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卷四 二十三章

把北、南、东三个城门和南北两个水门守将乐翻天的同时,也使高邮的客栈、货栈、行院、民户人家,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挤得满满当当不说,还令得大街小巷的街头、屋角也住满了最先逃入城中,现时用光了银钱的露宿者。

更令人头痛的是,两个月的时间里,全城负责清扫拉圾的十余个役民,任是他们用尽了力气,日夜不停地忙活,也没法把各处的排泄物清理干净,整个高邮城内臭气熏人。原本清可见底的运河,此时也显得污浊不堪,这么冷的天也长出墨绿色的各种藻类。

混乱的高邮城中,社会治安差得不能再差,命案每天都有发生,高邮县衙、州衙的一百四十多个差役捕快和弓手们忙得焦头烂额。至于偷窃、行抢的小案,根本就没人去理会。

应承宗一大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扳着指头计算,自八月初六他们离开林大哥至今,已经足足有三个半月还多,进入高邮城内也有两个半月。那位堂叔祖应俊豪在这两个多月来,因为死了最心爱的儿子,一直忙着和接到求助信息赶来的各方江湖好汉们一起,商量如何为其子报仇,以及怎样解决被困在城内的危境。

两个多月来,应家的人和前来助拳的各路英雄都被人严密监视,所住的宅院也被人严密封锁,宅院内的人进出都需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才能突破外面布下的封锁线。敌我双方监视与反监视,封锁与反封锁的花样手段层出不穷,进行得如火如荼。虽然大白天不至于有流血死亡的惨剧出现在大庭众之下,但拳脚交加的打架斗殴无时不有,双方的人都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乐此不疲。

一旦天色入夜,情况就完全变了,几乎隔个三两天,就会有一批人借夜色的掩护潜入应家人住的位于城西南角镇国寺不远的宅院中。每一次与入侵者的拼杀都会有几具尸体——自己这方和入侵者一方都有——留下。有几次还是因为应君蕙的手铳发挥了作用,把入侵者中武功最高的人伤了,方才得以转危为安。

好在镇国寺远离城内的闹市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也没有什么善男信女会到寺里久耽住下,都是匆匆而来,烧完香许过愿后又匆匆而去。寺里的和尚又因受当地道观真人们的打压不敢出头多事,才没出多大的乱子。否则,光是处理这数十具尸体就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惹来大麻烦,即使应俊豪与叶大人是至交好友也不行,还有通判、参军等一干人在呢。

这些天,因为应家招请来的朋友越到越多,外面对这所宅院进行的封锁似乎也解除了,出入的人再没受到攻击。不过,跟踪监视还是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手铳这东西自发挥出它的威力,能把武功高强的贼人打伤甚至击杀后,立刻成了他们这些人眼中的宝贝,也让应俊豪觉得自己这方多了一个制胜的法宝。这又让那些赶来助拳的江湖好手们觉得眼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些无所顾忌的人们一直向他们姐弟要求将手铳明示给大家观看,还不屈不饶地打听这种会发出大响的暗器是何人所制。应家姐弟俩牢记林大哥的吩咐,既不将手铳交给别人看,防止泄露其中的秘密,也不把手铳的来历告诉他们,只是支唔推托说是有不得己的苦衷。但这些江湖人也闹得他们不胜其烦,大感头痛。

应承宗还有一件更头痛的事心烦,林大哥交给自己姐弟两人的子弹,除了装入那把丢失在李蜂头船上的手铳内有一颗不算,原有的十九颗子弹现在用得只剩下五颗,再有一两次贼人入侵的事件发生,这五颗子弹用完后,手铳就等于是一条毫无用处的短铁管,根本对敌人构不成威胁。

好在应承宗带有一具发射钢针的微型钢弩,还有三十根同样能制敌人死命的钢针还没露面。否则,他们手中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自保制敌的利器了。

