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二十章

自迁来了近十户人家到村里落籍,再加上从城里回村的九十六个孩子、三十五个妇女,这个原先只有十七户七十六口人的小山村,如果按三十五个女人连她们的孩子都各算成一户的话,全村一下子增加到六十三户二百四十八口,显得热闹了很多。每天村里护卫队的操练就不说了,现在又加上一大一小的两班孩儿兵跟大人们一起出操、训练。学舍的夫子先生由一个增加到三个,老三把根全也叫去做孩儿兵训练的教官,忙得什么活也没法干。好在这些吃尽了苦的孩子们很争气,认字读书、写字算数、训练操队没一样不是用心去学、去做。几个月下来,全都长胖了一圈,身子骨比刚来时结实多了,站出去总算有个人的模样喽。

照看着孩子们吃完早饭,凤儿妈吩咐煮饭的几个女人说:“今天要大家忙些,我和ju花马上要去瑶村看看他们,回来可能会很晏。”

几个女人纷纷说道:“放心,我们自己的孩子也在内里,不会误了他们吃饭的,你和ju花自管去就是。”

凤儿妈走出后谷的孩儿兵房舍的围墙,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进入屋子里读书的孩子们,忽然回身叫住儿子:“南松,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沈南松闻声跑到她面前,急匆匆地问:“妈,有什么事快点说,夫子马上就要来了。”

凤儿妈把儿子的头发顺齐些,怪责地说:“看,这头发也没扎好就跑走,自己去将布巾绾好一下。妈跟你说,今天妈去瑶村送盐,并看看他们新开的田准备什么时候施下秧,是否需要我们派人去帮忙。十多里路走来回,怕是要到下昼(客家方言,下午)才能回到家。若是到入夜都还没回来,你就带着火把来接,知道吗。”

沈南松问道:“就你和ju花姐两个人去?那么把我的钢弩也带着以防万一。省得遇上什么野猪虎豹之类的没件趁手的兵器。”

凤儿妈慈爱的抚着儿子的头说:“傻孩子,哪有这么巧的事,妈一走这条道就会遇上野猪虎豹。再说,就是遇上了,妈还有你大哥给的手铳和十个铳弹呢,怎会怕野猪虎豹。铳声一响,那些东西还不飞一般地逃命么。放心,妈不会有事的。”

沈南松撒娇地扯住母亲的手说:“哪,妈要快点回来,你说好今天要给我做笋豆的。我会把剩下的笋切好等你回来做。”

“好,一回来就替你做笋豆,治你的嘴病。哎,家里还有前几天城里带回来的寿糕、鸡蛋饼,想吃时就自己去拿,我要走了。”

“妈,记得把手铳和铳弹带着,别忘了啊。”沈南松追上几步,小声地再说了一遍。

“知道了,不会忘记的,快回去吧,晚了先生要罚你了。”凤儿妈吩咐说。

山谷东西两边的坡地上,去年被割掉做蚊香的草药已经又长到尺多高了。和去年没割下的草药比,虽然没有那么高壮,但却更显得新绿可爱。强云花去一千九百多贯工钱请人来将杂草锄去,真是做得对极了。看看这些草药长得多好,把去年没动过的全部割下来的话,估计能做四五千万块蚊香呢,那又可以赚到多少钱,光是做蚊香这一项的工钱,就能养活几万人。

推开门走进饭厅,解开囊袋再看了看里面灰白色的官盐,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次派销的官盐因为林强云都头身份的关系,比以前的好了很多,但还是掺了不少砂子灰土。现在盐贩们大都造反去了,一些没跟去造反的也因为道路不通、人数太少,没敢再去行贩。再说,就是现在马上有人敢去贩私盐的,也得明年才能运回汀州来,如今想买一点私盐都没这个可能了。

宋代,福建内陆均实行食盐官卖,贫苦农民贩卖私盐的活动长盛不衰。

有些人数较少的私盐贩子,怕被官兵捉住不敢从陆路走,采用从海口溯闽江而上至清流,再转道运往长汀,需要很长的时间,往往隔年才能运到。

瑶村的人口才四十几个,就派销了这两挑一百二十多斤的官盐,若不是强云带着大家做蚊香赚到些钱,光这派销官盐的十九贯钱钞,就会让许多人饿上好几天的肚子,说不定还会使身无分文的人破家呢。

