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从人群地蹿出,越过纳兰魅所在的位置,直奔君怜跑走的方向,而纳兰魅则好笑地看着君怜机灵地像个小猴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硬是让那些不敢下重手的家仆连衣角都碰不到。
只是个小小的闹剧,只会为这火热喧嚣的街头增加些许热闹,并不会引起多大关注。纳兰魅没有一点出手的意思,其实之前他猜测过君怜很可能是逃家出门。因为无论是怎样的父母,都不会放心让自己的孩子单独在江湖闯荡,特别是像君怜这样过着锦衣玉食,出门都会有几个护卫保护着的富家少爷。
“…少爷,自从你出走后,庄主和夫人一直担心得寝食难安,还请少爷随属下回庄吧…”
“…是啊,少爷,今天是除夕夜,庄主和夫人一定很想念少爷回家一起守岁…”
“你们给本少爷闭嘴!我说了我不回去!”君怜一边躲开扑来的家仆一边向纳兰魅这边跑去,路上却结实地撞上一个人,他一身黑衣在这嫣红诧紫的人群里异常显目,手上握着一把长剑,浑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行人不自觉地绕开。他低头看着撞上自己的人,眼睛微眯。
“对不起!对不起!”君怜退开几步,连声道歉,一抬头看清了眼前人的面貌,声音立马惊喜地高扬起来,“是你!”
墨莲冷冷看着君怜,眼中泛出寒意,公子说只要他在街上溜达一圈,那些藏在暗中的人自会现身,那眼前这位…不是那几个护法的人就是拈花门的人,可无论是哪边的人,都是会让少主厌烦的人,必要时他会亲手解决…手掌悄悄握紧手里的剑,墨莲眼神冷漠。
“你不记得我了吗?半月前在郝延城百萧茶楼前,你还帮过我呢,用了一串糖葫芦帮我把那贼人抓住了,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呢!…”君怜笑眯了眼,笑盈盈地看着墨莲,无视他眼中的冷意,“…今天能在姻缘树下相遇,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个很缘啊?呵呵…”
君怜笑得纯真,声音说得很响亮,却不知道他这单纯的几句话,让身后的几个家仆诡异了面容,连纳兰魅都笑出声音连连叹气摇头,墨莲脸色更加沉,握剑的手都紧得泛白,更是让斜坐着街道一边屋顶上的人直接噗出口中的美酒。
银色面具泛着冷光,伸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酒,挑起兴味十足的目光,慵懒的看向街上还在傻笑的君怜身上。
“这小家伙…还真有意思…”
“…大侠,既然我们这么拥,能不能告诉君怜大侠名字啊?家住什么地方?我可以上门去拜访…”随便去拜师,想着,君怜小手拉上墨莲的衣角,喜滋滋地期望着。
围观人群中有人笑出声来,墨莲冷眼一扫,那个人立刻闭上嘴,识趣离开。墨莲铁青着脸,视线转回眼前笑眯眼的人身上,盯着拉着自己衣摆的手,眼中布满寒霜,自己堂堂八尺男儿,却被一位比自己还要年少的公子当众调戏,本就一幅冷冰冰的面孔,此刻更冷了,他开口,平淡如水,字字如冰。
“放手。”
“不放!”君怜也坚决地说。在他的认知里,他始终相信着,会出手帮助他人的人一定是好人,好人也不会杀人的。
“当真不放?”
“不放!怎么都不会放!”
本可以念在眼前是个孩子,看起来年幼无知的份上,忍一忍也就算了,况且今天也是新年,周围的人也多,他不想生事,可君怜却毫无顾忌地说一些让人误会的暧昧话语,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墨莲额上青筋暴露,顾不得多少,举剑朝君怜劈去。
“少爷小心!”
“少爷!”
