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二十五章

拥队又多了一份银钱入手,自是眉开眼笑,他凑近林强云耳边说道:“官人进城后,有闲可到‘拥翠院’去,听说毛惜惜回此地探看她的什么亲人,这些天寄宿在那院内。”

言毕,故意大声吆喝:“这位林大官人有赏茶水钱,各位今天有口福喽。”

在一片多谢声中,林强云带人走入城门。

行不过十多丈,迎面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高大胖老人,此人长了一个红红的酒糟鼻,走到林强云面前拦住去路,对林强云十分认真的看了一会。随行的亲卫们顿时大为紧张,差点就要冲上前将他痛打一顿。

胖老头长吁了一口气,向林强云伸出一只手掌说:“传信牌呢,先说好了,若非银牌的事就不要来找小老儿。”

林强云奇道:“怎么,你认得我么,还要我在这大街上把信牌交给你吗,是不是太过孟浪了些呀?”

胖老头同样以一副惊奇的样子问:“你们打着‘双木镖局’的旗号,难道不是从汀州来的,向你们要信牌有何不对?将牌藏于掌心,既便在街上又有何不可,小老儿只须一眼就能看清是何种信牌。决不虞会被人偷窥。”

林强云心想:“此人不知会不会是个失心疯的,什么都没弄清就问出信牌的话。也罢,就把自己特制的牌子给他看一眼,省得在大街上纠缠不休。”

探手进挎包内握了一物,飞快地向胖老头一晃后放回包内,问道:“是这种牌么?”

胖老人肥嘟嘟的腮帮子抽动了两下,脸上两边的肥肉抖个不停,真让林强云替他担心那两块一直晃动的肥肉会因此而掉下地来。

胖老头吃了一惊,显然是看清了林强云手中之物,连退两步后再次凑上前小声说:“少主请先去属下家中安顿,稍后有事禀报。”

林强云一听胖老头说出“少主”两字,马上就知道他是那本戴云子所抄名册上的人。当下不动声色地淡淡应道:“如此,就请前面带路。”

胖老头的家还真不小,在高邮城内zhan有三十余亩的大宅,此人可算是不简单的人物了。林强云只听沈念宗说起过,此人现在是布帛行的团头,身家达二三十万缗,可以说得上是高邮极富的地头蛇。

一切安顿好后,已是掌灯时分,柯老头轻手轻脚的走到林强云睡房门外,轻咳一声后问道:“少主可曾安歇,属下有事禀报。”

林强云扬声说:“老人家请进内说话,都是自己人,不要显得如此拘谨好么。”

胖老头进入房间在林强云面前跪下俯伏在地行稽首礼,恭声道:“属下宇字甲子柯茂参见少主,实是有重要之事急于禀报。”

林强云扶起柯茂,让他坐下后才问道:“柯老,以后请不必跪拜,行常礼就可以了。我先问你,如何一见金牌你便能肯定是我本人,不怕认错人吗?”

柯茂笑道:“传信使者已经交代过,金牌只少主才有一大四小五块,属下刚才已经看清少主手上的金牌比所见过的银牌大了许多,但样式和其上的字与银牌一般无二,故而敢于断定必是少主本人。若是别人传令的话,只会持与银牌一般大小的金牌,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牌子。”

林强云释然道:“有理,那就告诉我,有何事急着要禀报吧。”

柯茂应了声“是”,看了山都一眼,眉头微皱了下说:“少主此次到淮南打出‘双木镖局’的旗号,想来是还没有接到属下传回的信。现属下再把信中的内容说与少主听:上个月属下听楚州到此地贩布的——他也归属下该管——人说,原军师李元铠不知何故投到李铁枪帐下为谋士,派人到淮南东西两路,暗中向各地坐贾传话,要我们宇字号的人向他报名投到。另外,上月接到王统领银牌令,要我们留意应小姐一行的去向,正好当时应小姐他们在九月已经先到了高邮。如今,应家众人寄寓城内潘家,被一些江湖人和李铁枪的探子困住,一时间也还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过,据属下看,这些天城内来了不少面生武功高,似乎还夹带有弓箭,怕是李铁枪的人,马上就要对应小姐她们下手了。再有,属下探得李铁枪夫妇接蒙古人之命,美其名曰‘请’,实则是要将少主强掳到北方为其所用。请少主务必小心。”

林强云:“那么,我们淮南宇字号所属的人有否去李军师处投到呢?”

