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陈君华对林强云说:“强云,这样的布阵不好,这个镇子就好比一个大菜园,前面一半做好了篱笆可以阻住鸡鸭从这边进来吃菜,可后面呢?那些鸡鸭肚饥得狠了,它们一定会顺篱笆走,想办法进菜园的。若是李蜂头的人绕个圈从镇后进入的话,我们就成了腹背受敌,被人接近了的炮兵,一下子就会全部完蛋,这些都是我们的宝贝呀。”
陈君华的话让林强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急道:“君华叔,那你快下令调两哨人到镇南布防,可能还来得及。”
陈君华:“不,你是主帅,还是由你来下令。否则,一时一人下令的话,会造成混乱,让我们的人无所适从,于此后的战斗不利。你听我说……”
林强云听完陈君华告诉他的布阵方法,心里有了些底气,立即派护卫叫来三位步军部将,向他们下令:“现在我们的阵势要重新调整,这里是对敌的正面,留下两部较足额的部伍在此阵防守,你那一部现下只有不足一半的兵员,立即将他们带到镇子的东、南、西三面挖陷马坑设阵,以防李蜂头的贼兵从我们的背后偷袭。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在挖好陷马坑后再挖出能藏身的掩体防箭。如果来不及,则一定要让我们的护卫队员找到能遮挡身形的地方,以免对敌时多有损伤。”
林强云看了陈君华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道:“好,现在各自回去调整兵员,做好准备。”
林强云想了想后,把自己的卫队哨长招来,吩咐他说:“等一下一旦李蜂头的贼兵来了,你要先调一个小队到镇南潜于民房内。这里留两个小队防止意外,哪里紧急就派一个小队前去支援。另一个小队跟着我行动。”
林强云初次指挥战斗就是这么大的阵仗,虽说有钢弩、雷火箭、火铳及子母炮诸般利器,但心中还是惴惴的不敢稍有懈怠,率几个一队护卫往各处巡视去了。
留在原地的沈念宗,见林强云走后的陈君华突然间神色变得很是凝重,心知必定是有重大的难题困扰这位兄弟,不由得问道:“君华,怎么了,发现什么危险!”
陈君华回头望了背后一眼,再信手朝镇外一指,沉声道:“这里的地势于我们十分不利,今天的仗极不好打,一不小心只怕我们会在此地栽个大跟头。”
“耶,这里的地势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呀,除入眼一大片都是光光的白地外,连茅草灌木也少得可怜,李蜂头的军伍来攻,不是正好成为我们远击利器的标靶么。”近处四下鬼影俱无,说的话不虞被人听去,沈念宗把自己想法道出:“以我想来,如此视野开阔又无草木掩身的平坦之处,敌人来多少便死多少,如何会于我们不利……”
“咳,念宗哥不曾打过仗,不知这里头的机窍,一切都以想当然为意。殊不知我们护卫队只有一千多人,真正上过战场的除我和本忠老弟两个外,说得上基本没有。不曾上过战场有过血腥杀戮的战士……”陈君华摇摇头,长出一口气道:“唉,尽人事听天命罢。念宗哥,稍后贼兵来攻时,务必将强云给你的手铳装好子弹以防万一。我还有事,要去前头的壕沟那儿看看。”
李蜂头的打粮贼兵在人们的焦急等待中,终于在大家吃完饭后的午时姗姗到达。
