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温柔而宁静,如情人的触摸,透过层层幔纱斜映进殿中,温柔地笼罩着正沉睡在雍容奢华的大床中那一抹瘦影,他脸色白净,清秀可爱,眼睫纤长如纤碟停留在眼下,他嘴角未弯,神色安恬似乎正沉溺在无边的美梦中不愿醒来。
而床边,一抹修长影子被阳光斜斜拉长在地面上,随着风轻舞起重重纱幔,时光无声仿若静止。孩子终究是保住了,可月渎镹却一直没有醒来过,或许他是在逃避,又或许,他是无法面对……
月渎透坐在床边,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等了多久,只知道从月渎镹沉睡开始,他便一直守在床边未曾离开半步,他背脊如一道弯弓绷到极致,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断掉,他手指僵硬地握着月渎镹的手,眼神无声地凝在月渎镹身上,看不出是空白还是茫然,思绪混混沌沌着,仿若游曳梦中,他不知要如何消化眼前的事实,
他和镹儿……竟然会有孩子……而且差一点被他给……
他沉沉闭眼,眉宇间溢出一种浓烈说不出是自责还是落寞的疼痛,孩子已经两个月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懂镹儿为何要隐瞒他,如果早知道镹儿有了孩子,他就不会纳侧妃,如果没有纳侧妃,也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底,是谁的错……
他不知道,也有没有会告诉他……
窗外,风景依旧如画。
清阳如金,当慕容幽醒来的时候,窗外是刺眼的日光,天是纯净的蓝色,透明而一尘不染,甚至觉得很美好,他迷了眼,神志依旧觉得浮浮沉沉,一时不知身处何地,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住那刺眼的光芒,谁知扯动肩胛上的刚包扎的伤口,顷刻传来的疼痛让他眉宇轻皱,紧接着,无以抑制的疼痛席卷他全身,眼前泛起微微黑晕,他轻吟一声,额际顿时冷汗泠泠。
然而,尖锐的疼痛感刺激了他的记忆,记忆中那场大火熊熊在他眼中烧起来,炙热窒息中却有一抹人影紧紧拥着他,很紧很紧,好似一刻都不愿意放手……
他头疼欲裂。
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已经累到极致的寒枫,却因为他这轻微的轻声吟而猛然从浅梦中惊醒过来,在确定慕容幽真的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惊又喜,眼泪在眼眸中打着转,嘴角的笑容却是柔美灿烂,“红颜,你终于醒了……你昏迷了五天,我以为……我以为……”她说不下去,又哭又笑的表情让她很是狼狈,可是却没有办法,眼泪擦去了瞬间又出来,无声述说着她这几天的担忧和害怕。
慕容幽闭闭眼,再睁眼,然后挣扎着坐起身来,寒枫见状连忙扶着他坐起,让他靠在床柱上,然后转身去端水,慕容幽软着身体靠着床柱微微喘息着,接连重创的身体让他精神很差,体力不支,连神志也显得有些迷糊。
他眯着眼看寒枫倒水走回来,在她伸过手来喂他喝时,伸手推开她的手,声音因许久未开口而变得嘶哑低沉,他眼眸紧紧盯着她,努力集中起焦距,“他呢?……”闻言,寒枫手指微微一僵,眼眸微微黯淡,稍稍沉默下来,慕容幽脸色无血,显得十分疲惫而憔悴,“他人呢?……”
“纳兰公子他……”寒枫幽幽而笑,似怨似哀,又有一种无奈和妥协,“纳兰公子高烧不退,还没有醒……”
慕容幽嘴角微勾,牵起一道讥讽,闭起眼睛,像是在凝聚精神和体力,下一刻竟掀了被子准备起身下床,寒枫微微一愣,然后伸手压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你不用担心,有卿王爷在,纳兰公子不会有事的。”
“放开。”慕容幽冷冷扫了她一眼,她面容一僵,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慕容幽手一挥,寒枫被他推到旁边,他起身下床,刚下地站起,脑中强烈的一阵晕眩感让他身影微微一晃,伸手扶住床柱才不至于倒下,寒枫看他这个样子,忽地摇摇头,有一瞬间感觉到这个人的傻气,可心底却是酸到涩痛,水汽从眼底涌上,她含泪而笑:纳兰魅在你的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我扶你去吧。”她伸手扶住他,他低眸看她,她回视他,凤眸染着阳光金晕,眼眸如水,“你应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吧。”