柯茂:“这倒没有,属下已经吩咐他们诈作不知此事,待少主做出决定后再予应对。若非数月前接到持有温玉虎珏使者的传令,属下等说不定会按其指令投入李铁枪的帐下。现请少主示下,对李军师所传口信如何对付。”

林强云:“不予理会就是。对了,弓箭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必须先解决这些弓箭,我们才能放手解围救人。这样好了,我们在高邮城里能动用的人手有多少,让他们去查清带有弓箭的那些人住在何处,再来想办法解决。”

“属下能动用的少数几个人,除了属下外,其他都是一无武功,二又是坐贾行商,平日里养尊处优享受惯了的,探些消息还可以,别的就做不来了。”看到林强云失望的神情,柯茂笑道:“不过,少主要贼人们落脚之地却并非难事,属下可以保证今夜就能查出他们所在,还大有可能将那些夹带进城的弓也弄坏一些,使得他们的弓看着样子还好,就是射不出箭。”

林强云大感兴趣地问:“哦,有什么好办法,柯老能透露些给我听吗?”

柯茂道:“其实很简单,属下有个叫花冲的帮闲,专一在高邮城内游手,经常从属下这里讨些银钱给他的一伙兄弟过活。属下只要给些银钱,让他们去做此查察狗窃之事,自然是熟门熟路又熟手的。此人过去有个叔叔曾在扬州甲杖库差遣,因了他去库内玩耍时,把那里的弓弄得能看不能用,害他叔父落了个流配千里的下场,至今还回不了老家。只要让他们找到地方,说不定真能把那些人的弓都给鼓捣坏呢。”

林强云:“那好,这事就由柯老负责去办。其他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管,自有我会解决。你们只须尽量收集各方的消息,能及时传回就行。另外,自现在起,我们的人要尽力插手粮米行,除维持现有的各项生意外,把全部能动用的人手和银钱,全部都用于粮米生意上。过些天我叔到了后,会给你们宇字号拨下五百万贯,还会运来二万两银、五千两金。一定要储备起大量粮米,相机运往我指定的地点。”

“属下遵命。若无其他事,属下告退。”柯茂施礼后退出房去忙他的事。

当夜,高邮南城一带的五六十个城狐社鼠倾窠而出,带了一帮大小不一的乞儿来往于各坊里,向住户人家、客栈、行院,甚至寺庙、道观里乱窜,只要有人聚集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放过,借寻人找物来回走动,四处乱钻空前活跃。

这些人的活动,又引起州、县二衙捕快差役们的注意,他们还从没见过城内的这些游手闲人有如此一致的举动,立即将这一情况飞报参军和县尉。

两位州、县地方治安官一听得这个消息,不由也大为紧张起来,前段时间李蜂头的大批贼人意图攻城未果,近两个月来除了日有所发的命案外,还风闻城内有过好几次大规模的械斗,死的人以数十计。只不过没有苦主报案,又没见尸体就不能从中得到谋杀的证据,无头无绪没处查访,也就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暂且不去管它。现在可不同,有如此多的本地在籍闲人同时行动,万一出了人命的话,那就是一场大乱子。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下令严密监视,先不要打草惊蛇,只要不发生危及人的生命、危及城防的安全,就暂时不动声色,务必将事情搞个明白。

差役捕快们也知道情况严重,都打起精神远远尾随这些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问题人物。在整个监视的过程中,倒也让他们这些瞎猫碰到几个死老鼠,抓获六七个因抢劫而杀人的家伙,好歹有些微功劳入手,可以暂时免去三日一追、七日一比的皮肉之苦。

高邮城内离西市桥不远,紧靠南市边的一座小四合院,出出进进的人自酉时末起就连续不断,这里就是花冲的指挥中心。

此刻是亥时初,花冲背着手立于厅内的方桌边,正看着两名会写字的手下混混整理已经写好的纸片,这些是手下各个地头龙即时传回的各种信息,整理好后每隔半个时辰必须送往南市一个小杂货铺里,交给坐等在那儿的游大官人。

