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完所有的东西后,张本忠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笑着对陈归永道:“归永哥,小弟一直以为,去年在瑞金‘五通庙’搜出了九箱金银铜钱,就是了不得地多了。哪知道和现在的四十五箱纯金银珍宝相比,真无异于小巫见大巫……哦,不,‘五通庙’那点东西连小巫也算不上,只能说它是刚入巫门的巫子巫孙。”

值钱的东西装上大船时,让人们颇费了一番力气,好在两哨水战队和两哨护卫队共有二百多人,到申时初就将一部份战利品弄上船。一艘海贼的万斛海舶和五艘五千斛的中型船装得满满的,就连那艘陆春仁的破船上也塞上了几十个被绑得紧紧的蕃贼,准备由万斛大舶拖着走。

陈、张两人看到还有大批粮食和杂货没法装运,决定留下一哨护卫队守在小岛上,然后才启航返回。

林强云从酒库出来回到家后,立即到铁工场找到吴炎,叫他弄来纸笔画了一张图给他,要吴炎按图上所画的样子做出锡器来。

林强云临走前又再交代了一次:“这是蛇形管,做吃食用的器具。记得不可用错了材料,千万别把铅当成锡来用上,那是会吃死人的。”

“放心,弟子若是连铅和锡也分辨不出来,哪还能算得上师傅的掌门弟子呀。”吴炎自信地说:“刚好前些天来了个手艺颇为不错的锡器匠,后天就能把师傅要的这个什么‘蛇形管’送到师傅手上。”

“掌门弟子?”林强云睁大眼问道:“林某人何时有门派了,又何时封了你吴炎大工匠为掌门弟子了,这是怎么回事?”

“嘻嘻,”吴炎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一把将林强云拉到没人的偏僻处,涎着脸小声说:“师傅你说话小声点呀,让弟子的徒弟们听见了多不好意思呐。”

这位吴大工匠竟然也会不好意思,令得林强云大为惊奇,不禁再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

吴炎道:“前些天师傅不是要我们铁工场再细分成多个工场吗,所以弟子就去和三富大师兄商量。我们商量后决定,双木门下的铁匠再另外分出一个铁工门,以便按门规管制门下弟子,并由弟子为第一代铁工门的掌门大弟子。原来说得好好的,由三富师兄向师傅禀报,难道师兄没同师傅说么?”

林强云觉得这和小孩玩过家家没什么两样,也就不再多说。

提脚要走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再问吴炎:“你和我说说看,上次和你说的‘子母炮’、子窠,和长铁管做了多少,为师等着要用的,说清楚了我才心中有数。”

“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弟子将交给师傅十二尊配齐了子窠的‘子母炮’,只是那种长铁管太过难做,现今还只做成了五十余支。师傅啊,再宽限弟子一些时日吧。弟子下面没有能焊铁管的熟手,五百根铁管实在是没法在两个月内做出来呀。不如这样,弟子在一个月内交给师傅二十尊配齐子窠的‘子母炮’,一百根铁管如何?”

林强云佯怒道:“岂有此理,你这个徒弟竟然和师傅讲起价钱来了?这些天不是又招来了六十多铁匠么,怎么会做不出我所需要的数量来?也罢,一个月内再交付二十尊‘子母炮’,另外最少还要三百根铁管。记得了,每尊‘子母炮’都要有十个子炮、最少一百个子窠。否则的话……哼哼!”

林强云的两声冷哼,吓得吴炎一缩头,慌不迭地急点其头,连声应承:“好,好好。就按师傅所讲的,一个月内交二十尊‘子母炮’和三百根长铁管,包保误不了师傅的大事。嘻,师傅这下满意了吧。”

说完,飞快地低头从林强云扬起的手臂下钻过,一溜烟跑入工场内人多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呼喝指挥。

林强云对这位死皮赖脸的徒弟没法,只好叹了口气走向木工场。

交代完司马景班做几个专用的大饭甑后,林强云立即逃回大厅。

坐定后林强云才有心思对躲在一角偷笑的几名护卫队员笑骂:“笑什么。你们不知道,那司马老头埋怨起人来,没有半个时辰绝对没法让他住口。谁受得了那么长的时间有人耳边叨唠。”

