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群狼

大月氏城地区,库思寨。

这里是库比伦人聚居的一个大寨子,也是完全由库比伦人组成的义军达明翰部的基地。

这一天,达明翰接待了来自远方的一支十个人的全部身着白衣的汉人小队伍,随后这些汉人就留了下来。

他们给达明翰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不久将有一支往大月氏城方向运输补给的队伍经过这附近,这对于一直手头困窘的达明翰部队来说确实是个大大的喜讯。春夏季的大灾使得他们的畜群损失惨重,再维持一支军队实在太勉为其难了。

达明翰四十多岁,他是个性格坚毅的库比伦人,身材高大,肌肉匀称,长期户外活动使得他脸色呈一种健康的黑红的颜色,这也是多数长期在草原上游牧的库比伦人的正常脸色。

本来库比伦人和其他少数民族的人全是游牧民族,并没有固定的住所,但是自从汉人开始筑大城作为统治中心之后,牧民们为了反抗,也建造了一些像小型城堡一样的寨子和坞堡,平时储存一些物资,一遇到战争就将牲畜都赶进这些小型堡垒,虽然不能长时间坚守,但是对付那些乱兵、流寇防御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而一个村子的人往往因为季节性放牧地点不同而拥有几座这种小堡垒,这也使得发生在云州的战争既有典型的游牧民族快速骑兵战,也有汉人特色的攻坚战,战争形式多种多样,因此能在云州生存下来的部队不管是野战还是攻坚都有其独到之处。

吴忧这次带了乌厉和秦书两名小队长来,其他人则一个都不让跟来。他想看看这一支被乌厉评价甚高的部队是什么样子的,同时也想近距离地观察一下草原上的战斗特点。对于一个来自农业文明中心地区的人来说,需要学习的事情还很多。吴忧还没有真的狂妄到自以为是所谓的天才。草原战争有其独特的规则,吴忧希望能以一个第一线观察者的身份获得实战经验。

达明翰对于这个带着十个人跑来的“徒弟”十分宽厚,不顾属下们的怀疑和反对让吴忧留了下来,并且坚持和吴忧兄弟相称。吴忧的聪敏和睿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吴忧显然有过指挥大规模战役的经验,这在吴忧这种年纪的人中是很少见的。吴忧问的问题都问在点子上,显然对于带兵打仗是行家。

惊叹于吴忧的才气,达明翰待吴忧以上宾之礼,对于吴忧想实地观察草原战争的想法,达明翰也欣然同意。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学习战争最好的地方就是战场。

经过游骑兵的侦察确认还有暗探送回来的情报,达明翰确定云州一支一千人的部队护送的辎重车队将在正午的时候在离库思寨二十里的松树镇停留吃午饭。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因为松树镇以东是达马各县,属于“夜叉”也速不该的势力范围,车队再向西走就可以得到大月氏城驻军的直接支援。这次云州军选择这条路线,从南方曲折走来,就是为了避开实力雄厚的也速不该的势力范围,而其他的义军还没有放在他们眼里。这支部队已经紧张地走了半个月,没出什么大事情,马上就要到达大月氏城必然会让他们松懈下来。

就是针对这一点,达明翰制定了出击的计划。

吴忧本身认为这是没什么把握的一仗。首先,达明翰手下能用的兵不过一千人,看起来似乎和敌人数量相当,但是装备方面很差,不愧是“轻”骑兵,除了一张弓,四壶箭,用于近身缠斗还有冲锋的长短兵刃则是各式各样,多数人用的是打狼的棍棒甚至套马杆。防具更是稀缺,只有几位百夫长有完整的甲胄,相比较而言,吴忧带来这十个人显得阔气得多。不但有全套装甲,弓、枪、刀无一不是淄州工匠制造的精良制品,惹得那些装备简陋的士兵们眼红不已。

根据达明翰的介绍,云州军的装备虽然比不上吴忧他们这样精挑细选,但是却是远胜于达明翰的部队的装备。还有那些守护辎重车的士兵,至少也有五六百人,这样敌人在数量上就远远多于达明翰的部队。松树镇离大月氏城不过七八十里,最近的驻军只有二十里,接到警报之后增援很容易。吴忧便装考察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的地形,松林镇是草原上一个小镇,周围是一片草原,几个小山坡,无险可依,打埋伏都够呛。

