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强云出了书房后,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人已经看完了“水晶杯”,双方再次寒暄了一阵后,林强云问:“两位道长,你们同来的人呢,何不也请他们进来奉茶,等会也好安置他们歇息。”

沈念宗:“张兄弟已经带人去安排了,强云不必担心此事。倒是两位道长带来了两个消息,可能对我们到临安去做生意会有些帮助。”

林强云:“哦,请两位道长说来听听。”

天松子道:“事情是这样的,近二十余年来,由于史弥远大人当权,临安的各项买扑,特别是酒库,令众多民户破家以偿。因而我们师兄弟想请小友本着天道之心,出面想个办法……”

“买扑。这是什么?”林强云不解地问道:“先把‘买扑’是怎么回事说清楚,我才能弄清楚事情的核心,才好想出应对的办法。”

沈念宗接住话题说:“所谓‘买扑’,就是由民户,当然也有些是官吏或军队,承包官府工场或商铺,还有承包某地的税收之类,由‘买扑’肯出最多钱之人管理经营,先交一年见钱后,再按年纳上‘祖额’(定额)定下的利钱和税银。若是会管理、经营得好的,倒也能赚得不少利钱。若是有些心肠黑的,赚个数倍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林强云:“哪,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来会有很多人因此而破家呢?”

飞鹤子不胜感慨的说道:“自史弥远当权后,将‘买扑’的‘祖额’提高了许多,还强令有些家底的民户,数家合股‘买扑’。现如今,临安城内已有近千户原本还过得去的小商人家沦为乞丐,每年都要饿死不少老幼。眼见得明年岁首,新一界‘买扑’又要开始,因此之故,老道听师兄说起小友的诸多义行后,就觉得只有请小友想个办法出来。不说阻止此事再度发生,只要能将此事稍为缓解,破家的人减少一些,也就得偿心愿了。林老弟啊,你也是我天师道门中人,想必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林强云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这两个老道好不晓事,无端地把这么重的一个担子放到自己的肩上。暗道:“别说一时没法可想,就是想到了办法,也不能让你们这些强人所难的老道们讨了好去。天师道,天师道怎么了,慢说我林强云不是天师道教中人,即使我是天师道中人,也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让我去当冤大头,你们把手一甩自个去做你们的神仙吧。哼,把我拉下水,你们也别想这么轻松的放手,非想个办法让你们也头痛一阵。”

心念至此,装出一副苦瓜脸,愁眉不展的说:“老道长哎,这事难办得很呀。我看两位先在舍下住些时日,过些时间我们一起去临安,到那里看情况再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天松子和飞鹤子原本以为林强云即使是天师道中人,也不会答应做这种眼看着要赔钱的买卖,此时听了林强云的话无不大喜过望,同时起身稽首道:“多谢,多谢小友肯于伸出援手,临安城内上万人的生计将在不久会有转机了。”

“还有一件是什么消息,一并说出来听听。”林强云问:“或许会对这‘买扑’之事有点儿帮助也说不定。”

天松子神色一整,显得有些沉重地道:“贫道师弟前些时听得一个传言,说是小友得了我天师道前辈高人亲传的一面‘照妖镜’,只要用‘照妖镜’一照,就能辨人之忠奸,此事非但在仕大夫中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还不知如何的传入今上及史丞相耳中。因此,听得人说史丞相有意招小友进京面圣,令小友将‘照妖镜’献与今上,以制宫内作乱的妖物和奸人。若传言属实的话,相信不久便有专使到来宣旨了。”

林强云听了这个消息,也弄不明白这两件事对自己是祸还是福,低头沉吟不语。

天松子劝慰道:“小友不必担心‘照妖镜’的事,此镜既是我天师道师门重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用的,连我们这些同门中人也不知‘照妖镜’的用法,到了京师后还不是要小友才能行法么。再者说,我道门于‘行在’有五十多座宫观,弟子一万六千之数,何人敢于小觑?真有圣旨来时,小友尽管放心赴京面圣,将真情禀明当今圣上,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众人又谈说了一阵后,方各自散了去安歇不提。