这几个接替四儿调来保护林强云的护卫队员,听了林强云的话后更是笑个不停。

一人强忍住笑意说:“局主那天如果不把小小孩儿兵全扔给他们,今天也就不用逃得这么狼狈了。兄弟,你们说是不是呀。”

“不错。”另一个护卫队员大表赞同:“局主请想,数十个小不点挤到木工场,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拿到那种能飞上天的什么‘竹蜻蜓’,足足让木匠师傅们忙了一整天。那份吵闹捣蛋,就够他们吃不消的了。又还有好些个小鬼头把刚拿到手的玩具给踩坏,哭闹着不依不饶的,还不把老头儿给急疯了?这还是局主你呢,若是别个的话,连想逃开不听他埋怨恐怕都办不到。”

“发财了,我们发大财喽!”一向十分稳重的四海(四儿)大叫大嚷冲进大厅,喘咻咻地说道:“四十五个大箱,六……六条大海舶,一条大……大大海舶装……装满了值钱的各种香药、绢帛,还有……还有……还有……”

林强云看四海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马上就要憋昏过去的样子,急步抢前扶住他,往他背上轻拍,叫道:“别急,别急,歇口气再说。你这样越急越说不清楚,我们也听不明白。”

四海的大叫声惊动了身体刚复原的山都,他拖着不很稳的步伐踉跄而出,见没什么事就一屁股坐下地。

沈念宗听到四儿大吼大叫的声音,也匆匆赶回大厅坐下,静候四海把话说清楚。

良久,四海方喘过气,激动地说道:“陈、张二位都统领带回六条大海舶,其中有一条大得吓人,比我们原来的船大了足足有好几倍。而且……而且还把六条大海舶都装得满满的,运回了不知有多少的金银财宝。六条大船,六条啊!”

“真的?”林强云、沈念宗,几个护卫队员同时问出同样的两个字。

“千真万确。”四海的口气十分肯定、不容置疑。

“走,我们看看去。”林强云一跃而起,向厅里的人大声招呼,走到侧门前一把捞起山都,将他甩到背上扭头就走。

这次的收获真不少,经过沈念宗和几位账籍管事用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总算把海贼处收缴来的财物清算了大部分。

除了没法计算价值的各种宝石、珊瑚、玛瑙诸类和还留在乌屿小岛上没运回的铜、铁、粮食、杂货外,仅丝绸绢帛布料、瓷器、团茶、茶叶和香料、珍珠、象牙、犀角、水银、硫磺等,价值就高达七百余万贯。

第二天早上,林强云还没起床,沈念宗把他拖起来悄悄告诉他,四十五个箱子内有黄金三十一万四千余两,白银一百万两出头,三株三尺高的珊瑚,以及近十斗的各色宝石。估计约有四千多五千万贯的价值。

“什么?”林强云惊讶得张大嘴合不上,怎么也想不到,仅是一处海盗巢穴内,就能弄到这么多的钱财。

心里急速转动,盘算着一下子多了这么大数额的一笔钱,自己的计划是否需要加快进行?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再问了一句:“竟然比我们库房里所有的银钱还多了两倍,真有这么多?”

沈念宗点头肯定:“确有这么多,我还可能算得少了。因为很多东西不但不知价,连见也没见过,所以只能往少里估算。另外,一百七十余石铜钱还没来得及清点,无法知道确切的数量。还有留存于岛上的铜、铁、稻米及一时还没运回的杂货,估计也将不下数十万贯的价值。”

“天呐,”林强云几乎要叫出声来:“天降横财,天降横财呀!再来上这么几次的话,只怕我将比宋朝的皇帝还更有钱了。我现在要怎么办?”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里面飞来飞去的全是一个个黄色、白色的元宝,根本无法正常思考问题。

呆呆地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都没开口说话。直到山都摇摇晃晃地走进睡房叫他准备吃早饭时,林强云才稍稍回过神。

清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对沈念宗说:“叔,看来这十多二十年间这些海盗抢了无数的船舶,难怪各处的市舶司、市舶务收不到多少商税。我想这样……”

林强云把自己的想法向沈念宗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对我的这些想法,叔是如何看的,官府哪儿会有什么干碍么?”