眼看那剑就要劈上君怜,尽管剑还未出鞘,但是看那挥下的力度,不死也会骨折吧,少爷纤弱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住呢?正想着,家仆们直觉得眼前一花,深色披风的人已站在了两人中间,深色紫袍,黑发垂腰。
纳兰魅一手拉开君怜些许,一手握住了墨莲的手腕,轻巧一转,转眼夺下墨莲手中的长剑,在墨莲错愕的目光中,温和笑着。
“只不过小孩子的几句玩笑话,公子何必如此计较?”说完,拉过君怜,轻声说,“君怜,这次是你不对,快点道歉。”先是说拥在姻缘树下相遇,然后又肆意打听别人的家世,这很明显就像诗子相中了姑娘,打听身世好上门去提亲吗?要不是他了解君怜,恐怕他也会误解君怜的那番话。
“对…对不起…君怜不是有意的…”
温和的语气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君怜从纳兰魅身侧探出头,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真要杀自己的人,触及墨莲依旧冰冷的眼神,立马又缩回纳兰魅身后,拔腿跑到他那几个家仆那去了,家仆拉着君怜一晃眼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纳兰大哥,焰火就快要开始了,我去帮你占位子!”
墨莲冷哼一声,纳兰魅却淡淡的笑,双手执起手中长剑递到墨莲眼前。“在下无意冒犯,还请公子不要怪罪。”说完,又转身面向四周围观的群众,露出温和的笑,说,“大家,新年烟火就快要开始了,大家还是赶紧去找个好位子看烟火,这里已经没事了。”围观的人也知道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合着纳兰魅的声音,慢慢散去。
墨莲收回剑,目光巡视着纳兰魅,刚刚纳兰魅夺剑那一招看似很简单,却只有他知道其中的玄妙,那轻轻一握没有用一丝内力,只凭着轻微的手腕力道便卸去了自己的力量,很高超的以逸待劳的手法。
“报上你的门派。”墨莲淡淡开口。
正欲转身离开的纳兰魅闻声停下脚步,挑起好看的眉,不解地看着墨莲,好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留下你的门派姓名。”墨莲又问一次。
“公子这是准备秋后算账吗?”纳兰魅问。
“只是见阁下功夫不凡,想日后上门领教几招。”
这时,有声音响起。
“正巧,羽某也想领教几招,不知公子可否赐教?”
雪不知何时停了,街道两边的灯笼连成了线,蜿蜒成两条红色的长龙。
温文尔雅的声音自人群响起,循声望去,来来往往的人群,慢慢走出一抹文雅的深蓝色,长发挽起,手摇与时节及其不符的纸扇,发上和肩上都有湿漉漉的水气。
他缓缓走近,微微上挑的眼角处有个指盖大小的胎记,血红色,点缀在他白净的脸上,即使在朦胧的灯光下依旧显目异常。他在纳兰魅身前不远停下,收起扇子,拱手:“在下羽无伤,见过公子。”
墨莲在羽无伤出现的瞬间,手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以备随时迎敌,可是羽无伤的话却让他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纳兰魅,这两个人…认识?他疑惑了,公子不是说只要他逗一圈,那些人自会出现的吗?为何出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他们是在做戏?
墨莲选择静观其变。
纳兰魅看着羽无伤,眼里一闪而过的寻思,然后他勾起唇角温柔笑着,拱手回礼,说:“原来是羽公子,在下复姓纳兰,幸会。”
“纳兰公子,幸会。”羽无伤温和笑,“羽某见公子功夫了得,不知公子可否赐教?”
“赐教不敢,在下…”
纳兰魅温温的开口,可是又突然的止住,脚尖一点,轻盈跳开了数步,在纳兰魅跳开的瞬间,墨莲和羽无伤也同时跳开几步,刚刚他们所站的位置地上各插着几支长箭,再抬头,他们发现刚刚还在走来走去的行人此时已经将他们连着姻缘树一起围了起来。
纳兰魅将目光转向羽无伤,看见羽无伤同样疑惑的神色,于是两人同时望向另一边的墨莲,只见墨莲手已搭上了剑柄,脸色虽然沉,可是纳兰魅和羽无伤却从看出了一股难言的兴奋。
嗜血本能?
