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四个女真百人队前锋步兵对山坡的进攻,显得相当谨慎,他们没有想过去冲锋一样挤在一起奔跑,而是分得很疏散的低下身体一步一挪慢慢朝上移动。

谢衍放下手里的千里眼,不解地自语道:“怪事了,我们局主想出来的战法怎么会落到鞑子步军的手里,难不成我军中有蒙古人的细作不成?”

“他们只是胆怯怕死,本能地弯腰压低了身体慢慢走而已,并未如局主所授般寻找有利地形掩护,也没有暴露身形后快速跃起前进到另一掩蔽处藏身。以此看来,不像是局主的战法外泄,老谢,你说呢?”本队的哨长听了谢衍的话后,头也不回地举着千里眼讲出了自己的见解。

被哨长叫做老谢的谢衍年纪并不大,只在二十七八岁之间。所以会被人叫出一个“老”字,是因为他已经做了近四年的亲卫,资格有够老的了。谢衍是护卫队成立之初,第一批被选入林强云亲卫的莲城乡亲之一,而且他还是三菊这位未来的局主夫人的梓叔族兄,连局主见了他也得称其一声“五哥”,别人也是冲着林强云的面子叫老谢的。不过,从去年陈都统离开福建路,将追捕蒙古细作、营救黛丝娜姐妹全权交给项慕林和谢衍之时起,他们两人就被提升为小队长了,官阶实际上比护卫队的哨长高了半级。因此,用官阶最高的亲卫小队长负责指挥这里的阻击并无人提出什么异议。

“呵呵,还是巩哨长看得仔细。”谢衍是个对自己人极为和善的老好人,并不因亲卫的身份就看不起护卫队的哨长,也没有纪将军命令由他担负这处防守的主事而盛气凌人。此时以商量地口气对哨长问道:

“你看,我们是否让小炮发射子窠,先将鞑子的后队裁住……”

”你老谢是主将,直接下令便是。何须问我。”

“呵呵,那么老谢我就有僭了。”谢衍轻笑一声,回头吩咐:“向各处战位口传,待鞑子兵进入到二十丈后听令射击,一什小炮封锁敌人的后队,其余的两什小炮待命。”

小炮封锁,钢弩和火铳一发一个,不到半个时辰女真军就在石块、村干垒起的防线外丢下上百具尸体退了回去。

小小的攻防战事结束。小孩儿兵的哨长忽然想起,自己派出的几队斥候,已经去了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他把这个情况向赶到此地地统领沈南松一说,沈南松也不由得有点着急起来。怕出什么意外时不好向大哥交代,立即向山都央求帮忙,和自己一起带人前去接应。

在谢衍他们防线东北十里左右的山上,村林内一处约有数十方丈的空旷地,空地的东南角一株合抱大地树上,半尺粗的树枝长了个巨大的树瘤。天色将近午时,当顶的太阳把他的光线艰难地从浓密的枝叶间穿过。使得村上出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光班。一动不动地树瘤似乎动了一下,片刻后又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蠕动了起来。须臾,那物体渐渐胀大,而后便一跃跳到另一根更大的树枝,在太阳光斑微弱光线的照耀下现出一只黄底黑斑的五尺长豹子。

这头不大不小的食肉动物似乎被什么惊动,头颈部的毛发根根竖起,抬起头抖动耳朵朝发出声息处警惕倾听:有外来者入侵!它要用尖牙利爪保护自己独有的猎食领地。

片刻。感觉到来敌不好惹的豹子低沉闷吼一声。似是从传来地声音中发现来敌十分强大不好惹,凶光闪闪地眼光一黯,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豹子了无声无息地悄然躬起腰身,轻轻跳下树枝。在树干上稍沾借力下地,急行数步在一棵树后伸出头往南窥探。猛然间,豹子飞快地转身,万般不舍地一溜烟冲进更深的密林,纵跃几次后便消失不见了。

心有不甘的豹子走了不到一刻时辰,嘈杂的人声响起,从东面来了不少绰绰地人影,这些人出没于草丛、灌木、村枝间,渐渐进入到豹子原先所占的歇息处。不多时,一伙二十余人当先来到空地,在一棵大树底择地坐下。随后三百多各式装扮的江湖人纷纷到达。这些以武功到处游荡,凭一技之长混口食的人们分成七个小集团,相隔四五丈远各自散坐于不同的位置,构成了一个十多二十丈大,不怎么规整的圆形。

