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让我为你做媒人(上)
浅香他们一行十几个少年,赶着四辆大车走后,区小凉请暗香帮忙,一起做提取香精前的准备工作。
用铁架子支起蒸馏锅,寻柴担水,待水烧开后将锅体内仔细烫洗过一遍。倒掉脏水,注入清水,继续烧火,就着锅把要用的器皿清洗干净,搁在一边备用。最后再把锅彻底洗洗,掀开锅盖晾着,准备工作才算结束。
暗香一边干活,一边好奇地询问。他指着蒸馏锅顶部的三根铜管,问:“少爷,这些管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这两根是冷却水管,一根进水,一根出水。冷水从进水管进去,在锅里的盘管处和上升的蒸汽热交换后,冷水变热,从出水管流出。锅里的蒸汽被冷却后,凝结成液体,再从中间这根管子出来。这些液体中的一部分就是咱们想要的香精。”区小凉难得见暗香有好奇心,马上详细地介绍给他听。
暗香感兴趣地摸摸那些铜管,叹息:“这么个笨家伙,竟能干如此细巧的活计,真是难为它了。”
区小凉失笑,正想再解释,将军夫人那边的一个孩子跑来传话,说是夫人立等见他。
有些诧异地回望暗香,区小凉直觉准没什么好事,不太情愿去。暗香却快速地清理掉他们身上沾的草梗炭屑,推他出门:“少爷,快些过去吧!别让夫人等着急了。”
区小凉无奈,任他推着自己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夫人所在的院子。满院的白梅如落雪,星星点点,清芬怡人。
暗香停在堂外,躬身向内施礼,低垂的眼睛里泛着喜悦的微光。
区小凉叹息,提脚进去,向坐在乌木椅里的夫人行礼,顺便在心里赞叹一番她的美貌。
将军夫人身穿烟灰色家常软袍,头上一点装饰也无,没有施脂粉,却丝毫不减她绝世的美丽。她身上淡淡的梅香盈满于室 ,与户外的梅香融成一体,使人怀疑她也是梅林的一部分。
她手执佛珠,静默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周那些颜色黯淡的乌木家具,却都似被她照亮了,浅浅地反着光。
“坐。”将军夫人表情不变,稍微抬眼瞟了他一下。
区小凉听命,乖乖地坐在硬硬的乌木椅里,低眉顺眼地等待问话。
将军夫人旁边站着两个丫环,区小凉几次来请安吃闭门羹,都是她们接待传话,所以已经熟识。苗条纤秀些的叫侍香,年纪大一点更俏丽的是司香。
侍香给他斟茶,小声说:“少爷,请喝茶。”
“谢谢你,侍香。”区小凉礼貌地道谢,伸手接过茶杯。
侍香娇嫩的小脸红了红,垂下眼睛退回原处,不敢再看他,司香瞅她一眼,冲区小凉笑笑,露出左颊一个小小的梨窝。
区小凉咳了一声,喝口香喷喷的好茶,才开口问一直没再说话的将军夫人:“不知道母亲叫我来,有什么事?”
将军夫人从恍惚中回神,恹恹地柔声回答:“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姨妈捎信儿来,要你去趟芙蓉城,帮你表哥选门亲事。我已答应了。”
区小凉一愣,转眼见暗香也是呆怔的表情,心里更是发闷,赔笑问:“儿子自己还没有娶亲,何德何能可以帮到表哥?母亲还要再考虑考虑。”
他才不要去什么芙蓉城!他的日化大业正要展开,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只为去帮什么听都没说过的表哥娶老婆!