大宋绍定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卯时末,泉州治所晋江县城东北,在通向福州驿道两边,大片已经收割完稻谷,早于十多天前就排净水晒干了的田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条驿道不但是通往福州的官用驿道,还是两广和剌桐城西南一带大片地域人们进京的必由之路。十余天前,林岜一行就是由此北上,回行在临安赴任的。

此时路上的交通已经由回半城马大官人请准州官翁甫,派人紧守住直到洛阳镇二十里长的路面,可以说除了有紧急公文能够无阻地通过之外,其他的交通基本上处于半断绝的状态。

此时路上并排停着两架马车,一架是油漆装饰得富丽堂皇,气派迫人的轿车,另一架还未上漆,是架白木坯车子,虽然很新,但显得过于寒酸了些。这两架马车就是回半城与林强云比赛的车了。

两架比赛的马车要从这里出发,到二十里外的洛阳镇,来回共四十里路。两架车上都没装东西,但他们必须到洛阳镇后,各装上七百斤铁块,再返回此地,谁的马车可以安然无恙先行到达,即为胜家。

七百斤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么也算是不少了。但对于能装载千斤左右的马车来说,是显得很轻松的。

回半城也许是家大业大,对五十万贯钱根本不看在眼里,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专门搭盖起来的凉棚内喝茶吃点心。

回半城的马车夫正是半月前在天后官奚落林强云的那位,坐在车前的专用座位上,显得一派轻松闲适,他根本不担心自己所驾的马车会输,心里有把握得很呢。

打量了自己的马车一眼,再看看旁边那架连油漆都舍不上的白坯车,他嘴角泛起了一阵冷笑。

这算什么车呀,车厢两边的底下用几块近半圆形铁板支在车轴上,刚才一起来时就看得到整个车厢都会左摇右晃的,人若坐上去还不给晃得头昏眼花?再说了,这样用铁板连着的车厢在跑快之时,不会脱开车轴飞出去么?嘿嘿,到时候看你怎么将铁块运回来!

自己驾车已经有四五年了,这架车前些天又经姚匠首细细地检查、修理过。姚木匠拍着胸脯保证说,这架能运上千斤的马车,只要不是道路崎岖不平,在没有沟坎的平路上,只装运七百斤的货物,跑得再快也绝对没问题。

而架车的两匹马,虽然路程不远的时候相差不是很大。但自己可是清楚得很,双木商行那架车上的马比自己这匹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跑起长路来那匹马的耐力绝对没有自己这匹好,四十里路下来,按以往的情况看,最少也能把它拉下一里多两里左右的距离。

就是因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他已经把四年多来积下的三百余贯钱全都押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这一举动,却又被有心人探知,很快的回半城和双木商行两家开的庄上,本来押一赔一的利钱,变成了如今押回半城胜的只有十赔五。而押林强云胜出的赌注,则升到押十赔十五的赔率上了。

这些情况金见也探到,林强云知道后心里也不很踏实,这时他又再一次上下左右检查自己的马车。好容易忙完了,总算吁出一口长气。看天色还早,暗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五十万贯钱毕竟不是少数,用来买粮的话可以救活不少人呢。还是去找那马老头说说看,试试能不能用刚做好的‘水晶杯’抵这次的赌注,反正这玻璃杯自己还可以再做。”

拉上身边的沈念宗,牵着山都的手缓步走入回半城的凉棚。

凉棚内,用布隔开了一块地方,里面隐约有人在内,听声音似是好几个女人。高大的回半城站起身笑着说:“林贤侄忙完了,快来喝碗茶消消汗。”

听到林强云的说话声,一块轻纱拦着的后面晃动几下,有女人隔着轻纱朝外探看。

林强云坐下喝了口茶,笑道:“马大叔,你老经营海舶几十年,见过的奇珍异宝肯定不少吧?”