见到李全军除了骑兵外只有三四千人,陈君华不由大大松了口气:这仗有得打了,就算是来此的贼兵全是青州活下来的悍贼,仅区区三千多人来攻有战争利器的护卫队,某家只怕自己这方死伤的人多了有损实力。
数百骑兵从镇北三四里外就分成两股,绕过小镇左右向镇南急驰,如同擂鼓般急骤的马蹄声,震得这些从未见过骑兵的护卫队员们心中发麻。他们看到这些骑兵的奔驰速度后,方才明白局主为何要自己这些人在打仗之前,还要消耗大量体力挖出能够藏身的壕沟、大土坑了,局主这都是为了自己好啊。
有了这些藏身于地下的壕沟和土坑,来敌不到近前就无法发现自己的身影,而他们就可以从容地利用手中的钢弩予敌以迎头痛击。
李蜂头派到这一带劫掠的贼首,正是夺去兵权的原红袄军一方大将郑衍德。只因李蜂头的得力悍将尉迟环九月在高邮城下与应俊豪一战,被应君蕙一铳打在腹部,回去不久便一命乌呼。而李蜂头一时不察,让看来还有些顺眼的郑衍德暂领尉迟环所部,因此这厮得以再掌军权。
这次打粮可说是大丰收啊,由楚州出发沿运河一直南下至高邮城,除了平柯桥是自己的老窝,宝应城高墙厚难打没动以外,光是界首、樊良两个大镇就掳得十数万两金银,七十余万石粮食,还有男女丁口三万多人。
前天由樊良镇直扑兴化县,那里虽说人逃得差不多了,但粮米财物却是不少,也还差强人意。今天自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泰州海陵县的西溪镇,半天之内拿下这个素有泰州钱库的富裕之地,保不定会比界首、樊良两地有更大的收获呢。
远远看到西溪镇的房屋,估计只有五里左右距离。
郑衍德还是按老规矩行事,大吼下令:“骑军分出两个百人队成两路将前面的镇子后面堵上,其余的两百骑军先冲入镇中,前军和中军随我入镇,后军围在镇外。抄后路的先走一步,别让肥羊们走失了。”
郑衍德骑着马随在大队后缓缓前行,过了约两刻时辰,他自己的中军也到镇前两里左右与前军、骑兵会合。看看绕堵骑军急驰扬起的尘头已经绕过前面的房屋,此时两股尘头已经合在一处,心知大事已定,这镇内的苍蝇都别想飞走一个了。
镇子看上去平静得很,静悄悄的无声无息,远远的看去好像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活动,似乎还有三两头牛在镇边的野地里走动。
“这个镇子里的人真是不知死活,我们来此的动静这么大,也不见有人惊慌外逃,等着我们去收取银钱、粮食、财物,还有大批子女罢。哈哈!”郑衍德想到高兴处,边双脚用力要纵马起步。
面对贼人的进攻,用砍下树枝插在掩体前伪装的林强云,站在卫队挖出的多人掩体内。他举着望远镜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发抖,第一次面对面看到大批敌人,也见识了刚才骑兵从镇侧狂冲而过的速度,心里确实非常紧张。
他不由得暗暗埋怨:“君华叔啊,你明知小侄没打过仗,还在这紧要关头把指挥权交给我,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随即他又自我安慰似地对趴在身边的山都说道:“不用怕,不就是几百骑兵么,几通炮一射就能把他们给打发了。况且,他们还分掉一部分绕到镇后去,不是全部对着我们来的。呵呵,就算他们用骑兵向我们冲锋又怎么样,即使有几个骑兵冲到面前,也还有三十名卫队及他们带的六十支长短火铳可以抵挡一阵,怕什么?!”
