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桃花翩飞如碟,零零落落在院落绚丽。桃瓣馥郁的石路上,白衣少年撩起白袍,向着身穿青衫的年轻人缓缓跪下,恭敬伏地叩首,请求着说:“请师父收留镹儿。”
年轻人低眉凝视着他片刻,缓声说:“留下镹儿,会给身为护国师的你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吗?”白衣少年敛眸,语气轻缓有力,“纵使粉身碎骨,徒儿也要留下镹儿。”
清风缓过,撩起一院翩瓣,在那繁华如梦的桃雪中,也只听见年轻人微微叹了一声,“镹儿命呈龙祥之兆,有此命相的人,注定了若不是与皇室纠葛牵绊,便是自立为王。”年轻人幽幽看着少年,“镹儿究竟是兴旺月渎皇朝的千古功臣,还是颠覆月渎皇朝的千古罪人,为师也无法参悟,所以无法为你指明前路,但既然你已执意留下镹儿,那你应要做好负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少年垂目,“徒儿明白,谢师父指点。”
年轻人又一次摇头轻叹,抬步向院子里走去,直至院落深处,随着清风徐瓣飘来他的轻言:“既然决定了,那就好好走下去吧。”
院落中,桃瓣落满白衣少年全身。
而院门外,一个清秀小少年正偷偷趴在院门外,从细小的门缝里偷看着里面,他静静看着那单薄挺跪的白衣背影,桃瓣同样落满他全身。
那一夜,弯月皎白美好,白衣少年轻揉着清秀少年的发丝,面对清秀少年纯真无邪的眼神,他笑容柔和如月光,有着温暖光芒,然后,他缓而坚定地发誓说:“镹儿,我会保护你……”
那一夜,桃花纷飞如雪,映满清秀少年瞳孔。
师兄,当时,你说,会保护镹儿……
然而……
那时,阳光如碎金,从树梢穿透而下,清秀少年躲在树后,时而探头遥望书房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正坐在书桌后的那一抹白影。远远地,他看见书房那人一手抚额,满面疲惫地听桌边几个人说着话,隐隐约约可以听出他们的声音:
“少主,陛下正不计一切代价调查镹少爷……”
“少主,陛下已心生猜疑……”
“少主,属下恳请少主送走镹少爷……”
“少主,……
募地,那白影发现了他,用眼神制止了桌边那些人后,起身出门走向他,远远看去,就如画中走出一般,等他回神时,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仰头,那人的面容在逆光中模糊,但他还是看见那人嘴角的笑容,温柔,宠溺,还有一丝无奈与哀伤。
“镹儿,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师兄,当时,你说,会保护镹儿……
可是……
那时,风微微冰冷,清秀少年蹲在墙角,倾耳凝听墙外人声。
“将镹儿送进宫?”
亢长的沉默后,他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温柔,轻缓,有撞定心神的力量:“陛下如此执意调查镹儿的底细,目的也只为了想掌握我的弱点,让我彻底受制于他,即使无法摆布我,起码也可以借此牵制我,自他登位以来,他未曾信任我,一直猜忌着我是否衷心认主……”
“他是否猜忌,我无所谓,可我担心镹儿……万一陛下对他……”
“所以你想将镹儿送进宫,借用皇室力量保护镹儿,也顺便消除陛下对你的猜忌?”
“嗯。”那边传来轻声的应答,“只要我有生之年衷心不二,陛下也会将镹儿作为筹码小心呵护。”
“……我知道了,我会替你安排。”
“卿,麻烦你了。”
那时,海棠花正值荼靡,繁华如梦境,纷落如绯雪。
“镹儿,你随太子进宫吧……”
太子,进宫,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我以为你会懂……”
他懂,他怎能不懂?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啊……
如果所有一切只是一场欺骗,那他愿意故作无知地演绎下去,所以他只要乖乖听话,乖乖进宫,乖乖按照师兄所安排的路走,师兄就不会再为他为难……
可他终究还是任悻了……
师兄,对不起……
风吹起幔纱,轻柔漾开几道波纹,太子寝殿里一反以往的清冷,来了很多人,太子殿下,护国师,卿王爷,还有数位御医,以及数十位宫女公公,虽人多,却还是显得安静静谧。而月渎镹,依旧安恬沉睡,像是被吸入南柯,魂沉梦河,无法自主醒来般。
床边,有御医正为月渎镹号脉。
“戴御医,太子妃如何?”
见戴御医收手,月渎透眯眼沉问。戴御医回身拱手,“回太子,太子妃身体并无异样,却始终无法清醒的原因,恕微臣不知详情。”
接连几个都是如此,月渎透终是坐立不住:“一群庸医!滚!”
“太子恕罪!”