花冲,是他的官名大号,城南这一带,比他有身份或与他地位平等的人称他为“花闲”;其他的细民百姓则只敢在背后叫,在当面得要称其“花官人”;手下的一帮地头龙么,按道上的规矩,叫他为“帮主”,至于是什么帮,他自己没说,手下的人也不敢问。

花冲这人其实挺讲义气的,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对手下的一帮混混们也够好,从各个商铺里得来的银钱都能和大家一起分享。而且他自幼又跟父亲和叔父学得几手拳脚功夫,遇事也能打敢拼,甚得手下一帮人的敬服,是城南一带很有些号召力的狐鼠型人物。

花冲信手拿起一张写满字的小纸条,看了一会对身边的一个混混说:“唔,顾溜儿这一伙干得不错,镇国寺内的和尚们怕是全部都已经被人控制住了。不然,不会连个应门的小沙弥也没有,倒让外人居士出外探问。叫我们的人多去些,想法儿从阴沟狗洞钻进去探看清楚,一定要查明里面有多少外来的英雄好汉、他们是否带有远攻的弓箭。得便往他们的弓弦上加点料,让他们的箭射不出去伤人。”

几个混混同声拍马:“帮主手段高明,我等万万不及。”

一个写完了一张纸条的抬头问:“帮主,这‘双木镖局’是什么来头,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这么为他们卖命值得么?万一惹恼了那些熬神,他们杀起人来可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花冲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来告诉你们,所谓镖局,就是以武力专为大户、大商家保护人、货、银钱安全的一个行当。‘双木镖局’是这一年来在福建路、江南两路一带风头最健的大镖局,可能也是我大宋最大的镖局之一。老实说,我还从没见过……哦,从没听过有什么保镖的人,一次能够出动数百镖师行镖的呢。那天你们是没看到,哇!光是打前站的就有六七十个镖师,他们一个个好威武、好雄健……”

“帮主,探清镇国寺内的详情了……”一个混混跌跌撞撞地冲入厅内,一屁股坐于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在口大口地喘气,大汗湿透的夹衫沾满泥迹草屑,手脸外露部分有碰撞的青紫淤伤。

花冲急奔上前扶起这人,嘴里叫道:“取水来,顾溜儿不要急,慢慢将事情说清楚。”

顾溜儿把一碗茶水猛灌入腹,抹了下嘴角哭道:“我们六个人只有我逃得性命,那些人好狠……鸣……连十一岁的三顺子也被他们一剑刺了个对穿,人杀死了还不算,又把他们的尸首丢入茅厕里去……”

花冲听了顾溜儿的哭诉,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许久后才问道:“顾溜儿,你先且慢伤心,把里面的情形说清楚,我们好去给‘双木镖局’的游大官人禀报,由他们出面去为我们的人报仇。”

“是,是,我这就说。”顾溜儿把自己钻入镇国寺后所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他抽搐着央告道:“帮主,带我一起去见游大官人,让我把三顺子他们的惨状讲给他听,求他一定要为我们的人报仇。”

花冲拉起顾溜儿就走:“好,我们一起去。”

行到厅门回过头对里面的人说:“你们马上去通知大家,且先停下所有行动,看游大官人有何吩咐再作打算。”

坐镇在杂货铺内的等候消息的卫队哨长游瑾,听花冲将情况说了后,立即让他们两个先等着。自己匆匆从后门绕到柯茂的家里,向正和柯茂在客厅里说话的林强云报告,已经有花冲手下的人死于非命事。

柯茂看林强云低下头沉思,立即说道:“少主,看来贼人们的弓箭一时破坏不了,他们恐怕是准备明后天要向应家的人下手了。属下之见,必须把这个消息通知他们才好,免得被突袭受到重大的损伤。”

林强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柯茂看了一会,问道:“君蕙的那位叔祖对我有些成见,实在不方便去见他们。柯老可曾与应家的人有过来往,认识他们中的人吗?”