许久,他低低的声音响起在房中,“带我去……”
风轻无声,院中绿叶在清风里细微摇晃,明媚阳光在摇晃的树叶间渗漏而下,虚虚实实,摇曳着帐中宛若透明的苍白面容,他双眼紧紧闭着,面如纸白,唇瓣干裂,漆黑睫羽因为汗水变得黑亮,仿若堕身炼狱,他秀眉皱着,时而会挣扎几下,身体也因为炙热的温度而微微颤抖着。
他的梦里,同样有着红彤彤的大火,如地狱恶魔般狰狞着面容,朝他放肆嘲笑着,他卷缩着身子,像是梦见了什么害怕的事情,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滑下,浸湿了额前刘海,他的手也紧紧揪住了被褥,手背因过于用力而泛起青筋。
一支金针缓缓从他肌肤下拔出,月渎卿脸色中有着些许疲惫,纳兰魅几天的高烧,他也是连着几天的彻夜不眠,他将针放回针灸包,就着床边的清水洗手,一边一直守着的逸见他已经施完针,抑不住心底的担忧,问出口。
“卿王爷,少主他……”
月渎卿淡淡瞥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纳兰魅,正要说什么,目光瞥到门口一抹颀长身影时,漆黑而淡定的双眸忽而加深了颜色,也微微眯了起来。
逸侧身看去。
门口,一道影子直直站立着,衣着似是染着血般艳丽,在阳光的直射下异常耀眼,他面容精致卓绝,妖冶中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邪气,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直视,然而,他的脸是苍白的,唇瓣是失血的,邪异的眉宇间也是褪不尽的虚弱。
而他的目光,从出现那一刻起,便一直凝住在被那重重幔纱掩住的身影,月渎卿注视他片刻,也不客气地说:“盟主来的正好。”
慕容幽目光转向他,眸光幽幽。
月渎卿缓缓抽过布巾擦干双手,慢条斯理地放下布,神色淡静如水地看向他,“盟主体内的蛊毒本王已帮盟主引出,至于盟主所中箭毒,国师在毒尚未扩散之前也已帮盟主逼出,盟主现今已无大碍,只要稍作静养便可,这里是些恢复血气的药,望盟主不要嫌弃。”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抛向慕容幽,慕容幽没有却接,反是寒枫伸手接住,不解的目光移向月渎卿,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既盟主已无大碍,那我们之前便算是扯平。”月渎卿转为正色,“如今,本国国师因替盟主逼毒而耗尽内力陷入昏迷,且至今未醒,虽本国国师生死与盟主无关,但国师如此却因盟主而起,还望盟主出手相助。”
虽是说请,可从月渎卿的话中,慕容幽还是听出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稍稍皱眉,目光再度转向重幔掩盖下的身影,语气轻然,“你的方法?”
“国师至今药石未进,盟主只要将这药喂他服下,今晚退下烧便可。”月渎卿再度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似白玉无暇,转手便抛向慕容幽,慕容幽稍稍一伸手,瓷瓶便落入他手心,入手竟是刺骨的冰冷,他敛眸收紧手掌,抬眸看向月渎卿,月渎卿倒是看出他眼底神色,起步向门外走去,在路过慕容幽时顿停下脚步,不露声色地勾唇一笑,“两掌伤及肺腑,淤血不散,接着又耗尽内力,差点走火入魔,盟主,国师如此皆为你,这个人情你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慕容幽,转身离去。
寒枫看着月渎卿离开,又拉回目光看向身边的人,他正眯眼凝视手中瓷瓶,表情中却看不出任何思绪。
房中笔直站着的逸抬眼看了眼慕容幽,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少主,微微沉吟后,向着慕容幽微一抱拳后消失在房中,然后,慕容幽扶着门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寒枫连忙从刚刚月渎卿给他们的瓷瓶中倒出几粒药丸递给他,却被他一手挥开,如玉珠滚落在地,寒枫看着滚落在地上的药丸,忽然叹口气,却又倒出几粒递到他嘴边,轻声说,“纳兰公子还等着你去喂药,你这样子怎么行?”