碰碰放在床上的皮匣,里面的空弹壳微微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应承宗不由心里暗自懊悔,以前听林大哥说起,打过后的子弹壳要留下,还可以装入火药再用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问清楚子弹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否则,高邮城中不但官府的将作监,连坊间的纸马铺里也可买到火药,有的是做出子弹来的机会。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姐姐说她前两天看过皇历,今天宜祭祀、祈福、解除、会友、裁衣。昨天就吩咐自己今日早餐后陪她一起到镇国寺去烧几柱香,许几个心愿。若非祖叔公和满叔怕离得远了会出事,也怕他们姐弟被人劫持会危及其他人而坚决不答应,姐姐还想到高邮城东门外的朝天观去呢。说是林大哥属天师道的门人,理应去道观内进香许愿于理才合。

听到外面姐姐向人打招呼的声音,应承宗飞快地穿上衣服,刚检查完小钢弩和钢针匣,应君蕙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三弟还在睡懒觉么,好起身进食了。我们今天要去镇国寺,祖叔公让我们早去早回,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要在己时正前回到这里。”

应承宗高声应道:“早起来了,正在检查装束小弩。门没闩,要进来推开就是。”

待姐弟俩一切准备好走出门外,已经是辰时初正之间。

在他们姐弟出门之前,天还没亮应俊豪和几位好友就已经做了安排,在东偏院小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十四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在听完一个五十来岁高个子文士的话后,一声不响地闪身出厅向屋后各自的房间走去,不多时各个房间都亮起了灯光,直至太阳升起老高,才由宅内的人去吹熄。被派去熄灯的老仆不满地小声埋怨:“这些客人也真是的,要走了也不把灯吹灭,费灯油不说,还要累我来每个房间都走上一趟。”

仆人小声说的话被一个开门走到廊下,打着哈欠伸腰抖臂年轻公子模样的人听到,他脸色突变,抢上一步一把拉住仆人的衣袖,一手从怀内掏出一个白灿灿的小元宝向仆人一晃,急急问道:“且慢离开,你说什么客人走了没吹灯,走了有多少人,快告诉我。说明白了这个二两重的小银锭就是你的。”

年近六十的老仆眯着昏花的老眼,摇头不依地说:“虽然你的打扮像是个小官人模样,谁又知道是不是马屎皮上光一肚子烂草囊,用光鲜的衣服来蒙人。不行,先给小老儿看看那个金元宝是不是真货,现在‘拆字儿’(欲称专用假物、虚事骗人钱财的骗子)的满天下到处乱飞,前些时我堂弟表兄的外甥女她五舅妈娘家兄弟媳妇,就是被拆字儿的拿一个假银锭骗走了一缗当三钱,气得她寻死寻活的又是吊颈,又是投井……”

这番话把年轻公子听得头大脑大,把银锭塞入老仆的手中,在他耳边大叫一声:“行了!求求你别说了,我先将金锭给你行不行。快将昨夜什么客人走了,走的都是什么告诉我行不行?”

老仆还没发现手上多出来的东西是那个银锭,嘴里继续叨唠:“哪可好,你只要把银元宝交到小老儿手上,待小老儿辨识出确是真的银子,立马就告诉你走的是些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还有带走了什么东西,全都一五一十的和小官人你说个明明白白,绝不让小官人付了银子后觉得吃亏,还会感到……”

年轻公子急得跳脚步,抓起老仆的手拉至他面前大声说:“我的老祖宗嗳,看看你手上的是什么,快用牙咬咬看是否真银,然后立即告诉我所要知道的消息。”

老仆仔细地反复看了手上的小元宝,又张开嘴咬了一下,说道:“好罢,倒还像是真的银元宝没错。小老儿这就说,小官人听仔细了,昨夜三更五点时分,应大官人叫了小老儿起来,吩咐说有急事要去扬州办,让小老儿准备些路上的吃食……”

老仆似是在极力回想昨夜的事,没注意到年轻人公子听到这里已经飞奔出后院,直往街上冲去。

年轻公子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后,躬腰曲背的老仆一下子站直,把手里的银元宝向上一抛,接住后朝左侧打了几个手势。

转角处走进的应俊豪笑道:“丁兄真是装人像人,扮鬼像鬼,哄得那小子一出大门就没命地向南门狂奔,他所属的这批贪心鬼一走,李蜂头的暗探少了这些助力,予我们的计划大为有利,想来些次的反击会有一定的效果。”