沈念宗道:“官府却是无妨,以你现今三州乡役弓手都头的身份,缉捕盗贼奸宄本就是你份内之事,只需先取得本州捕盗的签押文书,事后再将些财帛送去,还能得个大大的功劳,说不定封个有品的小武官都有望。为叔所担心的是,我们下一步向江北的淮南、山东等处占地以为根基据点之事,怕是会引起朝庭的疑虑,此中的变数却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再有,过一个多月我们就要北上临安,会不会因此而耽误了我们此去的行程。”

林强云:“两淮占地的事我们试着一点一点进行,走一步就看看朝庭有何反应。而山东两路则是蒙古人所占的地盘,朝庭恐怕不但不会干涉,还大有可能会暗中给予助力呢。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想不会有耽误临安之行的事情发生,现下我们已经有六条大船了,尽可分派得开。稍待吃早饭时我们再仔细商量一下,这六条船如何安排。”

起床穿好衣服后,林强云对沈念宗说:“叔先休息一下,我去叫他们水战队的人先不忙将乌屿上的货物运回,待我想好怎么利用那个小岛后,再决定那儿的东西如何处置。”

沈念宗:“怎么,你现在就想把那小岛据为己有,那么小的地方能有什么用?”

林强云:“叔不要看那小岛不大,我想用它来作为制造兵器的秘密工场,那里所起的作用恐怕不是我们现在所能想象的。我们商量好后,我要去那小岛上看过是否能用,再决定如何办理。”

林强云将陈归永和张本忠叫来一起吃早饭,进食间就把六条船的用途商定。

海贼处抢来的一条四千斛福船——就是郝当家的那条船——架上三门‘子母炮’,由张本忠领一哨水战队,最近几天继续清剿泉州湾一带的海盗。因为这条船除了有三道风帆外,还在船后装有四条大橹,可以在无风时用人力摇橹行驶,但必须有熟练的力夫才行。张本忠说他可以教会力夫摇橹行舟,让林强云不必担心。

其他四条五千斛的海舶,分别带一架‘子母炮’,装上少量双木商行自产的布鞋、蚊香、菜刀和香碱、雪花膏,两条船赴广州与先去的沈根全会合,另两条船到温州找黄根宝。

去温州的船要尽可能多的运回稻米,不管是籼米、粳米还是糯米全要,灿米食用,粳米、糯米则送到酒库酿酒。

往广州的两条船则以贩回耕牛为主,若是耕牛不足,则以稻米充数,把两条船都装满为止。

林强云听完陆春仁兄弟的遭遇后,同情地说:“既然他没法再出海了,让他把破船和剩余的货物折价给我们。若是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到我们商行来做事吧,反正眼下我们也还需要大量人手。”

听完张本忠所说昨天水战队的情况后,林强云感到情况极为严重,脸色沉重地说:“这事绝不可等闲视之。现在还仅是两三千人的小军队,眼下也没有能与我们相抗的敌人,只有我们打人,别人不能打我,完全是一面倒的情势,出现这样在战场上不遵军令的事还算是幸运的。一旦情况发生变化,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说不定会因此导致全军覆没,使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归永叔,你想办法把大军中的所有规令都整理一下,立即颁布到护卫队、水战队中,此后就按我们所颁行的章程行事。一定要把军纪和战场纪律抓上去,到时候,就是需要杀人立威来严肃军令也在所不惜了。”

沈念宗:“归永,我们颁行各项军规军纪之时,可以先和全部护卫队、水战队的人说清,自认不能接受管束的,可以即时退出。若是没有在当时退出护卫队、水战队的,以后有干犯军规军纪时,将以军法治罪。”

“强云、念宗哥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和张兄弟来办。”陈归永对整军、治军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信心十足地说:“不久将会有军纪森严,敢打能拼的水战队、护卫队为我所用。”

