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镹放下茶杯。见他们都离开,伸手想要拿下头上厚重的凤冠,可是手却伸在半空时被人挡住,那双手有些凉,却透着很强烈的熟悉感,顺眼看去,背对的烛火下,那人一身淡紫色长袍,流苏紫冠,幽深的眼神温暖柔和。
纳兰镹愣愣地怔住,一瞬间不知作何反应。
那人细心地拉下他的手放在腿上,还轻轻整理了他乱掉的蟒袍和有些倾斜的凤冠,然后看着他温温地笑,“喜娘没有告诉你,凤冠不能自己随意取下的吗?”
“师兄…”
怔愣了片刻,心中的千言万语只让他哽出了这一句话,随之而来的辛酸和委屈让他瞬间红了眼,他迅速低下头深深吸气,不想让纳兰魅看见他的脆弱,可是心细如丝的纳兰魅入看不出呢?
纳兰魅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浅浅笑着,“大喜的日子,不要哭。”
轻轻点点头,抬起手试去眼角不小心溢出的眼泪,纳兰镹扬起头,用微红的眼睛看着纳兰魅。
“师兄,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镹儿好担心啊,找了你好久…”
“都怪师兄不辞而别,让你担心了…”
习惯地伸出手去揉揉他的发丝,指尖在即将要碰触到时停顿下又收了回来,他的目光落在他头顶的那凤冠上,这才恍然,差点忘了,从今天起,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整天粘着自己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长大了,并且已经成家了。
纳兰镹心里一片酸涩的痛,原本在这一刻他已想忘记了自己已经身为月渎国太子妃的事实,只想和师兄单独相处这短短的时光。今天一过,明天以后,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亲密了,多希望时光可以定在这一刻啊。
纳兰镹心瑟瑟的痛,眼睛却笑成弯月。
“师兄,镹儿长大了呢,师兄也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纳兰魅笑了笑,算是回答,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弯腰执起纳兰镹的左手,轻轻套上纤细的手腕,“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师兄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只有这个温玉手镯。”
碧绿色光泽,浓郁如绿潭深水,镯身圆润光滑,刚戴上手时冰冷透骨,贴上肌肤后立刻有生命般地温热起来,衬着如雪的肌肤更加细致滑腻。
“我很喜欢。”纳兰镹笑眯了眼,将整个手臂抱在胸前,很爱不释手的样子。
“喜欢就好。”纳兰魅跟着笑,修长的手掌轻拍他的肩,“…以后可不能再像在古莲山那样了,皇宫里规矩多,人多口也杂,太子虽宠爱你,但是有的时候即使身为太子也难保你,不能太过随意,见到长辈都要行礼,知道吗?”
纳兰镹受教似的重重点点头,忽然念头一转,歪起头看纳兰魅,神情里透着几分若有所思,“师兄,你会离开吧?!”