最要命的一点就是达明翰的部队损失不起,一旦失败,就会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势力吃掉。

但是这一仗又非打不可,吴忧到了这里才意识到这次地震和旱灾给底层的百姓特别是牧民们造成的几乎是致命性的打击。面对短促的秋季和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牧民们只有拼死一战夺取他们所需的物资。

达明翰没有和吴忧详谈作战计划,只是让他不要离开自己身边,为此还特意给吴忧和从人每人加了两匹骏马。吴忧觉得自己和属下的马够好的了,至少看起来比达明翰配给他们的马强,不过还是接受了达明翰的好意。达明翰又提醒他们每人准备一块蒙面布。吴忧早就注意到士兵们每人都有蒙面的黑巾,认为这大概是库比伦人的习惯,当下也不以为意,照着达明翰的吩咐去做了。

虽说敌人中午才会到松树镇,但达明翰的骑兵天不亮就纷纷起身了,出征的时刻到来的时候,营地里一片人喊马嘶,更像是一个赶集的市场而不像是一个军营。吴忧发现不同于内地的汉族骑兵一人一骑,达明翰的骑兵们每个人至少有两匹马换乘,一千人的骑兵全军出动的时候有不下于三千匹马同时出征。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加上马匹就显得蔚为壮观了。还没发布出发的命令,年轻的骑手们不时策马奔驰,灵巧地在几匹马的马背上上下翻腾,显示出纯熟的马上功夫,同时还做出射箭、劈刺等各种战术动作增加难度。周围稍微老成些的骑手们就在旁指出他们的动作哪里还需要改进。集结地点不时传来人们的嘈杂的喧哗声和哄笑声。更多的人则是在最后一次检查保养武器。

吴忧看了一会儿骑手们的表演,不禁收起了原来对这支部队的轻视之意,有这些人的身手的话,即使是阮香最得意的弓骑兵部队恐怕也难以匹敌。就是跟随自己的这些近卫也没几个有这般敏捷的身手。

随着一阵“呜——呜——”的牛角号声,原本显得十分散乱的骑兵们迅速各依队伍在库思寨外排成了不算太整齐的队形,骑手们都以黑巾蒙面,只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睛,浑身上下也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倒更像是刺客而非战士,大热天的倒也真难为他们。吴忧他们依旧是白衣,不过也学战士们的样子,黑巾蒙面。

达明翰做了简单的战前动员,大概就是说明这次作战如何意义重大,敌人会比较强大,不要轻敌之类的,随后鼓励了几句就率军出发了,这时候太阳刚刚升起,草尖上的露水还没有干。

等到部队在草原上行动起来之后,吴忧才体会到库比伦人用布蒙面不是为了耍酷,事实上还有其实用性,这时节正是草原上蚊子猖獗的时候,大群的蚊子无情地叮咬着每一寸**在空气中的肌肤,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不能幸免。幸好现在吹的是东南风,骑兵队迎着风跑还稍微舒服一些。

几千匹马并没有直接奔向松树镇,而是向着东南方向奔去,骑手们小心地约束着马的步子,保持着马的体力。吴忧一想也是,现在云州军应该正在路上,等敌人走到了地方,趁敌人疲劳的时候发动攻击固然算是不错的办法,不过那样的话如果一战不胜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半路就一直截击骚扰的话,敌人疲劳程度会比平时加倍地上升,到了休息地点能不能作战就很成问题了,很简单却很有效的一个策略。

之前吴忧的思路还停留在汉军骑兵战的模式里。对于一人一马的汉骑而言,累敌人的同时也在累自己,半天的骚扰结束,马也没了冲锋的力气,而库比伦骑兵们每人都有几匹马换乘,而且他们在马背上就像汉人在自家炕上坐着一样自在惬意,自然不存在这个问题。

果然达明翰在一处路口将部队分开,按照要去的地方不同有一二百骑一起行动的,有五六十骑一起行动的,分别给他们部署了截击的路线、撤退的路线以及会合时间、地点。这些骑兵都是本地人,地理相当熟悉,而且他们也是打惯了野战的,达明翰一说他们自然领会。不一会儿功夫,分别由各队长率领队伍各自执行任务去了。

各支执行任务的相继出发,达明翰身边包括吴忧带来的十个人,只剩下了不到百骑。达明翰道:“吴老弟,咱们就辛苦些,一路接应大伙儿吧。”