柯茂摇头道:“没有,属下与昨天刚到高邮为应家助拳的江淮大侠丁家良有过交往,过去数年曾以江湖武林中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在江湖上行道,相处得也还不错。此刻正好借他们向江湖朋友求助的机会,以同道的身份去潘家宅院,将这消息透露给他们,也趁便对应小姐他们进行保护。”

林强云:“既是这样,我先去见见花闲,让他们的人不要再有什么行动,只要把消息传给我们就可以。等到君华叔的人马一到,就可以先下手把李蜂头的人除去。游哨长,带我去见花冲。”

柯茂:“我也去,听得仔细一点,好让应家的人明白真实的情况。”

花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游大官人、柯茂走入杂货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似乎比自己还小三四岁的年轻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自觉主事人若非游大官人,就一定是开布帛铺的柯老板了。

他没等四个人坐下,想都不想一下便冲动地拉着顾溜儿走到柯茂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柯老板,过去小子是有眼不识高人,多有得罪之处请您老原宥则个。今日,我们受您老的请托,查探外地来的江湖高手,没想到在镇国寺折损了五个弟兄,务请您老一定要请‘双木镖局’的镖师为他们报仇。”

柯茂见花冲把自己错认为首领,心中大感不安,慌忙扶起花冲和顾溜儿,小声在他耳边说:“花闲,你不必如此,‘双木镖局’的局主林飞川就在当面呢,快快前去相见。”

花冲目注游瑾惊问道:“什么,‘双木镖局’的局主,这位游大官人莫非就是江湖上人称‘诛心雷’的飞川大侠不成?”

柯茂手指着林强云笑道:“错了,错了。平日里看你古怪精灵得紧,此时怎地如此蠢笨不堪?这位才是‘双木镖局’的局主,游大官人却是林局主的卫队哨长。”

林强云走到花冲面前,笑着对他说:“花兄,林某人一到高邮,便听得柯老说起你的大名,向我称道花兄是条没奢拦好汉,在下实是敬佩得很。花兄但请坐下说话如何。”

花冲一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口舌不清地问道:“你,你……你,你……真是‘双木镖局’的局主?如何会这般年轻,好像……好像……年纪还没在下般大……”

“有志不在年高,碌碌空长百岁,谁说双木镖局的局主一定就要像我们几个般的老朽了?”缓步入厅的天松子笑呵呵向林强云打了个问讯,半玩笑半埋怨地说:“林小友到高邮来趁热闹也不招呼老道一声,是嫌天松子碍手碍脚么?老道在此向小友保证,这次天师道门下定然会对李蜂头手下大开杀戒,以尽除魔卫道之责。”

花冲小声惊呼:“我的天!天师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心雷’天松仙长!仙长说他……他真是‘诛心雷’飞川大侠?”

天松子看了花冲的神态,童心大起地一拍他的肩膀,引用上双木胭脂水粉店的招牌店规,笑道:“正宗天师道前辈仙长门下高弟,实实在在的‘诛心雷’林飞川,‘信誉保证,如假包换’。”

顾溜儿被一连串大人物的出场搞糊涂了,面对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他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仔细看清天松子的容貌后,拉了花冲一下小声问道:“帮主,这老道真是人们传说中的‘正心雷’天松子老仙长?我听勾栏里说银字儿的李花嘴讲古时,他可说天松子有一百五十多岁呢,现在人在当面,怎么看也只有五十来岁的样子啊。”

在林强云忙着招呼天松子落座的时候,花冲在顾溜儿头上敲了一下:“笨呐,神仙的年纪也是我等凡夫俗子看得出来的么。别吵,看老仙长和林局主有何吩咐再说。”

林强云待众人都坐好,先向花冲说道:“花兄,请你再把今天镇国寺的事情说一遍,以便为你们惨死的几位兄弟报仇。”

花冲开口,顾溜儿在旁补充,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林强云听完后对柯茂道:“柯老,你看……”

柯茂站起身向林强云施礼:“属下这就前去潘家宅院,外头的事情就由局主和仙长主持,动手时属下会相机行事。”

林强云:“好,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必须将高邮城内的贼人驱除。先把城内的局势稳定下来,缓解应家人众的危机再说。这样吧,若是没有意外,己时初向李蜂头藏匿于镇国寺内的人下手。”

柯茂走后,林强云向花冲说:“花兄,你们的人把情况大致都查明了,请不要再去惊动他们,只需暗中注意贼人的动静就可以了。一有消息,就请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我们。至于你们为此事而殁的兄弟,待此事了结后,双木镖局会给他们一个安排的。花兄看这样好么?”

