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局势发生了改变。
火光不知何时映红了天,几道影子形如鬼魅,穿梭在还在垂死挣扎的武林各派之间,所过之处,血溅三尺,倒映着四处滚落的头颅,四肢残骸,浓稠腥冽的鲜血将地面侵透,院中那潭清湖终于变成血湖,折射着月光火光,远远看去,泛着深深血色光芒,恐怖而诡异。
慕容幽站在火光中,背影沁血妖艳,笔直而挺立,好似永不倒下的劲松,纳兰魅怔怔看着慕容幽,只是火光太过刺眼,他看不清慕容幽的表情,只能隐约捕捉那被火光勾勒的侧脸轮廓,一如既往的邪气冷漠,却隐含着一种纳兰魅从未感受过的怒气。
纳兰魅却知道,一向慵懒松散的慕容幽,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念,而让他如此的,便是身边这位毫无生息,一直以来衷心耿耿的少年……目光移向毫无生气的嗜罗,纳兰魅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悲哀,前一刻,这个艳丽而邪异的少年还拿着剑指着他,大声嚷嚷着威胁他,可是,只是短短pian刻,他便就这样消失了……
世事无常,人情冷暖,更何况脆弱生命呢?这一刻,纳兰魅想到了那几句箴言,孽缘是否指他与慕容,亲系是否指嗜罗与慕容,而红颜,是否为慕容?……
若是,慕容会死在这吗?……
若不是,谁又为红颜?……
胸口骤然裂开似的疼痛,纳兰魅紧紧皱起秀眉,阵阵血气奔腾在喉间,似是要随时冲出唇瓣,唇间甜腻腻的,有血的味道,他伸手试试唇瓣,不露痕迹地抹去嘴角漫出的血丝,刚刚羽无伤那一掌,着实不轻,心肺似乎都想被撕裂般疼痛难忍,这内伤估计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他在心理微微叹息着,伸手点住自己基础囧位,胸口血气这才缓缓平息下去。
闭闭眸,再度睁眼时,眼底深邃无底,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脱xia外袍缓缓在嗜罗身体边蹲下,将黑衣轻轻覆在那已经冷却的身体上,凝望那灰白脸容,纳兰魅目光柔和,“嗜罗,你安心去吧,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吧。”说完,他轻轻将黑衣拉过头顶,将嗜罗生前所有情绪一起隐藏起来,深深吸口气,握紧手中玉箫,纳兰魅缓缓站起身,夜风拂过他衣袂,飘飞如仙,只是他眼底泛现而出,却是比月光还要湛亮的光芒。
他走向慕容幽,可在半路,却突然传来的一阵笛音,划破天际传入耳中,轻缓的音色回响在这血肉横飞的院落中,竟是那般空灵动听,宛似来自九天弦乐,洗涤着人的心灵,悠远而美好,可是那忽高忽低的曲风却隐着一种旋律,好似在召唤着什么……
这时,一声压抑着的轻吟声传进纳兰魅耳中,万分痛苦,万分挣扎,万分不甘!霍然抬眸看去,就见慕容幽佝偻着腰,紧紧捂着胸口,神情痛苦难忍,下一刻便无力地腿一软,身体向下滑去,或许是心有不甘,他最终只是单膝跪坐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却依旧遮掩不住那汹涌而出的鲜血……
“慕容!”纳兰魅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伸手,可就在他的手指碰触到那深红衣角时,一道剑光从中横隔而来,凶狠到似乎要将他手砍断,纳兰魅稍稍一让,或许是太多注重慕容幽的伤势,纳兰魅终究被那剑锋割破衣袖,顿时,血色顺着他雪白手臂滑出衣袖,顺着他纤长指尖滴入土中,瞬间消失无垠……
夜风里掩不去血气,也掩不去那飘忽不定的笛声。
纳兰魅静静孤立在风中,静静看着寒枫将慕容幽拥在怀中,那般轻柔,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丝一毫的力度便会加剧怀中那人的痛苦,目光一转,幽幽凝向那正紧闭着眼,微微颤抖的人影,莫名的失落与心疼弥漫在胸间,他咳了咳,唇间一片甜腻。
“都是因为你!”寒枫忽然将目光转向纳兰魅,寒冷如冰,眼底激射而出的痛心与愤恨,似乎要将纳兰魅活活射穿,“若不是你,他不会被人盯上!他不会内力尽失!更不会内力尽失还要逞强上无量山!纳兰魅,你到底想要怎样?!不是非要他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过他?!”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睛通红,微微哽咽的语气,无一不述说着她的怨恨,她的害怕,她的无力,她的哀伤,她是那么爱他,可是,那个男人却从未将她放在心里,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神色哀伤地看着纳兰魅,似乎忘却了对他的那份怨恨,嗓音沙哑地说着:“你是护国师,他是盟主,你们的身份,早已注定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们还要牵扯不清?