吴忧应诺。这支小小的部队就沿着刚才一支部队走过的方向跑去。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一个多小时之后,达明翰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小山坡上,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战斗景象。

先期赶到这里的库比伦骑兵只有七八十人,他们在这里发现了敌人的车队以及护送的骑兵。虽然敌人人数是他们的十几倍,他们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发出了草原骑兵特有的呼喝声,利用居高临下的山坡,相互之间拉开了长长的间隔冲上前去,同时张弓搭箭,准备进行第一轮射击。云州部队显然也早有防备。一遇到袭击,他们长长的队列就开始向中间收缩,大概两百人的骑兵散开在车队两边,前锋后卫又各占去五十人,剩下的七百多人作为机动兵力拢在一起,在车队中段待命。

云州骑兵没有急着出动,他们手里拿的是射程超过弓箭的弩弓,一旦库比伦骑兵进入了射程就射出弩箭,使得他们不敢过分逼近。库比伦骑兵们并没有直线冲击的打算,他们离敌人三百多米的地方就灵巧地拨转马头改变方向,开始绕着车队奔驰,这个距离刚好是在弩弓的射程之外。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一方面一旦云州军沉不住气射出弩箭,这么远的距离命中率肯定很低,弩箭装填费时,他们就可以躲过云州军第一波打击,只要再冲七八十米,双方接近到二百五十米之内就进入了弓箭的有效射程。另一方面他们也在寻找着车队的薄弱部位以便于进行打击。而且他们还利用机动性注意尽量使自己保持在背光的一面,这样对手射击的时候就会因为阳光的干扰而精度下降。

云州军的指挥官也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同时也意识到对方军队可能并不多,虽然小山上又出现了一些骑兵的影子,看样子也不会超过百骑。他派出了一支两百人的部队分两路迎战冲下来的库比伦骑兵们。其他人也不闲着,也是分成两路,将原本紧贴着车队的防线逐渐向外扩张,既防止敌人突入车队破坏,又迫使库比伦骑兵们只能绕更大的圈子,等待机会围歼这支小小的队伍。

双方都动起来之后,很快距离就拉近到了羽箭的有效射程,空气中立刻就响起了羽箭破空声,而因为双方骑兵都处在高速运动中,所以命中率都很低,单兵作战中,抢占背光和上风方向更是十分重要,这就十分考验双方的战斗技巧了。

双方的骑兵都发出了“嗬嗬——啊嗬——”的怪叫声,短促尖锐的芦笛声此起彼伏,骑兵们就是依靠长短缓急不同的笛声来传递进攻撤退等各种命令。

十几分钟过后,云州军阵形基本稳定下来,开始分队兜截库比伦骑兵,他们人数上的优势立刻显现出来。库比伦骑兵们的活动范围被大幅度压缩了,而领兵的队长见已经没办法扩大战果,便趁着云州军没有合围迅速向北撤退了。云州军追了不远便收兵了,在这大草原上要以骑兵围截骑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他们的任务也不是“剿匪”。

这场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半小时,双方完全以弓箭为主战武器,近身的兵器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双方虽然对射了不少箭,但是没有一人死亡,只出现了几个伤者,战场上除了双方的箭矢,就只留下了十几匹死马和伤马。

骚扰部队一撤退,达明翰等人也下了山坡撤退了。

达明翰道:“敌人的指挥官看来很有经验,虽然接战有些仓促,不过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多数人也都没有动弹,他们马没有咱们多,知道体恤马力。不过他们还是有些轻敌,至今还没有派人去附近的军营求救。”

吴忧也看出了多带马的好处,首先是远程奔袭马不容易疲劳,到达战场之后还有充沛的体力进行突击,而战斗中伤亡的马也可以及时补充;其次草原上有不少鼠洞、兔子窝等洞穴,对于高速机动的骑兵来说极其危险,很容易别断马腿,在这场短促的战斗中吴忧亲眼看见就有两匹马因此而丧失了战斗力,要不是骑手骑术精湛,及时换上了别的马,恐怕早就成为蹄下亡魂了。