几个人再商量了一些小问题后,便自去忙他们的事了。

林强云看过小岛乌屿后回到家,本来十分高兴地接到金见带来泉州百余名孩儿兵的好心情,被一同到达的应天宝一句话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四堡主一看到林强云就大声嚷嚷:“林公子,我们要走了。多谢你这段时间对应家众人的关爱,今后我们天各一方,只怕是相会无期了。”

陪着林强云去小岛上的张本忠笑道:“哪有的事,山与山才永远不会碰头,人与人却是总会有相逢的一天。”

“啊!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出去走了一趟后你们就要走了,这是为什么呀?”林强云先是一脸惊异、不解,继而一想:“我们和君蕙、承宗说过即将赴淮南诛杀李蜂头的事,她们姐弟俩一定没来得及和应堡主说起,才会要走的。咦,不对呀,既然已经来到近半个时辰,刚才明明还看到承宗这小子和应堡主说了话后,立即飞奔进城去,应该已经和应堡主说起过这事的。唉,我是她们的什么人,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最多也就不过是花钱请君蕙小姐来帮忙的。人家要走,我凭什么拦她们,能拦得住么?”

想到此,顿时显得意兴萧索,面无表情地问道:“应堡主是要去何处,准备什么时候动身,你们一起来的所有人都要走吗?”

“不,只我们应家门下的子弟离此他去,其他不相干的粗人与我们无涉,他愿留在此地或是去别处落脚任由他自己做主。”一个身高近七尺,长马脸上留了**寸长须的五十余岁男人缓步行来。这人眼睛向上,对场内的百来人视而不见,淡淡地接口大声说道:“至于我们的去向,铜腥味满身的小子休得探问?”

此人一袭青色博袍,身背长剑,眼中精光闪闪。说话间脸露不屑,语言中的口气似是根本没把林强云等人看在眼里,对林强云这种做买卖赚钱的人十分鄙视。

一听这污辱人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护卫队员们眼里射出愤怒的目光。

连和应家众人一起逃难到此的王二倌,听这人说自己是“不相干的粗人”,也气愤地跺了一下脚,扭过头走到林强云身边,以示抗议。

心里大怒的林强云偏起头,斜扫这人一眼,冷冷地对张本忠问道:“何处钻出个不说人话的东西,到我们家里乱叫,门口的护卫队是干什么的,竟然如此不小心?这次看在应堡主兄弟和君蕙姑娘的份上,放过他们一回。稍待去告诉他们,以后凡有这样的东西,绝不许它踏进我家门一步。应堡主,我们进厅内说话。”

博袍人怒喝:“天宝,叫上承宗、君蕙,我们即刻上路,休得与奸诈逐利的小人多所纠缠。”

说毕,博袍人仰脸向天,背着双手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呸,什么东西。”张本忠朝这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惹得我性起时叫你吃上一把铁珠子。”

“奸诈逐利的小人?”林强云气得脸色铁青,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我是铜腥味满身的小子、奸诈逐利的小人……”

匆匆从城内赶回来的沈念宗没见着那博袍人,只看到站在院中的林强云身体不住地轻抖,脸色十分难看。

沈念宗一把拉起林强云的手,探出三指在脉门按落,然后往林强云的背部重击一掌,扯着他边走边大声说:“我们进厅里说话。”

林强云被沈念宗重重地按着坐到椅子上,屁股上的些微疼痛令他神智一清,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低下头自语了一会,抬起头向沈念宗问道:“叔,我林强云真的有那么坏,在别人眼人不但是满身铜腥味,还被看作是为了逐利而行奸使诈的小人么?”