先到者坐于正北方主位上,为首的赫然是北京路顺天场工匠管事吴四英。

看看只有少量迟到的人从林外进来,吴四英朝左边一个方脸红鼻的削瘦汉子点了下头。方脸红鼻瘦汉站起身轻咳了一声,“啪啪”地拍了几下手掌吸引人们的注意,亮声高叫道:“各位江湖同道,今日请大家来此,是要与众位商量一件大事。若是能得到朋友们的支持,事成之后想发财的能得金银财宝,厌烦了飘泊不定流浪生活的,可由我家千户吴大人上禀大蒙古的四王爷,保举其人当个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实权官儿……”

场内嘈嘈切切的细语声一顿,又响起更大的吵嚷、嗡嗡声,一时充塞人们的耳鼓。

不多时,在人圈西面集团中一位坐得较近的粗豪大汉不屑地一撇嘴,“喝”一声怪叫,洪声骂道:“今天是怎么了,为何江湖上人所不齿的盗花贼‘胡鼻淫羊’竟然也敢明目张胆地在在我等面前人五人六地出声叫嚣。喂,用肉枪冲杀的淫?贱小贼,里不是只有蒙古人的贱匠奴才吴百户么,何时又跑出个吴千户这么大的官来了?难道说这位数典忘祖,恨不得将自己的姐妹和妻妾、老娘都送与鞑子做下陈讨好的吴姓狗贼,就是你口中说的什么千户大人不成?”

方脸红鼻瘦汉姓公羊名屠,只因天生一个酒糟鼻,出道后又专喜采花,故此被江湖上人骂为“胡鼻淫羊”。此人武功倒是没见多高,但其轻功却好得出寺,数次都逃过苦主请来的各路侠客高手追杀安然无恙。他一贯以来人被骂得多了。对黑大汉的叫骂根本就是不理不采,一副我行我素,你又能奈我何的样子。只有吴四英脸寒如冰,双手将拳头握得“嘎嘎”作响,几欲喷出火来地眼睛地死死盯着粗豪大汉不发一言。

右侧坐的一个绸袍老头伸手在吴四英肩上轻轻一按,起身朝四面作了个罗圈揖,脸上带着与人无害的笑容大声叫道:“各位朋友,请听老朽一言。同道们来此鸟不拉屎的地方。相信并非有那么好的兴致游山玩水。我老柯知道各位朋友都很穷,全是冲着临安双木商行开出的十五万贯资金,出手从别人的手里夺得那两个商行东主的女人,以便能发上—注大财。现时。千户吴大人奉蒙古国四王爷将令,照样向朋友们开出十五万贯地赏格,只要能帮着速浑察将军将两个女人护送到在鄜延、京兆等路的四王爷军中……”

“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粗豪大汉跳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那绸袍老头大声喝骂:“柯老妖,若非看在你朱阳山的人只劫富户、官府不害细民。我方黑熊才懒得与你们坐在一起。嘿嘿,蒙古鞑子地金银钱财全是从中原大地上抢掠去的,此时却用这些钱物来收买我们。众位朋友,鞑子抢我们中原百姓的钱财粮食,本大爷就要去鞑子手上抢回来,何需狗养的鞑子用我们自个儿的钱财物事做好人打赏;鞑子杀我们中原的汉民百姓,掳我们的妇人子女做牧奴,我等说不得便要杀上些鞑子收回本钱。得便时也须还以颜色。掳他们地妇人子女做奴才,再播下点汉人的种……”

粗豪大汉这一群人中,有人大声附和道:“我家山主说得是啊,看你们几个也是汉人。怎地下贱得投入那些没开化的鞑子旗下。做奴才的奴才觉得很快活么?!真真把你们这些人的上八辈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不如……”

绸袍老头柯老妖冷笑道:“你们禹山寨的这些人不知死活,看看这数百位江湖朋友之中,也有不少被你们称作鞑子的契丹人和女真人,难不成也要一同杀掉么……”

