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秋日的天气太过肃杀,恁是惹得平常那毫不在乎、桀骜**的心也沉淀了下来,狂放不羁的不屑依附也甘愿被悲伤绊住,开始放慢脚步。
陆言轩平日里路过陆言裳的府邸时,都会毫不犹豫得走过去,可是,这次却如何都不能够继续前行。
他慢慢走了进去,所走过之处,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地面,在微凉的秋风中,或是打着旋,或是乘风飘摇,或是被远远卷走。
那些落叶显得是那般无力,单薄的身体、微薄的力量,丝毫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
平日里丝毫不会注意的事物,丝毫没有生命的物件,此时竟会激起自己的怜惜。
陆言轩小心得绕过那些落叶,朝着陆言裳的房间走过去。
还没有靠近,远远得就听见陆言裳房间里传出咳嗽声,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
“言裳~”陆言轩推门而入,关切问道:“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陆言裳抬起头来,勉强一笑,回道:“就是天气变冷,一不小心,着凉了。没事的!”
陆言轩忧心得看了陆言裳一眼,却对他所谓的“没事”深感怀疑,又四下环顾一阵后,道:“我刚刚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人,院子也没有人收拾,你府中的下人都去哪儿了?”
陆言裳收回眼神,解释道:“我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的,用不惯下人伺候……”
这实在是奇怪极了,尽管心里是如此思量,陆言轩却并不说破,只是笑道:“什么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这基本的人员配置总是要有的,要不,一个高官家里如此荒凉,也太过寒碜。更何况,你是咱们陆家的少爷,出身也算体面。”陆言轩说完,朝陆言裳挑了一下眉毛。
陆言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觉得心窝一暖,想要辩解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静默半晌,陆言裳迟疑问道:“言悦…… 回去了吧?”
陆言轩点点头,道:“嗯,回家了……”说完,又连忙一脸无所谓得接道:“你别理她,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
陆言裳自是明白陆言悦的心意的,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表明态度。
见陆言裳若有所思得低垂着头,陆言轩走近些,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道:“放心吧!你还怕她嫁不出去吗?老爹那么有钱,就是冲着这个,求亲者也必是趋之若鹜了。”
陆言裳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受到陆言轩不安份的手又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斜睨他一眼,问道:“你确定你不是有私心?”
陆言轩装傻道:“我能有什么私心?”
“那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哦,抱歉,习惯了!”
陆言轩收回手,讪讪笑道:“我承认,我是想过要独吞你。不过,既然你已经心有所属……”
闻言,陆言裳霎时变为沉默。
场面一度凝滞,片刻后,却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然后,有一人在门外道:“大人,属下有重要事情报告!”
陆言裳立刻警觉了起来,回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进来吧。”
探子进门下跪禀告道:“边关传来消息,说外族大军攻城,援军迟迟未到,幸好提前有所准备,这才暂时守住城池。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陆言裳闻言,猛得站起来道:“什么?陛下不是早派援军了吗?为何没到?”
“这个……小人不知。”
陆言轩也低头思索,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陆言裳刚才站得急了,又听到这样的消息,将近枯竭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噗~”探子刚刚离去,陆言裳便一口血吐了出来,陆言轩连忙将他扶住,震惊不已得看着他道:“这还叫没事?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在陆言轩的再三逼问下,陆言裳终于松口,虚弱着说道:“我活不久了,估计就这几天了。”
“什么???”
陆言裳一手搭上陆言轩的手道:“哥,答应我,接替我的位置……”
陆言轩似乎还没能从噩耗中回过神来,只是低垂了眼神,半天之后,才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可不爱管这么麻烦的事情。何况,你都要死了,还管这些事情!”语气是冰凉冷漠的怨责,还有些哀伤和无力。
陆言裳却是释然得叹口气,兀自回忆着说道:“要说我为什么执着于此,那是因为这确实是顺应历史大流之事物,而且,它可对我有救命之恩呢……”说到此处,笑了笑。
陆言轩转过头来,看着他,陆言裳继续道:“要不是因为顺应新法,爹也不会带着你们南下,便不会在途中救下我,你我便没有这六年的缘分和兄弟情谊了。新法继续推行下去,亦有利于爹在南洋生意的拓展,想必,爹执意让他的孩子们做官,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吧。哥,你应当明白的。”
“你太高看我了,我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陆言轩说罢,侧开头去。
陆言裳想了想,道:“要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去找那个人。”
“谁?”
“轩缘鹤。”
陆言轩诧异道:“他不是疯了吗?”
