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烟火在空中炸开,绚烂至极,像一场泛光的大雪铺天而下,将黑漆漆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除夕夜,宫中大摆宴席犒善文武百官,同饮梅酒,共赏歌舞烟花,虽是子夜,天寒地冻,但尸中歌舞升平,丝竹声乐,热闹的气氛丝毫不下与太子大婚的当日。
宴设在露天校场,两排流水宴席分设两边,桌上布满美酒佳肴,宴席最上席是静宁帝,左手边第一座便是太子月渎透和太子妃月渎镹,其次便是左右丞相,再者按官职大小依次排下,右手边是各附属国前来贺岁的使者,也按国土大小依次而坐,座后站着斟酒的宫女和随时差遣的宫人。
两席之间是翩翩起舞的舞者,舞姿妖娆,丝毫没有因寒冷的天气而变得迟钝,可惜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的目光却没有放在她们身上,而是谈笑间时不时地瞄向左边首座的太子和太子妃,堂堂一国太子立男子为妃,日后的一国之母,可是轰动了四邻国家,他们都好奇这太子妃是什么天仙下凡。
首座上,一名长相清秀的少年浑然不知地窝在太子怀里,张嘴吃着太子喂他的酒菜,小脸白净细致,神情中透着稚气和无辜,像一只温顺的小鹿任由太子搂着,此时,他正凝望头顶上空绽放的烟花,圆亮的眼睛反射烟花的光忽明忽暗。
“真漂亮…”
张口吃下夹来的热牛肉,含在嘴里慢慢咀嚼,两眼却未曾离开天上正肆绽放的烟花,月渎镹心里微微叹息,时间过的真快,一晃眼都除夕夜了,以往都是和师兄一起过的,冷清的落叶轩,寥寥数声炮竹声,虽不热闹,却从未觉得无趣,如今,炮声连天,热闹非凡,可是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师兄,为什么你小气到连一封信都不寄回来呢?
“想什么呢?”
月渎透见他眼神飘忽,轻手拍拍他的脸颊,月渎镹眯了眼,抬眸看着他,却见他笑得有些牵强,他歪歪头,却突然伸手勾住月渎透的脖子,凑唇到耳畔,轻轻呵气。
“这里好无聊,我们回宫吧,我有点冷。”
月渎透扯紧月渎镹身上的大裘,抬眼看了看气氛融洽的百官,虽个个面目含笑,却依旧难掩那眉宇间的趋炎附势,献媚奉承,但是这些人都是他日后所要拉拢的对象,如果现在离开……
“透,我好冷…”
月渎镹将脸埋进月渎透胸前,双手紧紧抱着月渎透的腰,像小猫一样在他胸前乱蹭。月渎透搂着他,感觉月渎镹比进宫前瘦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成亲后,他进朝参政,朝中政事繁忙,他也知道镹儿最讨厌这些,所以他都尽量自己去处理,因此耽误了许多时间,也有些忽略他了,虽然镹儿没有说什么,但是那眼里的孤单让他心疼,镹儿刚来宫里不久,认识的人都很少,如今自己也冷落了他,镹儿心里肯定很难受,没有考虑到镹儿的感受,是他的错。
今天是镹儿进宫后第一个除夕,心里难免会有些想家,也会想起…想起那个人,心里多少也会有点难受,他不否认自己嫉妒,但是他也知道镹儿是因为自己而进宫,所以他不希望镹儿过得不开心。
想着,他起身抱起月渎镹,准备向首座的镜宁帝行礼,席间却先走出一个人迎面向皇帝走去,身着厚重朝服,头冠黑色绒帽,身形魁梧结实,大步跨到首席案前,单膝跪地,右手支肩,恭敬地说道:“伏逾特使鲁旺鲁夫见过陛下!恭祝陛下龙体圣安!”