回半城傲然应道:“那是当然了,老回回的祖上从大食到大宋,到我这一代整整一百二十多年了,本人自十四岁就跟父辈经商至今,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不是老回回夸口,这世上的宝物没有不曾见过的。”

林强云从挎包里掏出个布包,递到回半城的面前:“那就最好不过了,小侄这里有一件东西,要请您老的法眼给我看看能值得多少钱?”

回半城漫不经心地接过布包,放到小桌上。当他解开布包看到里面的“水晶杯”时,眼睛发直,嘴也歪了。

轻纱为门的布幔内传出数声轻微的惊呼:

“水晶杯!”

“至高无上的真主阿拉,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啊,这么大的水晶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

还有人发出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声音,说的什么话林强云却是听而不懂。

回半城好半天才神魂入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水晶杯”,上下左右地细细察看,嘴里喃喃的不知说着什么。

林强云等回半城放下手里的杯子后才问道:“怎么样,照您看这杯子能值多少钱?”

回半城想了想道:“不好意思,刚才我把话说得太满了。老实说,这么大的‘水晶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但按我家里比这杯子小了一半的‘水晶杯’来算,这个杯子起码也能值三万到五万缗铜钱。”

林强云再次问道:“一只‘水晶杯’能值三到五万缗铜钱,按四万缗来算好了,那折成会子就是二十四万余贯,或是折银近七万两了。如果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呢,那又能值得多少?”

“一模一样的三个?”回半城跳起来冲到林强云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叫道:“在哪里,快带我看看,我们现在就去,快点走。”

林强云拉开回半城的手说:“马大叔哎,我们比赛的马车即将开出了呐,要看‘水晶杯’也不急在一时吧?何况,小侄又没说一定有三个杯子,只是问大叔你‘如果’有三个相同的杯子值多少钱啊。”

回半城的人一下子软了,一步一顿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喃喃说道:“只问‘如果有三个杯子值多少钱’?”人方坐下,忽地一下又跳起来,快步走到林强云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不对,你又怎么不问两个或者是四个杯子值多少钱,偏偏问的是三个?肯定这世上是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我敢肯定这三个‘水晶杯’都在你的手里。你说是不是?”

回半城露出一副十分诚恳的神色,乞讨般地哀求道:“好贤侄,比赛马车算是我输了成不成,带我去看完了杯子后立即将彩头送到府上好不好。就算是老回回求你了!”

“别忙,别急,”林强云举起茶碗再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的马车还是要赛出个胜负来的。不过,我可以用两个‘水晶杯’作为我们的赌注,请问大叔又准备用什么样的东西来和我赌呢?”

“三个!”回半城跳着脚叫道:“你说过有三个‘水晶杯’的,那就一定是手里有三个。你用三个‘水晶杯’做赌注,我可以……可以用三斗真珠做赌注。”

林强云有点吃惊地,是不是多了,一百五十万贯银钱呢。笑着问道:“三斗珍珠,会不会搞错了?”

回半城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四斗真珠,不能再多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布幔内响起一阵叽哩咕噜而且极为快速的声音。回半城听得一怔,那阵声音一落,回半城向林强云尴尬地笑笑说:“林贤侄请稍等一会,我有事去去就来。”

右手按胸朝林强云鞠了个躬,匆匆朝布幔内走入。

小声而激烈的争吵声响过一阵以后,回半城垂头丧气地走到林强云面前,叹道:“林贤侄啊,老回回不知道前几辈欠下了什么债,我们的真主阿拉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我。唉!”