慕容幽闻言,忽地沉默了,他抬眸看向房中,片刻后,伸手接过药丸,慢慢含进嘴里咽下去,然后抬腿踏进房中,寒枫本想扶着他跟着进去,可刚一抬腿,慕容幽的声音便传了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你先下去。”
寒枫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房中,稍稍沉默后退出去,并顺手带上门,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轻轻地靠着门上,仰头望着天,她还来不及笑,眼泪就先一步滑下眼角。
她爱他,所以想给他一辈子的幸福与温暖,可是,如果有人比她带给他的幸福和温暖更多,那她,愿意放手……
因为,她爱,爱到即使离开……
阳光透明而晶莹,翩落在纳兰魅面容,透漏睫羽在眼下洒下光晕,一只手拂开他湿漉刘海,缓缓覆上他额头,停了片刻,沿着他面容弧线滑下,在被沿边迟疑一顿便将被子拉开,轻手一挑便将纳兰魅轻薄的衬衣撩开,在那似白玉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掌印,透出淡淡紫色淤血,显目异常。
慕容幽微微皱了眉。
似乎是感觉到什么,纳兰魅忽然不安地挣动起来,他无意识地掀了被子,挣扎中单薄的衬衣滑开,露出他洁白无暇的肩膀,然后,他忽然又觉得冷,收起双臂抱着自己,难受地颤抖着,梦呓着,虚汗将他睫毛浸得透湿,黑亮亮的,像是染着雾气般轻捷空灵,又像是他在无助而无声地哭泣。
慕容幽伸手握住他手腕,再轻力一拉,纳兰魅便缓缓依进他怀中,慕容幽伸手搂紧他,再拉来被褥包住他,不知为何,纳兰魅便这样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慕容幽拿出那瓶药,弹开瓶塞,奇异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他看也不看地饮进口中,毫不费事地抬起纳兰魅下巴,俯脸过去——
此时,纳兰魅却是清醒过来,虚弱又空虚,他眼神涣散,却依旧亮的出奇,焦距不清地看着慕容幽,隔纂晌才不敢确定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炙热的手指游走在那相对冰凉的脸颊上,纳兰魅忽然笑了起来,苍白而绝美,“你没事……?”
慕容幽轻嗯一声,然后便什么也不说地吻上他,撬开他的唇,将口中的药丸渡过去,纳兰魅轻轻阖上眼眸,微颤着睫毛,很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等到慕容幽的唇离开后,他便在慕容幽怀中沉沉睡去。
当夜,纳兰魅的烧便退了下去……
两天后,纳兰魅彻底从睡梦中醒来,虽面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十分好,胸口掌印也褪去颜色,寒枫见到纳兰魅醒过来,嘴角也不由得弯起几分,忽而,她又转向眸看向慕容幽,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可是从他微微柔和的侧面上不难看出,他的心情其实不错。
又过了两天,纳兰魅可以下床了,一袭紫色儒衫,依旧风姿绰绰,依旧风华卓越,站在慕容幽身边,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沦为陪衬,似乎这天下,能与么慕容幽并肩携手也只有他。
看着这些,寒枫微微始终笑着,却掩不住眼底的黯然。而这一切,也皆落在月渎卿眼中,他看着远处的两人,微微敛眸后,微微迟疑着,却还是将手中的信函悄悄放入了怀中……
此时晋阳,阳光依旧明媚,风也轻缓和熙。
月渎镹依旧沉睡着,面容安恬可爱,可月渎透却像是换了人般,整个人瘦了许多,脸色也是憔悴不堪,他眸色黯然,满是沉痛与自责,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就那样一直守在床边,握着月渎镹的手,寸步不离,几天的早朝都没有现身。
看到这些,镜宁暗自摇摇头,隔日,晋阳里却悄然流传起一则消息:太子妃,病危。
于是,远在无量山紫衣少年掉落手中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