老仆丁兄缓缓说道:“应老弟,我们不可把话说得太满,这次针对李蜂头探子的行动在小兄看来胜败还是在三七之间。老实说,我只有三分把握能将穆氏兄弟除去。以武功来讲,小兄勉强能在五百招内胜穆氏三狼的三星连珠阵,要将其斩杀怕是不怎么容易。除非令侄孙女的暗器真如老弟所说般的厉害,又能一击之下先伤三狼中的任何一个,方能有胜出之望。否则的话,一旦惊动他们隐藏于城内的其他贼众,我们的处境将会很危险。说不定还将折损几位好友,那就得不偿失了。”

应俊豪看其他没人在场,叹了口气说:“不瞒丁兄,小弟那两位侄孙君蕙和承宗本来都有同样暗器的,九月在楚州李蜂头操演水军时,我们一起潜至他的帅船上行刺,掉了一副在李蜂头的船上,当时情况十分紧急,也是小弟一时大意没听承宗这孩子的解说。所以……所以失落了一件。”

丁兄也叹道:“咳,若是多一件这般厉害的暗器,说不定我们今天的行动会曾加一分半分的胜算。事已至此,老弟也不必太过自责,我们尽力而为吧。实在说,此地的事情一了,小兄还须急赶至枣阳孟珙将军处,那里的情势比此地稍缓,但也是不容有失的。”

“孟将军数万大军在手,他还会出事不成?”应俊豪失声惊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丁兄:“不但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而且还不止是一帮。金国和蒙古两个大敌要对孟将军下毒手,他们都欲除孟将军而后快。正如南渡初年对岳飞元帅一样,两个对我大宋锦绣河山眈眈而视的虎狼,如何容得下能与其相抗的名将存于这人世间与他们作对。小兄由令师兄传来得自‘飞川大侠’的急讯,说是金、蒙两国都将派出大批高手刺客,将去枣阳对孟将军行刺。小兄在数月前就已派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弟子先去枣阳,小兄则到各地联络我大宋有志高手,要在金、蒙两国刺客下手时予以重创,务必保住孟将军的安全,为我大宋留下一个能令金贼和蒙古骑军却步的中流砥柱。”

应俊豪动容道:“孟将军的生死,事关国家安危,小弟报仇事小,丁兄还是快赶赴枣阳主持大局为要。此地的事小弟自会相机而定,报仇可以日后再来不迟。”

丁兄:“事情再急也不在一时半会,此去枣阳一千多里路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我是想处置了此地的事后,将聚于这里的各位好朋友邀到枣阳去,助小兄一臂之力。”

应俊豪:“既是如此,今天无论事情成败与否,都只此一次,明日我和众位朋友跟随丁兄同赴枣阳,为我大宋尽一份绵薄之力。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丁兄:“好,难得应老弟如此深明大义,今天小兄定将尽力诛杀穆氏兄弟,为老弟日后报仇先扫开几块绊脚石。”

应俊豪有些疑惑地问道:“丁兄,刚才你说金、蒙两国要派出高手刺客加害孟将军的消息,是家师兄徐子丹得自‘飞川大侠’,这消息怕是有些不太实在罢。据小弟所知,那个人称‘诛心雷’的飞川大侠,只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市井之徒。这种成日价与银钱打交道、为些少利钱使尽坑蒙拐骗手段的商贾,得到这样的消息后,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消息轻易告诉家师兄?此事殊不可信。”

“老弟年轻时的事小兄也曾听说过,对商贾的切齿我也是深有同感。不过这次却稍嫌过于武断了些。”丁兄笑道:“这位林飞川,小兄虽然没见识过他的武功,但此人决非一般世俗专为银钱钻营谋利的商贾之流可比。老弟可知林飞川赚取的钱中,拿出多少来救助福建路汀漳两州遭受战乱的庶民百姓么,可知其收养了数千计的孤儿弱女么,可知他不仅收留了黑风峒上千频将饿死的李元砺旧部,让他们能自食其力得以生存,不使他们重新走上造反作乱的旧路么?还有其他一些事,现在一时也和老弟说不清楚,以后老弟可自行向人打听。”