山都不满地嘟着嘴说:“我才不怕,倒是你自己的手为什么抖动得这样厉害,是你的‘千里眼’太重么,不如就换给我好了。”
山都拿出他自己五寸长的小“千里眼”递到林强云面前,另一只手就要把林强云的望远镜拿过去。
林强云缩手避开山都,连声说:“不重,不重,不用换了,你那个太小,我看了不习惯。”
这一打岔,林强云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手也再不发抖了。
林强云的这一部卫队,在护卫队里是训练中表现最出色的战士,不但个个身体强健会些徐子丹教授的基本武技,还全都配上一长一短两支新制成的单管火铳。而且,据陈君华说,他们的忠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陈君华,陈君华就带着拿到手后日夜不离的“千里眼”,悄悄地来到林强云的身边,小声问道:“强云,看贼兵们的队形,他们是想以骑军先冲入镇中,控制住大局后再由步军进镇慢慢搜出所有的财物,这伙贼兵的将领是老于此道的人。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林强云按压住心里的不安,努力用平稳的声音把心中早想好的计划说出:“争取全歼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我吩咐炮队放他们走进子母炮的射击范围之内,先用炮火打敌人的骑兵,把他们的队形打乱后,再以子母炮分头拦截住四散的逃贼,然后护卫队和我的亲卫出动抓人,尽量活捉。”
陈君华:“行,君华叔在这里陪着,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你看,敌人那些骑兵的马匹相当好,比我们在南方所见过的马都更高大,甚至比大军骑兵的马还更胜一筹。这样的马一旦让它们跑发了性,速度将会极快,这百十丈的距离恐怕不消片刻就能在一个冲刺间到达。你要注意,在他们刚开始准备发起冲击、马匹还未起步的前片刻,就要下令发炮朝骑兵射击,爆炸声必定会将从未听过如此声响的战马受惊,如此一来既不会让贼兵的骑军跑起速度冲到近前,也能达到我们事后抓马的目的。”
陈君华向林强云解释道:“马比人的体力好,以急速冲刺来说,虽然它们和人一样要有一个起步、增速的过程。但普通的马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三四里远,人则不行,力量发挥至极致,普通人在跑完三四十丈后就不能再维持急冲的速度了。这点一定要注意,否则会在与骑军的对阵中吃大亏的。嘿嘿,也是我们有运气,贼军骑兵竟然没有排出进攻队形,全挤在路上等我们打呢。”
林强云正发愁自己不懂何时是最佳的攻击时间呢,陈君华这些话让他茅塞大开,觉得喜从天降,既高兴又感激地说:“谢谢君华叔,我知道怎么做了。”
眼看着敌兵越来越近,已经到达面前百余丈,不用“千里眼”都能看清那些骑兵的动作,护卫炮队的炮手们心里暗暗嘀咕:“怎么还不下令开炮啊,再近些就要打中自己人了。”
各炮的旗头们更是不住呼喝炮手们调整子母炮的仰角,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就在贼军接近到不足半里的时候,炮手们等候了很久的传令声响起:“第一炮队向敌骑军前射击一发,装好子炮后待命。”
郑衍德回头扫了一眼落后了四五十丈的步军,向暂属自己指挥的两百骑兵大叫:“孩儿们,跟我冲进镇去发财,快走啊!”
就在这时,挤在路上成密集队形,乱纷纷打马欲往前冲的骑队里,发出“轰”的一声大响,尘泥四溅中四五匹马嘶叫着连同骑士一起倒下。在他们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又有东西怪啸飞到他们前后左右爆炸,更多还没来得及起步的马匹连同背上的骑士倒下地。
刹时间,路边的水花、烂泥、土块四溅,路上数十人马血肉横飞,受惊的马人立而起,把背上的猝不及防的骑士甩落下地,跃起就跑。狂奔外逃的马又把落地的骑兵踩伤了不少,有的还被踩破脑袋胸腹死于非命。更有两匹战马,把掉下地脚掌还在马镫上的两名骑士,拉着往路东半干的沼泽地狂奔,直到两人都满身肉烂骨裂糊上泥浆没气了才止步,整个骑军队里乱成一团。
起步较早的郑衍德距马军大队有五六丈,他的运气好得很没有受一点伤,却被那数十下的爆炸声惊得马鞍也坐不牢,差点被勒得人立的战马给甩下地去。
他一面拼命拉紧缰绳控制座下的马匹,一面惊异地回头大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样的爆响?”
没人回答他,所有的骑兵无论是还在马上拼力控马的,还是已经落地没受什么大伤的,都在忙着检查自己身上有否受伤、流血。
郑衍德看清大队中血肉狼籍,人马横尸数十具的景象,惊得身上发冷,还待开口再问。天空中尖利的啸声再次入耳,刺耳的“呜呜”声中,他抬头四下张望,意图寻出声源自何而来。
除了啸声以外没有任何发现,只听得啸声从头顶上掠过后,不远处的大队人马的里里外外,再一次冒起数十处烟尘,路上飞出无数碎裂的人体血肉。同一时间,爆炸的声浪夹带着一股硝烟味迎面冲来。
“天哪!这是哪里来的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落到我的部下头上?”郑衍德惊怖地怪声喊叫,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东西从天而降,偏偏又落在自己的骑军队伍中。
“这是天降神雷呀。”稍为清醒过来贼兵队伍中有人高叫:“是老天对我们做的坏事不满发怒了,降下神雷来惩罚我们,大家不要再去作孽……啊!”