接下来的几次小规模战斗也都几乎同出一辙,云州军的指挥官看出来敌人只是希望用疲劳战拖垮自己,也改变了战术。他每次都抽出二百多人对付这些小股的骚扰部队,其他人则是紧靠着车队休息,保持体力,库比伦骑兵们发出的“嗬嗬”的呼喊声也不再让他们神经紧张了。云州将领也一直没有派人离开大队求救,显然他打算独力完成任务,当然这也是因为云州军对活动在这一地区的达明翰的实力比较清楚,周围又没有其他势力,云州军的指挥官有信心对付这支千人的小队伍。

达明翰见太阳已到中天,云州军被这么一骚扰,一上午只走了十几里,照这个速度的话,他们明天也到不了松树镇,叫来一个传令兵道:“敌人马上就要停下来了,你去通知其他弟兄不用等了,先吃饭,吃完饭向我这里靠拢。”

果然云州军停了下来,开始扎营做饭,似乎并不急着赶到大月氏城。骑兵们下马休息,不过马都在身边两三步,以便于一旦有敌情就可以第一时间上马,他们只留下了十几个游骑哨,警戒地盯着周围。达明翰随即也吩咐士兵们准备吃饭,库比伦骑兵们没有条件埋锅做饭,只是就着带的水啃一些干肉条。

趁着这个空当,达明翰对吴忧道:“你怎么看敌人的下一步动向?”

吴忧看达明翰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是考教自己来了,当下也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道:“从上午的战斗来看,对方指挥官谨慎而冷静,至今为止还没有犯下什么错误,我们的袭扰迫使他放慢了速度,也造成了敌人一定程度的疲劳,但是离预期效果差得还很远。除非有三天以上的时间不间断扰敌,应该会达到目的。但是一来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有三天的功夫,敌人已经可以通过松树镇,和驻军接上头了,驻军也不是傻子,这支运输队伍逾期不到,他们一定会想到是半路出了什么事情,必然会派出部队接应,只要两边会合上,我们一番功夫就白费了,所以时间上我们并不zhan有优势。”

达明翰赞许地点头道:“你才来没几天,有这番见识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你还是低估了眼前对手的活力。他不会满足于只是平安无事到达大月氏城的,我认为对方现在一定在酝酿着一次反击。要不然的话,堂堂云州军被几百个盗匪牵制得耽误了行期,说出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敌人也一直在保持体力,中午他们一定是饱餐一顿,如果我料得不差的话,他们下午仍然会走得很慢,不过不是因为我们袭扰的缘故,而是为了保持体力,入夜他们就会采取行动。”

吴忧笑笑道:“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既然被识破了,敌人只剩下败亡一条路可走了罢?”

达明翰摇头道:“不然,敌人敢行动的话,必然是看出我们实力不济,啃不下他们这块大骨头才敢行动,很不幸的一点就是他们看得很准,即使他们有什么动作,我们也很难有所作为。而且确如你所说,现在他们的体力还很充沛,对于草原作战,他们跟我们一样熟悉,打起来的话,我们占不了多少便宜。”

吴忧思索片刻道:“用火攻行不行?我们一路走来,有不少干枯的草场,如果能把他们引到这些地方,来上一把火的话……”

达明翰一听火攻脸色忽地就阴沉下来,吴忧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半晌,达明翰才道:“吴老弟,你这番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其他骑马的牧民听到了,非得和你翻脸动手不可。草原是大神赐给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火是大神赐给我们抵御寒冷和野兽的利器,除了大神降下的霹雳闪电,谁也没有权利在草原上放火。除了那些不敬神的汉人,一个真正的草原人是想也不会想在草原上放火的,任何敢有这种念头的人,都会被草原民族所唾弃,不止是我们库比伦人,大月氏、小月氏、哈克兰、吉斯特人全都是这样。要在草原上有所作为,你必须要切记这一点。”

吴忧忙跳下马,长揖谢道:“不是大哥指点,小弟几乎误入歧途。”

达明翰道:“我知道兄弟你也是无心的,要懂草原人,走进草原人的圈子,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要获得草原民族的信任,也有很长的路要走。严酷的生存条件还有长时间以来被压迫使得草原民族对于外人特别是汉人普遍带着一种敌视不信任的态度,你一个外乡人要站住脚很难。”

吴忧微微一笑道:“我既然在这里了,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这方面的事情,以后还请大哥多加提点。”

达明翰道:“兄弟过谦了,其实很多方面你都远胜于我,以兄弟的大才本该像苍鹰一般翱翔于天际,在我这里是太委屈了。”