丁兄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令师兄还传信告诉小兄,此人也是天师道的入室弟子,非但能炼制宝刀宝剑,还身怀各种无人能知晓的奇技,连山魅也被他收服为其所用。令师兄所得有关蒙古、金国派人行刺孟将军的消息,就是蒙古人派去劫掳林飞川的高手被擒后招供出来的,相信不会有假。前些时小兄在濠州杜杲杜大人处也得到消息说,这段时间不断有刺客向枣阳的孟将军行刺。总起来看,此事实真非假。”

应俊豪:“既是如此,小弟也实话告诉丁兄,愚侄孙女所用的那种暗器,仍林飞川交与他们的防身利器。”

丁兄笑道:“小兄早就怀疑是这样,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动身了罢。”

镇国寺,相传为唐僖宗中和、光启年间(公元881~888年)所建,有近三百五十年左右的历史。

在这淮南东路一带,其实也有点怪,别处各路都是僧比道多,百个出家人里有九十以上是和尚,仅有不足十个是道士。这里却是不同,僧道的比例基本持平,道士的人数还略显多些,佛道两教十多年前不时还会因争夺信众的香火而大打出手。当然,因为人数相捋,也就互有胜负,也就是说胜负难分,总体来说此地的道教势力稍胜一筹。难怪镇国寺的和尚们明知附近有歹徒生事打斗,也不欲多事出头,反正只要能维持自己的香火钱收入就行。

打扮成村姑模样的应君蕙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放了些棒香、纸钱之类的进香物事。她和同样扮成山野顽童、手上提着个粗麻怪样囊袋的应承宗有说有笑朝外走。姐弟俩出了宅院大门,人们若是不经意在远处看,还真会以为他们是近城一带乡农人家刚成年的一双儿女。

应君蕙出门走了三数十丈,稍一留心就发现有人在远处向自己窥探,顿时提高了警觉之心。

“承宗,今天外面的气氛好像不大对,怎么行走的人都是低着头来去匆匆,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应君蕙小声向弟弟提出警告:“我们要小心了,千万别被那些贪图李蜂头赏钱的人给缀上,一有不对你就立即跑回去求救。”

“二姐,我若跑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应承宗出了大门,没有满叔和祖叔公在旁,他可不买这个只比他大两岁姐姐的账,立即提出反对的意见:“难不成叫我眼看贼人把姐给掳走不管么,我可办不到。还是我们一起应付他们更好。我们的武功就是再不济,你的手铳加上我这把小钢弩和三十支钢针,怎么也能拉几个贪心鬼垫背。”

应君蕙停步,顿脚道:“三弟,你是我们应家的根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叫姐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算了,你既是不听姐的话,我们还是回去,以后再去城东的道观上香吧。”

两个多月来,一直窝在一个十多亩大的宅院里,想出门一步都被家里人管得死死的不让他走。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由自在地走一趟,应承宗哪里肯回去那笼子般的宅院,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嘴里大声说:“姐先回去好了,我要去镇国寺看大和尚们做法事,对比一下是福建路的和尚会念经呢,还是此地的和尚念得好。”

应君蕙正要叱骂,忽见路边有人向自己打出手势,她装成踢了一下脚趾,蹲身揉擦,看清那人的面貌后方站起身。应承宗已经走出十来步远,便急叫道:“三弟,要走就一起走,那么快干什么,还不停下等等我。”

应承宗止住脚步,回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今天再不为林大哥祈福,可就要等上好长一段时日了……”

“胡说,你怎知我是去为林大哥祈福的。为你和满叔他们,为我自己祈福不可以么。”应君蕙说这话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得低下头不敢看弟弟。

两人谈谈说说下了缓坡,袅袅婷婷轻盈迈步的应君蕙嘴里与弟弟闲扯,不时抬起头用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向周围扫上一眼,而后又羞涩地低下头小心行走,十足一副没出过家门的乡下姑娘模样。

粗心的应承宗丝毫没注意到二姐的异常,嘴里说着与进香毫不相干的胡话,不时取笑二姐几句以调和一下刚才逆了她意思的气氛,一面对在寒风中缩在路边的逃难灾民们投以同情的目光。

优哉悠哉慢慢走到镇国寺外,这一段路边向人伸手的乞丐更多了,更有不少头上插草标的男女幼童,甚至年轻姑娘被无奈的家人推到路上向人求售。

应承宗的脚刚踏上镇国寺大门前最底下的台阶,就听到寺左二三十丈外有女人惶急的大声高叫“救命!”

