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时光如静止般悄然无声,却又止不住地缓缓流逝。
阳光透过幔纱,又被清风撩起如舞,在月渎镹眼下投射下影,并晃动着,一只手缓缓伸过来,轻柔拂开拂搭在脸颊上的一丝黑发,那只手稍稍顿了顿后,又轻轻覆上那脸颊,细细磨蹭着,似乎在用心去感受着那肌肤上的温度,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的镹儿还活着。
只是为什么……不愿意醒?……
他再度握紧床边那只手,轻轻一用力,月渎镹便好似一个木偶般从床上坐起,他伸出手将月渎镹搂入怀中,这次,他搂得很轻,或许他正害怕着,害怕只要轻轻一用力,月渎镹便会碎在他怀中,又或许,他在潜意识里想要给予月渎镹一种向往的自由……
这种力度,似乎,只要月渎镹轻轻一推便可以离开……
然而,沉睡的月渎镹给予的,也只有那死笺的沉默,无愿,无不愿。
轻轻搂着他,恍然静止的时光中,月渎透背影停止僵硬,眼神寂寥而落寞。
风,缓过无痕。
“见过陛下——”
一声轻音划破时光。伴着殿外丫鬟齐声跪地的声音,纱帘撩动开来,一抹明黄身影走进来,沉稳的脚步声在看到床边穆寂憔悴的背影时,稍稍一顿便停在屏风边,只是静静站立着,便让空气便得威严。
听到声音的月渎透轻轻松开月渎镹,轻缓地扶着他躺平,并为他细细掖好被子,那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动作落进镜宁帝的眼中,那温和眉梢微微隆起来,眼眸中也徐徐沉黑下来,他凝眸看着月渎透。床边,月渎透起身行礼,态度恭敬,却与刚刚判若两人,神情里弥漫着的,也只剩下生疏与冷漠。
镜宁帝看了看影子轻轻重叠在一起的两人,莫名的,心里竟轻轻叹了口气。自月渎镹昏迷以来,月渎透没有踏出寝殿一步,亦没有上过早朝,更没有主动与他说过一句话,及时偶尔镜宁帝会前来探望,月渎透也只会摆出冷漠且淡然的态度,除了行礼外不会多说一句话,而关于那夜谈及纳兰魅的话题也如一场云烟消散,面对镜宁帝,月渎透除了恭敬便是冷漠。
镜宁帝知道,透儿在怪他,怪他暗地里逼着他纳侧妃以保太子之位。若当初没有侧妃,或许月渎透和月渎镹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然而,镜宁帝对月渎镹会的事也是一概不知,纳兰魅从未向宫中任何人提及过镹儿的身世,宫中自然没有人知道月渎镹会的事情,包括月渎镹他自己也不知情。
所以,月渎透责怪着的,或许是镜宁帝,但心底深深恨着的,却是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纳兰魅——此时,月渎透已然忘却纳兰魅大婚当日那几句奉告,又或是,他从未放进过心里。
寝殿寂静如深夜洞巷,金色阳光散在两人身上,在月渎透身周洒下金色,镜宁帝眯眯眼睛,明黄衣袍在阳光中璀璨如金,“为何还未更衣?”
月渎透眉宇轻皱。
镜宁帝淡然拂袖,极具贵气与威严,“国师归朝,太子理当随朕一同出城迎接,现时辰已到,太子为何还未更衣?”平素温然的眉宇间有隆起的高度,“太子是将朕的话当耳边风吗?”
“儿臣不敢。”月渎透听完,神色依旧淡漠,但眼底锐光却猛地锋利而出,“只是儿臣以为,国师待罪归朝,依照司法,应收押狱中,如今却将受此大礼,实为不妥。”
镜宁帝看着月渎透,面容中闪过一丝深意,“透儿,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月渎透抬眸,“儿臣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镜宁帝嘴角弯起笑,但眼神却是分外正色,“透儿,无论你做什么,都要记住一点,现在的你……还不是皇帝……”
月渎透微微一震,随即撩袍跪下,“儿臣言出忤逆,父皇恕罪。”
镜宁帝凝目看他,“连太子之位都尚未稳固的你,拿什么与国师为敌?放眼朝野,谁又能助你登上皇位?”镜宁帝双眉染上厉色,“国师为国为民以身犯险,差点命失黄泉,若将国师收押,朕又当如何向百姓交代?”
“国事当前,太子却心系儿女私情,若不竖师此次破坏祈砚国计划,太子认为还可以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吗?”
月渎透低垂着首,双手却是在身侧紧紧握住了,但那眼底的尖利却一丝不减,甚是锐比起初。镜宁帝看着他低着头,忽然叹了口气,起身向殿外走去,声音沉静而不可抗拒:“来人!替太子更衣,摆驾出城!”