羽无伤回头和纳兰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茫然,可是现在的情况没有时间让他们思考,这些人好像没有目的,没有给他们一点喘息的机会,在他们落地的下一刻直冲向前,长矛飞鞭,明刀暗剑。
这一边墨莲一手长剑飞舞,所过之处,顿时惨叫连连,鲜血四溅;另一边羽无伤手中薄扇翻转,扇沿锋利如刃,伤人无形,直接让他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相反之下,纳兰魅比较自如,手指连点,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血腥,也不费多大力气将涌上前的一个个点成木头,他知道,功夫再高,体力是有限的,特别是这样的人海战术,强者都会保留在最后出现,在那之前都不能浪费自己任何一丝力气。
这时,有人突然高喊一声。
“大家让开!放绳!洒网!”
三个一听突然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铺天盖地的渔网朝他们扑来,四周有空隙的地方绳索飞绕,若被缠住手脚,只能等着被捉。
纳兰魅微微思索,然后便停下双手,刚刚的人海术只是为了转移他们注意力,好准备瓮中捉鳖,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跑不掉了,即使跑出了,网外估计还埋伏了众多高手,既然如此,就暂先看看他们的目的。
三个人意料之中被网住,好在纳兰魅身边被点住的人有的高举着手,撑起了网面为纳兰魅留下一点空间。
“羽某自认与各位素不相识,亦无仇怨,为何当下如此相待?”合起的扇子撑着网,羽无伤没有一丝狼狈,依旧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老夫无意冒犯两位,只是想请墨莲护卫说出主子的所在之处。”
望去,人群自动让开去,一位中年人从人群后走出,身材高大挺直,面色健康红润,双目炯炯有神透着精明的锐气,他走向墨莲,举步稳重却落地无声,此人内力必定深厚。
“墨莲,你能否告知老夫,主子他现在身在何处?”
羽无伤看了看前来的人,发现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微微偏头,瞥见了眼角的纳兰魅,见他正在凝眉思考着什么,侧脸映着光,神态温暖而宁静。羽无伤眼底泛出笑意,这个少年,出乎他意料的镇定。
四下安静的出奇,似乎都在屏息等待墨莲的回答,墨莲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中年人,却始终沉默着。
“如果墨莲执意不肯说,那就莫怪罪老夫用手段了。”
中年人等了半晌没见墨莲开口,脸色变了变,从旁边的人手中接过弓箭,搭弓上箭,矛头直指墨莲,双眼在四周溜了一圈,然后冲着墨莲道:“墨莲,我知道主子就在附近,只要主子出来…”
“是吗?…”
空中响起低沉的笑声,正当众人抬头四下寻找时,却凌空砸来一个酒壶,中年人闪身避让开,却觉得身侧一阵轻风拂过,等看清时,围绕在三人身边的渔网已皆数破裂,而场中已多了一抹颀长人影,他一手刚离开腰间的长剑,另一手随意地拎着刚刚扔来的酒壶,身形挺直修长。
“墨莲,你真扫兴。”
那人慵懒地说,银色的面具映着通红的烛光,在他脸上泛着温暖的色泽,只露出他光滑无疵的下颌,如失血罂粟的淡色薄唇,发丝夹着红色丝带在他身后放肆张狂地飞扬,深红色紧身劲装拂动,带衣上红带随意翻飞,深红宽带束腰,微敞的领口露出白净无暇的肌肤,银制项链衬着他精致优美的锁骨,给人一股妖娆的狂野魅惑。
街道中一下子寂静下来,就连纳兰魅的眼中也露出惊诧的神色,仍出酒壶的一瞬间掠到三人身前拔剑劈网,然后又在酒壶尚未落地之前回鞘,接着便悠悠接住酒壶,动作熟练顺畅,一气呵成,没有一丝过多的动作,如此短的时间内可以挥出二十四剑,可见此人的武功之高。
