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睿宗正在大笔挥毫,忽然邓公公走了进来,并走到他身边,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话,睿宗停顿片刻,随即道:“宣!”
邓公公出去后不久,轩缘鹤便走了进来,高声道:“草民参见陛下。”
睿宗似无意得抬眼看了一下,一面继续专注于自己笔下,一面道:“这不是御史大人吗?朕以为你疯了……”
轩缘鹤想了片刻,头也不抬,道:“草民并未疯癫,是假装的。”
睿宗闻言停下笔,抬起头道:“哦?那你为何要如此?”
轩缘鹤直言道:“原因有三。其一,草民一意孤行,触动旧制,怨恨草民者甚众,遂自辱以安其心,聚众力以抗敌。其二,是为了守护草民心爱之人。他一心为国为民,虽天分极高,承蒙陛下厚爱,予以重任,但毕竟初出茅庐,经验尚浅。其三……草民自认为亏欠他良多,故以此自虐之策,想求得原谅。”
睿宗听罢,点点头,从容得将毛笔搁下,看向轩缘鹤道:“御史大人一片痴情,想必你心上之人,定也已给予原谅。自此,花好月圆,岁月安好……不知,来此,又为何故?”
轩缘鹤忽然落下两腿,道:“草民恳请再度入朝出仕,为陛下效忠,为新法出力。”
睿宗听到此处,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了下去,在他耳边道:“朕记得,朕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静默片刻,轩缘鹤道:“陛下当时是让草民选择接受陛下的庇护或者离开……草民当然愿意选择前者,可如若这样的同时要草民背叛自己的心意,草民自是做不到的。”
“那你现在,就不算是背叛自己的心意吗?”睿宗说着,一手抬起他的下巴,眼中闪烁着怀疑的光芒。
轩缘鹤转头,和他四目相对道:“草民知道,陛下是看重人心之人。陛下启用草民,当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草民从小与陛下熟识,并怀有共同理想的缘故。让陛下决定任用草民变革的最关键,是当初陛下带着卓侍卫在华山脚下试探草民之韧性和忠诚……”说到这里,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看着睿宗。
睿宗稍稍一愣,随继,哈哈大笑了起来,叹服道:“轩缘鹤啊,轩缘鹤,你真不简单!你摆出那一副忠贞孤直的模样,原来从一开始,便就是为对了朕的胃口。”
轩缘鹤道:“陛下是聪明人,再多的委曲求全和妥协逢迎都只是为了助养乖张之势,以求将朝廷盘根错节的旧势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所以从始至终,一切都在你的掌握当中?”
轩缘鹤垂下眼,若有所思道:“并不是……我没有料到,我遭受追杀,陷入绝境之时,是他救了我;我没有料到,他身赋异秉,为我生儿育女;我也没有料到,他离开我六年,我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痛快……”
睿宗接道:“所以,难怪一个如此聪明之人,会不知分寸,任由自己功高盖主,只是因为一心求死!”说罢,双手狠狠拽住他的领子,两只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低吼道:“所以其实是朕一直都在被你玩儿……”想起自己为了他那无数个情感纠结的日日夜夜,想起自己良知的煎熬与挣扎,睿宗忽然觉得自己原来只不过是被他玩弄的傻子,那不可侵犯的九五至尊之心,瞬间勃然大怒。
轩缘鹤眼神闪躲了片刻,再度看了过来,轻声道:“草民当初不惜得罪陛下离开,是为了他,如今回来,也是为了他……”
那时虽然是形势所逼,但睿宗究竟是舍弃了轩缘鹤,对于一个遵从以心换心而又聪明十足的君主来说,再度得到他的信任,最好的方法就是向他坦白一切,并解开他的心结。
睿宗将双手松开,冷笑一声,道:“朕知道了……”没过多久,转而又将脸一肃,咬牙道:“可是朕不甘心,朕真是嫉妒他,六年前便如此……”
轩缘鹤似回忆道:“草民知道,六年前,是陛下要杀他……可是,他又跑回来了,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一心沉迷于政务,只是想要做些什么,而他又能做些什么?真是个呆瓜啊!”说完,不自觉得笑了笑。
睿宗呼出一口气,抚平自己的怒气,端正神态又道:“御史中丞做得很好,兼任宰相之职更是游刃有余,恰到好处,并不比你差……”说完,转头看过去,等着他接话。
轩缘鹤读懂睿宗话里的询问之意,亦正色道:“陛下再度任用草民,原因亦有三。其一,彼一时,此一时,就算老臣们对草民有恨,暂时也不能对草民不利;其二,御史中丞虽了解新法,但终究比不过草拟新法之人。其三……他身子日渐沉重,必定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秦会宁安已除,拔出旧制,此乃关键时日,成败在此一举。陛下沉寂多年,良苦用心,亦是为此。孰优孰劣,还请陛下定夺。”
睿宗凝眉考虑了片刻,忿忿得哼了一声,又道:“朕凭什么要听你的?”
轩缘鹤盯着睿宗看了稍许,匍伏而下道:“就凭陛下是顾全大局的明君~”
睿宗转身,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思量了会儿,道:“你不要忘了,新法虽然惠及臣民,可是,因此生怨之人,亦有很多……”
“草民日后必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睿宗又想了片刻,忽然舒展眉头,笑道:“御史大人还自称草民作甚?”
轩缘鹤闻言,再度拜道:“微臣谢陛下成全。”
轩缘鹤正要退下,却又被睿宗唤住:“等一等!”
“陛下还有何吩咐?”
睿宗迟疑片刻,说道:“还有一件事,朕想不通。”
“陛下所想不通之事为何?”
睿宗默默得轻呼出一口气,看过来,道:“朕用他分割你的权利,他骗了你,利用了你,害了你,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
轩缘鹤怔愣一下,缓缓将眼垂了下去,半天才吐出两个字道:“不恨。”
“为什么?”睿宗有些迫切得追问道。
轩缘鹤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又如实得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得到这个答案,睿宗满心苦涩,笑着摇摇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