吴忧向往地仰望着纯净的天空道:“广阔的天空是我向往的,但是世上没有一步登天的事情不是吗?做人还是要踏踏实实才对。”

达明翰看着吴忧道:“有个人你真该见见……”

正在这时,先前的传令兵急驰回来,在马上就对达明翰道:“达明翰必勒格,大月氏城出动了三千人的部队,向着这边过来了。”

这里对云州草原各部族现行的制度做一下说明。

云州广袤的北方大草原上曾经分布着几十个骑马的少数民族,除了库比伦、小月氏、大月氏、吉斯特、哈克兰这几个大族,还有很多小族。在汉人势力进入草原之前上千年的时间里,草原上各族之间经常混战,相互之间也在不断融合、同化,他们也曾经形成过几个短命的统一帝国,但这几个帝国没有一个能统治超过二十年的,很快就又分裂成了几个小国家,他们唯一的功绩就是推广了各族比较认可的共同文字。讽刺的是这种文字不是五大族中任何一族发明的,而是一个叫曲*的小族从遥远的西方带过来的,稍加改造就被各族所广泛采用,也就是吴忧见花莹曾经写过的那种像弯曲的蚯蚓一样的文字,虽然比不上汉字的精密和表达准确,但是这种文字——曲文的好处是简单易学,语法也比繁复的汉语容易,很适合少数民族的口味。

与文字上的从外边引进不同,各族的语言都是各自独立的系统,不过虽说各有各的特点,还是有迹可循的,除了西北的哈克兰,还有一些小族,其他各族大都属于迷齐语系,他们的话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词汇是共通的,相互之间算是可以理解。而哈克兰族和她东边的兄弟民族比较疏远,他们那里草原已经变得稀疏,贴近东边边境的地方紧挨着号称死亡之海的大沙漠,使得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其他各族很不一样,语言方面也受库狐的影响,属于库狐语系。

最终,一盘散沙的他们一一被强盛的周王朝的强大武力和诡计所征服。近百年来,汉人对这些“蛮夷之地”进行了强大的精神文化领域的渗透,汉语成为这一地区主要交流语种之一,也是唯一被官方承认的语种,这使得已经应用了几百年的曲回文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虽然还不至于消亡,但是会使用这种文字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相应的精通汉文的师爷对于各族来说成了必不可少的存在。与此同时,经过汉人上百年的教化,每个草原人都可以对付几句汉语,而那些被汉人委以高官厚禄的部落首领们的后代更是抛弃了家乡的传统,他们接受的是正统的汉家教育,说汉话,写汉字,穿戴汉人的服饰,喜欢用汉人的东西,甚至以不会说少数民族“野蛮”的语言为荣。

尽管汉人政府做了各种努力,试图“劝化”这些蛮子,但是少数民族还是顽强地保留了很多自己独特的东西,奴隶制度就是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一种。自从汉人对付少数民族的政策从镇压改成安抚之后,汉人官员也就对于这种野蛮落后的制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瞧不起归瞧不起,他们有时候也偷偷学那些少数民族上层贵族的样子,给自己弄几个奴隶,享受一下,当然这种事情只能偶一为之,周国的法令对于私自蓄奴、买卖人口有极其严厉的惩罚,针对少数民族则有相应的变通手段。

草原各族一般分为六个等级。最低层的是孛忽勒或者叫兀那罕阿勒巴图。这些人是最低贱的奴隶,干各种最累、最脏的活计,他们是自己的主人的私人财产,可以被人任意买卖,女性的孛忽勒更常常成为她们的贵族老爷的泄欲工具。一般草原上的战争中,会随军携带一批孛忽勒,平时被看管,大军起行或者扎营就是这些孛忽勒最忙碌的时候,安营扎寨、切草喂马等各种活计一连串地派下来,稍微干得慢一点儿,皮鞭马棒就会雨点般地落下来,他们不管是累还是苦都只能咽到肚子里。孛忽勒的子孙也是孛忽勒,除非有人愿意替他们赎身,或者他们的主人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而这种机会不是没有,却通常只有等到奴隶老得干不动活了才被赶出家门,将一把老骨头仍在荒郊野外喂狼。孛忽勒的主要来源有两个,一个是所谓的家生孛忽勒,就是孛忽勒的子女们,另一个就是战俘,往往那些较小的部落战败后会被全体卖做孛忽勒,所以有些势力较大的部族常常主动挑起战争,以获得更多的孛忽勒,也有一些是人口贩子贩卖的奴隶,这种孛忽勒一般都有某些方面的特长,各种行业的工匠居多,加上又是通过政府禁止的非法途径贩卖而来,所以价格一般也比较昂贵,数量也不多。