……你们这样……算什么……谁会接受你们……”说道这里,她便再也说不下,眼泪却是落下来,“……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纳兰魅微微撇过头去,喉咙一阵阵紧缩,他无法回答她的话……他和慕容到底算什么?……他如果真与慕容有什么,结果又会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闭嘴。”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只手将寒枫推开,慕容幽眼底弥漫着深沉厌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吐出几个音节,“他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滚……”一说完,他便紧紧闭上眼睛,单是几个字便消去他部分体力,微微喘息,胸口千刀万剐似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阵阵,后背浸湿。
纳兰魅微微一怔,静静看着慕容幽,眼神古怪起来。寒枫瞪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明白慕容幽的意思,“红颜,我……”
慕容幽微一皱眉,很是不耐烦地重复一遍,“让你滚,听不懂吗?”寒枫脸色忽地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却突然笑了,虽比苦还要难看,眼泪是停住了,“为什么……?”
慕容幽勾唇一笑,虽神色疲惫,依旧不减一丝邪魅傲狂,他瞅着她,眼眸勾魂,却是什么也不说,单手轻伸出去,好似有一种默契,半空中,一只修长晶莹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借着纳力量,慕容幽缓缓站起身子,只是脚步显得有些虚浮。
纳兰魅轻轻扶着他,微微偏头,没有看他,目光凝聚在寒枫身上。寒枫微低着头,刘海披散,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从气息中感觉出她的那份沉默。
“红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的声音低沉沙哑,纳兰魅眼神炯炯地看着她,从慕容幽开口到现在,他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慕容幽却是轻咳一声,淡淡扫去一眼,眼含轻蔑与不屑,甚至是讥讽,“红颜是你叫的吗?”
寒枫紧绷的背影猛地一僵,接着便微微沉默了,半晌后,她微微开口,声音轻到似乎是自言自语,“我……我哪一点不如他……?”
慕容幽嘴角一勾,斜眼看他,“你哪一点都比不上……”还没说,脖颈后猛然传来一记,他眉宇轻轻一皱,陷入黑暗前,他看见纳兰魅正举着尚未放下的手掌,还有那痛惜而坚决的眼神,“你……”他轻轻向前倒去,纳兰魅轻轻接住他,顺着重力轻手将他扶躺在地上,无奈笑着,“还想逞强到什么时候呢?……”动作轻柔地替他整好衣裳,一抬眸,他就看见寒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纳兰魅摇摇头,说,“照顾好他,其他事都交给我吧。”
“他……我……”寒枫呢喃着,眼底是让人心碎的哀伤。纳兰魅微微一叹,笑着问说,“你没有看出来吗?”就着寒枫疑惑的眼神,纳兰魅继续说,语气轻柔缓和,好似清泉沁人心脾,“你们女子习武与我们习武不同,你们一旦受伤过重,不但会损害胫骨内息,折损生命,也会影响到根基,将来为人妻,为人母,都会是一种难事,这些,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是,慕容让你走,是在保护你,你不要误会他的好意……”
寒枫一呆,恍若生在梦中,还未醒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会关心我……”纳兰魅微笑点头,“他一直都关心着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寒枫抬眸看他,“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纳兰魅但笑不语,然后直起身子,转过身去,面向满院火焰,淡然说着,“寒门主,慕容中了毒,你护住他心脉,我很快就解决这里帮他逼毒。”
寒枫怔怔地搂着慕容幽,呆呆地看着纳兰魅被光影虚化的背影,想说的都卡在喉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似乎从未欠过她什么,似乎一直都是她在无理取闹……
明明他比她更要了解那个人……
她微微低头凝视着怀里的人,他的眉宇间还带着怒气与不甘,为何怒,为何不甘?……因为想保护他而不是躺在被他保护,对吗?还是……怕他会死在这里……?