说着,回半城转身向着西方,五体着地祷告:“真主阿拉,请救救我吧,魔鬼的引诱已经呈现在眼前,如果没有您的旨意,我们都将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啊,请告诉我,这次是否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

林强云好奇地看着回半城趴伏在地,上身时起时伏,嘴角微微颤动。好半晌后才站起身来。

这位马大官人笑容满面地对林强云说:“我们的真主,通过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告诉他虔诚的信徒,你用三个‘水晶杯’作为赌注,我就可以用两斗真珠和城里的‘含香苑’,再加上今年刚买扑到五年的酒库做赌注。如果你真能赢了我的话,另外还有两件很珍贵的宝贝也将输给你。这下你该没话说了吧?还有,林贤侄你一定要保证决不反悔。”

林强云回过头看了看沈念宗,向他问道:“叔,你看这事我们要如何处理才好?”

沈念宗朝林强云眨眨眼,一开口就径自为林强云做了主:“没问题,三个‘水晶杯’对两斗真珠、一座‘含香苑’,还有已经交了一年课钱酒库的生产经营权,这个赌注当得过。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林强云说道:“我们就这样定了,我林强云说话算话,决不反悔。”

回半城装出一副苦脸说:“林贤侄啊,你可一定要保证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才好,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的赌注就作废了。”

林强云断然说道:“可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的比赛应该开始了吧。”

回半城见事情有了着落,也兴致起来,大声说:“好,我们的比赛这就开始。来人呀,快把我们的沙漏准备好,巳时一到就叫两架马车出发。”

回半城的叫声传出凉棚外,立时有数人不声不响地抬着个小几、捧着沙漏进入棚中。安放好小几和沙漏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凉棚去,只留下那位公治管事守在小几旁,只等时辰一到就将沙漏挡口木片拉开计时。

凉棚外,回半城的马车夫神情倨傲的高坐于车座上,四下打量着向他挥手鼓励的人们,不时冲着熟面孔点头致意。

而双木商行的马车夫,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汉子,对四下里嘈杂纷乱的情景视而不见,脸色如常无动于衷,一派古井无波的模样。

各项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两位马车夫也早早地就了位,只听得一声鼓响,早已焦躁不安的两匹马不待车夫叱喝,就向前方窜出。

随着马车渐去渐远,直致尘埃落定,人们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人声也就渐渐地安静下来。

万安桥位于泉州——剌桐城——东北角十七里,以江心岛中洲为界分为南北两段,桥长三百六十丈,宽一丈五尺,两侧有石雕护栏五百根。桥上有七亭九塔二十八石狮。南、北两端各造四座塔,其中一座婆罗门金涂式塔上,刻《偈菩月经》及释迦造像。桥两端立四尊石力神,守护桥头。桥堍四角石柱上还有石琢葫芦,旁有洞,中雕佛像。桥北一里左右就是洛阳镇。

日近中天,天时大约是巳时正至巳时末之间,洛阳镇南口一间杂货铺门前站着数十人,引颈向万安桥方向张望。

远处扬起一阵灰尘,有人叫道:“这么大的灰尘,怕是两架车一起来到,大家准备一下,按原来说好的,五个人装一架车,每人提两下就把车装好。”

来的果然是两架马车,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到达杂货铺的店门外。不过,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匹拉装饰华丽车的马,跑得十分吃力,马身上都是汗水,呼吸有点困难。

另一匹拉着一架白坯车的马却显得轻松多了,神态从容地快步奔驰,马身上略微见汗。

等在杂货铺外的人一接到掉过头的马车,立即有十个壮汉分成两拨,迅速地提起地上放着的粗麻布袋置于车上,几乎不分先后将两架车各装上十四个袋子。

叱喝声同时响起,两架马车向来路飞快地驰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把弯曲的前横杆改成柔软的脖套后,拉车的马再不用像过去般被自己前冲的压力勒得气都喘不过了,它能很自如地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到往前拉车上。

而拉着回半城车子的那匹马,在这次的比赛中,特别是回程的车上装有七百斤东西后,吃的苦头可大了。

这畜牲快跑时不但脖子被勒得难以透气,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动身的数里路上还很平衡的车子,急奔了几里路后车上的货物向车子前部滑移,变成了前重后轻,跑起来极为不顺。两架马车出了五里之后,它是越来越是不支,前行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双木商行的白坯马车,已经轻轻松松地跑出十多丈外去了。