殿中熏香盘旋而上,沁人心神,月渎透低垂着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淡淡金光中,没有人看见太子那镶金色边缘的衣角渐渐染成红色。
日光斜长,夕阳如血,却是奇异般染着温暖。
六匹骏马拉着一辆奢华马车穿过过午门,直接绕过皇城大道停在离京城最近的驿站上。马车原本是准备直接从皇城大道上经过,可是远远站在城楼上,镜宁帝便看见晋阳城下竟密密的遍布踪姓在皇城大道两旁殷切翘首等候。
百姓们都很单纯,他们或许只是单纯地想亲眼见到护国师平安,也或许只是出于对护国师的崇拜,却不知他们这样的行为会为纳兰魅带来什么。尽管早已知晓护国师回朝定会引起百姓的争相观睹,可如此一番景象倒是月渎透如何想也想不到的,他看着那些翘首期盼的百姓们,眼神逐渐冰冷起来,甚至是出现了嘲讽。
帝王的待遇终是不同,车还未到,侍卫便已开出道路,百官伫立车后,跟随着马车徐徐前进,车停后也依旧伫立在一边,侍卫尽职以身围住镜宁帝等人,以血肉之躯撑开一处空地,然后月渎透下车,身姿挺拔,面容俊逸,却面布寒霜,他下车后,又伸手将镜宁帝扶下车,城门口百姓一见那金色龙袍,顿时齐身跪地,高声呼喊皇恩浩荡,气势壮丽庄宏。
镜宁帝免礼平身,屏去车马,直直站立立在阳扇下,影子拉长在身后,金色龙袍闪耀着璀璨光辉,他一直凝望向远处的地平线,与百官,百姓一起静心等待着。月渎透一直守在一旁,远目看着天色一线的地平线,神色依旧沉寂,如一潭深水,毫无涟漪。
晚霞如纱弥漫在天边,镂空了几丝夕阳斜射下来,投射在那地面尽头,竟美的不可思议。
渐渐地,有马蹄声传来,频率不紧密的节奏说明马车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可以说很慢,可为何会如此慢?难道国师当真伤得很重,禁不起舟车劳顿吗?想到这里,很多人的心顿时提了上去,揪在一起,眼神也流出担忧。
马蹄声越来越近,霞光普照的地平线上渐渐清晰出黑色影子,远远看去,紫绸车帘上镂空绣纂月图形显目异常,这个图形众人皆知,那是原属与历代护国师朝服图案。
顿时,欢呼声遍地而起,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镜宁帝露出笑容,百官也露出欣慰的目光,只勇渎透深深皱起双眉,眉宇中有着厌恶与不耐烦。
马车渐渐清晰,车外两边各坐一人,黑衣黑发,手执驱鞭,面容清秀奇丽,待车停下时,他们并未直接向镜宁帝行礼,而是立在车旁伸手撩开车帘,伸手扶下车中的人。
百姓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凝神屏息。
帘子撩开一道缝隙,一抹深色身影走出来来,剑眉星目,气质轩昂,月渎卿从容下车,扫了一眼车外,优雅立在车边整理衣袖,只是瞥了一眼阖上又再度掀起的帘子。一抹蓝色人影下了车,面容清朗,眼角下处血记艳比晚霞,他一掀帘,当看清车外时,面容出现一丝惊愕,甚至是怔愣,一愣过后下意识地回头向车内看了一眼,随即便下了车,与月渎卿站在一起。
百姓们看着出来的都不竖师,心被彻底提了上去,就连镜宁帝也禁不起皱起了眉,难道伤已经重到无法下车了吗?
就在镜宁帝准备亲自上前上车去看望的时候,一只手伸出了车帘,干净的,洁白的,宛若上等凝脂玉瓷,在空中滑开一道弧线,点缀下几缕晶莹光芒,在百姓们期盼的眼神中,一袭紫衫如烟般轻轻飘出来,毫无重量的落地而立,然后微微抬眸微微扫了一眼四周。
四周鸦雀无声。
“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保护纳兰魅与月渎卿回朝的侍卫看见镜宁帝与月渎透,皆端正身姿跪下行礼,动作截然一致,有气有势!同一时间,月渎卿与纳兰魅也撩袍行礼,却被镜宁帝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手托起一人,感叹地说:“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微臣让陛下担忧了。”纳兰魅恭敬笑着,眉目如画。
“回来就好。”镜宁帝欣慰地说着,温然的双眉舒展开来,然后又伸手拍拍月渎卿的肩,低声说:“卿儿,辛苦了!”