“你只要把他从泥坑里拖出来,告诉他,我死了……”停顿一下,又道:“而这是我临死前的心愿,想必,他就恢复正常了。”说完,觉得好笑,禁不住露出笑容。
陆言轩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甚至都不想再继续这谈话了。
“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说了。”陆言轩说完,欲将陆言裳搀回床上,却被他止住了:“军情紧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云初哥哥不知道去哪儿了,惟今之计,只有请求武玄掌门先带领武林同盟前去抵御敌寇,暂缓边境之危。他们现下在御史府落脚,你赶快去……”
陆言轩点点头道:“好!你休息便是,我去找他。”
“嗯。”陆言裳这才放心得点了点头。
武玄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就答应了,并马不停蹄得约上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带领众人去边境御敌。
可当陆言轩再次回到陆言裳的府邸时,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看到床上有些血迹。陆言轩发疯似的寻找陆言裳的,却到处都找不到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与此同时,陆言裳强撑着疲惫虚弱的身体醒了过来,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你?”
那人转过身来,眉眼妖娆,魅惑一笑道:“没错,是我!当初,将你扔进河里,本就是为了斩草除根,防止你破坏我的计划,却没想到你命这么大,居然没死。也怪我这些年来精于算计,却小瞧了你,让你阴了我一道——陛下查封了宰相府,我如今无处容身,只能躲藏在这山洞之中……”说到此处,娇笑一声又道:“不过,我必不会在这儿呆多久,只要等到凶栗入驻了中原朝廷,我便是国师了,啊哈哈哈哈~”
陆言裳想了想,强撑起身体,问道:“陛下明明派了援军,为什么会这样?”
宁华东走近他,轻蔑得笑道:“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邪魅得看着自己大张的五指,接道:“五大门派的那些弟子和长老拿来练功,效果甚好……我的《日月心连》已经练到了第八重,而这神功的第八重,是可以摄人心魄的。那些将领现在都听命于我,援军什么的,当然是我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会往西了。”
听到这里,陆言裳倒抽一口凉气,难怪,原来竟是这样!而且五大门派纷乱再起,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只是没有料到他的功夫已经练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摄人心魄,惑人心智,还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吗?要是放任他如此下去,国家岂不是要灭亡了?
陆言裳正这么想着,只觉得一掌忽然印在自己胸口,全身都麻木了:“你、你干什么?”
“拿你练功!”
“呵呵,我早已经脉尽断,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陆言裳嘲笑一声道。
宁华东不屑一笑,道:“你经脉断了,我帮你接上便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让你的功力恢复,再让我将它尽数吸入,我就可以练到《日月心连》的最高境界了~”说着,眼中射出贪婪渴求的光芒,面目都显得狰狞可怖。
“你……噗~”陆言裳正要说话,接连吐出几口血,一股热流涌入,游走全身,神智反而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身体,好像真的在恢复……
可是,不行,不能让他得逞!他现在的功力已经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步,若是再让他修炼到更高的境界,那岂不是更加的不堪设想。
可是,该怎么办?
叮当,叮当……
剧烈的内力将蛊铃震响,陆言裳想起了那个潋云初折损寿命,为他铸就的蛊铃——“这个铃铛是由幽冥教的蛊术做成的同心铃,凡儿一个,云初哥哥一个。若凡儿有什么需要,只要使劲摇着自己手里的铃铛,云初哥哥的这颗铃铛也会响起来……”
或许云初哥哥可以阻止他……
趁着宁华东正在专心实施自己的计谋之际,陆言裳费力得把手移到腰间,将蛊铃使劲得摇动了起来,“叮当,叮当,叮叮当当……”蛊铃响了片刻,一阵风席卷而过,陆言裳睁开眼之时,已被潋云初抱到了一旁。
“潋云初!”被打破计划的宁华东看着眼前之人,恶狠狠得道。
潋云初故意朝他不屑一笑道:“原来又是你这妖人!”
“云初哥哥,五大门派的长老确实是为他练功所杀,而且,边关告急,也是因为他用《日月心连》之功控制了朝廷将领的心智。我暂时让武玄掌门他们带领武林联盟的弟子前去抵抗……”陆言裳快速得向潋云初述说着。
潋云初看着他一笑,柔声道:“凡儿,你做的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云初哥哥吧。”说罢,就将他的穴道封住,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唔……你给我吃了什么?”陆言裳被迫吞下药丸,诧异得问道。
潋云初不回答他,只是认真得看着他的双眼,半晌,柔和得道:“凡儿,你已经长成一个君子了。”说罢,将陆言裳送给他的琥珀玉石系还在他腰间,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代表羁绊的";老松树的黄色眼泪";……还有那个笑容,那么得好看,那么得舒心,那么得……陆言裳心里的不安一阵高过一阵,浑身被恐惧的颤栗侵袭——那样的笑,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好似已经把这么久以来押在心里的负担放下了,好像是把宿命放下了,好像是准备把生命也……
陆言裳猛得抬起眼来,却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