红颜……
究竟,谁是谁的红颜……
“还真是感人啊……”淡淡嘲讽声音从院落墙上传来,纳兰魅转过头去,东护法傲然地站立在墙头上,轻蔑地俯视着他们,手中玩转着一把竹笛,表情得意万分,“都道护国师纳兰魅清心寡欲,出尘若仙,今日一见,也只不过是个逃不出人间七情六欲的俗人罢了……”
“纵使逃不过七情六欲又如何?纵使是凡世俗人又如何?”纳兰魅牵唇一笑,眼波如水又如冰,“这一切都似乎与东护法无关吧?”缓缓敛下眸,目光凝聚在他手中玉笛上,纳兰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还有……你刚刚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东护法微微一笑,眸子微转,说,“说出来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纳兰魅眼眸含秋,语气波澜不惊,“若是你说出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东护法一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好的笑话,顿时大笑出口,“不愧是护国师,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今天,本护法就来看看你要怎么踏出这里!”
而纳兰魅却是静静看着他笑,脸色平静,却只是微微偏过头去,说:“墨莲,带君怜先离开,你们留下只会碍手碍脚。”一边始终沉默,缓缓恢复体力的墨莲一听,眉目便皱了起来,稍稍观察四周一圈,几位暗影虽已经除去多人,可依旧还有着几位武功上乘的高手豁出本能地防抗着,局势一时成了拉锯战,部分胜负,看向慕容幽,墨莲的眼底明显的有着担心和犹豫,如果他离开,公子会有危险,那他……
纳兰魅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一沉吟,说,“墨莲,只要我活着,慕容就不会有事……这是我的承诺。”
“记住你的承诺!”墨莲冷冷回应着,抱着君怜脚尖一点,便向院外跃去。
“想走?”东护法冷冷一笑,颇有看戏的味道,手指一勾,便有几道黑影冲向墨莲,墨莲抬手横剑予以抵挡,半空中却横出另外两道剑光,伴着鲜血四溅,那几位黑衣人坠落在地,身首异处,借着这一间隙,墨莲跃出院墙,而原地,两抹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下,再一跃便来到纳兰魅身后,恭敬单膝跪地:”少主,属下来迟!”
“准备好了吗?”纳兰魅并没有回头。
“都已经按照少主妥善安排,只能等少主令下。”葬恭声回答。
纳兰魅露出笑容,将手中玉箫斜囧囧腰间,直直看着东护法,含笑亲切说,“东护法,你有多少人马,一次都拿出来吧,不然等等你可能就没机会了……”
“好大的口气!”东护法不屑撇嘴,“好,今日,我就看着你如何嘴硬!”说完,他朝后挥挥手,“来人,把纳兰魅拿下,记住,本护法只要活口……”说到这里,他忽然怪异地笑了,让人不禁毛骨悚然,“都说护国师纳兰魅姿色倾国城,如果就这么死了,岂不太可惜了?”
葬脸色一冷,伸手就要拔剑而上,却被纳兰魅伸手拦住,他眼眸含笑,眉宇温柔如水,不动声色地将话锋返回去,“东护法说的是,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既然如此,那也只能麻烦东护法先走一步了……”
“你确定你能杀得了本护法?”东护法冷冷睨视,深深不屑。纳兰魅也是挑眉,眼底同样不屑,“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而且,你不配成为我的对手,我的对手,是你的主子。”说着,纳兰魅微微转身,面向一直站在角落里安静观察的羽无伤,轻声说,“羽丞相,不知可否赐教?”
羽无伤遥望着他,微微迷了眼,这场景如此熟悉,一如当日他们初次见面那般,只是当日为友,今日却为敌,不,他们始终都是敌人,眼前这个人,自始自终,都未将他当作朋友,他叹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把扇子,轻轻展开说,“我从未想过会用你送给我的扇子杀人,而且还是杀你……我们非要如此吗?……”
纳兰魅好笑看他,戏说着,“那羽丞相是准备归降吗?”
“大人,万万不能!”东护法的声音传过来,“大人,为了这一天,我们费尽多少心血,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放弃!”