在凄厉的叫声响起的几乎同时,应君蕙发现又有人向她打出一串手势,立即向惊疑不定的应承宗叱道:“三弟,你还发什么呆,可能有歹人欲对弱女子非礼,我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承宗叫道:“姐,我们别……”

应君蕙闪身避过路边几个向她伸手乞讨的丐儿,从路边人的缝隙中穿到路左,回头喝叫:“还不快过来,你能见死不救安心进香吗?”

应承宗纵身从路边的人头上跃过,落在应君蕙身边问:“姐,此刻还要防着有人打我们的主意,真要去管闲事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跟姐来保证没错。”应君蕙不好向弟弟说明,右手探入挎着的竹篮里,只是含糊地回应:“姐自有主意,小心戒备就不会出事的。”

应承宗看到姐姐对他使眼色,会意的点头并解开小弩的囊袋。满脸兴奋地右手伸入袋中,左手握住袋前,一旦有警就能很快拉出小钢弩发射。弩弦早就拉开,槽内也已经装好六支要人命的钢针。

寺左距路三十多丈远是一大片荒地,再过不到百丈就是高邮城近三丈高的城墙。这一大片空地原是战时堆放守城砂石杂物和守城军休息的场地,后来因西城外的洼地渐渐积了数尺深的水,成了许多深没过顶的泥沼,从无任何军队会选在高邮城西面进攻,所以这里也就渐渐荒废。现时这数百亩大小的地方既无任何房屋,也没人敢在此开荒垦殖,变为一块城内的荒野。及膝发黄的枯草间长着几棵丈五六高的小树,由于寺墙阻挡住视线,路上的人没法看到这里的情景。

女子求救的呼喊声远了许多,走到荒地中的应家姐弟看到十多丈外的草丛乱晃,女人呼叫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应承宗抢步越过乃姐,左手一拉把囊袋扯下顺手掖在腰带上,小弩藏于背后小声对君蕙说:“姐,你准备好手铳随后慢慢跟上,帮我留意四周的动静。”

往前走了十数步,那一直晃动、还传出女人依依唔唔声音的草丛中,站起一个身披羊皮袍的黑壮汉子,咧开大嘴露出暴突的黄板牙大声说:“哈,老四的口技还有点用,真的引来了一对雏儿。喂,小娘子别怕,快过来让大爷亲亲,待会要用你来杀杀被我兄弟引发的火头,也教你这没经人道的黄毛雏儿尝尝胜过神仙的绝妙滋味。”

另一个瘦削脸的汉子也站起身笑着说:“女人的声音真他妈的不大容易学得像,还是鸡鸭和猪牛羊狗等的声音容易些。”

看这壮汉衣衫整齐装束完备,哪里像是正对女人施行强暴的样子?

“糟,我们中计了。”应承宗吃惊地止步,边退边把小钢弩对准壮汉:“姐,你留神周围,看清路准备退回大路上去。”

“杰杰杰!想退回路上去么,只怕没那么容易。”怪笑声自枯草丛中响起,现身于应家姐弟右侧不足十丈寺墙下的十余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三个人,位于中间的赫然是李蜂头手下的探子头目、三番几次从林强云的抢口下逃生的恶贼穆自芳。他把手向四周一指,嘿嘿笑道:“你们一男一女两个应家小崽子,这个女娃看来还是没开苞的纯阴之体,送回去给大帅先做几天滋补的鲜活炉鼎;另一个么,似乎也还是个童子鸡,呵呵,这下姑姑有福了……”

“承宗,向大路退,谅他们也奈何我们不得。”应君蕙脸色平静地吩咐弟弟,缓缓把右手从竹篮里抽出,戒备着朝后退。

“此路不通,乖乖束手就擒。”有人在背后大声叫,退路已断,看来只有左方还没人拦截。

应君蕙伸出一半的右手停住不动,忽地一个转身,与弟弟背靠背,防止腹背受敌。从他们的来路上大踏步走近四个灰衣武士,看装束也是穆自芳手下的探子。

“左方也有贼人冲到,占住去路。糟,我们被四面围住了。”应承宗语气里透着焦灼,向乃姐问计:“现在该怎么办?”