扎好囊袋,刚要出门看看同行的ju花来了没,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入睡房取出过年后林强云交给她的手铳。见铳管上已经有好几处生出了小点的铁锈,又拿起放在一只小碗里的抹布,细心地往铳管上涂油。擦掉黄色的油锈后,搬开钩子往铳管里瞅了一眼,,顺手从皮弹匣内取了一颗子弹塞入,一托铳管前端,“咔”的一声,行了。

“就这样能打出子弹伤人?”凤儿妈轻轻用拇指按了按击锤,小心地将手铳插回皮套内,自语道:“比钢弩倒是容易多了,不必用死力拉开弓弦。好在也不重,才一斤多不到两斤的东西,像把柴刀般挂在腰上并不碍事。唉,带上它吧,省得他们又说我大意失荆州。”

“叔妈,好了没有?”走进门的是十八岁的沈ju花,一身两截衣衫,手脚袖口都用布带扎好,背着的囊袋里装着她那把小钢弩和只装了二十支箭的小箭匣。

凤儿妈扯平衣摆把手铳和皮弹匣盖住,高声应道:“好了,就等你呢。天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挑起盐担,出门往谷口走去,ju花向凤儿妈问道:“叔妈,你没带防身的刀剑吗?陈三叔可吩咐过一百遍都有了,说是没带防身兵器的人谁也不许出谷,以免遇上打我们主意的盗贼时,连想反抗都只能赤手空拳对刀剑地打,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小丫头,你还向叔妈说起嘴来了,小心叔妈去根宝那小子面前说你的坏话。”凤儿妈笑道,然后又放低声音说:“我还不信会有盗贼瞎了眼,敢来飞川大侠的家门口撒野。为防万一,叔妈带了你强哥给我的手铳呢,这物事可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诛心雷’,说出来能把不知情的人吓死。怎么样,这回不用替叔妈担心了吧。”

ju花听了凤儿妈的话,先是红了俏脸不出声,然后又小声的笑了起来:“嘻嘻,我还没见过强哥的手铳是什么样子,还真想有几个瞎了眼贼人来我们这里撒撒野,也好让叔妈的‘诛心雷’发下威。既使我能看到手铳的样子,又能见识一下被手铳打中的贼人,是不是真的会烂头烂面。”

“哎哟,你这小丫头胆子这么大,还想看被打中的贼人是会什么样子?我可是听三儿说过了,被手铳打中的人,脸上会烂成一片血糊糊的,可吓人了。我只希望最好这一路的来回什么事也不出,平平安安的出门,平平安安的回家。”

两人说说笑笑的向谷口寨墙上守护的村民打了个招呼,讲清都已经带了防身兵器,从打开的寨门出谷。

走到离横坑谷口两里,她们岔入另一条几乎被草掩盖的小径,往前不足半里转过山脚,就是林强云去年打伤张本忠他们的地方。

走在后面的ju花向长满茅草的山脚看了看,问道:“叔妈,去年金见、金来他们劫去我们的菜刀和蚊香后,就是拐弯后面那块坪地上被强哥打伤夺回货物的么,那他们为何又没烂成血糊糊的?”

凤儿妈笑道:“哪还用问么,是你们强哥看他们不像坏人,抢了东西没伤运货的挑夫。你没听过‘饱暖思*,饥寒起盗心’这句话么。所以才不想他们血糊糊的烂,而且还用药为他们救治所受的铳伤。现在你不是也看到,他们之中有哪一个是会做坏事的人了,还不是帮着你们强哥做了那么多好事。”

“是啊,他们是好人,还亏得强哥没让他们烂得见不得人,否则只怕会比山都还更吓人呢。”

“好了,别再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快走吧。”

当天下午未时末,一队混杂着扛棍棒、挂刀剑的人匆匆来到这里,看样子总数约有一百三四十人上下。他们一到这稍大的地块后,领先的一人举起右手,大队人马立即停下脚步。

这人向后面跑来的人说:“快去向武将军禀报,前面三里就是横坑村的入口。请将军示下是否继续前行。”

片刻后有人跑上前对这人说:“武将军有令,所有的人到路边的山上隐起身形,不得喧哗、走动。以免暴露了我们行踪,引起横坑村乡民的警觉,坏了我们的大事。”