这种情况把驾车的车夫急得破口大骂,狠狠地用长鞭往它的马股上抽。这匹可怜的马,屁股在车夫的鞭打下疼痛难忍,它大约也想追上过去比自己稍差一筹的同伴,可就是有心无力,任是怎么奋力也只有看着那架白坯马车越走越远。

跑到回程近一半的路途时,这位年轻的车夫发现,除了三丈多宽的土路上,还飘扬着前车带起、现在已经慢慢稀薄的泥尘外,目力能及的前方除了每隔三十丈有个人守在距路边数丈外,空荡荡的路上连鬼影也没有一个,更别说是马车了。

比赛输了还没什么,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了。最令他受不了的是,那些在路边守候回半城的家丁们,看着自己的眼光,里面既有惋惜,又有可怜。还有因为押错了赌注而输了钱的,一见到这架马车到来,就直吐口水,或者干脆冲着他破口大骂。

不但是他自己,就连那匹无辜的马也显得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跑完了全程。

回半城的马车比双木那架整整迟到了一刻时辰(相当于十五分钟),这样的结果让大部分的人都大吃一惊,神情沮丧。这也让小部分把赌注押在双木商行马车胜的人喜出望外。

当远方的驿道上出现白坯车的身影时,留在原地的数千人中响起了一片哀叹声,随即又有另外的人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是双木商行的车,先到的是双木商行的车啊!”

“天哪,我赢了,我赢了呀,这下我们全家能吃上一年半载的上白米饭喽!”

还有人则在偷偷地计算,自己这次能赢到多少,要善为利用这次的好运气,如何赚得更多钱财入袋。

毫无疑义的,这次马车赌赛是双木商行这面胜了,回半城的马车输得好不凄惨。

双木商行的马车一出现在驿道上的时候,四儿在第一时间内跑进凉棚通知了公子和双木商行的所有人。

林强云一把抓过放于几上的“水晶杯”,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入挎包内,呵呵笑道:“马大叔,实在不好意思,这‘水晶杯’不肯到你家去,它还是愿意回到我的包里来。”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回半城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因输了比赛而丧气的神情,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

林强云和沈念宗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不解地摇摇头,同时露出疑惑的脸色。

沈念宗看林强云一直沉默不语,觉得应该先站出来说话了,便对展开了愁眉的回半城说道:“马大官人,依我看这次的赌赛已经胜负分明,尘埃落定了。我们是否要商量一下彩金的支付和‘含香苑’的交割,以及酒库事宜的接手了呀?”

回半城兴冲冲地笑着说:“当然,当然。这事就由我家的公治大管事负责和沈先生一起去办好了。”

转过头面对林强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站起身走近拉着他的手,将林强云扯起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林贤侄,我们走,去你家看看另两个‘水晶杯’,我一定要看清楚三个‘水晶杯’究竟是否一模一样,它们放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顺便到你家吃上一顿饭,把输掉的钱用肚子装回一点来也是好的。”

这回半城也真够赖皮的,到林强云家看了三个“水晶杯”,吃了饱饱的一餐饭,一直不说要回家,反而拉着林强云在大厅里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闲聊,烦得林强云直想骂人。

那回半城可不管你是否不耐烦,涎着脸就是不肯走。

下午申时,沈念宗匆匆领着人挑回珍珠,一起带进门的还有两乘轿子、十多个丫环使女。

自沈念宗一进大门,回半城立即就闭上嘴不再叨唠,只把眼睛盯着林强云看。

林强云奇怪地看到,轿子上下来两个用黑袍连头带身体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个子女人,就连脸面也有黑色的纱巾遮蒙住,只露出她们的两只眼睛。心中不由得大是纳闷:“怎么回事,叔把‘含香苑’的粉头也带回到家里来了,那里地方太小住不下么?这两个粉头架子倒也不小,做妓女的都有这么多婢仆侍候。”