应君蕙:“不要慌,沉着应敌,事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穆自芳在远处高叫:“丢下手中的暗器,大爷们会好好相待,否则,我手下的这些粗人可不懂得怜香惜玉,伤了你们大爷不好向大帅和姑姑交代。”

应承宗脸色一沉,愤怒地叫道:“丑鬼,只会站在那里狂吠么,何不上来试试能否动得了小爷。”

穆自芳向后面的人一挥手沉喝道:“上去两个把牙尖嘴利的小崽子擒下,落到姑姑手里后他就会知道知道骂我的人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身形高大、长了山羊胡的人应声走前数步,向穆自芳行礼,大咧咧地放声笑道:“哈哈!穆将军太过小心了,对付两个吓得连剑都忘了拔出的孩子,用得着两个高手去?属下一个就能把他们捉小鸡般都提到将军面前请赏。”

说着话,这人连身也不转,背向两姐弟纵身而起,声止人也落地蹲身,这人再朝后一仰双足猛蹬,人反向跃起的同时连打两个空心跟斗,看他的落地处正好位于应承宗身前四五丈的地方。

这人对自己这两手反跃腾翻的功夫十分得意,原想着同伙们见了还不爆出一阵彩声。出乎他意料的是彩声没听到,耳中却传来穆自芳的警告:“小心那雌货手中……”

同时入耳的还有极轻微的“咔嚓”一声机簧响,此时他还没从露了一手的兴奋中回过神,嘴里高叫:“看我苍……糟……呃……”

叫声才出一半,人已经面对应承宗,入目可以看清前面十多岁的少年手中拿的,是一具大小仅尺许的小弩,弩槽内几支寒光闪闪的针状器物已经离槽直奔自己身上,不及有任何动作,头、肩、颈、背部有尖利之物贯入,全身的气力都从外来物刺入处狂泄,他的身体便再不听自己的指挥,“砰”一声重重地摔下地。

应承宗看这人仰面落地后反躬身挺动了两下便静止,为了不使贼人发现自己的小弩必须用脚蹬着才能拉开弦,干脆坐下地,悄悄足蹬手拉快速再装上一组钢针,嘴里叫道:“真不过瘾,这种猪一般蠢笨的东西也敢上前送死,下次叫聪明些耐命点的来让小爷试手。”

“每边去两个人围上前,定要将他们毫发无损的活擒回去交给大帅、姑姑。”穆自芳对死个把人无动于衷,脸色平静地高声向手下探子下令。

由镇国寺大路方向堵住姐弟俩后路的四人中,一人双手摆在胸前十指伸张合握,领先大步向应君蕙迫去,一面高声应道:“属下遵令,不过毫发无伤绝不可能,属下等只能保证他们不缺胳膊少腿、不破相地交由将军发落。至于扯破衣衫袒胸露腹,以至于雌儿的奶子在擒捉时不小心被抓得略有红肿淤伤……”

“不知廉耻的畜牲!”应君蕙气得脸色发白,右手从竹篮内飞快伸出,手中的短铳往满嘴脏话的人一指。

“注意暗器……嗯……”身后有人提出警告,声出一半便停下。这人早听说过应君蕙手中暗器的厉害,一见情形不对便侧移一步闪避。

防得了前,顾不了后,一只手在后颈上很轻柔地落下,有人在耳边轻声说:“你真的能够保证他们不缺胳膊少腿,那么你自己的胳膊腿又有谁来保证呢?”