将军夫人坐着不动,明艳的眼睛转向司香:“你说吧。”
司香躬了一躬细腰,走前半步,恭敬地对区小凉一笑:“少爷您天赋异禀,幼时就懂许多事。发未触背,便已开始调戏丫环,十二岁逛青楼,十四岁出外游历。结识的不是名妓歌姬,就是风流公子。回到府中不过三个月,已有十七个冰人上门说媒,还有五位姑娘自荐梳头,都说此生非少爷不嫁。夫人因少爷年纪还小,全打发了。姨奶奶那边怕是也有耳闻……”
她伶牙利齿,娓娓道来,把区小凉听得冷汗涔涔。虽说对小鬼的艳史已经领教过,可是冷香说的,哪有司香这丫头讲的清楚详细,不留情面?照小鬼这种惊人的招惹速度,要是将军夫人来者不拒,只怕他现在早已妻妾成群了!
“我去!”区小凉慌忙打断她的叙述。他还敢留这儿吗?那么多非他不嫁的姑娘唉!他忍不住打个哆嗦。
“嗯。”将军夫人淡淡应声,神色疲倦,似要送客。
“不过,能否让儿子多住几天再走?”
“嗯?”明艳的眼睛转向他,眼眶周围有隐隐的暗影。
“儿子上次见母亲面色不佳,像是睡眠不好。最近,我正准备制些梅花香精送母亲。您在沐浴时滴几滴,可去乏安神,比单只闻梅香效果更好,如能长期使用母亲定能夜夜安枕到天亮。”
区小凉倒不是为留下提炼梅花精油才编排出这个理由。第二次见面,他就发现将军夫人有失眠的症状。后经黄龙子劝勉,又生气小鬼瞎折腾害人,他的确萌发了替小鬼尽些孝道的想法。就算是付身体使用费吧!将军夫人毕竟是小鬼的生身之母,她可以冷淡以对,他却不可以不敬。
听了他的话,将军夫人默不做声,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末了,她微微叹气,缓声说:“也罢,你费心了。我有些乏,那天不去送你了,你自己一切当心。”说完,半合上眼睛,捻动佛珠,神色更见倦怠,似刚才对话已耗尽了她的精力。
区小凉乖觉地行礼退出。暗香深深地注目夫人片刻,低头施礼,转身跟上他。
“我娘一直这样没精神吗?”区小凉有些担心地问。将军夫人不过才三十多岁,神情竟已如老尼,实在令人堪忧。
“也不是。前些年还好,这次少爷回府,夫人才日渐憔悴。晚间佛堂的灯,常常是通夜亮着的。”暗香忧郁地回答,声音苦涩。
那时你就在不远处吧?你身上的梅香,可是在守候时沾上的?眺望那点烛光时,你胸中怀的到底是怎样的痴情?一夜夜伫立,一夜夜守望,一夜夜的灯火与佛音……
区小凉被暗香脸上的表情震动,以至忽略了他话中重要的信息。他想问暗香一些事,却始终无法开口。
暗香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一直沉浸在那个有苦也有甜的世界里,他有什么权力硬要挤进去喊醒他?
他忽然想起前世,曾读过的藏传佛教的几句经文:
……
白山过来了
黑水过来了
苦苦地等待
这命中的注定
……
很简单的词语,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字句,却让那时的他掩卷唏嘘不已。
那么,暗香,这就是你的注定吗?那点点梅香……
脚步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止,区小凉回身看向暗香。
冬日的阳光苍白,没有多少热度,淡淡地投在暗香身上。他身姿挺拔,黑发乌亮,五官端正坚毅。风吹动他的棉农,灰色的衣料掀动,露出黑布棉裤。
黑与灰,黯淡的颜色,无端地令人心酸。
青砖与褪色的朱红廊柱构成的萧索背景中,暗香似个蒙灰的傀儡,没有喜怒哀乐,只是随着场景变换来来去去。
他所有的心伤,所有的心花,都只为一个人存在而已。
区小凉心里发凉,伸出手:“暗香!”
