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迷雾重重
落香城外,杨柳青青,芳草凄凄。
一柄青绸小伞下,是紫衣静立的如意夫人。
她轻提罗裙,迎上区小凉的车队,送给他一只锦盒及一束小白菊花。美目蕴泪,神情哀婉,目送车队走出很远仍伫立不肯离开。
众人都觉尴尬,也为他们最终未能走到一起而惋惜,看着越来越小的人影,表情各一。
“少爷,你看如意夫人多可怜,莫若叫上她一块儿走得了。”浅香趴在车窗上,满脸同情。
“回去你娶她?”区小凉手拿花束锦盒,板脸问。
“干嘛让我娶?我有小兰兰就够了,你别坏我好事。”
“那不就得了,你不娶,我不娶,难道要暗香娶?”区小凉丧气地说。
暗香皱起眉头:“如意夫人未必就非得再嫁不可,你们这样随便议论一个妇人,于礼不合。还有,”他顿了一下,低声说,“我已立誓终身侍奉我佛,婚娶之事休要再提。”说完闭目合什,含了句佛。
几人倒没在意他的批评,而是被他终身不娶的决定惊呆了。
区小凉向前凑凑,想劝解一番,浅香却悄悄拉住他,不让他开口。区小凉想了片刻,也只好放弃,心里一叹:痴人!
车里本来有些气闷,现在更觉气氛凝重,令人喘不过气。
一直没有开口的步留云指着锦盒说:“那里装的是什么?表弟打开来看看?”
区小凉点头,暂时抛开沉重的思绪,掀开盒盖。
里面素白的绸缎上躺着一支飞凤流珠双股金步摇,做工极为精美,顶部一颗浑圆的硕大白珍珠珠色极好。
浅香看了一眼,叹口气:“这是少爷送给如意夫人的定情信物。现在她连这个都还给你,肯定是已经伤心欲绝了。少爷,你……唉!你要是没有失忆多好。”
想起那个艳阳下凄然泪下的身影,区小凉也默然无语。
合上锦盒,将它放在车角,他摆弄手中那束花,不解地自语:“她干嘛送我菊花,不是扫墓才用的吗?难道她恨我负心,咒我早死?”
步留云失笑,诧异万分:“你少小人了。扫墓用的那是□□,小白菊在我朝,代表纯洁的爱慕。你不会这个也不知道吧?你到底是不是□□人?”
区小凉不理会他的挖苦,低头看花,呆呆出神。
车壁上有人敲了一记,梅香兰大声说:“小浅浅,我想骑马了!”
浅香马上精神一振,跳下车,拉住她的手眉花眼笑:“小兰兰,想骑马啊!太巧了,我正觉得车里憋闷,想着骑马自在呢。”
“真的吗?小浅浅,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
“算,怎么不算!小兰兰,咱们一会儿去买匹马,明天一块骑,好不好?”
“好呀,小浅浅,你真好。”
“小兰兰,是你太可爱了。”
众人拍落一身鸡皮疙瘩,对这双小情人随时随地的甜言蜜语实在是难以适应。
天色向晚,一行人在一家大客栈落脚。
众人正坐在大堂点菜,客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乱哄哄的人声中很是凄切。浅香跑出去看了看,进来摇头:“可怜,可怜。”
大家知道他目前正处于热恋,同情心比较泛滥,没人在意他的话,议定了菜色,催小二赶快上菜。走了近一天,人困马乏,他们都想用过晚饭早些休息。唯有梅香兰关心:“小浅浅,什么事啊?”
浅香一边给梅香兰打扇,一边叹气:“门外哭的是个病孩子,他娘要带他进京寻夫。娘儿俩个一路从老家乞讨过来的,那孩子只有三岁,直是可怜。”
“上花都寻夫?这路迢迢的,怎么去得?你没劝她回去吗?”暗香忧虑。
“我劝过的,可她说回去也是挨饿,听人说她夫君在花都日子富裕,为了孩子,非要去投亲。我只好给了她二两银子,多半也不济事。”
“她夫君既然富裕,又怎忍心让他们受苦?一定是不想要他们了,去了不也白去?”梅香兰发愁。
“也是,我们女子生来命就是若的,若遇个良人,可一世无忧。若遇人不淑,只能沦落了。”月奴幽幽地叹息,神情忧郁。
步留云大为心痛,连忙抚慰她。
“如果女子都能自立,不靠男人养活,那时这种悲剧就会少多了。”区小凉感慨。
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月奴、司香、梅香兰,哪个不是聪明灵秀的女孩子,一点也不比男人差。只因为是女人,不能出来工作、不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将来都只能是从夫从子,实在可惜。他暗暗扼腕。
众人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月奴美目转向他,摇头:“祝公子到底年轻。女子不靠男人养活,怎么生存呢?那些养活自己的女子,不是从事贱业,就是像如意夫人那样的寡妇自理营生,可她靠的仍是她夫家的产业。说到底,仍是要靠男人。”
她言下颇为凄凉,粉嫩的玉颊泛着苍白,显然是有些物伤其类。
“可是从事贱业,也比依附男人要好的多。总比摆脱不了依附地位,任人摆布的强。”区小凉争辩。
月奴低头思索片刻,轻声说:“我说的贱业,祝公子以为是什么,还不都是些烟花柳巷,还不一样得依附男人?只不过由依附一个男人,变做依附一群男人。所以两相比较,还是依附一个男人要好一些。”
区小凉见话说到这里,话题变得敏感起来了,步留云已经面现不悦。于是他自发打住,要暗香拿五十两银子,送给那对母子,再帮他们找个大夫看病,别耽误病情。
暗香早有帮忙的打算,立即动身去办事,连饭都顾不上再用。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回到客栈向区小凉汇报时,众人早已休息了。
区小凉散着头发,听他讲完,点头说:“你帮她安顿得很好,她自己有了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想法就更好。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全帮不可能,咱们能帮几个是几个,总比一概不理会的好。你还没吃饭吧,我叫小二送你房里去。”
暗香却止住他,谨慎地关好门,拉他到窗口,似防有人偷听。他满脸严肃地小声对区小凉说:“少爷,这次出门,我发现司香有问题。”
“?”区小凉一愣,头凑过去,听他下文。
“我几次半夜看到她穿着夜行衣,出外和另一个黑衣人碰面。我怕她发觉,离得远,没有听到他们谈的内容。少爷以后要对她多加小心。”
区小凉皱眉,仔细回想一路司香言行,并无任何对他不利的举动,相反倒是极其细心体贴。对待其他人态度也很自然,全无半点破绽。
百思不得其解,他抬头望空问了句:“你怎么看?”