“杰杰杰……禹山寨地好汉怎么了,我们好歹肯出力气垦荒种田自食其力,有暇时也做做劫富济贫地好事。绿林道中提起禹山寨的方黑熊方山主时,有谁不翘起拇指称道一声‘真好汉’!”粗豪大汉身边一个穿着破褴衫、留了一把山羊胡的老者站起身,朝吴四英等人信手指去,向环成人圈的各个人群问道:“告诉你,本山寨地弟兄中照样也有契丹、女真两族的好汉,他们可是我们禹山寨的好兄弟。同样是被叫做鞑子的人,却也有好有坏。契丹人被赶到西域去了,没什么说的。就是他们没被女真人赶走,怎么也比蒙古鞑子好些罢,再说契丹人早就快要与我们汉人一般无二了。百年前的生女直(女真)打到了中原灭掉赵家的半个朝庭后,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也跟着汉人学会了好多物事。倒是这些蒙古生番,既好吃懒做又蠢笨不堪,一天到夜只想着恃强凌弱来我中原地面抢掠杀人。要老子去投臭哄哄的蒙古鞑子,而且是做奴才的贱奴才,我还不如寻块豆腐撞死得了,免得丢人现眼地让祖宗蒙羞。”

方黑熊不欲与这些人多讲,挥手止住褴衫老者的话语,接口向人们大声叫道:“怎么,今天不是叫大家来商量如何从鞑子手里救出林东主的女人,好送去双木商行心安理得地领那十五万贯的赏金么。怎地我们鹄的事主却混到这里来,还叫该死的‘淫羊’与柯老妖在此这胡说八道。将我们召来的涂山主何在,须得给众位朋友们一个交代。”

禹山寨的这群人纷纷叫嚷为自己这方的山主助威:

“对,涂山主出来……”

“让他向大家交代,这里何以会有屠杀我汉民百姓的臭鞑子的奴才出现……”

“好啊,大伙儿一齐动手,利索些将这些出卖祖宗的奸人杀了,再去救人赚钱……”

倘若是真的有三百多人对付吴四英这二十多人,只消片刻就能鞑子的走狗斩杀净尽。但出乎粗豪大汉一群人的意料之外。另外五个集团地江湖好汉们,自一开始来到此地坐下后,除了他们自己人在小声商量外,全都坐于原地不出一声。

方黑熊心中有气,“锵”一声抽出腰刀,厉叫道:“你们……真个被这柯老妖说动,要投蒙古鞑子了么?我方黑熊虽然抢劫杀人无恶不作,凶残恶毒天人共愤。但要昧了良心去出卖祖宗投靠外族,此等无耻之尤的事却还是没法做的。各位,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好自为之罢。老方却是不耻与鞑子的奴才一同安坐,要回禹山寨去做山大王了。”

柯老妖离座走到场中,面对粗豪大汉阴森森地一笑:“嘿嘿……嚯嚯……出卖祖宗无耻之尤?!出卖祖宗怎么了,无耻之尤又怎么了!在这乱世之中不出卖祖宗,不无耻一些,你能活得下去?不错,我柯老妖就是要出卖祖宗。就是要无耻之尤。实话说,我虢州朱阳山的绿林好汉数年前若非无耻之尤地将……”

柯老妖说至此,大约也觉得所做的事情没法宣之于口,脸上一红,顿了一下没说出如何无耻,四下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接着说:“……方能以千人不到的兵力,硬抗数千契丹乱军。让金狗清剿地大军连尝败绩。方黑熊。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免得到时候后悔无及。”

柯老妖向四周作了个团团揖,大声叫道:“各位江湖朋友,千户吴大人说了。只要现时投入吴千户麾下,所有人都可得到一个‘哈刺出’或者‘哈刺牙孙’的名份,并能在事后赏银一锭……”

“呵呵,大家恐怕还不知道,蒙古人所说的‘哈刺出’就是下等的贱民‘哈刺牙孙’便是黑骨头地意思,难道大家想投入鞑子手下去做个低贱的下民,想让自己变成黑骨头么?鞑子的银两大锭的是五十两,小锭的只有二十两,就这一点子银钱就让你们为他们卖命么!?朋友们,依我方黑熊之见,还是将这些淫贼无耻之徒给杀了,也好给受其涂毒的细民百姓出一口胸中的恶气。”没人响应自己这提出地杀鞑子建议,粗豪大汉觉得情势不太妙,向左右和身后的一众好友、手下打出戒备和撤离的手势,嘴里却大叫:“弟兄们,我们走,先去寻到涂山主问个明白再讲。”