这个高声说话的人被一个军校一刀斩于马下,再没法说出话来,但也引起四周的士兵们的不满。
一个名叫屈荣的年轻人小声嘀咕道:“叶槐哥说得没错,我们这些名为‘忠义军’的,到处杀人放火、*抢掠,哪里有半点‘忠义’的样子,简直连边都靠不上。以往的所行所事与蒙古鞑子有什么不同了,能不引发老天爷的怒火么,就有神雷降下也是平常得很。叶槐哥说得对,不能再帮他们作孽了,必须离开,省得落到身首不全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这屈荣想必平日里就不齿李蜂头的所作所为,此时因为好兄弟被军校杀了,久憋在心里的气便一下子爆发出来,他调转马头向路西侧较干的田里跑,大声向队伍中的人们叫道:“各位袍泽,我们原是因为蒙古鞑子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亲人才跟着起兵抗争报仇的,以前跟着季(先)大帅、彭(义斌)将军时,所杀的金贼和蒙古鞑子还少么。自彭将军在‘五马山’被蒙古兵俘去就义后,跟了王义深投到李铁枪部下。如今,李大帅非但带领我们投了鞑子,还帮着鞑子对我们同胞们做出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老天看不过眼了,降下神雷来惩罚我们的恶行,大家与我一起离开吧,我们另寻明主去。”
余下的一百多骑兵中有数十人听了这人的话,俱都齐声应和,纷纷策马向屈荣跟去。
郑衍德一见大急,怒骂道:“你们……你们竟敢临阵脱逃,本将军要以军法从事,来呀,给我围住全都拿下,不得放走一个。”
几十骑围住几十骑,而步军又还在四五十丈外,因前面的骑军中发生的可怕异像让他们停住脚步不敢上前。被围的这些叛兵们却也丝毫不惧,与前来捕拿他们的人“乒乒乓乓”地动手打了起来。
这里发生的一幕全被林强云、陈君华在“千里眼”中看了个一清二楚,让刚想下令第三轮炮击的林强云疑惑不解,向陈君华问道:“怎么回事,他们自己打起自己人来了?”
陈君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好一会才说:“不管他,让他们自个窝里反,随他们去拼死拼活好了。”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一拍大腿说:“怕是李蜂头的贼兵有人临阵反水。不行,我得去把那些背叛李蜂头的士兵接过来,好增加我们的势力。”
说完,也不等陈君华提出反对意见,立即跳出掩体向前冲出,扬起手铳高叫:“卫队跟我走,我们去把背叛李蜂头的骑军接到这里来。”
林强云的叫声一出,不但紧随在他身后的三十名卫队端起长铳随行,连隐蔽在稍远处的另一小队卫队也飞快地向他奔去。
陈君华一把没将林强云拉住,急得跳起脚来骂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哪有主帅亲自冲阵的道理。传令:子母炮由两个炮队的部将自行指挥,向远处的贼兵步军射击,令其不能往贼兵骑军处靠拢,护卫队二部伍原地护住炮兵,一部的枪手协助守阵,其他的弩手随我冲上去保护局主。”
七十丈的距离就是慢跑也不消片刻,林强云跑了一半多路,奔至距离拼斗的贼人骑兵还有二十余丈远时,停下了脚步不走了。他喘着粗气眼盯正在呼喝狠拼的数百人发呆,竟然不知向谁攻击才好。再认真看了一会,发现拼斗的人马左侧圈外旱地里,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挥舞腰刀,大声呼喝叱骂,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伸手接过紧跟在身后的亲兵递来的双管长铳,举铳一摆照准那将军模样的人就是一枪。
林强云所打的正是郑衍德,可惜这一铳却因郑衍德刚好有一组拼斗的人向他靠近,拉马闪避,恰恰躲过了林强云打出致他死命的一枪。
林强云打出的这一发子弹虽然伤不到郑衍德,却也没有落空,正好打在郑衍德的马头上,右耳进左耳对穿而出,那匹高大的战马吃了一发子弹,连叫都没叫出一声,轰地一下便倒地不起,把郑衍德的一条腿压在马肚下,痛得他尖声怪叫。
拼斗中的骑兵见主将落马,有几个外围的急急策马赶来保护,正好给人指明了敌我。林强云高叫下令:“卫队的长铳每什为一组向围在那落马将军身边的贼兵射击,记得留马射人,其他没向我们进攻的贼人暂且不管。”
卫队小队长一声喝令,三十多名随同到达的卫队在林强云面前排成三列,举铳就往郑衍德身边的护兵发射。
第一次排枪的十发子弹打落了四个贼兵,这下又引来了更多骑兵丢下叛兵不管,聚到郑衍德身边,以自己的身体和刀剑,以及三张盾牌挡在首领的前面,另有几个人跳下马去,搬开死马扶起挣扎难起的郑衍德。
已经赶到的百多名手持钢弩的护卫队员,陈君华指挥他们大部排成一个弧形把那些骑军围堵上,另派一小队三十多名弩手面对四十多丈远的贼人步军严加戒备。
大步走到贼人骑军与步军的接合处,陈君华向贼骑军大吼:“丢弃兵器,跪地投降者不杀!”