比孛忽勒地位高一点儿的是阿拉特,阿拉特又分为自由阿拉特和被奴役的阿拉特。阿拉特翻译成汉语就是人群的意思。阿拉特多数是些极为贫困的牧民,他们一般靠做雇工给别人帮忙为生,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头牲畜或者就是一无所有,经常靠着做点儿小买卖或者偷鸡摸狗的勾当才能活下去,有一些则是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去做贵人的奴仆,或者去做孛忽勒的监工,压迫那些最低层的人们,这些阿拉特同样被高等级的人所鄙视,“游手好闲”、“小偷”、“懒汉”等各种称呼表示了人们对他们的厌恶。阿拉特也是一群处在边缘上的人,他们如果混好了,可能会挣下一点儿家底,拥有自己的一小群牛羊,成为较高等级的哈喇出,如果混的不好,等待他们的只有沦为孛忽勒这条路,随着汉人进入草原地区,不少小牧民破产,阿拉特人口数量大增。

哈喇出汉语意思是平民子民,他们是草原人真正的平民。他们一般都有自己的牲畜群,依靠自己家里的成员或者添一两个雇工放牧就足以维持生计,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些,但是比完全没有自由和权利的孛忽勒和赤贫的阿拉特不知道强了多少。他们也是草原上人数最多的群体。

诺古特是伙伴、自由人的意思,也有战士、亲信人的意思,严格说来,这个阶层并没有严格的界限,诺古特是部落的战士,主要来自于哈喇出,通过征战缴获,他们的生活自然比普通的哈喇出家庭好得多,他们的武器装备、马匹都是自行筹备,缴获除了部分上交之外全都归自己所有,而且捕俘卖做奴隶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如果战功卓著的话,还有可能被提拔为高级军官,成为贵族的一员,这对战士们来说也是巨大的诱惑。当然作为部落的战士,获得巨大利益的同时,也面临着很大的风险,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场战争的牺牲品,战死也还罢了,若是被俘卖做孛忽勒,那对于高傲的诺古特来说是比死更难受的,所以在战场上他们也格外地凶狠无情。

巴阿图是英雄、勇士的意思,一般比较有地位的部落首领或者军事长官才有资格称巴阿图,他们是部落里的贵族,对于是否发动战争,战争的对象等问题都有发言权。除了早期朝廷册封的首领们算是世袭的贵族,其他人的贵族地位并不是那么固定的。他们中间有积功累升上来的军官,也有拥有大群牲畜和草场的富人,可能随着一场战争或者是一场天灾过后,在大帐里聚会议事的贵族就会换上不少新面孔。除了贵族之外,武力过人,作战骁勇的战士有时候也会被称作巴阿图,这时候巴阿图就成了一种荣誉称号,而有的部落则将巴阿图作为一种武官官职一直保留着。

薛禅是贤者的意思。这也是一些自认为比较有教养的贵族们的自称。不同于巴阿图的大流动性,不管发生了战争还是天灾,只要部落还没有灭亡,薛禅就在议事大帐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们一般都有大片的草场和土地,不少人有政府委任的官职在身,多数人在汉人区有自己的产业,草原上的风雨已经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了。这些人一般都受过教育,他们也负责对外交涉、保存部族典籍等任务。这些人中有老有少,老人多数是老成持重的长老,对于曲文很有研究,这对于保护和解读族中的古老典籍很有帮助。年轻人则多是汉文化的推崇者,汉人的兵书战策、诗词歌赋无不深深地吸引着他们。不过至少有一点他们一致的,那就是挑起战争,掠夺其他部落,扩大自己的牛羊群和草场,俘获更多的奴隶。当然薛禅有时候也是巴阿图,这两者并非不能兼容的,有时候也看个人喜好。有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硬是让人叫他薛禅,而有些从来没有上阵打过仗的贵族则更喜欢巴阿图的称呼,认为这多少使自己带上了一点儿武勇的气概。