禹山寨的人开始后退,站在最内圈的方黑熊四五个人也警惕地四下观察,并动脚向后探。

柯老妖走向方黑熊他们准备发难的时候,吴四英一伙人早就站起,并向四周另五个集团的人们做出几个手势。

“想走,没那么容易。”柯老妖右手往腰背部一探,再伸出时已经多了一具尺许大的小手弩,指向方黑熊地同时嘴里喝令:“围上去,若有敢于妄动反抗地,格杀勿……呃……是谁暗算……”

柯老妖的背部三枝黑色的细杆透腹,露出寸半左右的四棱矢尖,上下左右几道血如同被唧筒子所抽,不紧不慢地顺槽洒向地面。柯老妖前面丈五地地上还有五六支黑箭杆,示威似的颤动摇摆。

吴四英尖利的眼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箭矢射来的方向,身体一个翻滚再猛然一跃,撞倒身后的两个人闪入三太外的大树背面。

几个吴四英的手下也在吴四英动作的稍后,翻滚着离开原地,不约而同地各寻村干避开箭道的正面隐身于村后。

“云旗所指,妖魔辟易!”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南面传入空地,天空中“啪啪”声响,一面尺长的三角小红旗“忽”地一下插入柯老妖身侧三尺的地上。场中众人在红旗落地的一瞬间,大部分人都看清了红底蓝边的牙旗上绣的黄字和白云。

“宋字白云旗,黑杆无羽箭。天哪,是双木镖局的人来了!”地上坐着的群雄一愣间以最快的速度跳起身,刀剑出鞘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是谁,暗箭伤人的,有胆给我出来。”胡鼻淫羊轻身功法相当不赖,几乎与吴四英同时闪到一株树后,背靠大树张嘴大叫。

在人们四下张望搜索有多少敌人之时。南面的小孩大叫:“姓方地黑大个,你这笨蛋傻站着做甚,还不带你的人快走,想死在这些汉奸贼子的手里吗。”

东面一丛灌木枝叶“铮”然发响,弓弦声震动中,一个正举起手弩意欲朝方黑熊射击的大汉身体向后一仰,“啊”的一声惨叫,弩槽内的一根箭矢斜飞上天。“笃”地一下钉在数丈外的村干上,其本人则砰地仆倒于地。

小孩的声音再起:“有敢对方寨主等不利举动地,柯老妖和这个人就是他的榜样。”

别看江湖中人好勇斗狠,一个个全都自认天老爷第一我第二。但他们遇上了会武功的小孩、女人、和尚、道士这四种人时也是满怀戒心,能不招惹就尽可能的避免打交道。

佛、道二教地大小寺庙、道观遍天下,信众多得数不清。和尚道士在金国、大宋以及蒙古都和官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领俸禄、吃皇粮的国师、道官成百上千。他们不但有武僧、卫士为本教传道护法,还有层出不穷吓死人的佛法、道米镇慑敢于挑战神佛的牛鬼蛇神。

至于女人和小孩,只要是会武敢到江湖上行走的,若非自身武功高强可以自保。就是背后有大门派、武术世家在撑腰,有众多家人于明暗中保护。特别是年纪小的孩子,出手不分轻重,与人对手时往往怕吃亏用上绝学全力攻击,多少好汉就是栽在了顽童小不点地手下。

而且,小孩都有只占便宜不肯吃亏的通性,惹上了就是死缠烂打无休无止;一旦有什么事起来,家里的大人就会出面讨公道。实是麻烦得紧。

吴四英在树干后探出头叫道:“小兄弟。请问你们是双木镖局中的什么人,为何要来趟这浑水……”

话末说完,吴四英一个翻滚,双手在地上一按。双脚用力猛蹬移到两丈外的另一棵树后才接着问:“……你们家的大人呢,何不请他们来和本官谈谈。”