纳兰魅和羽无伤回过神,慢条斯理的拿下纠缠着自己身上的碎网,相继走出人海站在一边,静静打量着整个场面。另一边,墨莲听到声音,立马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属下该死。”
随手将手里的剑抛给墨莲,那人薄薄的红唇勾起上挑的弧度,然后转身,面向众人,慵懒的神态里透着无形的威严,立马让周围的人跪在了地上,其中,也包括了那位中年人。
“明知墨莲乃本尊护卫还如此妄为,看来你并没有把本尊放在眼里…”
“主子恕罪,原谅老夫寻主心切。”中年人恭敬地说道。
“我很好奇,你要如何抓我回去。”
那人勾起唇角,凝出笑声,却冷入人心,让人从心底打了个冷颤。或许外人只知盟主慕容幽情不定不知其嗜血凶残,但是身为护法的他却能时时刻刻目睹惹恼慕容幽的下场,那比凌迟还要残酷的手段,是他这辈子都不会难忘记的噩梦。
“那只是属下的权宜之计,况且,以主子身手,想要离开,轻而易举。”那中年人冷着汗说。慕容幽居高临下地睨视地上的人,神情里隐着不耐,“都滚。”
见慕容幽没有追究,那中年人显然是松了口气,擦擦汗,躬躬身子起身离去,连着四周抬的扶的也一并退了去。羽无伤看了看留下的墨莲和纳兰魅,又看一眼那场中的笔直身影,微一思索,随着人流,悄身离去。
慕容幽不屑地冷笑一声,目光流转,落在一身深紫的纳兰魅身上。好似不知身周的情况,纳兰魅正斯斯文文整理自己的衣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来对上慕容幽探寻的目光,微微一愣,然后静静回视着他。
慕容幽眯起眼,纳兰魅出现后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包括夺下墨莲手中剑的动作,即使看到自己出现,他也只是眼中一晃而过的惊讶,接着便是淡定的旁观态度,这个人,镇定到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你是谁?”慕容幽淡淡开口。
纳兰魅挑眉微笑,“问人姓名之前难道不先报出自己姓名吗?”
这下换慕容幽挑眉了,他看着纳兰魅,眼底忽然浮出兴味的光芒,“如果你肯拿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考虑。”
“彼此彼此。”纳兰魅看着他脸上的银色面具,轻笑。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慕容幽突然勾起一抹奇怪的笑,伸手抚摸脸上的银色面具,他的手十分修长,腕间缠绕着红色丝带,尾指还戴着银戒,红白银色的对比,让他整个人如来自地狱的罂粟,有着致命的力。
纳兰魅凝视着他,明明穿着轻佻虚浮,可他那邪肆轻狂的笑容却在无形给人一股压迫,轻佻虚浮的姿态只会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只是单单的外在气势,他便镇住了全场。
“有没有本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无意知晓阁下名讳,告辞。”
温婉一笑,衣角翻飞,纳兰魅轻脚离开,举止文雅飘逸,完全不在意背后那道探究的视线,深紫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街角,转角的一瞬间,纳兰魅的唇角微微上扬起来。
同样的,笼罩在树影下的那抹艳红人影,失血的罂粟正幽幽散发着致命香气,诡异的蓝色交织着沉静的黑色在深暗的眸底泛出。
这时,天空陡然亮了起来,慕容幽抬头看去,伴着一声巨响,天空中炸开一朵绚烂至极的焰火,银色的面具在忽闪的光芒中模糊不清。
“嘭——!”
幽静的街道上,纳兰魅也停下了脚步,静静抬头看去,绚丽的光芒映入他的眼,他的眼睛变得很亮,有清淡的忧伤,恬静的温柔,和衷心的祝愿。
镹儿,你又长一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