暗香见他停步不前,只管冲自己发呆,有些不解地也停下脚步。凝视区小凉酷似那人的嘴唇,他的心里暖暖的,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一同回到住处。
铅灰色的天空渐渐变成乌黑,将军府里的灯笼一只只亮起来。
浅香带着大队人马满载而归,大袋的梅花堆了满院。偶尔有些梅花从扎得不牵的袋口处掉出,散得到处都是。
暗香看着那些落梅,若有所思,默默地拿个新口袋逐一拣起重新装好。
浅香几个累了一天,匆匆吃过晚饭就都去睡了。
区小凉将蒸馏锅中注入半锅清水烧开,将梅花像下饺子似地小心搁进去,盖上锅盖,然后坐在锅前,专心烧火。
暗香在一边陪他,忧郁的神情有所减弱。他发现区小凉加柴控火很不熟练,就不时帮他一把,偶尔询问几个蒸馏的问题。
区小凉随口回答,尽量讲得简单明了:
“花之所以香,是因为在花蕊、花瓣和其他部分含有能够散发香味的油份。这些油是花的精华,也就是香精。”
“咱们现在做的,就是把这些油份从花中分离出来。用水加热进行的分离方法就叫蒸馏法。”
“还有其他的分离法,不过这种比较适用于梅花。你听,水开了,可以加冷却的水了。”
“看,第三根管子里有东西流出来了!”
暗香惊异地看到有几滴半透明的水从中部的铜管出口滴落,随着加热的继续,水滴逐渐变成细流,散发着香气和热气成束流入下面的大玻璃瓶。
当半透明的水流变得完全透明时,区小凉停止加热,和暗香用布巾垫着手柄将蒸馏锅上半部打开。锅里的梅花香气散尽,成为一锅灰白稀糊状的东西。
倒掉锅中废物,清洗后注水加花,重复第一次的操作。
忙到定更,区小凉撤去火,把馏出的半杯馏出物放在干净的角落,再罩上白纸防止落尘。
第二天,四香围住烧杯,新奇地观察猜测。浅香见杯中液体分为两层,上面一层极薄,颜色金黄,下面的则颜色很浅,杯底还有少许沉淀杂物。他用手指着浅色液体,问:“少爷,这就是香精吗?”
“不是,上面那层才是。”
“什么?!你们用了十袋梅花,才弄出这么点儿?”浅香大瞪着圆眼,不敢置信地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花里的油份本来就稀少,有这些就不错了!让让嘿,我要倒油了!”区小凉拿个小瓶走过来,赶开这几个几乎要将眼珠子掉进烧杯里的家伙。
仔细地将上层的油倒进小瓶,只得了小半瓶,区小凉塞好瓶塞。
“这剩下的是什么?”冷香问,满脸困惑。
“是花汁,也有香味,不过不浓。刷在纸上做梅笺倒是好东西,你们看谁想要就拿去。”区小凉大方地建议。
“我要!”浅香上前一把抢过,得了宝似地说,“我拿回家送给我弟弟去,他刚学写字,正用得上。”说完就跑了。
区小凉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他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吩咐苦孩子冷香暖香挑水挑柴,他和暗香继续具体操作蒸馏。
几个人日夜忙碌,最后一袋花用完,堪堪得了两小瓶香精。小巧玲珑的玻璃瓶中,装着淡淡的琥珀色液体,很是可爱。
浅香吵着要去送香精,打算借机和那两个漂亮丫头调笑。哪知却被区小凉拍了几下脑袋,转派暗香送去。
暗香接过躺在棉花中的蜡封小瓶,眼神波动,连忙换了身干净衣服去了。
浅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叹口气,也不再吵闹,听凭区小凉吩咐,和另两香一块儿收拾出门的东西,准备去芙蓉城。
作者有话要说:小凉还是有点本事的,收回上章丢现代人脸的话了。不过将军夫人的态度真的很奇怪,她就那么不待见偶们小凉吗?仰头远望……
请打分的亲们注意了:
只打分不留评系统默认无效,所以请支持偶的亲亲们留下点爪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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