“好贼子,原来你就是蒙古鞑子的奴才,那个被称为千户的汉奸。三组,给这猪狗不如地东西一点教训。”小孩地声音冷冰冰的一带一丝感情,教训两个字才到人们的耳中,就听得“铮、铮、铮”三声间歇发出的机簧响,一连串“笃笃”声雨打芭蕉般地在几个位置发生。

刚刚才到达树后的吴四英,身形再一次贴地平移而出,转折了两个方向,涟开一而再的打击,连变三个方位,最后一次现身时已经到了西北十丈的一棵大树下。即使如此,也没逃过第三次射来细小的箭器狙击,他的人影出现时伴有“哎”的一声惊叫。

这次发射箭矢的弓弦响声让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不是弓箭而是弩,发箭处就是吴四英这些人掩身的左右不远。这个发现,让吴四英一伙人吓得连滚带爬地冲向其他几个集团,人多好壮胆。

这数息时间里,禹山寨的方黑熊等人已经脱出视线,消失在远处的林木中了。

“很好,大家都很识相。”小孩的声音无喜无忧,只能从吐出的字句中听到不屑与愤怒:“你们这些不是汉人就是契丹、女真族人,又身具不俗的武功,何苦去投蒙古鞑子做奴才的奴才呢?若是没路走的话,可东行到山东去,凭自己的一双手赚取吃喝。或者南下去赵宋朝境内,哪里不能安身……”

小孩的话声一顿,语气转厉:“咄,不和你们多说了,好自为之。小孩儿兵们,集合,我们回去。”

南面人圈数丈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从一株树后转出,双腿张开斜立于人们面前。这孩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数百惊疑不定的江湖客,他脸上的神色既像顽童做了一场令人兴奋的游戏,又似是从家长大人的手里得到什么吵闹了好久才拿到的玩具。只见他下身白战袍垂至脚踝,白底黑面三根带子的布鞋,双脚小腿上缠了灰色脚帮。上身依稀可见无领蓝背子,窄袖收口衫外,前面胸腹穿有极为合体的皮甲。背上打成四四方的包裹上有具黄黑相间的小手弩,胸前交叉两根半满的嫩黄油布长袋,腰间正中有两个空了地皮套。左右则是不知装了何物的皮匣和短剑,双手各提一根嵌于木把上的双排短铁棍。除了他带着玩世不恭和稍嫌冷厉的面容外,这副行头让这小孩看起来既精神又可爱。

“咦……”

“怎么全都是些毛孩子……”

“娘的逼,我们丢脸丢到番邦外国去了……”

“嘿嘿,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连一些毛孩子也将数百好汉视如无物……”

“哎哟,惭愧呀。羞耻啊,一群大老爷们被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唬得傻愣愣的……”

“什么羞不羞的,连吴千户也被迫得狼狈不堪,好像还受了伤呢。我们又怎能与千户大人相比……”

“军队,看他们整齐划一地动作,互相掩护进退的阵式,这些小鬼头是专门训练出来的军队,若不与人短兵相接的话,就是比他们多两三倍地人也休想与其相捋……”

四周悉悉索索声响,三十余个与南面这小孩相同打扮。正规军制式统一装扮的孩子,在这些江湖豪客的惊苛叫声中现身于众人周围。他们手上端着装了钢针、无羽箭的小号手弩,从各自隐身的树后转出,面朝群豪一面戒备一边迅速有序地移动脚步,不多时便集中到南边那个孩子的身后。

吴四英这时候已经把射到腿股上的两根钢针拔出来了,他发现这些扭麻了四棱锋尖、带有血槽地钢针不是很大,但造成的创口伤害可不小。吴四英在别人的帮助下,手忙脚乱的包扎伤处。用掉了大包金创药才止住涌出的血液。心里发悚的同时。吴四英也暗自庆幸:好在没像柯老妖般被射中要害部位,还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时间行动不便罢了。

