的几个薄铁喇叭都用上,边喊边朝上行进。

跟林强云到了这个山坡下,山都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走上山坡时更是神色惊恐地右手握刀,左手紧紧拉住平举平铳的林强云衣摆,紧靠在他身边,身体颤抖着一面注意观察四下里地景象,一面死死咬着嘴唇机械地迈步。

“别紧张,放松心神就不会出错,到现在还没听到有什么动静,那条大龙应该是被班瑾给杀死了,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的。”林强云安慰地在山都头上轻抚了两下,让他平静心情,吩咐说:“山都,你还是用出在山林中飞纵的功夫上树走吧,这样安全,你也会更安心,我们一上一下的分开走,也能在发生危险时互相有个救应。”

山都微微点点头,神情稍松,不声不响地松开林强云的衣摆,动作利索地解下那捆丝绳相度了一下四周的树木,将带勾的丝绳用力向一株大树上甩去,然后迅速的向上引伸了几下身体,慢慢晃动荡高,在林强云朝别处看时,山都于片刻间就消失在树林间。

对于能否将“大龙”杀死,林强云仔细想过后觉得方法可行,他对班瑾还是有比较大信心的。以带情而论,班瑾讲得不错,所谓的“大龙”,也就是一条大得离谱的蛇而已,冷血的蛇类到了冬天必定要进入冬眠,它肯定必须在还没太冷的时间内多吃些食物,以曾加过冬的体力储备。用小猪为饵,吸引巨蛇从高处冲下,只要前几把刀坚硬得能破坏掉大蛇腹下的细鳞,其他几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要剖开蛇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肚腹一被破开,大蛇就必死无疑。只是,林强云看过别人杀蛇,知道蛇性极长,纵然腹部被破开、皮都被剥掉后它也一时半会还是死不了的。所以在此前就一直劝班瑾不要留在现场,以免被垂死的蛇所伤,白白地送掉老命。

林强云虽不似别人般的心惊胆战,脚下也不似其他人般小心翼翼,但还是相当谨慎地将双管猎枪顶在肩膀上,一副随时扣下扳机射击的姿势。凝神戒备缓步前进。即便如此,深入林中三十余丈后,还是把后面的人抛开十丈以上。

山都离开后不一会。突然听得右侧传来一下不似人声的惊呼:“天啊……”

噼里啪拉地断枚折叶声紧随叫声朝自己这面急奔,林强云闪身躲入一株大树后,紧张地把铳指向声源来处。

出现在林强云眼前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道士,只见他提着松纹剑,神情慌张地分枝踏叶跑来。

道士看到林强云后,快步冲到他身边,语气不稳定地说:“那面已经发现了孽龙。因不知其生死……师傅和师兄们都不敢轻易上前……”

“走,我们去看看。“林强云听说大蛇已经现身。知道可能是被杀死了,应该不会再有来自它的凶险,地将长铳扛在肩上,毫无戒心地急步往道士所指的方向行去。

正行走间。忽听头上山都急啸:“喂呀……”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林强云抬头向上望,背后“啊”的一声轻呼,有物从耳边急速掠过,“笃”地一下打在前方数尺一株树干上,骨碌碌地又滚回脚下。仔细一看。是一块如同鸽卵般大的溜圆石头。

“有人用石子向我攻击!”林强云此时树才明白后面有人暗算自己,飞快地扭身闪避,并将肩上的双管猎枪顺过,举枪朝后方瞄去。

只见七尺外那道士一脸煞白地扶住右臂插着地无羽箭,盯着正用丝绳荡下来的山都,惊恐地一步步往后退,他脚下还掉下一把以小树杈做成地弹弓。

山都荡到那道士身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冲上去拔出那支箭。凶狠地伸出小拳头向道士晃了几下示威,拣起那把弹弓送到林强云面前。

这把弹弓做得极为精致,作为手柄的树杈经过仔细打磨并以油漆刷过,两条半个小指大的熟牛筋用粗线绑在三开叉木把两个较细的枝杈上,牛筋另一端有一小片薄牛皮兜。样子就像是林强云小时用过地、橡胶内胎皮做的弹弓相似,却是好看得多了。

林强云仔细看了一会,就老实不客气地将弹弓收进挎包里,将长铳交给山都,取出手铣压下击锤,阴沉着脸走向那道士,厉声喝问:“为什么耍暗算我,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招,说出来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哎……哟……痛死我了……我招,我招。放开脚呀,饶命!”山都见这道士对恩人问的话不理不睬,怒冲冲地走前一脚踏在他被箭射伤地手臂上,抽出匕首作势向他的脸上割刺,吓得道士惨声大叫。