这些话,被踱着四方步和田嘉川与另一个身穿紫袍的官员一起走入厅门的翁甫听了个正着,他大声说:“是何人放出如此臭不可闻的屁来,本官倒要与他见上一面,好好地理论一番。试问有谁能以一介书生为贾,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把汀、漳、泉三州的流民逃户收拢到一起,令他们得以出力谋取生计,连妇人女子也因了双木商行的布鞋能养家活口?又有谁肯花费大把银钱收留、养活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令得数千贫弱之人得以活命?还有谁肯捐出为数不少的银钱给‘卑田院’,把三州官府束手的贫病老弱安抚好,使这些人生有所衣、有所食,死有人送、有人埋?这些岂能是满身铜腥、为了逐利而行奸使诈的小人所能为的么?老弟台,不必为此等闲话怄气,是否满身铜臭,是否奸诈逐利小人,世人自有定论,个把人的话怎能敌得过悠悠众口。”

一直站在翁甫身后的陈归永大步行入厅,走到林强云面前,一掌拍到他肩上,把林强云打得身子一歪:“翁大人说得好。强云,俗云‘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别人说什么任由他说去。我们所行所事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自管做去。”

林强云起身向翁甫、田嘉川三人行过礼,请他们坐下后问道:“两位大人今天怎的有空闲到此,莫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力么?请教,这位大人是?”

翁甫含笑走到林强云面前,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飞川老弟,圣上有诏来宣,史相也有手书由本官转交。”

翁甫知道这林家能做主的还有沈念宗,又到沈念宗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沈念宗脸露笑容地点了点头。

翁甫走回座位坐下,用眼光向那位紫袍官员示意。

紫袍官员年约三十四五岁,轻捋四寸长的胡须笑着说:“有劳飞川老弟动问,本官刘渭,在京混个闲职领俸。”

沈念宗一听刘渭的姓名,马上走到这位刘大人面前,深揖为礼:“大人莫非是嘉定十三年庚辰(220年)科,以一甲第一名及第的刘源流大人么?”

“本官正是刘渭,源流二字乃未仕时所用,现已改字为志清了。请问兄台既知本官以前所用之字,想来是个熟人,怎么本官就是记不起……”

沈念宗叹道:“嘉定十三年在下与大人同住一间客房,只不过在下没大人般的学识,未能中举入仕而已。”

“呵,记起来了,兄台是飞川老弟的同乡,汀州沈念宗沈从山呐。”刘渭站起来拉住沈念宗的手问道:“从山兄,一向可好,为何那年过后就没再见你赴京会试了?”

沈念宗:“一言难尽,源流兄……”

刘渭止住沈念宗的话,正色道:“从山兄,本官已经改字志清,此事关乎我的志向,万万不可弄错了。”

沈念宗:“志清兄,你有大事在身,我们稍后再谈。先将皇命办了吧。”

刘渭掸了掸衣袍,大步走到大厅正中上首位置,用极为洪亮的声音喝道:“圣上有诏在此,福建路汀州秀才林强云等人听宣。”

在沈念宗的示意下,厅里的人——包括应天宝兄弟几个——都走到紫袍官员的面前丈外伏地跪下。只有山都个子矮小,躲在一角坐着没人注意。

心不甘情不愿的林强云被沈念宗拉着跪下后,心里不住嘀咕:“这动不动就要人跪的礼节也太烦人了。我天天不让别人跪,想不到今天也被人弄得跪下了。原来叔也有字,叫做从山,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那紫袍官员从袖袋中取出一卷黄绸布制成的卷轴,庄重而缓慢地展开,看了跪着的众人一眼,把展开的绸布举到面前高声诵读:“朕膺昊天之眷命……许史卿所请,着汀州秀才暨道门新进林强云,择日携‘照妖镜’赴行在面圣……”

林强云跪在地上胡思乱想,也没听明白这位紫袍官员读的是什么意思,待到众人都起身向他围过来,才由沈念宗把他拉起,双手接过紫袍官员递来的诏书放好,向各人连连拱手道:“同喜,同喜。各位请坐。”

乱纷纷搅扰了一阵后,沈念宗请刘渭、翁甫和田嘉川至林强云的书房安坐,除了谈论些往事外,自然免不了对三位官员奉上雪花膏、香碱、加料的蚊香等物品。这是能够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其他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那就不好说了。

大厅内,好不容易才抓住说话机会的应天宝,接林强云到书房内向他说明了那位青衣博袍人是他们应家别支的一位远房堂叔应俊豪,与徐子丹是同门师弟。这次在雩山徐家偶遇应家兄弟,听说山东应家堡被李蜂头攻破,应家上下被屠杀净尽的事后,立即要带他们北上淮南找李蜂头报仇。

林强云叹了口气:“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去寻仇,在数万大军中……唉!”