听到人们惊讶叹息、不住争论的说话声,吴四英是又恨又气。几乎气恨得要发昏了。

吴四英恨啊,他将这伙连吊毛都没长的小子恨入了骨髓,他将速浑察也恨得牙痒痒地,假如有机会地话定然要狠狠的咬那蒙古人几口。吴四英更是生气,自十九岁出道至今,走南闯北二十多年了,凭着自己勤练所得并不很高明的武功和过人的机智,即使是在千军万马地战场上厮杀,他还从来没有受过哪怕一点点的伤,没想到在这山旮旯里倒被毛孩子在屁股上射中了两枚暗器。吴四英暗道,此刻若是不想办法扳回一点脸面,这些好不容易拉拢到手下的江湖人会散掉。即使还能把这些人勉强收拢住,只怕日后也很难将他们驯服。

除了这三十来个正在整队准备离开的毛孩子之外,数刻时辰都再没有其他人影出现了,吴四英匆匆与手下人商量了几句,立时做出了决定。

胡鼻淫羊一下跳出近丈,嘿嘿冷笑了一声叫道:“小杂种,杀了人就想轻轻松松地溜掉么,就是你家大人在此也得给我们一个交待吧。乖乖给大爷留下不要走,叫那位林飞川来讲清了道理,再领你们回去。各位兄弟,吴大人请大家把这些小崽子都给拿下,出什么事有千户大人和蒙古四王爷给大家做主。”

带队来此接应斥候的沈南松接到人,知道有大批不明来意者在这一带活动后,决定前来看看风色。他将两个小队的小孩儿兵分成两拨,一前一后相隔里许掩护前进。开始倒还知道掩藏自己的实力,每样事都做得中规中矩。待到一切顺顺当当的做完后,毫无戒心地把人都如今起来整队。

小南松从来没在江湖上走动,哪晓得人心险恶。他以为亮出双木镖局的金字招牌,凭着大哥飞川大侠的名号,有数十具钢弩和几把手铳押阵,并且还有没露面的一个小队和山都在暗中掩护,再用钢弩伤毙了几个人就能镇住这些牛鬼蛇神,想来这些江湖客不敢对他们动粗下手。听得那胡鼻淫羊的叫声,沈南松将小手铳举起,并下令:“一什占位,二什、三什退后,各按顺序掩护撤出树林。”

殊不知沈南松不把孩儿兵们叫出来整队,意图以武力威慑还好,那些不明底细的江湖客和吴四英他们心忌飞川大侠江湖声威。双木镖局护卫队战无不胜的威名,又有天师道诛心雷的种种厉害传说,侧确实是不敢轻举妄动。而今一旦看到现身的仅是三十多个毛孩子,就这数十个小毛头便把数百位自认老子天下第一,身具武功的江湖客吓得不敢动弹,叫他们如何落得下这个面子。此时,胡鼻淫羊话声一出,这些江湖亡命们不禁蠢蠢欲动起来。不过总归还是心有所忌,一时间例没有什么人出来挑头动手。

吴四英看看没人发动,放声大叫道:“大家快动手,活捉一个赏银一大锭。打死一个赏银二十两。愿意投到本官麾下地人都可得到一个‘哈刺出’或‘哈刺牙孙’的名份,有功者论功升赏,到了四王爷牙帐就按人头度支,决不食言。”

恶贼们得吴四英这样一叫,有些较贪心的狂喝一声,扬刀就朝孩儿兵立身处处冲来。有人带了头,也就有人随后跟。一下子百余人挥剑挺刀,借着林中的大村掩身喊打喊杀奔出。

沈南松心里暗暗叫苦,这时候也由不得他再有迟疑,厉叱叫道:“分组迎击,射出针箭的撤到后面上弦。”

山都对山林的熟悉是天生的,只要他闻到村林的清香,听到鸟儿地鸣叫,看到刚刚才吐出点儿花蕾的野花苞子。他就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与沈南松到了这个个后,就独自一人用系了钢钩的丝绳从西侧溜进林中。见了方黑熊这二十多人有惊无险地离开吴四英的控制,便跟上去向他们指点道路。

当一个穿了灰黑紧身衣,头戴黑纱垂面遮阳帽。从村上像蜘蛛般的拉着根白丝索落到方黑熊面前之时,把这位黑大汉和一众禹山寨的好汉们吓了一大跳。

山都的穿的衣服除了与孩儿兵不同,也没护胸掩腹的皮甲外,照样挎剑背弩挂箭,有短铁棍与皮匣及缠绕绑腿。并且,他还在手脚掌上另外戴了生、熟牛皮混合缝制地护腕及无指手套。