薛禅和巴阿图共同构成了草原民族的上层统治机构。诺古特则是拱卫他们统治的有力基石,也是对外战争的有效武器。孛忽勒、阿拉特和哈喇出则处于下层被统治的地位。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一般性的称谓,按照亲疏不同、地位不同而有所不同,如:牙孙指本家人;亦难赤指可信赖的人,朋友;必勒格是智者的意思;不亦鲁则是对将帅的称呼;那颜指贵人;别乞是对首领汗王的尊称。

达明翰属于自己拉杆子造反,所以并没有朝廷的封号,他这边的库比伦人也绝大多数是自由的哈喇出,手下的骑兵也多数来自平民的哈喇出家庭,因为人数比较少,也没有形成稳定的诺古特阶层,等级界限也不是那么严,达明翰本身出身于哈喇出,也没念过什么书,对于巴阿图和薛禅这样的传统称呼也不喜欢,所以属下们一般称呼他必勒格,也就是智者的意思,开始大家想叫他不亦鲁——将军,不过达明翰自己还是中意必勒格这个称呼,所以也就这样定下来了。草原人又没有汉人那些什么不能直呼名讳的规矩,一般都是直接叫名字然后加上职位或者称谓。达明翰和吴忧说话时照着汉人的习惯,“大哥”“老弟”这么叫着,达明翰手下的骑兵们为了表示对达明翰的朋友的尊重,一般都称呼吴忧为“吴忧亦难赤”,也就是朋友、可以信赖的人。吴忧开始听着还不怎么适应,总感觉怪怪的,后来听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还有值得一提的就是这一地区的宗教情况。草原民族普遍信奉天神,各族流传着大同小异的创世神话,以自称是侍奉天神的信徒组成的西古斯教普遍流行于这一地区。这一教派不像其他宗教宣扬忠恕和和平,其教义提倡积极进取,可以为自己谋取私利,为此发动战争也是合情合理。不过西古斯教除了其尚武的精神之外,对于保护大草原却是有其积极作用的。其教义对任何可能破坏大草原的行为都是严厉禁止的,比如说你可以通过偷袭、埋伏等方式随便打击敌人,都随你高兴,但是要是在草原上放火或者在牲畜饮水的水源下毒这些手段就被严厉禁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必然被所有的草原民族视为敌人,连最卑微的孛忽勒也鄙视这种人。

西古斯教虽然崇尚武力,但是他们同时也提倡本族内应如兄弟般团结一致。他们也不是一个军事组织,虽然每个草原人都是西古斯教的信徒,但是并不对西古斯教徒负有什么义务。西古斯教每年都要挑选一些草原子弟作为正式的教徒弟子传承西古斯教的经典,也补充那些老了和死掉的老教徒。作为天神的侍奉者,他们并不享有什么特权,他们遵从西古斯教的教义,坚持自力更生,依靠自己的劳动维持着教派的正常运转。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庙宇神殿之类的东西,他们相信奇迹而不崇拜偶像,从来不指望不劳而获得到什么。唯一的好处恐怕只有当他们巡游四方,宣扬天神的奥义的时候不必担心食宿问题,每位草原牧民都会拿出自家储藏的最好的美酒待客,他们独特的长袍对于异性也很有吸引力——西古斯教并不禁欲,还很鼓励能生下众多子孙的健康婚姻。不少经常巡游的教徒在各地都有情人。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奇特的实用主义的教派,组织松散,却深深植根在所有草原人的心目中,而自从她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以其进取冒险的精神保持了信奉她的草原民族的好斗的血液,同时保护了骑马民族赖以生存的大草原,让草原的命脉一代代延续下来。当然也有负面影响,多少年草原各族内斗不休、文明停滞,几次被趁虚而入的外来势力所占据和利用,可以说西古斯教的教义起了很大的作用。

西古斯教还有一条重要教义就是严禁其正式教徒参与草原各族的战争,若是违规参与,则视为自动从侍奉神的教徒变成普通的信徒。西古斯教这种超然的态度避免了其被卷入部落战争的危险境地,多年来,虽然没有得到哪个政府的扶持而大力发展,却也没有遭受大的打击。周王朝不是没有打过他们的主意,吞并了北方几个小国之后,曾经尝试通过控制西古斯教达到在精神上控制各少数民族的目的。不过睿智的西古斯教教主对于周朝廷抛来的媚眼视而不见,而周政府派出的联络官员带着大批的贵重礼物愣是送不出去,西古斯教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直到周政府彻底打消了这一念头才恢复了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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