随即,呼喝声响起,百多人一阵纷扰,分成数股走向路边的竹林。

不久,这条通往横坑村的路上再不见人影,又恢复了原先静悄悄的沉寂。

在这些人散入竹林中的同时,凤儿妈和ju花也在盘生伯等几个瑶族长老的陪同下,走出这个只有三十来间竹木搭建房屋的小村。

看着门前屋后刚开出的十来亩生水田,凤儿妈对盘生伯说:“盘峒主,你们这几年安心地多开些田地,所有赋税和用度,强云——就是你们的少主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会派人缴纳不用担心,保证不让任何人饿肚子。只要你们在三年后能够自立了,他说要将你们的年轻人带出去多赚些钱,也顺便让他们见见世面。对了,你们少主还交代说,一定要抽时间练好武艺,或者有一天他的护卫队会用得上。”

盘生伯笑道:“沈嫂嘿,你就放心吧,我们定会按少主的吩咐做的。我们也希望能有一天,为少主多尽些力呢。牯仔,你带一个人护送沈嫂嘿她们回横坑村。记住,路上要小心些,不可胡闹出差错。万一有什么事时,一定要听从她的吩咐。”

盘牯仔大声应道:“知道了,一定不会出事的。”

二男二女四个人离开瑶村,一路说说笑着走向通往回去横坑村的山间小路,毫不知情地朝着新出现的危险一步步接近。

时间慢慢地溜掉半个来时辰,刚才受到惊扰的小虫们似乎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又开始他们从冬眠中苏醒不久的鸣叫。

原先勉强可行的山径,经过一年多出入的人不断行走,此时已经变成了两尺余宽的小路。路左侧十多丈外竹林内的斜坡上,二十来个身穿灰褐色武士服的人团团围坐成一圈。这些人的四周还有四五十个衣衫破烂的卫兵,手持刀枪棍棒耙头勾刀等简单的兵器,站在周围十多丈外守护。看外表穿着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穿武士服这些人同一伙的。

坐于最高位置的是个身穿团花青绸锦袍,白净脸细皮嫩肉,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仅从此人的衣着打扮和粉嫩的皮肉上看,这是个到处游山玩水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无疑。

这位公子爷双手交互插在腋下,满面春风地笑着说:“各位,去东边十余里外庵杰村探听消息的江老兄回来了,让他给我们说说前面这个小村的情形。”

江老兄长着张平实的脸,上面溅了好几点泥浆,像极了刚去田里劳作回来的老实中年村夫。他把身上脱下满是泥点的破衣服向背后一丢,接过身边同伴递来的武士服披在肩上,有点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朝白净脸公子点了点头,说:“武将军派属下到那庵杰村去,问了好几个本地村夫,也没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后来趁那村子的大人没注意,属下找到几个溜至村外玩耍的小童,这才从他们嘴里套出些话来。你们可知道这个毫不起眼小小的横坑村,竟然是汀州境内最富的村子,每家最少也存有数十千钱。特别是村长沈念宗家,可能藏有数千两金银。原来村中只有十七家本地住户,自林飞川到这小村以后,因为缺人手干活,在去年下半年又搬进十户,现在总共有二十八户人家。眼下还留在村内的成年男丁不过五十余人,其他都是些老少妇孺。不过,听说原来十七户人家中所有男丁都是习武的,有点不大好对付。前年,一股土匪曾想入村打劫些钱粮,东西没抢到,反而在这小村里折损了三四个人,此后就再没有人敢到这横坑村打劫了。”

原来这位公子爷姓武,还是个将军。只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做到哪一路的将军,敢情是带着仆从家丁出来游玩么?

但听江老兄说话的口气,却又像是踩盘子的盗贼到此地窥探,想要图谋横坑村民们的钱物。

这么个小村会有如此之多的金银钱财,山坡上围坐的所有人都露出兴奋的表情,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谈论,每个人都暗自盘算着,怎样在进村后大捞一笔。

武将军道:“大家先别高兴得太早,且听江老兄把话说完。”

山坡上嗡嗡的耳语声一静,这些人的注意力再回到江老兄的身上。

江老兄沉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去年,因为他们做蚊香、布底鞋的生意赚得了大笔钱财,也是怕有人打他们的主意,所以这个横坑村的人还在入村的唯一通道上,联山跨路筑起了一道护村寨墙。我刚才去探看过,远远的见到寨墙上有人守着。若是我们就这样大队人马前去,里外就会被发现。而且,那道寨墙的高度约三丈多近四丈,而且还设了箭棚,墙面似乎是加了灰浆砌筑的,恐怕没有攻城器械是无法攻入村中的。”