道士的叫声将亲卫也引来,盘国柱和项慕林他们一小队人听到这里有动静,生怕林强云会有什么不测,急如星火地冲到。

“我在听。”林强云毫无怜悯之心,硬邦邦地吐出三个字,并摇手止住欲到面前保护的亲卫们,让他们稍迟再走近。

道士不敢挣扎,受伤的手臂被踩得痛入心肺,只能一边小声叫号一边乖乖招供:“哎哟……轻点踩……哎……马上招了……是今年六月十三,小道的一个熟人——扬州‘广源发’绸缎铺的少东主……叫武奕铭的,来华阳洞清心观找小地……轻些,轻些啊!别加力,我招……说是他如今已在蒙古工匠都总管侯瀚下属当官,做了蒙古汉军百户,任中都路南面工场管事之职……哎……他讲,侯瀚出五千两金子的赏钱要取‘上人’活口……为其所用,并说只要能将你掳到江北蒙古人所占之地,就可由蒙古军一路护送到大都去领赏。”

“山都,放开他。”林强云招回山都后,又问道:“那个叫什么铭的家伙就说了这么多话,只是找你一个人?其他还有那些同党,全部给我一起招出来。否则,哼……”

“没……没有了,那天武奕铭只在观外和我讲了这些话,然后讨了小道身上仅有的七百文钱去,便离开了。”

“起来,带我们去见你的师傅。”林强云经此一事后,对伏魔真人师徒再不敢相信,下令亲卫押着道士一起走。取回长铳交给盘国柱后,向山都耳边吩咐了几句,让他继续到树上去暗中行事,以便有警时除了亲卫外,另还有一路奇兵好出奇不意地相机动手。

往右侧走了十余丈,伏魔真人和另两个道士各躲在一棵林树后向前伸出脑袋窥探。听到脚步声,老道回头向林强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前比划着指了几下。

林强云将手铳平端在腰部悄悄走近老道身边,隔几步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老道再次不出声地往另一面指了一下,林强云闪到能看清的树缝间蹲身前望,只见一棵断了的树干上有条青灰色、大约六七寸粗的物事缠了一圈,看来就是那条所谓“大龙”的尾巴了。再远就因有其他树相阻而没法见到,这里充满阴森诡异的气氛,也使人们不敢轻易上前探看。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整片林子里除了些树叶被穿林而过的风吹得索索作响外,其他没一点声音,而那蛇尾也一动不动地就那样缠着。

片刻后,远远的前面传来一阵“咕谷咕”的班鸠叫声,林强云一下跳起身喝了声“走”,大步往那蛇尾行去。

走到近前,林强云才看清,大蛇除在断树干上绕了一匝外,还在另一株未倒的径粗尺七八的树上缠了好几圈,头顶正中长有一个寸许高红褐色瘤的蛇头,就冲着自已这方。蛇嘴里含着一个连头带手吞入一半的人体,已经被掀开裹身布而暴露出肿胀青乌色的人腿,让人们轻易地能判断出这是一条巨大的毒蛇。蛇嘴角流出不知是人血还是蛇血的乌黑色液体,已经结成了仙草般的冻状物,在那搭拉在于一旁的布上欲滚还停地颤颤抖动。

“死了?”远处树上荡下,以手掩面跑来的山都,躲进林强云身后扯动恩人的衣摆,闭着眼小声问:“它不会像那天一样一动不动地装死,然后忽然又动了,冲来将我们吞下去吧?”

林强云一把将山都拉到面前,笑道:“小傻瓜,自己不睁开眼看看,连肚子也从头到尾地破开了,什么蛇有那么长性……”

“不,我不看,恩人一定是骗我的,我不敢看。”山都惊慌地用双手掩住脸面,不让林强云去动他的眼睛,几乎是带着哭声大叫。

林强云走前十多步放下山都,自顾往前走:“好了,不看就不看,你先坐在这里歇一会,我和亲卫们一起去想办法把班先生从蛇嘴里弄出来。唉,这蛇毒厉害得紧呀,看来只能将他火化了,再找机会派人去把骨骸和酬金一起送给他的家人。”

盘国柱走过山都的身边,看他还是紧闭着眼跨坐,不由得打趣道:“哈,山猴子,眼睛不敢看是假装的吧,连坐在‘大龙’身上的胆子都有了,怎么会连看看也不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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