花冲知道了林强云的身份后,再不敢托大,站起手拱手为礼:“林局主千万别叫小人花兄,与柯老板般的叫花闲就好。在下有个请求,望局主能答应。”

林强云:“什么事,花兄请直说。”

花冲咬牙道:“明日小人要跟局主一起去,要亲眼看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伏诛。”

林强云:“行,明天你就和我一起走,其他的除了带路之人外,不可让他们跟来,以免有所损伤,得不偿失。”

花冲喜道:“谨遵局主吩咐,小人告辞了。”

天松子在花冲走后,方对林强云说:“小友,贫道为陈都统领带来口信,他们已经到达城外南澄子河,与你留在那儿的人会合了,他说明日卯时城门一开就会带人入城,要小友派人到城门边接应,以防错过。另外贫道也吩咐同来的弟子,以你天师道上人的名义,约齐本地各道门派的师兄弟予以协助。有本地这些同道中人的相助,相信这里的事不会很难办。”

林强云大喜,连忙向天松子道谢。

且说柯茂出了杂货铺,便直向西行,来到距镇国寺三里左右的潘家宅院外。

这座宅院的主人潘璩,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生来性喜四出游历,与郡守叶秀发交好,外出时便请他代为照管看顾宅院。据说他是本朝开国功臣潘美的后人,因与家人不合,从邯郸老家迁至高邮落籍。只是他年近五十,却没有子嗣,连娶四个妾都无所出,连个女儿也没有。心灰意冷之下,长年外出很少归家。

柯茂走近潘家大门,听得墙上有人提出警告:“来人止步,要进入潘家者,请道明来意,以免招致误会。”

柯茂报出自己过去在江湖上所用的名号,说明是应丁家良所请前来助拳的,方得以进入潘宅。不巧的是,潘家有下人认得他这位布帛铺的老板,叫出他的来历,让应俊豪大起疑心。又因众人正谋划一次大行动,全都在准备与敌做个了断,也就没马上为他引见装扮成仆的丁家良,直到他们第二天来至镇国寺外时,丁家良方才知柯茂的来意。但为时已晚,错失了早做准备应付危局的大好时机。

柯茂的家位于南市濯衣河边,虽是大宅深广,但在人静的黎明时分,报晓人的呼叫声也还能清晰地传入。

林强云在报晓头陀高叫时便被惊醒了,躺在床上不住翻来覆去再无法入睡,只好瞪大眼睛看着床顶的布幔。昨天柯茂告诉自己,因为九月李蜂头的人攻过一次城,近来城内又是风声鹤唳极不安定,所以原本卯时正启关开城的,现时已经由郡守叶大人下令推迟半个时辰启关,改为辰时初方能打开城门放人进出。

反正时间还早,百无聊赖的林强云在不自觉中,依《阴阳养生决》所述的功法练习起来。也不清楚过了多少时候,林强云再次被门外的人声惊醒,睁眼一看,阳光从窗棂中射入,天已经不早了。

“糟,这会子怕是城门已经开了,万一接不到君华叔,那就会有大麻烦。”林强云一蹦而起,急急穿好衣衫,冲出房门就叫道:“快,我们赶紧到城南门去接人,怕是太迟了。”

南城门也叫“望云门”,林强云和十名亲卫赶到时,那名守城门的拥队正大声呼喝手下的役丁焚香,准备在祝告这一天平安无事后就启关开门。他看到林强云等人匆匆赶到,迎上前笑道:“官人好准时,请稍候片刻,我们立即开关,让镖局的人先入。”

林强云把早准备好的一叠纸钞交到拥队手上,小声说:“这里是七百贯,除了我们二百四五十人的入城税外,请看着分与众位大哥,些微薄礼不成敬意,好教官长见笑了。”