“我自有分寸。”羽无伤淡淡说着,眉峰不动一丝,但眼中却是掩不住的迟疑和犹豫,似乎还是没有足够决心。纳兰魅暗暗含笑,左手一伸,一柄剑放至他手心,他紧紧握住,抬眸看着羽无伤,说:“羽丞相,我本不想杀你,但是,从今天这局势来看,我是必须要杀了你才能走出这临水阁,所以,得罪了……”
羽无伤无奈一叹,终是无奈,“请!”说着,他飞身冲向,手中扇影挥舞如雨,直逼向纳兰魅,纳兰魅左手执剑,面对冲来的人影,他眼眸沉下,浮现出冰冷杀气,然后他化作一道惊鸿,迎上冲来的人影,空中只留下他淡淡的声音,“葬,放火烧阁,逸,守在阁前……”
火不知何时烧了起来,院外一片都已经陷入火海,阻隔住所有人的去路,院内的人被那通天大火烧得人心惶惶,再也没有斗志可言,什么江湖,什么朝廷,保命要紧啊!
此时,通向院外唯一的途径也只有阁后那一潭湖泊了,可是,阁前却站着一抹黑影,漆黑的衣,漆黑的发,漆黑的眼,宛如死神,每一个企图过去的人都被揽腰砍断或是尸首异处,逸刚刚加入战局,气力充沛,面对已经几近竭力的这些人,几乎是轻而易举,没有一人可以还击。
火疯狂了,院内的人同样疯狂了!
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天空,绚烂的光彩将远近都找的如白昼一般,就算在百里之外,怡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火势的汹涌,当然,也包括神淼门……
远远的,有神淼门囧囧的声音穿过重重火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青堂主!惊堂主!不好了!临水阁着火了!”
透过熊熊燃烧的火焰,纳兰魅眼眸如潭深奥,嘴角笑意明显而带着深意,手中长剑如流光耀眼,却始终没有拔剑,“羽丞相,你动作需要快一点,不然神淼门人一来,你的计划可就失败了……”
“这就是你的目的?”羽无伤避开剑锋,皱眉问他。纳兰魅微微一笑,霎拟华湮没月华,“差不多吧。”向后一跃,跃开数步,纳兰魅站在几步之外含笑看着羽无伤,淡说,“羽丞相,你输了……”
门外,神淼门囧囧如数涌进,纳兰魅站在人群尽头,温然文雅,可那眉宇间的冷意却是那般明显,“东护法与嗜血寨勾结,试图加害武林盟主,来人,先将他们拿下,等盟主醒来后,交与盟主处置!”
于是,鲜血一次铺地而洗。
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似乎要来临了,只是在这临水阁中,火光依旧熊烈,火苗已经窜上临水阁楼,二楼东墙门窗都已经被火焰侵蚀,大火浓烈得似乎要将整个临水阁吞噬,整个化为乌有!
“还想挣扎吗?”纳兰魅含笑看着陷入人海中的东护法,眼神冷眼,“东护法,不要反抗了,今日,我宁杀不放过,而羽丞相……”他将目光转向被几个黑影人保护在最后的羽无伤,说,“羽丞相,你还是选择归降吧,这样就不用多出更多杀孽……”
“归降?”东护法沉一笑,“恐怕还早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一拉绳索,一朵火花闪向天际,碰的一声炸开,在这暮暮的天幕上,格外显眼,然后,众人便看见东护法双手往脸上一抹,原本那张脸皮揭开来,露出他原来的容貌。
“宁环顷!”
“不错,就是本相!纳兰魅,我潜伏在月渎国二十年,表面结交盟友,暗中招兵买马,整整二十年下来,本相……”纳兰魅似乎不想再听他啰嗦,挥手便打断他的话,“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来这之前,便已经派人将方圆五十里内清场,即使你们的人收到信号,只怕赶来后,也是在半天以后,这半天里,你认为你可以坚持下来吗?”
一直深思的羽无伤却看出了纳兰魅的思虑,“恐怕慕容幽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他的目光落在纳兰魅身后,寒枫脸色煞白,她深深喘息着,内力消耗不少,可她怀中的慕容幽面上却逐渐蒙上一层灰光,那明显是毒悻扩散最明显的标志。
纳兰魅沉默着,深深瞅着羽无伤,然后举起剑,无奈地说着:“为了不耽搁时间,只好我亲自动手了……”他缓缓拔剑,轻步朝他们走过去。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从天际传来,淡然,文雅,又透着轩昂——
“纳兰,你不可以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