两个女人虽然有黑布袍包裹着,但她们在黑布下的身材长得极为匀称,高低有致,十分惹火。

沈念宗把情况一说,原本迷惘不解的林强云跳起脚大叫:“不行,这事万万不能这样做……”

回半城哈哈笑道:“今天上午你保证过决不反悔的,现在说不行已经太迟,没用的了。林贤侄呀,人,我已经交给你了,要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随你的便。反正送出去的东西我老回回是决不会收回来的。侄贤慢慢安排,老回回要回家去睡上一觉了。”

话才说完,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跑出大厅,钻进华丽的轿车径自走了。

“中计,中计了。”林强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不停地连声叹息:“这可怎么办呐,该死的回半城,送了两个烫手山芋给我,把她们怎么办?”

轿子上下来的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大厅,到林强云的面前盈盈跪下。

个子稍高的那个女人双手捧着个黑底金漆盒子,跪下后高举过顶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听声音她的年纪很轻,大约不会超过二十岁罢。

林强云挥手示意她们起来,瞪大眼睛大声问:“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女人外露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和喜悦,站起来后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看到林强云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噗”的笑出声来。

四儿见林强云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一反过去的老实相,嘲笑道:“公子啊,你不是会说什么‘谷倒拜’、‘瘦驴’等番话吗,怎么这番婆子的话又听不懂了?”

林强云没好气地骂道:“你个混小子,敢来笑我。”

骂了一句后,又叹道:“唉,你们哪里知道,过去我读书的时候,英语只考十多分的呐,我说的什么‘谷倒拜’、‘瘦驴’之类的话,还是因为单词背不下,好不容易才想出用汉字写在它旁边,觉得好玩才能记得几个的。就因为这样,还被老师因为发音罚站了好多次。若不是文革到来,英语这样差的人,怕是连初中也毕业不了的。再者说了,海外的番国有百多个国家呢,谁又能学得会百多种番话呀。”

四儿别的听了觉得糊涂,听得说其他的番国有百多个,顿时傻了眼。自公子让他当上探子头目以后,他就雄心勃勃地要大干一番,准备除了在大宋广布‘特务’以外,将来连大宋境外的其他地方也要派出自己的手下,让公子的生意做大到连公子都弄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下被公子一说,方知想想还可以,真要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女人看林强云主仆俩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厅中不说话,眼睛里的笑意更是浓郁,走上几步挨近林强云,施了个蹲身礼,操着生硬的闽南话说:“公子主人万福,您终身的奴隶、永远对您忠心的黛丝娜、荷丝娜,愿意为她们的公子主人做任何事。这是我父亲交给我们的私人财产,现在也是公子主人的财产了。”

“你们叫黛丝娜、荷丝娜,能听懂也会说我们的话?”林强云听这女人说出自己能勉强听懂的汉话,总算松了口气,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避开她的视线问道:“你也是大食国人吗,这个女人也是你的族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你父亲是谁,为什么会丢下你们不管?那‘回半城’马大官人有什么阴谋,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把听、说汉话都很困难的黛丝娜听得一头雾水,根本就不明白林强云说的是些什么。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知所以地直勾勾看向林强云。

在黛丝娜身后站的荷丝娜走前两步,睁大她水汪汪的眼睛,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对林强云上下看个不停。末了,还附在黛丝娜耳边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黛丝娜浑身颤动,“咯咯咯”地尖声笑个不停。

沈念宗皱起眉头,不满地喝止道:“兀那两个番邦女子,在林家大厅内如此大声喧笑,太也放肆了,还不快快住口!”