江老兄的话声一落,嗡嗡声又起。一人问道:“如此说来,我们还要先造出几架梯子,强攻将寨墙拿下才能进村喽。”

另一人也大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即动手扎他六七架梯子,先占住寨墙然后再进村就是,在这里坐着能讲出个掉**来。”

有人粗声粗气不紧不慢地说:“大家别忘了,上头只令我们来这里帮造反的盐枭,又没说要我们攻掠这里的村寨。这小村虽然富裕,全村充其量也就能搜括出数千两金银而已,攻下了也没多少好处。再说,这小村中人不但强悍,这里还是‘诛心雷’林飞川的家,肯定是块难啃的骨头。飞川大侠与我们毫无干碍,无怨无仇的我们何必去招惹这位熬神?把林飞川给惹毛了,被他找到头上,对我们施用出道法时,这里的人有谁能与其相抗,只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听这人话中的意思,这人大约在去年见识过双木护卫队的厉害,对他们印象深刻,生怕一个不好会把命丢在这荒山野岭,故而出言相劝。但他的语调上却又并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好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

粗嘎的声音是个四十余岁大汉发出,他半死不活地余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依我看,这小村不攻也罢,省得惹来林飞川在汀州城内的护镖队,招来林飞川的可怕报复。他们那些人全是训练有素,不比普通乡民般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我们还是撤走,远离此地为妙。”

这人讲到林飞川和“诛心雷”,很多人也有些犹豫起来,去年底长汀城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能攻入村子,将村里的人掳到手上为质也还罢了。但万一攻不进去,或是攻入村中伤了林飞川的亲人,那飞川大侠报复起来,后果可就严重得紧呐,弄不好这些人恐怕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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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附和说:“刘什长说的是,不如我们还是去帮着晏头陀多攻占几处州县,令他将地盘扩大了,要多少金银钱财没有,何必来惹这‘飞川大侠’呢。听说被‘诛心雷’击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心中但有丝毫恶意便会脸面溃烂,脓血齐下的连大医士都没法治,还得痛上数十日方死,端的是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这人说到后面,声音越说越细,并夹带着微微的颤抖,最后的声音突然中断,再说不下去了。

所有的人,包括武将军在内,越听这人的话,一颗心就越往下沉。话语声停下时,都齐齐打了个寒颤。

被“诛心雷”击中的情况如何,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看过不知道。但说到脸面溃烂、脓血齐流连高手医士都不能治疗地痛上数十日才死的话上,他们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被姑姑(杨妙真)捉去受刑的人来,想必和那样的情景差七不差八。被杨姑姑当成玩物弄去尝试弄具的人,所受的惨状那可是他们亲眼所见,甚至还有人亲自动手施过刑,很清楚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都给我住口,我们南下有一二百高手,还能怕了一个乳臭未……”武将军厉喝声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大约是想起在此情况下,绝不能只顾占别人的口舌便宜,说林强云是乳臭未干,未免太过不敬,传出去了对自己大大的不利。还是把话说得客气点,小心些为好。急忙放低声音改口说:“还会怕飞川大侠一个人么。”

话才出口,武将军又觉得后悔了,这话像是自己说的吗,未免也太过软弱了吧。立即振作精神喝道:“本将军绝不怕他,你们也不用怕,有事本将军出头为你们顶着。此后再有出言扰乱军心者,斩!”

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武将军的话和刚才那人一样带着微微的颤抖,说得外强中干。不怕,鬼才相信,说不定飞川大侠要来的风声一入耳,这位公子将军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粗嘎声音的刘什长道:“请将军下令,属下等遵令而行就是。”

白净脸武将军脸上的表情庄重起来,严肃地说:“既然本将军已经答应了穆椿将军协助掳人为质的请求,那就必须想办法攻入村里去,把林飞川的亲人擒到手中,我们的安全才有保障。”

武将军放缓声调:“这样吧,我们就打出大宋忠义军的旗号,借奉命南下剿贼之名,说是到此地查察奸宄,明着叩关叫守寨的乡民开门。只要能骗开寨门,有三五个人就能占住通道,入村还不是千容万易的事。”

说到这里,武将军站起身,神情肃然地小声喝道:“众军听令。”

武将军坐在地上时,因为所坐位置的关系,显得比别人高了点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仅是肩膀比别人宽了些,像是个身体很好的读书相公。