除掉四百八十贯入城税,再拿出一百贯分给手下,最少也有一百贯可以装入自己的钱袋。拥队笑得嘴都合不拢。正待转身时,林强云又一把拉住他,拿出一个纸包,附在他耳边说:“这里还有一事劳烦官长,稍后请将此物事交与这里的将军,转告他说,今天最好多派些人到此守护,怕是会有不开眼的贼人又来打高邮城南门的主意。务请小心为上。”

拥队会意地向林强云挤了下眼,同样压低声音说:“官人尽管放心,这包儿和官人的话在下一定转给部将大人。请在此稍候,在下还有事去忙了。”

接到早早等在城外的两哨护卫队,林强云立即把情况向陈君华作了说明,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陈君华带人慢慢往向西南角的镇国寺方向走,林强云招来一个在街角探头探脑的花冲手下混混,让他带护卫队去镇国寺。自己则快步回去柯茂家,带亲卫直赴镇国寺外与陈君华会合。

在柯茂家中焦急走来走去的花冲,一见林强云入门就冲上前说:“局主,快带人去镇国寺,我手下的人来报说,潘家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已经到镇国寺外,和他们接应的人与李蜂头的探子们打起来了,而且情况还很不妙,他们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事出意外,林强云急得火冒三丈,冲入院内大吼:“亲卫紧急集合,立即做好战斗准备,马上出发。”

早有准备的亲卫们不到片刻便整好队,出门跟着花冲向三里外的镇国寺狂奔。

天松子与他的八个门下弟子,连同招请来的二十三个老道不及向林强云打招呼,在本地道士的引领下先一步出门向镇国寺匆匆而去。

已经可以看到镇国寺的山门了,陈君华所带的二百多护卫队听到背后急促的奔跑声,略停了一下,等林强云的亲卫与他们会合。

林强云赶到陈君华身边,急声道:“君华叔,我们赶两步,君蕙和承宗他们被李蜂头的探子们围攻,迟恐不及救援。”

话才说完,陈君华还没来得及开口,蓦地,长啸声起,片刻间镇国寺左的空地上喊打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隐隐传到。

天松子知道情况紧急,向林强云丢下一句:“我们先走一步,小友请带人随后赶来。”

还有半里多的路,急赶的话半刻时辰可到,陈君华高声下令:“护卫队弩兵上弦装箭,二哨到达战场后立即清除外围之敌,一哨在前,局主亲卫在后,成战斗队形跑步前进。”

天松子他们三十余个老道赶到镇国寺西墙外的斗场边时,丁家良、应俊豪他们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应天宝和三个兄弟结成一个三才阵,护住左腿受伤不能站立坐于草地上的应承宗,死命顽抗六个贼人的狂攻猛打。圈外有四个贼人的尸体,多多少少影响贼人进攻力度。内圈坐在地上移动不便的应承宗,举着小弩不住向四周作势欲射,他的小弩指向哪里,往往令那一面围攻的贼人大感紧张,不自觉地放弃可以伤敌的机会,闪避小弩击发的方位。正因有应承宗的小弩给贼人致命的威胁,他们这一组才能勉强支持到此刻。

但应家三兄弟的体力严重透支,浑身大汗如雨水汽蒸腾,抡刀挥剑使枪的动作大为迟缓,已经快到油尽灯枯之境,眼看再没法坚持多久。更糟的是应承宗的钢针只剩下两根,让他不敢放胆扣下悬刀伤敌,使三位叔辈应付更感困难。

空坪上,穆自芳他们也已出手,穆氏三狼以穆自芳为首把丁家良困在斗场中心,绕着丁家良穿插游走、飞腾扑击,死死地纠缠着精力耗去大半的江淮大侠,不让他有机会向其他被围攻的同道伸手援救。

应俊豪与另一人则是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浑身浴血承受七八名贼人的围攻,他们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士,面对贼人也还有攻有守,虽落下风却一时还没太大的危险。