这一副奇怪的打扮,和带有浓重客家口音的大宋官话(河北一带的语音,与今时的普通话稍有不同),说了许久才让惊疑不定的方黑熊等人听懂了些少。直到山都拿出一块印有云雷、文字等图案的黑铁令牌时,方黑熊看清后才知道这个戴了黑纱遮阳帽的小个子也是双木镖局地人。指手划脚了好一会,总算让方黑熊他们弄明白了,山都此来是请他们这些人到野猪洼去与双木镖局护卫队地将军见面。

这里的邓、唐二州在绍兴初年岳飞率军反攻金兵时也算是一个主战场之一。想当年,岳家军由鄂州出发,到随州后一路主力北上连克襄阳、邓州、唐州,打得金兵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那是何等威风,何等振奋人心之事。可惜,后来赵家新皇帝还是把好不容易夺回的邓州、唐州都丢给了金朝,只留下作为战略要地的襄阳由岳飞尽力经营。

邓唐二州经过那次大战,人口大部分回迁到大宋境内,又因这一百多年来金宋两国多在边境上时有争战,故而两州地人丁十分稀少。特别是金宣宗登位的次年(金贞祐二年,宋嘉定七年,1214年)春天,蒙古入侵金国的征战中,除中都等十余城未下外,蒙古军几乎踏遍了黄河以北的金朝领土。而在金宣宗的京城由大都南迁至汴京以来,金国实际能控制的土地仅剩下南京、京兆、凤翔、庆原、临兆等七八个路份。而金朝有感于局促一隅,强大的蒙古又不敢去招惹,所以朝庭上下大部分人都觉得有必要从南宋夺取一些土地,最好是能迅速拿下赵宋的川陕,以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

有鉴于此,原来并不怎么愿意侵宋的金赏宗仇禁不住群臣的劝说,最终同意发兵,并由权臣术虎高琪主持其事。

当时,金国朝庭上以平章政事胥鼎为代表,提出了联宋抗蒙的意见,但遭到术虎高琪的强烈反对。

宋宁宗也在金朝发兵南侵的同时,下诏对金宣战,嘉定和议以后宋金短暂的和平局面于此终结。次年(金贞祐三年,宋嘉定八年。1215年)春,宋军在两淮、京湖、川陕三条战线上发起反攻,双方互有胜负。

邓、唐二州的人口在百余年间才恢复了一点的底子,也就是这样连年地征战造成连续剧减,此时的邓、唐二州除了几个城池外几乎很少人烟了。

禹山位于光化城北面三十五里,是穰城、光化、顺阳这一带不堪金国朝许税赋劳役重压的细民百姓最终的逃逋薮。方黑熊的禹山寨收容了六百多附近的青壮,以及一百余妇幼?男女占山为王。平时在山寨左近垦山种植谋取生计,遇有行道的商贾或是押粮的小队官兵时。则下山打打谷草宰几头肥羊补贴日用。在此民不聊生地金宋两国边境地区谋取生存的盗匪贼寇当中,他们禹山寨算是不不扰三城细民、不吃窝边草,在这一带大大小小所有盗贼中大有良知的实在好人了。

刚刚说清了来意,就听得那片他们离开的树林中传来了“砰砰”地几响火铳声。方黑熊只见这位小个子褐衣人伸手放在耳边,凝神听了一会后丢下一句“孩儿兵出事了,你们自己去见纪将军吧。”就又像蜘蛛般拉着那条丝索,跑动几步后飘飘荡荡地晃身离去。

二十多个人眼睁睁看着这位小个子在三几息的时间里,闪身、拉索、升高,到了最高点后双手齐动,收起挂于村上的白丝又从另一只手上飞出另一根白丝粘到远处的村枝上。片剖间就形影俱消,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位比方黑熊还要高大的壮汉自语道:“天呐……这……这还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么……这个小家伙是猴子,是的,他一定是猴子。”

方黑熊身边地一个年轻人说道:“方叔,刚才他侧脸倾听时,小侄正好俯身换草鞋,一睹之下似乎看到此人不是孩子,倒像是个长得极丑的侏儒……”