“陛下言重。”月渎卿淡淡回说,斜眼瞥了一眼月渎透。纳兰魅今日为国负伤归朝,作为一国太子理应上前问安,就是从纳兰魅是太子妃同门师Xiong-Di之情谊也应寒暄几句,却始终冷眼旁观,好似看戏般沉默不语。
月渎卿微垂眼睫。
镜宁帝却是眸光一转,落在他们身后的羽无伤,心下一琢磨便猜到了羽无伤的身份,瞬间,一丝沉凝爬上那眉梢,羽无伤却是微微一侧身,避过了镜宁帝的目光,如今被封住内力的他也只如平常人一般,逃脱不掉。
这时,纳兰魅却是突然轻轻咳了几声,镜宁帝的视线被拉回来,一边的月渎卿扫了一眼周围,说:“陛下,国师重伤尚未痊愈,一番舟车劳顿已是疲惫,请陛下准许进城详谈。”同时,身体微移,正巧遮断镜宁帝看向羽无伤的视线,在他身后,羽无伤轻轻松口气,也同时轻轻叹口气。
镜宁帝的目光落在纳兰魅脸上,他肌肤如雪晶莹,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秀丽的双眉舒展着,却依旧无法掩盖其中的疲惫与不适,双唇好似被血色沁色一般透着瑰丽色彩。
镜宁帝微微叹口气,“国师实在辛苦了!”纳兰魅却含笑摇头,“陛下言重,微臣职责所在。”
镜宁帝依旧微笑的看着纳兰魅,“听闻国师回朝已经是几天前之事,为何到今日才到晋阳?”
纳兰魅还没开口,一边的月渎卿便拱手行礼恭敬说:“陛下,微臣听闻国师回朝一事已传遍整个晋阳,微臣猜想皇城沿路大道或许已被百姓围堵,微臣因想让国师尽快回府疗伤,所以并没有选择官道而走人烟稀少之地,才至今日抵达晋阳。”
镜宁帝闻言朗声一笑,豁达说:“既然如此,那今日就由朕为国师开路吧!”
晋阳的最高者话语一落,百官皆惊,月渎透听完却忍不住浑身一震!他贵为一国太子,本应上前与镜宁帝一同迎接护国师归朝,并以太子之礼对纳兰魅以关切慰问,可是当他看到倾国一片欢腾,百姓的热情的在皇道上迎接纳兰魅时,心头顿时一冷。作为一国储君,日后将会荣登月渎国皇位。他倾尽一己之力为国效力、为治国安邦废尽心血,可臣民对他的态度也仅仅是对一位国家继承人的尊敬而已!
可现在,仅仅一个臣子回国,全城的百姓却守候多日在此盛情迎接!
他虽贵为太子,对父皇却是毕恭毕敬未废一丝礼法,而如今纳兰魅仅负护国师之责,就连君臣之礼也能免吗?甚至让父皇屈尊为他开路!?
月渎透渐渐冰冷的目光如三尺寒潭。
而纳兰魅却是未曾注意,他从镜宁帝那句话中回神,微微沉思后,说:“陛下为微臣开路,微臣受宠若惊,愧不敢当,只是,微臣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答应。”
镜宁帝颔首,“说吧。”
纳兰魅黯了眸子,“微臣想先进宫探望太子妃。”纳兰魅才刚说完,月渎透便走前一步说道:“不劳国师费心,太子妃很好,现在或许仍在午睡中。护国师舟车劳顿一路奔波,甚是辛苦,理应尽快回府歇息才是……”太子淡淡的说道,礼貌虽已周全,可是言语里的拒绝之意纳兰魅却已经听出来了。
“太子说的是,国师今天就先回府歇息,明日朕派人接国师进宫,这样可好?”镜宁帝做了中间人。
“谢陛下。”
月渎透看着纳兰魅从容躬身行礼,衣袖下的手不由得再攥紧了几分。
镜宁帝却是一甩龙袍,“摆驾回宫!”
城门徐徐开启,镜宁帝在月渎透的搀扶下上了车,月渎透回头看了一眼纳兰魅,也弯身走进了车厢,随着一声轻喝,马夫挥动了驱鞭,响亮的马斯声过后,马蹄声回响起在道路上。原地处,月渎卿与羽无伤已经上车,过了一会也不见纳兰魅上车,月渎卿撩起了窗帘,却看见纳兰魅是静静站在车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或许是想起盟主了。”车厢中响起羽无伤的声音,月渎卿转过眼看他,他正静静凝视着纳兰魅,嘴角有着一丝轻笑,“纳兰,纵使再完美,终逃不过情字一关。”
月渎卿闻言,稍稍沉吟后,再度撩起窗帘,说:“上车。”
“嗯。”纳兰魅轻轻应了一声,却又不知是什么使然,在一脚抬起的时候,经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晚霞如血艳丽,又透出另一种凄美。
“盟主?”
风声过后,很快湮灭这声轻唤。
雾气缭绕的山下,一袭红衣嗜血妖丽,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般,忽然回身看向身后来时方向,瞳仁深处除了那凄艳绝丽的夕阳,便什么也辉映不下。
站在身后的寒风忽然看到慕容幽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来路,怔了怔,瞬间也想到了什么,她嘴角上扬起笑,喃喃说:“现在,纳兰公子应该已经到晋阳了……”说完,她轻轻侧头,身边的那袭红衣人已经挥袖转身离开。
“门主,盟主和纳兰公子为什么要分开呢?”一旁的闭月看着渐渐远去的红色背影,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纳兰公子那么深爱盟主,为何会选择离开呢?”
寒枫看着夕阳,微微笑眯了,“为什么呢?……”
“还有盟主,明明舍不得,为何要放手呢?”
寒枫歪了头,想了一会儿,说:
“因为……他们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