其他散落在外面四五处的情况就不太妙了,都是三人或二人被数个贼人围住攻击,不时有人惨叫倒下,若是再过半刻一刻,应俊豪华和丁家良这一伙人必定是全军尽墨的下场。

倒是那位肥胖得看来走不动的柯茂,他的境况最轻松,他引逗着两个狂追不舍的贼人在场中四处游走,一见追的人稍远就往其他贼人背上捅出一剑,一击即走决不停步,时有不小心被他刺伤贼人,稍解被围之人的些少危机。被他刺伤的贼人想反击时,伤他的人已经远出十数步了,气得被伤的贼人破口大骂。但他也并不好受,长时间的奔跑躲避,把这位平日练功时间不多的肥胖商贾累得如同拉了一天重犁的老牛般,张大嘴不住喷出大股的白气,显然也是没多少精力再与贼人玩捉迷藏的把戏了。

天松子领着众老道快速潜至空坪边缘,略一环视斗场,立即回头向众道士说道:“本地的道友分一半去杀散西、北两处外围的弓箭手,其他人跟我冲上去把这十多个弓箭手除掉,然后再解围救人。”

他说完后猛然跃出,松纹剑前指,当先冲向斗场,高叫:“道友们,除魔卫道,上体天心,下依民意,是我道家修行之正途。灭妖斩魔,护我道统正当其时,杀!”

天松子在十多个贼人的弓箭手还没转身时就一冲而过,身后倒下两个贼人,两支箭呼啸着向空射出。他把其他弓箭手留给别人,脚步不停地领先冲向最近,也是最岌岌可危的应天宝那里,围攻应天宝他们的贼人,已经先片刻结阵等候这些老道的到来。应天宝在天松子接过贼人后精神一松,和两个兄弟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冲向场中的老道齐声怒吼,把挡路的弓箭手掌击剑刺消灭后马上前冲,但却被另一处射来的几波箭雨阻住,这些箭向分散冲入场的道人们射至,惨呼声中倒下五、六个挡格不及的老道。没中箭的老道们只好一边挥剑拦挡,一边伏低身形尽量减小身体受箭面积避免受伤,一时间进既不得,退也不能,境况可虞。他们只能希望另外分出去杀弓箭手的道友们,能及时将贼人杀散,以解除目前的危机。

丁家良于拼斗中眼看已经绝望,没料到还有援兵从天而降,不由大喜欲狂,精神力气一下子似乎增长了许多,奋起余力出剑如风,把穆氏三狼逼得步步后退。他借机大声高呼:“朋友们,再坚持一会,老天眷顾侠义之人,我们有援军来了,杀呀!”

丁家良说得真对,老天爷确是眷顾他们,他的话声才落,靠大路的方向就传来连续不断“砰砰啪啪”的响声,位于斗场西侧的十五个弓箭手几乎是同时倒下。

穆自芳眼看在即将把所有刺客和他们的同党斩杀尽净的关头,突然杀出一批道士坏了好事,气得直要吐血。到自己的弓箭手把大部分道士都压制在一角不能动弹,仅冲入四个时,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向两个堂兄弟叫道:“缠死丁老狗,只要多一会就可大功告成。”

缠是缠住了,但却没法对丁家良造成任何伤害,反被他口中的丁老狗突发神威把他们逼得四处游走,拼斗的范围扩大了不少,以致丁家良能出声为刺客的同党鼓气。令穆自芳沮丧的是,随着丁家良的叫声出口,果然有大批身着白战袍、外套青灰背子的人出现,只一眨眼间就把弓箭手对道士的压制解除掉。

对于后来的这些武士,穆自芳十分明白所遇的是什么人,立即发出一声撤退的尖啸,扭头就向北跑,一边招呼二位堂弟:“快退,林飞川的镖局护卫队来了。”

他的两位堂弟一愣间,已有一个被丁家良一剑刺中右胁,他还傻乎乎地向丁家良问:“你怎么可能伤我……啊……”

丁家良可没功夫与他废话,成心要置之死地而后快,手腕一转把剑扭了一下,将伤口扩大让空气大量进入,使这匹狼即使能侥幸活命今后也不能再为恶。然后才拔回剑转身向另一个起步逃命的狼扑去。

林强云已经带着他的亲卫冲近至三十多丈,止步调匀呼吸,看清形势后,立即举枪向逃得最远的穆自芳瞄准、击发。斜行两步让开枪口冒出的烟雾,看到被击中的家伙还在一拐一拐地跳动,再次向这人射出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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