“丢弃兵器,跪地投降不杀!丢弃兵器,跪地投降不杀!”护卫队和林强云的亲卫齐声高叫,声震战场,令得还在装模作样拼斗的数十对骑兵停下手回头向声源处察看。
在远处六七十丈外贼人步军外围不时爆开的炮声中,百多具强弩上精光闪闪的箭镞,如同魔鬼的眼睛一般,盯着这些骑军眨动。
另外奔来的六十多亲卫也在这时赶到,他们在林强云面前布下一个多重的弧形阵,把主帅紧紧地护着。
一个贼兵首先耐不住这种迫人的气势,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掌中的刀“呛”一声掉下地,紧接着“呛啷啷”的刀剑枪矛落地声响成一片。围攻叛兵的四十余个贼骑军也慢慢攀鞍下马,惊疑不定地拉着坐骑缓缓走到路上,以半坐半跪的姿势跪坐于地。
陈君华向屈荣等人叫道:“这些兄弟,你们先留在原地等一会,不可妄动,免招误会。稍迟些有话和你们说。”
只有贼将郑衍德身前的二十多个骑兵坐在马上,他们脸色肃穆地直视面前十多丈这上百具可以立即致他们死命的强弩利箭,紧握手中的刀枪骑在马上动也不动。
陈君华叹口气小声说:“这些人在战场上倒都是些硬汉子,可惜跟错了人。强云,你就成全他们吧。”
“这些人不能收为我用吗?”林强云满怀希望地向陈君华问:“这样强悍的战士,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陈君华:“这些人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只会听命行事,没有官长对他们下别的命令,他们就会按原来得到的命令去做,至死方休。”
“领兵的骑军将军是哪一位,快下令叫你的手下投降,别让他们平白送了一条小命。”林强云不死心地向对面的人丛高叫,他十分想把这些骑兵收到手下。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的林强云再没有说话,苦着脸对不时偷看自己一眼的亲卫小队长示意性的挥了一下手。
“射人留马,举铳瞄准,射击!”小队长的口令声在林强云臂手挥动的同时出口。
六次排铳射出,呆呆站在原地的郑衍德暴露在众人面前,二十多匹没人控制的空鞍马在它们的主人掉下后自行迈步往外走,似乎知道要让出道路给别的人马通过。
此进,在后面的直骑纵马上前挡住郑衍德的身体。
正当小队长高举腰刀准备再次发令射击的时候,那三个骑兵的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怪叫,郑衍德已经跳上一匹马背向左侧斜后方狂冲而出。那三名骑兵也在怪叫声方起之际,一拉马头跟在郑衍德后面跑去。
“这时候还想逃?没那么容易。”陈君华右手一抬,举起已经装好的钢弩略微一瞄就扣下悬刀,嘴里同时高叫:“护卫队弩手给我分次射,不许放走一个。”
马跑得再快,又岂能快过弩箭?