“鲁旺鲁夫特使免礼。”镜宁帝含笑抬手,“鲁旺鲁夫特使千里迢迢前来本国祝贺,一路上辛苦了,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陛下圣谦!”鲁旺鲁夫站起身,鞠躬行礼,“早在伏逾时,鲁旺鲁夫便听闻过护国师大人武艺超群,鲁旺鲁夫生好强,早就想和护国师大人切磋一番,不知陛下可否允许护国师出席圆了鲁旺鲁夫的一门心思。”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席间一番喧哗,百官和各国特使交头接耳讨论起来,对着鲁旺鲁夫指指点点,最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月渎镹,月渎透无暇顾及周围,只是注视着怀里的人,想知道镹儿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谁知月渎镹不以为然地窝在他怀中,斜眼看着鲁旺鲁夫。
静宁帝微微一愣,然后笑道:“这恐怕要令鲁旺鲁夫特使失望了,早在太子大婚之后,护国师便出门巡游了,如今身在何方,朕也不得而知。”
“陛下请放心,切磋武艺,只是点到为止,鲁旺鲁夫不会伤及大人一分一毫。”鲁旺鲁夫孤傲道,自以为陛下担心护国师的人身安全才出此下策,觉得护国师并没有传说中的厉害。
鲁旺鲁夫话音刚落,静宁帝还没有开口,席间便有人笑出声来,抬头看去,只见太子妃月渎镹窝在太子怀里,捂着嘴咯咯直笑,没等鲁旺鲁夫发怒,他又天真的说:“挑战护国师当然是可以,但是即使你是特使也要按照规矩来。”
“规矩?”
“嗯。”月渎镹认真地点点头,“你要先打赢护国师亲自教导的几个手下,不然每一个前来挑战者都要亲自上场,护国师还不累死啊。”
“有道理。”鲁旺鲁夫点点头,“那就请殿下请出护国师的几位属下。”
“镹儿,不要胡闹。”月渎透示意月渎镹不要乱来,无论哪方输赢,都会影响和气,可是月渎镹却对着他狡狤一笑,拍拍胸脯,“放心啦,我知道怎么做,不会出事啦。”
“不过,可先要说好,点到为止,可不能伤人。”月渎镹对鲁旺鲁夫说,见鲁旺鲁夫点了头答应,便挥手道,“守儿,出来!”
瘦小的身影从暗处跃出,守稳稳落在场中,着地无声,此时舞姬早已经退下,双席之间空荡荡的,只有守和鲁旺鲁夫相对站着,守小巧的娃娃脸面无表情,眼神漠然,而鲁旺鲁夫却互搓着双手,一幅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神情,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凝结起来。
“守儿,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了特使。”月渎镹若有所思地望着守,笑眯眯说道,守微微向月渎镹躬躬身,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笑容,“殿下放心。”
“可以开始了吗?”鲁旺鲁夫不耐烦问,双手咔咔作响,显然已经准备好了。
守瞄他一眼,微微点头,“请。”话刚落,鲁旺鲁夫便握拳挥了过来,守侧身伸臂隔挡,然后出腿横扫,鲁旺鲁夫也让了开来,再次挥拳而上,守从容不迫地避让开,两人一招一式对起来,一时间难分胜负,让席上的其他官员新都提到嗓子眼上。
静宁帝神色淡定,目光扫过场中过招的两人,落到正在看好戏的月渎镹身上,月渎镹毫无所觉搂着月渎透的脖子开心地笑着,而月渎透看着他的淘气,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很矛盾的表情。
随着时间过去,场中的两人依旧没有分出谁强谁弱,似乎觉得看够了,月渎镹一手理理乱掉的发丝,一手勾着月渎透的脖子,明亮地笑,“透,我们走吧,让守儿好好耍耍他,不然他真当我们月渎国除了师兄没别人。”
月渎透无奈地笑笑,起身向静宁帝行礼,“父皇,儿臣先行离席。”
闻言,静宁帝看了月渎透一眼,凝眸看向他怀里那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见他正无畏坦然地迎向静宁帝探究的目光,嘴角笑意盎然,静宁帝看着他笑,语气未转,温声道:“那就先退席吧。”
“谢父皇!”
“谢谢父皇!”