但他这一起身站在那里,得见其全貌的人就会发现,此人身高六尺二三,肩宽腰细肌肉相当发达,是个半力量形的人物。

二十余人在他的话声一落,立即起身站直,不言不动静候命令。

武将军的眼光扫过场内的手下,杀气腾腾地下令:“刘什长带几个人去将跟来的头陀军整好队,在我们后面跟上,其他的人与本将军列队先行,打出我们淮东忠义左军的旗号,就说是奉命南下福建路协同剿贼,命令寨墙上的人开门受检。”

他顿了一顿后,又露出可以迷死人的笑容,放轻声音说:“大家玩乐过后,除了沈念宗一家大小留下性命外,其他的人全都给我灭口,不得走漏一个。”

众人齐声暴应,然后分头行动。

有人取出一面蓝色三角牙旗摊开,也有的去砍竹为竿,其他的则整理刀剑结扎装束,各自准备着一旦占取寨门开后,就动手杀入这山中的小村。

天色估计已到接近申时末,西斜的太阳渐渐靠近西山头,西天也慢慢出现丝丝红色的彩霞。

天,很快就要暗下来了,盘牯仔笑着对凤儿妈说:“沈嫂嘿,再有三四里路就可看到谷口的寨墙了,我们送你到寨墙下就回头。”

凤儿妈接下他的话,笑着说:“盘牯仔,不在横坑住一晚,嫂嘿屋下还有几条干肉和十多个鸡卵,煮些好吃的让你尝尝。”

“还是不住了吧,”盘牯仔有些心动,但想到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干,只好忍下心里的yu望,婉言回绝:“我怕峒主骂我贪嘴,再说晚上还想去捉些石蛉,给几个体弱的女人补补身子。”

翻过一个山涧走了五六十丈,马上就可踏上回村的路。在最前面的那青年突然停下差三四尺就踩到小路上的脚步,使大步走在他身后的盘牯仔差点就撞到他背上。那青年回头把右手食指竖于嘴上“嘘”了声,便移到路边的草丛后蹲下身子。

盘牯仔跟在他后面探出头一看,差点吃惊地叫出声来。

六七十丈远处通向横坑村的路上,那边的山脚下迎面对着他们悄无声息地缓缓行走着一大队上百人的队伍。走在队前头的人还举着一面蓝底黑字的三角牙旗,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旗上是什么字。

凤儿妈走到他们身后小声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盘牯仔让开身,对凤儿妈说:“嫂嘿,你看前面这些是什么人?是官兵么,看来却又不像啊!”

凤儿妈仔细观察了一会,失惊道:“不好,有人要偷袭我们横坑村,得立即向村里传出警讯。”

她想了想,急促地对盘牯仔和那青年人说:“你们两人没带兵器,分出一个到畲村去报信,请他们立即派人来援,另一人赶回你们的村里,通知盘峒主他们做好防备,一有不对就马上退到山上去躲藏,免得老少妇孺受损伤。咦……等一等,糟,真不巧,大孩儿兵出谷跑步了。”

正说着话时,里外村子的方向四五十个身影越来越近,再过些少时间就会在这岔路口与那队不明来意的人碰头。

虽说是“大”孩儿兵,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孩子也不过才十四岁,无论身高体力都决非这些盗贼——还没弄清楚这队人马的来历之前,姑且先认为他们是想偷袭的盗贼,虽然他们明目张胆地打着一面大旗,但也免不了让人起疑心——之敌。

而且,最糟的还是孩儿兵们跑步时除了脚上和身上份量不同的铁砂袋外,从不带任何兵器,只有教官才会带着一把刀剑和片刻不离的钢弩。两方要是猝然碰头,万一真的打斗起来,孩儿兵们没一个能避免受到伤害的。

由于凤儿妈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急弯的顶点处,也因为路边长满了高过人头的茅草,两边相向行进的人一时还不能看到对方,需要走近到三四十丈才能互相发现。只要她一现出身形,必然能让两边的人都看到。势必会引得不明身份的那队人加快脚步赶来,孩儿兵不明所以之下肯定也不会停下脚步,那将使双方更快碰头。

凤儿妈心中叫苦不迭,现在即使要通知孩儿兵退回村去也怕太迟了些,最好是能延缓这些人的速度,为孩儿兵们尽量多争取些时间。

她小声吩咐那青年说:“你悄悄上山,绕过这些人去畲村报信;盘牯仔则赶回村去,把我的话告诉盘峒主。”

那青年应了声“是”,向后退出十多步,很快地窜到山上消失不见。

看到凤儿妈正帮ju花取下背着的囊袋,取出袋里的小型钢弩和箭匣,盘牯仔急道:“沈嫂嘿,你们不能……”

凤儿妈一把推开盘牯仔,打断他的话,声色俱厉地说:“你还不快回村去报信去,想要害死你们村里的人吗,这里由我们负责传警。再不走,我要代你们少主行军法治你!”