“卧底。”
区小凉更觉迷惑,对暗香说:“她什么时候进的府?”
“五岁。她姑母是夫人陪嫁,病故前托夫人让她来的。”
“那么小?如果一开始她就是作为卧底储备来的,埋了十几年,指派她来的人用意也太深了。”
“要是半途转变的,也不大可能。她一直待在将军府,很少出去,平日接触的都只是府里那些人,从没听说有过什么变故。她父母早几年已经去世,只有厨子老王算是她比较近的一个亲戚,会有什么理由让她这么做呢?”暗香也说。
“另外,将军府里只住着些老弱妇孺,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来卧底,也是个疑问。”区小凉补充说。
两人默默相视,都感到毫无头绪。最后只得议定,暂时不惊动司香,留待看她后续动作。
送走暗香,区小凉躺到枕上。
初夏的晚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各种花香和气味充满一室,温暖而宁静。他的内心却万分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思量另一件让他烦心的事情。
暗香办事回来前,他和丁九沐浴完毕,坐在桌前喝绿豆汤,顺便再劝丁九第二天坐车。
这次回芙蓉城,区小凉克尽职守力邀丁九和他共同乘车。可是丁九抵死不从,被他念得狠了,干脆闪人不露面。
区小凉气鼓鼓地爬到车下观察,平整的底板,连个扶手都没有,不知道丁九是怎样吊在下面的。直到开车,他也没有看到丁九身影,更加纳闷他准备什么时候才吊上去。
所以刚一住下,他就抓住空当,边喝汤边展开功势向丁九苦劝。
只是才刚说了两句,他就听见隔壁月奴的房门很响地被打开了,接着步留云清亮的嗓音响起:“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不想依附一群男人吗?”
他的声音中似有困惑和不安,还有一丝羞恼。
区小凉皱眉,停住话头,支起耳朵听壁脚。丁九坐在一边,低头喝汤。
“小云,你怎么这样看我?月奴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在拿自己做比。若是仅仅想找个依附,谁个不成,偏偏非要是你步公子吗?”月奴的声音很冷。
“那,月奴,你让我亲一下。”
“……”
“还是不肯吗?这次回去,咱们就要成亲,你就让我亲一下又怎么了?”
“小云,我……唔,救命!”月奴忽然高声呼救。
“月奴,你干嘛?我不过亲你一下,你干嘛喊救命?你就那么讨厌我亲你?”
“成亲后,你想怎样都可以,又何必急在一时?月奴虽出身青楼,却知道自尊自重,断不能这样孟浪!”
静默片刻,步留云无力的说:“对不住,小月月,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这次声音极轻,几乎听不到。
再过片刻,隔壁传来月奴压抑的啜泣声,似是柔肠寸断,痛不欲生。
当时区小凉大为惊异,这才知道他们两人私下里竟是这样守礼,连亲吻都还没有进行过。原本他以为两人早已浓情似水,心心相印了呢。听月奴那种哭法,哪里像喜欢步留云,立意要嫁他的模样?
“你喜欢一个人,会拒绝他的亲热吗?”区小凉小声问丁九,刚刚喝过的绿豆汤汁,将他的嘴唇染得水润光泽。
丁九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他的嘴唇,一言不发地闪人。
现在躺在床上,他把步留云和月奴从相识到相恋的全过程细细回想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清楚,心里开始隐隐地不安。
第二天早晨,区小凉从梦中醒来,僵在床上半天动作不得。
他盯着帐顶思想斗争半天,仍是决定给丁九一个机会:“小九,昨晚上没事么?我的头有点痛。”
“一夜无事。”丁九很快回答。
区小凉心里一寒,不再多说,起身洗漱下楼。
当他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吗?他刚才还没有睁开眼睛,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龙涎香味。这种程度的香味,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但他是谁?一个靠鼻子吃饭的香水师!何况龙涎香香味独特,很容易与其他气味区分开。丁九竟然骗他无事!
最近他唯一接触并身有龙涎香气的人只有一个,所以连筛选都免了。
只是,花十三为什么要跟踪他,还在半夜溜进他的房间?丁九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隐瞒?
花十三神神秘秘,丁九也有太多的未知。他却完全无从查起。
如今真所谓颖影重重,让他大伤脑筋。事情怎么全凑齐了?区小凉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出现转机了,还是不好的改变,小凉命运多悖,身边一下子冒出两个卧底,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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