在数百支无羽箭攒射下,护送郑衍德逃跑的三骑没一个能跑出二十丈,每骑人马身上至少插着四五支箭。只是先一步逃走的郑衍德去得远了,钢弩射程不够,林强云打的一枪又没能击中,让这厮脱身走了。
林强云心里暗叫可惜:“人收不到手下来也还罢了,可惜了那几匹好马。唉,又少掉好几名骑兵!”
三十来个李蜂头的叛兵解除了眼前的危险,此时也纷纷下马把兵器收起,以免引起误会。他们在屈荣的招呼下,牵着马静立,等待这些一式武士装束的军队对他们发落。
相隔四五十丈远的贼人步军,先是被骑军队中发生的爆炸吓得不敢向前,此刻见了主将没了踪影,骑军都死于非命,领军的部将激起了凶性。他不再管四周和路上的军伍中不时落下的爆炸物会死伤多少人,狂暴地大叫:“前队的给我冲,他们只有区区两百多人,我们一千多人冲上去就是踩也把他们给踩死。快,冲上去,如有畏缩不前者,斩!”
陈君华听到远处贼兵“嗷嗷”的冲锋声,看清形势后立即下令:“再去一小队,用‘雷火箭’向冲来的贼兵招呼。”
被逼冲前的贼兵挤在路上成密集队形奔来,一接近至三十丈以内,前面的人就成片倒下。开始还因冲前的速度快,虽然死了不少人,还是让贼兵们冲到二十余丈的近处。可一到二十丈左右的距离后,贼兵们就再也无法越雷池一步,除了不断射来的无羽箭外,还一下子射来了三十支带有寸半大箭镞、会冒烟的怪箭,射在人丛中竟像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天雷般会炸开伤人。不论当着的是死是活,都被炸得血肉横飞,肢体破碎。前冲的贼人们再无法面对这样只死无生的局面,被上司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精光,返身闪开路让后面的人前去送死,自己则向路边的半干沼泽地跳落,在泥浆中艰难地逃命。
让贼兵部将气结的是,他们想向对方进行远程反击也没法进行,只能伸长脖子冲上前挨箭受死。此次出来打粮,他们认为面对的都是乖顺如羊的百姓,为了能多带回钱物,把凡是他们觉得累赘的所有东西都撇下没带,其中就包括最常用的远程攻击兵器弓箭。
这一次进攻溃败后,贼人都散乱地四散奔逃,任那几个部将如何喝骂也无济于事。他们再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只好跟随大流寻找机会逃命去了。
炮声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不时在贼人步军外围远处爆响,把试图奔逃的贼人步兵赶回原地。这些贼兵们此时也明白过来,只要他们不走不逃,不越出一定的范围之外,那些能令人碎骨断肢的家伙就不会向他们落下。许多贼兵们知趣地听从远处护卫队员的呼喝,丢下手中的兵器默默走向指定的地方呆坐在地,等候胜利者对他们的处置。
子母炮声也在林强云走出二三十丈时停了,整个这一片有着白花花盐碱地的沼泽一下子静默下来,再没有比受伤者求救呼号更大的声音。
陈君华对着林强云步履蹒跚的背影,不住摇头叹气,眼看他扶着山都矮小的肩膀,越走越远。
随在林强云身后往回走的那一小队亲卫,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他们十分渴望能参与打扫战场,想看看这第一次有他们参加的战斗,最后的战果能有多少。
护卫队员们在各自小队长的指挥下,一部分持着装好箭的钢弩监视,另分出小部分到贼人近处喝令他们把兵器集中到一起。
陈君华呆了半晌才想起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向等着自己下达命令的林强云卫队吩咐:“你们分一半人去捉马,其他人帮着看住贼人的降兵。”
他招手叫来刚才在“千里眼”中看到的屈荣,向他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为何会与自己人打起来?”
屈荣行了个单膝跪地礼:“禀告将军,小人姓屈名荣,原是季先元帅的属下,自彭义斌将军被蒙古鞑子杀害后,由王义深将军带我们投了李铁枪。适才老天爷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发怒,降下天雷打死了许多同袍,因而小人想和众位袍泽们另寻明主,故与领军的郑将军打起来了。请问,贵军是何来路,可是朝庭新组的大军么?”