席间的宴客见太子起身离席,也跟着起身,抬手向他行礼,太子微微回礼,然后抱着太子妃缓步离开,留下众宾客继续看着场中较量的两人,只有镜宁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凝眸沉思。
回房后便是激情燃烧的极致缠绵,在月渎透火热的吻下,月渎镹很快弓起了身子,白皙的双臂和双腿缠上月渎透,轻轻浅浅的呻吟声直接点燃了月渎透,极度疯狂的欢爱后,月渎镹在月渎透的身侧沉沉睡去。
月渎透睁着眼睛,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侧过脸,看着如孩子般恬静沉睡的月渎镹,微微出神,然后轻轻移开月渎镹环在他腰间的手,掀起被子下床,拿衣架上衣服包住赤的自己,又弯腰抱起月渎镹向殿后的浴池走去。
沐浴后,月渎透细心而温柔地擦干月渎镹身上的水,重新抱他上床,为他掖好被子,自己穿衣朝书殿走去,月渎透刚离开,月渎镹便睁开了眼睛,他凝望床顶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殿下。”黑色的人影落在床边,声音轻缓平和。
“有消息吗?”月渎镹喃喃问。
“…没有。”那声音微微迟疑。
月渎镹轻轻阖上眼沉默着,半晌都没有说话,黑色的人影站在床边,静静等待着,寝房里静默的只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许久,月渎镹重新睁开眼睛,眼底澄澈一片,“…继续查。”
“是。”
寝房再度静默下来,月渎镹翻过身子,面向床里环臂抱住自己,身后的床位渐渐冷去,手腕上的碧玉贴着胸口,温暖的触感让他的嘴角无意识地上扬,缓缓闭上眼睛渐渐沉入梦乡,梦里,有寂静空清的轩落,有粗壮的海棠树,有飘飞的海棠花,有无章动听的琴声,还有,眼神温柔的师兄…
火盆在墙角吐着火苗,书房里热度适中,月渎透拂袖落座案前,幽晃的烛火照着他黑色的眸色,沉思片刻,敛眸翻开一本奏折抬头,轻轻喊了一声。
“奈罗。”
身着侍卫服的奈罗推门而进,神情恭敬地走到案前半跪,“殿下。”
“事情办得如何?”月渎透头也不抬,执笔批阅。
“正按殿下计划进行。”奈罗静声说,“定金交付一半,传话说名单已列出,杀手也已委派出去,请殿下耐心等消息。”
“好,我知道了。”月渎透抬首看一眼奈罗,眸光一转,凝声说,“派几个暗卫跟着,找到后无须上奏,直接杀无赦,但是,无论如何,本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吗?”
“属下明白。”
“下去吧。”月渎透挥挥手。
“是。”奈罗看了月渎透一眼后转身退下。
月渎透看着奈罗离开,他无心去想奈罗走之前那饱含深意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是那个人能够真心对着他哭和笑。
慢慢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刺骨的寒风加着细雪灌了进来,烛火忽闪了几下便熄了,单薄的衣服和长发被撩起很高,迎着风,他抬头看着天空,烟花还在肆舞,院里忽明忽暗,照在院里梅树枝头,白梅胜雪,红梅似血,寒风肆过,冷香幽幽沁鼻。
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窗沿,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骨节用力到泛白,冷冽的风中,是月渎透冷然的眼神。
纳兰魅,只要你消失…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寒冷。
焰火燃放后不久,纳兰魅便回到了客栈,客栈里的人都去看焰火了,楼里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若有若无的上楼声,屋里灯笼中透出的光在地上拉出细长的影子斜斜的印在阶梯上。
穿过回廊栏杆,房间里黑暗暗的,凛冽而刺骨的寒风吹进窗,吹拂着纳兰魅飘然的衣角,长发在身后张扬飞舞,让他整个人感觉是要飞起来了,他倚着窗榭抬头看着天,烟花依旧肆舞。
镹儿现在怎么样了?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吗?日子过的开心吗?月渎透对他好吗?陛下为难他了吗?有没有人欺负他呢?除夕夜想家了吗?…
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纳兰魅低下头凝视手中的信。多少次了,他想联系守和修,询问他们镹儿在宫里的生活,可是,犹豫了很多次,他依旧没有这么做。
即使不联系宫里,宫里的一举一动也会被百姓当成闲聊的话题流传开来,从百姓口中就可以看出月渎透遵守了诺言,十分宠爱镹儿,既然镹儿过得幸福,他又何必打扰呢?
寒风吹乱了他的发,露出他眼底的温柔,如汪洋湖水柔软无间,他清淡淡的笑出声,伸手关上窗户隔绝冷风,走到桌边点起烛火,盈盈的烛火颤巍巍亮起,驱散了房里的清冷。
温暖的橘火焰染上他的眸,他看着手中的暗色信封燃起火焰,然后蔓延开来,他放开手,残余的信封飘落地面,在地上持续燃烧,最后化为灰烬平铺地面,纳兰魅静静的看静静的笑。
镹儿或许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烛火微微晃荡,纳兰魅就着灯光处坐下,一瞬,身边落下一抹影子,半跪在他身侧,双手捧着信函递上前。也不去看来人的样子,纳兰魅径直接过信函,微一挥手,影子立刻又消失在原地。
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打开,雪白的纸上洋洋洒洒了几行端庄字体,却是纳兰魅最熟悉的字迹,看完后,他点燃信,看着燃烧的火焰,好看的眉微微上扬,眉宇间隐着淡淡的笑意,“卿,这一招引蛇出洞引出的蛇会有多大呢…”
当信函化成灰烬飘飘分落的时候,纳兰魅吹熄了烛火,拉开门走了出去,掩好门后身影一纵,便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