“嗯,总觉得在古莲山过得太荒废了,想出去游历一番,见识下各处风光,也想见识一下习武之人人人向往的江湖…”纳兰魅眯眼笑着说,声音缓缓的,蕴含浓浓向往的神韵,他揉揉纳兰镹的凤冠,“镹儿,师兄以后不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嗯,镹儿知道。”
纳兰镹深深凝视着眼前看了五年都不显腻的容颜,不知是不是手镯抱在胸口的原因,只觉得胸口暖暖的,浓浓的满足感充满了整个胸膛。
起码,他是纳兰镹的时候见到了师兄,明天起,他就要更姓为月渎,改名为月渎镹。明天起,他就是月渎国太子妃—月渎镹。
“…说到江湖,师兄可没有我知道的多了,我以前出去办事的时候可都是在江湖的行走的,也听闻了今年的武林盟主可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哦,年纪轻轻就技压五大势力称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是吗?说来听听…”
“…话说,新盟主是慕容世家的三公子,名唤慕容幽,不但身手了得,还生了张倾城倾国的容貌,据说谁见了都会心动,就连叱诧江湖心高气傲的拈花门门主都暗心芳许,非君不嫁呢…”
“…有那么夸张吗?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好奇这慕容公子是何许人物,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见识见识…”
“…可是我觉得,他们是不知道师兄,不然依师兄的功力和容貌,武林盟主必然是师兄的,天下谁能比师兄更美呢,只可惜,我一直没有见到…”
“…你在胡说什么呢…”
“…师兄,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呢?…”
“…明天。”
“…还会回来吗?…”
“……”
月上中空,银华洒照大地,皇宫前殿里欢笑声连成一片。
“太子殿下,老臣这杯敬您和太子妃百年好合…”
“太子殿下,臣敬您和太子妃相守偕老…”
杯光觥筹,酒香四溢,金碧辉煌的凌霄殿里,月渎透身着艳红蟒袍,头戴金龙头冠,身子挺拔地穿梭在嬉闹的酒桌间。原本白皙的脸颊透着薄薄的绯红,沉稳俊逸的眉宇间也染上微醺的醉意。
又一杯烈酒下肚,月渎透抬起酒意迷蒙的双眼看着四周,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举国同庆,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也应该比他们更高兴才对,明天起,镹儿将永远只属于自己了,今生今世也都只属于自己了,可是为何,自己一点都开心呢?
纳兰魅抛开所有顾虑出现在百姓面前,只为了他这场备受争议的婚姻,他应该心存感激,可是纳兰魅出现后镹儿泪流满面的场景让他欢喜雀跃的心情降至谷底,那时他才明白,即使换作其他人,纳兰魅也会这样做吧,因为新人是纳兰镹。
如今,他除了心痛和落寞还能如何?纳兰魅无意于镹儿,自己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依旧一败涂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奈何他却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即便怨,他也无悔了。
“殿下,你醉了。”
酒杯被人夺去,月渎透循声看去,那人面似白玉,淡紫色长袍衣袂翩飞,晶莹修长的手指夹着酒杯放在临近的桌上,举止优雅从容,无形中便流露出胜似仙人的飘逸。
“纳兰魅,为何阻止本殿喝酒?”
月渎透沉下脸,冰冷的语气立马冲淡了周围人的喜悦,大家停下吃喝嬉闹,眼露诧异地望向这边。热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殿上的镜宁帝也发现异样,停下筷子,将探寻的目光移到这边。
“太子和爱卿有何事吗?”
纳兰魅移开和太子对视的目光,转过身面向百官,面向镜宁帝,微微拱手,含笑道:“回陛下,虽说今日大喜,举杯畅饮乃是常事,只不过现下时辰已晚,太子殿下也未曾探望过太子妃殿下,臣认为,让太子妃殿下在新闺中如此久候实为欠妥,请陛下准许太子殿下先行离席。”
镜宁帝看看殿下放下酒杯默默颔首的百官,又看向站在纳兰魅身后的月渎透,见他也没有什么争议,便微笑着挥手,道“既然如此,太子就先行离席吧,不能让太子妃委屈啊。”
“臣等恭送殿下,恭祝殿下与太子妃百年好合共享盛平…”百官跪身行礼。
纳兰魅再度回身看着月渎透,合踪官的声音向他微微拱手,缓缓说,“殿下,太子妃殿下命格清晰,一生富贵荣华,显为飞黄腾达之象,他日必定助你安邦定国,成就月渎国百年难见的盛世太平,请殿下必定以命与之相守,切莫猜忌,方能白首偕老。”
“本殿的人本殿自然会去守护,用不了你来多嘴!”