“呵呵!”陈君华笑道:“屈兄弟,我们乃福建路的双木镖局,你听说过么?”
见屈荣茫然地摇头,陈君华有心招揽这人,便向他解释说:“镖局就是专为人保护财产货物的一个行当,我们就是专做这一行当的人。比如,今天你们领头的将军要来这个镇子打粮抢劫,我们受此镇之人的委托,把你们打败尽到保护之责后,就可以收到他们付给保护的银钱用以谋生。这样说你明白么?”
屈荣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哦,这么说来,你们就似北地的刀客之类的人一般,为了赚钱而替人博命,用命来赚钱谋生的喽。”
陈君华一时也真想不出用什么话再对他讲,只好点头说:“大致也差不多吧,怎么样,你有兴趣加入到我们镖局中来么?最起码我们虽然同样是以命来赚钱,但却不必昧着良心到处打家劫舍,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赚到的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出去,花起来也能心安理得罢。”
陈君华看屈荣沉吟不语,进一步鼓动他说:“你想必是山东两路或是河北路的人吧,告诉你,我们在此地的事情办完后,近日就要北上山东路,准备夺回被鞑子抢去的大片失地,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正需要似你这般年轻有为,又精于骑术的人来帮助我们建立一队骑军,以便与鞑子的骑军一较高下。”
屈荣有些奇怪地问:“将军,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贵军的俘虏,如何处置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要我们投到贵军效力一句话就够了,为何要这般对小人苦苦劝说?”
“骑兵!”陈君华严肃地说:“因为你们是骑兵,又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敢于在战场上与李蜂头反脸决裂的人。所以,我们不把你们这些人当成俘虏看待,倒是觉得你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好汉,是我们汉人中的英雄好汉,信得过。”
屈荣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陈君华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趁热打铁地再烧了一把火:“不久之后我们到山东路夺回被抢走的大片失地,不但需要像你们这样的血性汉子,还需要一支能与蒙古鞑子相比肩的骑兵。所以,才费尽口舌劝你们自愿加入到‘双木镖局’中来,共同去开创一个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生活的新天地。”
“‘双木镖局’真的要到山东路去另立基业?”屈荣见陈君华认真地点头肯定,高兴地说:“小人投奔你们旗下跟着你们干了。反正眼下我们不但没去处,留在此淮南东路李铁枪的势力圈内只是死路一条,早晚逃不过他们的追杀,不如跟你们一起杀回山东老家去。将军稍待,小人去与袍泽们说知此事,再回来与将军派的人一起去镇南,招降另外那数百山东来的弟兄。”
屈荣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又回来问道:“请教将军,适才降到我们队中炸得兵马血肉横飞的数百个天雷,是贵军中高人作法招来的么,如能赐告感激不尽。”
陈君华笑道:“呵呵,你既自愿投入‘双木镖局’,也就是自己人了,与你们说也无妨,那些你所说的‘天雷’,正是我们局主所制的小‘神雷’。这还不算厉害的,若是用上了大‘神雷’,只需三四发,就能把你们这数百骑军连人带马全都粉身碎骨地送上天去。”
屈荣心想:“这位将军说的可能是真事,自己这些人投入‘双木镖局’后迟早会知道事情真像,他不必在此时说些谎话来蒙骗自己。”
心里益发坚定了加入“双木镖局”的决心,向陈君华施礼后走到一众同伴们面前,大声说:“伙计们,我已经与‘双木镖局’的将军说好,投入他们镖局。不久之后镖局将带我们一起打回山东路老家去。大家看怎样?”
这些李蜂头的叛兵们乱纷纷地叫道:“屈兄弟既是觉得投入‘双木镖局’好,又还能有一日回到山东老家,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相跟着去就是。”
屈荣见大家都没提出反对的意见,大声叫道:“伙计们听我说,刚才大家不是都很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天雷打得我们肉裂骨碎么?告诉你们吧,那些天雷正是‘双木镖局’局主所制的,名为小‘神雷’,听说还有一种大‘神雷’,更是厉害百倍,只需三四发就能将数百人马都炸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