应君蕙的手铳只是作了个射击的样子,并没有开枪。她在把手铳拿出竹篮前,就已经看到新来两天的老仆和叔祖几个人,在枯草丛中悄悄向贼人接近。取出手铳作势欲发,只不过是吸引贼人的注意力,方便自己人行事罢了。

“大言不惭,只会欺侮孩子。你们穆氏三狼何不自己上来动手捉人,何必叫手下三个两个的送上来就擒。”信手把擒获死狗般的人往身边一丢,丁兄用洪亮的语声向应家姐弟招呼:“你们姐弟俩到这里来,老夫要看看谁有恁般大的能耐,可以在一众侠义英雄的面前把应家的后人怎么样。”

穆自芳身边一人叫道:“丁家良老匹夫,这里是我们‘忠义军’擒捉行刺李大帅刺客的现场,你真有胆来趟浑水吗。”

原来老仆是时下颇有侠名的江淮大侠,应君蕙和应承宗退到老人身边,不由好奇地向丁家良直打量。

丁家良伸手在应承宗头上轻抚,向已经聚到一处的二十余个贼人责问:“李铁枪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忠义的样子,你们快别在老夫面前提‘忠义军’三个字,没的连这几个字都被你们玷污。不要说这次的浑水老夫要趟,若有机会的话老夫还要取下李蜂头的首级,以告慰山东、淮南等地冤死在他刀剑下的万千生灵,替被他掳走送给蒙古人做奴隶的各族百姓报仇。今天,先将尔等助桀为虐的爪牙剪除,日后再来取李蜂头的首级。”

穆自芳仰首发出一声长啸,对陆续赶到丁家良身边列阵的四十多个人看了一眼,显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厉声道:“丁老匹夫,别自以为你在江湖上薄有虚名,就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里。你以为现在自己的人多,可以吃定我们了是吗,我这就让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所谓侠义英雄,亲眼看看李大帅帐下的百战勇士是怎么将你们格杀的。”

丁家良在穆自芳的啸声出口时就觉得有点不妙,听了这一番话后更有一种缚手缚脚受制于人的感觉。心想:“人算虎,虎亦算人,只怕这回是真的中计上当了。须得想个什么办法迅速撤回宅子里,凭险固守方好。”

应俊豪凑到丁家良身边,小声说:“丁兄,怕是穆氏三狼有诈,不如在他们的人没到齐之前,冲上去把这些贼人先除掉几个,也好在我们撤走时少点阻碍。”

丁家良沉吟一会后说:“好,就按老弟的意思,叫朋友们冲上前去先除掉几个爪牙,然后迅速撤回宅院固守。相信高邮军的郡守叶大人不会任由这些贼人在城内乱砍滥杀而坐视不理。小兄先行一步,老弟和朋友们随后杀过来。”

丁家良说毕,大步朝穆自芳站立的寺墙下走去,信手抽出斜插于腰背部的长剑,嘴里呵呵笑道:“穆氏三狼,今天且不管是否会被你们的手下格杀,无论如何也得先来见识、见识闻名已久的三星连珠阵。怎么样,有胆上来一博么?”

穆自芳冷笑着退后几步,嘲弄地大声说道:“老匹夫,想寻死还不容易?我们兄弟这就成全你,让你了却这个心愿。给我上,除两个小的留下活口,其他的能留就留,不能完整活擒的杀了就是。”

随着穆自芳的手向下一挥,他身后的二十多个贼人迎着丁家良冲来。

丁家良心中暗暗叫苦,穆自芳三个恶贼不上前接手拼博,自己就不能相机除掉贼首。稍待贼人的援兵一到,有三个贼首指挥,自己这些人怕是一个都回不去。

他心里正想着是否趁贼众人少时痛下杀手,眨眼间情势又再生变。

穆自芳身后的镇国寺围墙上,忽地翻出六七十个身着灰武士服的人,齐声呐喊向应俊豪那些刚起步的人冲至。

现在丁家良、应俊豪一方非但人数没占优势,反而大大落于下风。若是没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丁家良这四十余位侠义英雄将在此地被一网打尽。

危险的情况还不止于此,丁家良和应俊豪几乎是同时发现,除了寺墙那一面以外,其他的三个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十数个引弓待发的弓箭手。

应俊豪心中一凉,四五十张强弓于圈外虎视眈眈,就算自己这一方能把倍数的敌人击溃,也逃不过死于乱箭之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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