月渎透轻哼,怒视一眼纳兰魅,拂袖而去。纳兰魅看月渎透离去,瞬间敛去唇角笑意,呢喃道:“年少气盛,若是真能够做到,今日也无须出言相劝…”
“爱卿,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镜宁帝深思方才的话,凝神问纳兰魅,官员也将目光投向他,眼神中透露的疑问和镜宁帝一样。
纳兰魅回身拱手,朗声道:“回陛下,臣方才所言属实,他日月渎国会在太子殿下手中扩大疆土权镇四方,必将迎来月渎国史上难得的盛世,请陛下放心将皇位交与太子殿下。”
话一出,大殿里的人都露出难掩的喜悦,只有纳兰魅敛下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他们只知道月渎国即将到来的盛世境况,却忽略了换取盛世所要付出的代价。
初冬的夜晚寒冷而寂静。
陪行的公公提着大红灯笼在前面引路,月渎透身子挺拔地走在中间……
一路上,红绸飘飞,红色灯笼映红了路面,为这清冷的后宫增添了一些暖色。路过秋苑,越接近春苑,月渎透的步伐就越见的缓慢,他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寝宫,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月渎透突然停下脚步,挥挥手。
“殿下…”领路的宫人停下脚步,不解,这离新房还是有些距离,殿下为何….众人疑惑地看看远处的新房,最后还是拂拂身离去。
月渎透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走进春苑,迟疑着还是推开门。进门后,有人行礼,他挥手遣出,深吸口气,绕过朦胧的屏风,沿着红色地毯,走进内室。
察觉到有人进来,纳兰镹抬起头,鲜红的颜色衬着明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脸,白皙无瑕缀着淡淡的红晕,抬眸的霎那,明眸红唇流光溢彩,月渎透一时竟看的呆了。
纳兰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辰已经不早了。月渎透迈步向他走去。
“…”纳兰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没有理会纳兰镹的不安,月渎透抚上他的脸颊,丝织般光滑,还有温温的热度。不错,是真实的,并不是幻觉!月渎透的呼吸加深了,轻轻靠近他吻上他的唇瓣。
纳兰镹震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眼睫,被迫张开的唇间里是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不适下想要推开,但抵不过月渎透的力气,只能抬着头勉强承受这个吻。
“唔…”
纳兰镹拼命挣扎,却只能被吻的更深,久不见他停下,迫切的需要呼吸,脸红的像大红的绸布,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亲密的动作,即使是自己爱慕的师兄也只是搂搂抱抱而已,但是此刻,自己在做什么?
“唔…透…放开…”
明显感觉到纳兰镹的抗拒,月渎透明显地一僵,脑中突然浮现出了纳兰魅的身影,今天是他和镹儿的新婚夜,为何…动作停了下来,他放开纳兰镹,近距离看着大口呼吸,脸色酡红的纳兰镹,目光苦涩却温柔。
“抱歉,吓着你了。”
纳兰镹呆呆地看着月渎透,无措地眨着眼。
“我…”
“没事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伸手拿下笨重的凤冠,丝绸般的发丝沿着他手背披肩散下,夹着清淡的棠花香,顺滑的让他爱不释手,可是,他无法忽略纳兰镹僵直紧绷的身躯。
是需要时间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今天你好好休息,我去偏殿。”
纳兰镹看着他转身,月渎透不习惯笑容,平时淡漠疏离的面容,笑起来有点僵硬,但是此时,纳兰镹却觉得这个笑容里透着一股奇异的善解人意的温柔,纳兰镹敛下眼眸。
纳兰镹伸出手,轻轻地捉住艳红的衣角,月渎透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许久,月渎透转过身,回头看向拉住衣角的手,手指细长晶莹,顺着手臂向上看向纳兰镹,却见纳兰镹正幽幽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眸染着烛光的暖色光芒。
“镹儿…”
月渎透嗓音嘶哑。
这是希望他留下来吗?他,明白留下的含义吗?
纳兰镹羞涩却坦然地迎上月渎透的目光,“我们已经成亲了…”
月渎透微微愣住,然后轻轻地笑。
纳兰镹霎时脸如红绸。
窗外,弯月清冷。
室内,春意融融。
夜,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