应天宝跟着叹了口气,接下话头道:“是无异于送死,可他是长辈,他所说的话我们不得不听。本来我们兄弟是要把承宗和君蕙姐弟俩留在你这儿的,他我这位堂叔说什么也不答应……唉!看来,我们山东应家怕是要在这一代断后了。”

林强云无语。

这时候,应君蕙和应承宗匆匆跑进书房:“大哥……”

林强云挥手止住她的话,从挎包内取出叔妈和凤儿留下的手铳,连同早就取来放于桌上的两皮盒二十发子弹,一并交到应君蕙和应承宗的手上,语气沉重地说:“君蕙,什么都不要多说了,去与不去,主意要你们自己拿。我在你叔公的眼里满身铜臭,而且还是个奸诈逐利的小人……承你们叫我一声大哥,这两把手铳带着防身吧。”

应君蕙默默地接过手铳和子弹盒,眼里满是不舍的泪花,嘴唇抖动了几下。

林强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话的,但应君蕙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快步奔出厅去。

林强云追了两三步又止住,张开口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废然垂下头走回座位重重地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应天宝等人向他告辞时,林强云取下腰间的荷包,塞到应承宗的手里,问道:“承宗,会用手铳吗?会用啊,那就把如何使用的方法告诉你姐。这里有些会子和几片金叶,带着路上用吧。”

眼巴巴地看着应家的六个人走出大门,林强云不是不想去送,而是怕见着那穿青博袍的应俊豪,无端的又再惹来一肚子气。

正要回身,忽见应承宗又跑进了大门,林强云心中一喜,跑着迎上他急切地问:“你们不走了么?”

应承宗摇了摇头,塞给林强云一个蜡丸,匆匆说了句:“含了两粒药没事,我姐说不能再为大哥试药了,请大哥另外找人试吧。最好去找‘含香苑’的人看看。”

语声嘶哑的说完,掉头跑出大门。

收拾起惆怅的心情,进书房与几位官儿周旋一番,向翁甫讨到剿海盗的许诺后,林强云告便出来,让沈念宗去与他们打交道。

到铁工房要吴炎将打制出来的几十根短铁管、各种铁件送到自己的工房内。又商量好立即将铁工场的‘子母炮’、铁管等有关兵器制作的作坊搬到乌屿上的事情方离开。

工房里,林强云一边装配手铳,一边对山都说:“君蕙走了,试药的事只好另找别人。君蕙说得对,‘含香苑’的粉头肯定会愿意试试这几种药。你说是吧?”

山都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应了声:“是啊,肯定愿意。不要说粉头,我也愿意试那种吃了全身会白起来的药。”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着林强云,眼里射出热切的目光:“我们什么时候再到海上去,我就不信还会吐得动不了。上回一定是山都做错了什么事,以至天上的祖宗大神惩罚山都。”

“我说怎么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脸的,原来还想着到海上的事啊?”林强云笑道:“行,我们这两天先把这些手统和子弹做完,然后立即就跟张大哥去海上打海贼,说不定又能捞回大笔钱财。”

山都睁大他的小眼问:“那……我能不能也亲手放一炮?”

“呵呵,想放炮很正常,当然可以让你射上几炮了。想试药?那就有问题了,让我想想再说。”林强云心情渐渐放开了一点,问道:“承宗也跟着走了,我们是不是再给四海和金见再派个人去帮忙,你说叫谁去好呢?”

“金来。”山都说出一个名字。

林强云拍了山都的头一下:“对,金来,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虽然他也没学过武功,不过‘兄弟齐心,利可断金’,现在只是在宋朝自己的地面上收集消息,做探子暂时也还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没武功也不一定就会出事。是吧?”