御医们在月渎透铁青的脸色下仓皇逃走。
再一次静下来的寝殿中,月渎透坐在床边,神情透出无力与黯然。纳兰魅微敛眉,眼神落在月渎镹脸上,看了一会儿后转后看向月渎卿,月渎卿正好将目光从月渎镹身上拉过,对上纳兰魅的目光时,他轻微点了点头。
纳兰魅微微垂眸,接着便起身走到床边,淡然对着床边的月渎透说:“殿下可以先让开位置吗?”月渎透抬眸看他,眼含质疑,稍一沉吟后却还是站起身,让开位置。
纳兰魅在床边坐下,低眸凝视起月渎镹面容,他比之前瘦了一点,面容也比之前白了一些,唯一有些变化的,也只是那曾经纯真无邪的眉宇,此时覆满忧郁,无形,却浓郁。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镹儿过的,并不好……伸手细细揉着月渎镹的发丝,动作亦如以往轻缓温柔,教人心安,纳兰魅弯腰将月渎镹抱进怀里,语气中亦是说不出的心疼:“镹儿,已经没事了……”修长手指并起在月渎透胸前连点数次,然后拉开一些距离,单手抵在月渎镹背后,几个呼吸后,他忽然一用力,月渎镹身体一震,小嘴一张,一口血便喷了出去,然后,便是剧烈的咳嗽。
“镹儿!”月渎透大惊失色,想要过去,却被月渎卿挡住去路,月渎卿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急躁妄动,月渎透沉沉眸子,终是止下步子,只是那眼底的冷凝越见深刻无间。
似乎是被那口血压抑了很久,也或许是被呛到,月渎镹咳得很厉害,似乎要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纳兰魅一手环着他,一手替他顺气,“感觉怎么样?舒服了吗?”
虽是咳的厉害,但神智却是慢慢清醒过来,微微睁开的眼眸已如最初的空茫逐渐清晰,他思绪有些凌乱地环视四周,当所有的记忆涌进脑中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孩子,没事吧……
“不用担心,孩子没事。”身后的人似乎读懂他的心思,轻声安抚说,声音与语气都是他所熟悉的,他顿时愣住,等了半晌后才不确定地后仰起头,当他看清纳兰魅时,这段时间的所有委屈便再也忍受不住,眼圈顿时一红,扭转过身子便扑进那人怀中,呜咽声转眼变成号啕大哭。
月渎镹哭倒在纳兰魅怀里,细白小手紧紧揪住纳兰魅的衣服,一遍遍地叫着,泣不成声:“师兄,师兄,师兄……”月渎镹的泪击痛了纳兰魅,纳兰魅的心狠狠揪疼起来,他抱紧月渎镹,眼中是抹不去的哀痛,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后悔,如果当初没有选择将镹儿送进宫,或许镹儿此时此刻正在无量山,过着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可这美好的向往,都教他给毁了,将他送进宫,非但不是保护,反而是一种伤害……
是他,伤害了镹儿……心是被撕裂般的疼,纳兰魅一遍一遍地轻声安慰着,像是在安慰月渎镹,也像是在安慰着自己:“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你们抱够了吗?”
一声冰冷如寒雪的声音降至,房汁本心酸温馨的场面顿时如同深冬冰窖。月渎卿不着痕迹地挑了眉,而纳兰魅也明显感觉到怀中人身子的陡然一僵,那已经逐渐平息的哽咽猛地停息,原本揪在胸口的小手更加用力了。
纳兰魅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月渎透,还没开口就被月渎镹打断。月渎镹离开纳兰魅怀抱,微低着头说:“师兄,你先回去吧,镹儿……没事,只是见到师兄,一时太高兴了……”纳兰魅低头看着,却看不见他的表情,“真的吗?……”
“师兄回去吧,镹儿没事……真的没事……”月渎镹抬起头,嘴角漾开一抹大大的笑容,“镹儿真的没事,师兄不用担心。”
纳兰魅皱了眉,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沉与寻思,但还是顺着月渎镹的意思,伸手揉揉他的发丝,轻笑叮嘱,“好吧,那师兄就先回去了,你在宫里要注意身体,注意孩子,知道吗?”
“知道。”月渎镹响亮地答应,手指却狠狠揪住了身下的被褥。
他不能再任悻了,师兄为他做的够多了……
他只要乖乖地呆在宫里,就好了……
纳兰魅笑笑,又揉了揉他的发丝,这才与月渎卿相伴离开,只是在走出东宫的时候,纳兰魅止住了脚步,对椎中的一抹影子,轻缓说着:“修,我想知道我离开后,镹儿所历经的一切……”
殿中,檀香弥漫。
殿中两人似乎都呗时光定格,相对,皆无言。
“呐,可以商量个事吗?”月渎镹最先开了口,眼眸清澄,语气依旧如初时那般俏皮,这种表情让月渎透微微一愣,他下意识地点头。
“我搬去冬苑好不好?”月渎镹歪着头问他,眼若琉璃。
月渎透背影一僵。
冬苑,意味着:冷宫。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