盘牯仔跪下地,向凤儿妈磕了个头:“沈嫂嘿……你和ju花姑娘小心些,赶快招呼孩儿兵们跑回到寨墙内,只要让谷口寨墙上的人明白有警便可以,千万别落到这些人手上啊,我堂弟很快就会把畲村的人带来救援的,我也会将村里能打斗的族人带来助阵。”

凤儿妈拉起盘牯仔,镇定的说:“来不及了,我怕孩儿兵听到有敌来袭,没一个会肯跑回去的。而且即使他们肯听我的话回去,但只要我一现身形,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也将会很快赶到,还没等我把事情讲清就会被他们追及。你快走,这里由我负责拖住他们。”

盘牯仔知道再说也没用,爬起弯着身后退,估算那队人看不见他时,头也不回地飞奔向来路而去。

凤儿妈帮ju花上好弦,拉开弓装入三支箭,吩咐她说:“ju花,我们现身后你马上慢慢向回村的路走,通知孩儿兵返回谷口的寨墙上帮助守卫。我去引开这些人的注意,把他们拖住。记住,孩儿兵一到寨前就叫墙上的守卫敲响警锣,让你陈三叔做好防备。”

ju花惶急地问:“叔妈,我们一起跑吧,我害怕……”

“别怕,孩子。”凤儿妈既是安慰,又向她说明利害:“叔妈不把这些人拖在这里,孩儿兵恐怕来不及回去,寨门势必不能及时关闭,警讯也没法传出。一旦让贼人进到寨门内,村里的二三百人都会被贼人杀了,你不想让你的爹妈和弟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吧。”

“那……你怎么办,万一被这些贼人抓住,他们会杀了你的。”

凤儿妈强压住心里的恐惧,抽出藏在衣服里面的手铳,露了个很假的笑脸说:“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强哥交给我防身的手铳,只要打中三两个贼人,他们就会怕了,决不敢来抓叔妈的。”

ju花迟疑地说:“叔妈,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凤儿妈这时快急死了,两边的人只要再走二三十丈,估计就能看到对方。她拉起ju花推了她一下,轻喝道:“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把钢弩抱在身前,开始几步走慢点,别让贼人看出破绽。”

看到路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而且还是村姑村妇打扮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前进的这队人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凤儿妈把右手提着的手铳藏到背后,大步走近停滞不前的这队人,脸露笑容大声问道:“请教公子爷,你们是什么人,到此荒野山村有何贵干?这条路很好走的,为什么到现在才到这里呀?”

武将军分开众人走到队前,距凤儿妈有五六丈处站定,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女人几眼,没有回答问话,和蔼地反问道:“这位大嫂,那位姑娘怎么回去了,你又是什么人,为何问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早知道我们要来此地似的?”

凤儿妈在武将军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注意到前面的二十余人穿的是灰褐武士服,与后面的百多破衣烂衫的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两拨人都不是官兵装束。再看清牙旗上写的是“忠义左军”,而且旗杆还是一根刚砍下的绿色新竹竿,心中已经了然。

暗自想道:“上个月在城里听强云他们说起过,那个在淮南东路外号叫‘李蜂头’的李全,已经在青州投降蒙古人做了汉奸,他留在楚州的手下军兵,就是名为‘忠义军’,这些人一定是该死的‘李蜂头’手下,后面的则是晏梦彪的头陀军。”

凤儿妈此时既惊又疑:“他们既然敢在这里公然打出旗号,想必是和晏梦彪的头陀军有所勾结,有恃无恐不怕朝庭知道。可他们来到我们这山野里想干什么?莫不是……”

想到他们可能是为了对付林强云而来打横坑村的主意,她背上流下好几道冷汗:“糟了,万一真被他们攻占了村子,不但全村人都要受伤害,怕是强云也会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时听到面前这个高大的年轻武士发问,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表面上故做轻松地说:“不敢劳动公子爷下问,小妇人是横坑村的普通村妇。早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村的人就得到知会说,有一队人马向这里进发。所以村里的耆老便叫我在此地守候,问清楚你们的来意回报。这有什么不对吗?哦,你还没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有什么事要办呢?”