林强云吃饭时就要四海、金见把金来也叫到一起,让他们共同负责探子的全部事情,吩咐说:“以四海为都头,你们两兄弟为副。我再说一遍,普通生意上的消息,尽量叫顺便的人带,遇有重要、紧急的事情才用信鸽飞传,每个地方都要保持有一定数量能传信的信鸽,防止要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忙忙碌碌地过了半个多月,九月初七这天一大早,路守约兴冲冲地跑进大厅,打断正商量研究海上互相联系方法的林强云和张本忠。

林强云看到路守约脸上兴奋的神色,就知道有好消息来到,对张本忠说:“张大哥,我们稍后再商量,听听路管事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们。”

“是有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的大海舶再有三天便可以完工,交与东主装置各色兵器和用具。”路守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笑逐颜开地向林强云报喜。

林强云跳起来一把抓住路守约的手:“这么快!你们是如何做到的,不是说要到十月才能做完的么?”

“东主上次来船厂后,我就按东主叫沈管事来吩咐我的话,去把那家被火烧掉船厂的一应大小人等都赎了回来,没死的老人也寻到一些。本来在下心里还怪东主心肠太软,把辛苦赚来的钱不当回事乱花。不料正是东主的这一善举,让这艘海舶得以早了一个多月造成。”

路守约停下话,眼睛扫了一下上桌上的茶碗,林强云忙把茶递给他。

喝了口茶润了嗓子,路守约说道:“最是那六个将死却还不死的老头子,他们帮的忙才是有用极了。”

路守约偏着头似是在回忆几个老头子所说的话,停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他们每人只说了几句话,便让我们造船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也使我们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许多地方都豁然开朗,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

林强云心中欢喜,这两天搬到乌屿上的铁工场刚铸好两门千斤重的大土炮,正愁着没法像‘子母炮’一样在陆上使用呢,正好装在这艘大船上试试它们的威力。最起码,五斤重的炮弹就比现在‘子母炮’炮弹重了一倍,光以火药量来算,它的威力也有两三倍之多。

一大帮子三四十人到船厂,看清这艘长达十八丈,宽六丈五,高出水面二丈二三,有三根直径两尺大桅的大船,每个人都露出兴奋和好奇的笑容。特别是几个刚从汀州来此不久的孩儿兵,激动得拉着山都一起,在这艘大船上翻跟斗、倒立着用双手行路,追打笑闹玩得不亦乐乎。

在船上走了一圈后,跟来看热闹的司马景班悄悄对林强云说:“公子知道吗,我那师侄啊,自他做的马车被我做给公子的马车比下去以后,就发誓要在造船上做出样子来给我们看。这不,现在这艘船比过去我所见到他造的船好多了,刚才我下到底舱看过,龙骨搭口和各个接榫、转角处都用上了铁件,第一舱的炊房内有小铜管可从第二舱的水槽里吸过清水……”

姚先华把林强云要他在船尾开两个洞的意思给理解错了,除了在离水面五尺高的位置开出两个二尺方的窗以外,还加了两根大橹。

林强云耳里听着,心里却在不住盘算:“这么大的一艘船,实在是很难驾驶,没风时这两根大橹最少也要三四十个人来摇动……咦,何不叫张大哥令人摇动大橹试一下,看能否让船在没风的时候走起来。”

当下叫过张本忠,把意思向他说了。

张本忠一听,立即就去安排人手。

在下层主甲板上思量如何安装大炮的林强云,听到上甲板上传来的“船动了”的欢呼声,用力敲了一下头,对山都说:“看来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都能懂的,千万不要不懂装懂充内行。这大炮的事让他们去伤脑筋好了,没的想得头痛也不知道如何来安装大炮。走,我们去看看两支大橹摇起来时,这船到底能走得多快。”

令人失望得很,每支大橹用了十五个人,任他们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大船也只是和人在地上慢走般快。估计即使是静止不动的水面上,一个时辰也就能驶出三四里水面去。而且每过半刻时辰就必须换人,否则再强壮的人也不能坚持到一刻以上,船速怕是只能与乌龟的速度相比了。

林强云暗道:“这才是需要我来动脑筋的问题呢,怎么安装大炮的事让打仗的人去管好了。以目前的情况看,在没有解决船舶的动力之前,这样大的船不能再造了,还是先造些十丈左右,没风时能用橹驱动的中型船,暂时走近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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