黛丝娜被沈念宗一喝,立时止住笑声,和荷丝娜两人似受惊的小兔般躲到林强云的身后,扯着他的衣服探头向沈念宗察看。

林强云轻轻拉开两个女人的手,对沈念宗笑道:“叔啊,让她们笑吧,这些番女不知我天朝上国的礼仪,又缺调少教的,自然是放肆了些。我看还是找人将她们送回马老头那儿去,省得叔看到她们不受拘束的样子烦心。”

沈念宗一口就回绝林强云的提议:“那可不成,这两个番女和那些丫环婢仆都是我们赢来的彩头,哪有就这样送回给‘回半城’的道理。更何况这两个番女据公治管事说,是给你做妾侍的,也不好就这样送回去吧?留下她们,等以后找人认真调教就是。”

林强云无奈地说道:“哪……好吧,就让她们先留在家里。让小侄先问清楚她们的来历,再决定把她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回过头,缓慢地、一字一顿的对两个女人说:“你们听好了,先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回半城会故意把你们作为赌注送到我这里来?”

黛丝娜嘻嘻出声地笑着拉了荷丝娜走到林强云面前跪下,再次用双手高举黑底金漆盒子,生硬地说:“我至高无上的公子主人啊,这里面的东西会让您知道,您忠心的奴仆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主人尊贵的大房子里来的,请您用高贵的手把它打开,再用您能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睛看看吧!”

“小箱里有东西能知道两个番女是什么人,这倒是要看看。”林强云暗道:“就是没有,也可以去问问回半城马老头,看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接过黛丝娜高举的黑漆描金小箱,一个长八寸宽五寸高不过四寸的小箱子,在林强云想来总不会有多重的。但小箱一入手,林强云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小箱不知是什么做的,它的重量不下六、七斤,前面还挂了一个金光灿烂的小锁。

黛丝娜拉起荷丝娜,右手摊开,把掌中一枚和锁同色的小钥匙送到林强云面前。

林强云抓起钥匙慢慢把锁打开,在掀开箱盖的时候随口向黛丝娜问道:“里面不会有什么蛇虫之类的东西咬人吧?”

林强云的话说得快了些,黛丝娜向他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让人不知道她的意思是有东西会咬人呢,还是表示没东西会伤人。

沈念宗、四儿和山都也好奇地挤到林强云身边,想看看箱子里有些什么。

当林强云掀开箱盖,翻检里面的东西时,四儿发出一声失望的“唉”声,道:“不过是几张纸和几块蜡而已,还说什么父亲给的财产……哼!”

林强云喝道:“没看清楚就不要乱说,这是蜡吗?你忘了我们做‘香碱’和‘雪花膏’用的是什么香料了,这是最好的龙涎香,值很多钱的。讲话也不用大脑,乱说话会被人骂的。”

沈念宗拿起桌上的几张纸,才看了几张就小声说道:“难怪要用铁心木制的箱来装这些东西,这两个番女也还真是有钱得紧,想不到泉州最大的一家药铺和香料铺都是她们的产业。”

林强云奇道:“这么有钱,那她们为什么还会被人当成赌赛的彩头赢来输去的?”

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造反念头,不由得警觉地站起身退开几步,盯着两个番邦女人,手也探进衣内抓住短铳,叫道:“哎哟,不会是那回半城有什么阴谋,想对我们的双木商行有什么诡计吧?”

沈念宗把几张纸都看完,送到林强云面前笑着说:“回半城有没有诡计我不知道,从这几张房契上看,她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却是肯定的了。”

林强云:“这话怎么说?”

沈念宗:“你自己看完就知道。”

一间药铺、一间香料铺,还有一间珠子铺,光是这三间店铺的门面就能值不少钱了,何况还有店里的药材、香料、珠宝等东西。

最令林强云不解的还是另一张纸上写明两个番女的身份,她们都是回半城的侄女、同胞姐妹,回半城兄弟死去后,由回半城照顾她们。现在被当作赌注输掉送出来后,她们就成了林强云的女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林强云向沈念宗问道:“番人都有这样的规矩,连自己的妻女、亲人也可以当成东西送给别人的吗?”

沈念宗:“怎么回事为叔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过蕃人确是不把女子当人看,就是至亲如亲生女儿,也只当她是自己的财产,可以随意处置的。要想知道得更清楚的话,只有去问回半城才能弄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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