凤儿妈的话一出,轮到武将军惊疑不定:“我们的行踪早被别人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能不能骗过这些村夫村妇了。若是不成,先将这女人擒下再强攻进去,多死些人也顾不得许多了。”

武将军笑笑,并没有回答凤儿妈提出的问题,若无其事地踏上一步,还想再近前时,被凤儿妈及时出言阻止:“公子爷请止步,先把话说明白了,让小妇人回去禀报,以免滋生误会。然后,再迎请公子爷及贵价们入村奉茶歇息如何?”

武将军情知已经被人看破行藏,但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放下抬起的左脚微笑着说:“大嫂,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乃是淮南东路的‘忠义军’,奉朝庭调派到福建路剿灭盐枭造反。据报有反军在这一带作乱,所以本将军带兵至此查察。”

说话间,横坑村方向隐隐有锣声传到,凤儿妈长吁一口气,把背在身后的右手移至面前,手里的短铳指着武将军说:“既是如此,烦将军等人在此稍候,容小妇人回村禀报过后再来相请。”

说着,凤儿妈缓缓转身要走。

武将军喝声“且慢”,又向前踏出一大步,语气不善地问道:“大嫂不问本将军的姓名就这样回去禀报么?不如我们一起去向贵村的耆老回报罢。”

凤儿妈身躯一震,回身说:“别过来,小妇人胆小,陌生人近身便会害怕。一起去就不必了,倒是还要请教将军大人尊姓大名?”

看此人还想再上前,凤儿妈不动声色地以拇指将击锤按下,用手铳朝他一指,笑着说:“将军大人,再向前一步,小妇人真的就害怕了,心里一紧张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动手伤害到大人,那可就实在不合待客之道呐。”

“你动手会伤害到本将军?”武将军既惊且怒,戒备地盯住凤儿妈不敢放松,口中喝道:“过来一个人,试试这女人有多少斤两,竟然夸口一动手就能伤到本将军。”

队伍中应声大踏步走出一个中年大汉,到武将军前面回身向他略一抱拳,不怀好意地笑道:“女人,看不出啊,牛皮吹得恁般厉害。你倒是动动手给爷们见识、见识。”

凤儿妈脸色大变,身形连退数步急叫:“站住,再进一步我就要动手了。”

中年大汉“嘿嘿”狞笑不语,伸出不住凌空抓动十指的双手,毫不理会地步步逼进。

眼见得大汉已经进到不足十步的距离作势跃起前扑,嘴里发出刺耳的怪笑:“哈哈,手到擒……”

凤儿妈心慌意乱之下,抬起手铳对准大汉的头脸扣动扳机。

“轰”然大震声中,大汉正巧发力前跃,伸张的双手掩到脸部,口中的狂笑声变为惊叫:“……来……啊!”

手铳射出的二十来粒铁砂倒有近半倾注在他的头面上,大汉犹如折翅的雁般“通”地一声掉落在地。

手铳声响起,把武将军惊得一个侧跃跳出四五尺,白烟迷漫中再一个翻滚后才敢向场中细看。

“诛心雷!”后面的队伍中响起数声惊呼,一人颤声叫道:“天哪,这女人也会‘诛心雷’,她是飞川大侠的家人。惹上了林飞川,就是晏大头领肯放过我们不追究违抗军令之罪,也躲不过‘诛心雷’追杀的。我们快走啊,别跟这些外乡人胡闹,平白无故地惹祸上身了。”

有人带了头,那些晏梦彪手下的头陀军,除了被刘什长等三人砍翻在地的四五个外,片刻间便逃了个一干二净,没人肯再留在此地为自己及家人招来不可知的灾祸。

刘什长只有三个人,无论如何也追不回逃走的人,只好怏怏地回头,准备把情况报告给武将军。

凤儿妈扣动扳机后,也被右手间突然传来的后坐力道推得坐下地去,这一下实实在在的墩坐,痛得她几欲晕倒。此时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趁面前的硝烟未散,忍着臀部的疼痛按林强云教的方法,取出一根小铁棒往铳管口向后捅出弹壳,哆嗦着再塞进一颗子弹,托起铳管按下击锤后,才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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