“侏儒?!”方黑熊沉吟道:“如果你没看错的话。为叔所想的应该就不会错了……刚刚离开的这位确实不是小孩子。我猜他仍飞川大侠出道前在福建路收服的一个山魅……”

“呵,山魅……”

“原来是山魅,难怪,难怪……”

方黑熊制止手下人的吵嚷。大声道:“双木镖局的那些孩子为我们出了力,现时他们有险,我们不能看着几十个孩子被那些鞑子地奴才伤害。我们回去,走快点,希望能来得及助他们一臂之力。”

山都回到那片树林时,沈南松地一小队孩儿兵已经动上手,与吴四英等恶贼们进行了好一会的战斗了。

呼喝吼叫的恶贼分散得很宽,叫嚷声也把山都在村上移动的枝叶声盖住。

进入到战场,眼里喷出火来地山都,看清村木间除了三四十具贼人的尸体和伤者外,还有几具孩子的尸体以及五个受了伤,正被贼人按住准备上绑的小孩儿兵。这些孩子都是山都最要好的朋友,恶贼们竟敢伤害他们,还要用绳索来绑缚,更令他气愤的是有几个孩子已经被杀死了。这还了得!?

愤怒的山都怕会误伤了自己的朋友,不敢取用手弩、手铳,抽出恩人给他的宝刀,飞身而下先把落在后面捉住孩儿兵的贼人杀掉,求出这些孩子再说。

“喂呀……”无声无息地将四个贼子割破喉咙,把五个孩子把到数丈外的一株村后放好,山都不再隐匿身形,厉啸声出口,飞身上村朝山下冲去。

三百来个身具武功的江湖好手,并不像孩子们想象的那样会被射倒几个人就吓例。先冲上前的贼子被弩箭、钢针放例了十多个后,他们也学清了,知道不能一窝蜂似的一拥而上,也像孩儿兵一样的分散开利用树林的地形和树干快速跃进。这样一来,人小力弱的小孩儿兵所发的针、箭就很难阻止盗贼们的进攻了。

这些恶贼中,以胡鼻淫羊的轻功最好,是他最先突入到掩护后退的小孩儿兵左近,并还有一什人让此人打得失去了战斗力。没有战斗经验的小孩儿兵吃了大亏,首先有一组三个小孩儿兵被他杀了一个,重伤两个,三具小手弩全被这淫贼弄到手中,并立即以钢弩向小孩儿兵们进行射击。其后的两组七名小孩儿兵全都是死伤在被夺去的钢弩之下,让沈南松急得要吐血。

“嘿嘿,已经有两个受了伤被打昏算是活的,另外七个不知死活。就算全都被手弩射死了也还领到二百六十两银子。”胡鼻淫羊心里的得意不是用语言能够形容,身形闪动跃到一棵大树后,蹲身探头向下张望时心里不住计算自己能得到多少银钱:“二百六十两银子,折算成铜钱就是二百六十橹,赵宋南朝的会子可得一千五百七十五贯多,哈哈,这些钱可以让大爷舒舒服服过上四五个月到半年了。”

十来丈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晃动,胡鼻淫羊悄悄伸出已经上好高强度装上三支无羽箭的钢弩,轻笑道:“想不到双木商行不但刀具做得好,连这种钢制的手弩也天下无双,合该我公羊屠能发一注小财。又是一个二十两……”

话未说完,尖利的啸声从空中袅袅而降,胡鼻淫羊一怔神间,背上让人狠狠地砸了两下,刚刚感到腰背疼痛张嘴欲叫时,又有一物从后伸到喉部,只觉喉头颈侧一道长长的凉意流过,把还没吐出的惨叫声堵回了腹腔。胡鼻淫羊持着小钢弩的手上一震,背上一轻,胸腹内的那股气息变成一股热乎乎的气流和液体,由喉头往前涌出,由颈部向右肩外喷射。他这时看到面前的村干上突然多出了大块的血迹,眼前还有大片红色的水雾。数息的时间内,胡鼻淫羊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来得及想到:“可惜,我的赏金还没拿到手啊……”

沈南松留于半里外作为后续支援掩护的一个小队小孩儿,小队长也在听到手铳射击声时,感到情况有些不对,立即下令全队向铳声传来处急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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