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际繁星黯淡,月却是甚圆,月光照耀着树叶如同蒙上一层银光,翠绿的树叶随着夜风微微摇晃,在寂静如水的深夜中发出沙哑的声音,好似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困兽所做的最后的挣扎。稀疏微冷的风从远处飘来,卷着微亮的几点火星和浓浓的香甜气息,那自山林蜿蜒而下的小河流在如银月光的下竟反射出血的艳色!
血不知何时开始迸溅,剑又不知何时开始挥落,墨莲一身黑衣已被鲜血湿透,他举剑劈落是那般利落无情,手中剑所过之地尽是血的颜色,周围的厮杀声震得耳膜微微疼痛,可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好似失去所有知觉般,只知道挥剑去杀。在他身后,那些一直在暗中保护慕容幽的暗卫也在不断溅起血色。而寒枫,那一身银衣已经被血染尽,可她手中的短剑却是一刻也未听过,她眯着凤眸,气势冰冷凌厉,风情万种的眉目间剩下的也只有杀戮。
随着有人不断倒下,又有人不断奋起,夜色,在血花纸来越深,月却是越来越圆。
静若如水的月光下,君怜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直直地站着,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远处的一切,看着那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剑没入血肉中撕裂出一道道血迹,看着墨莲的剑一挥便是一人倒下,看着寒枫手一扬一人便身首异处,尽管听不真切声音,但他还是可以想象到那种感觉,寒气从脚底灌涌而上,后背上却是汗泠泠要湿透了衣服,他双腿僵硬,竟是一步也动不了,心脏超过负荷的跳动让他胸口涨得疼痛异常。
他从未见过如此凄烈的场面,在无量山时,他和墨莲处于劣势,虽然也是这般鲜血淋漓,却因对方是敌人,所以君怜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可现在,这纯粹是一场屠杀,这山寨几百人在寒枫墨莲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看着那些人逐渐倒下血泊,君怜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怎么?怕了?”
低沉声音穿过重重夜色响起在君怜耳边,吓了他整整一大跳,他回过头扬起脖子向上看。月光朦朦漫过树梢,树叶间弥漫着淡淡酒香气,一道人影静静亿树间,勾着酒坛的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姿势随意却有着别样的野悻与轻狂。他侧过脸,唇瓣因酒洌而润红,眼眸中勇的光芒,他幽幽凝望着君怜,淡淡牵唇,“若怕,便闭上眼。”
“我不懂。”君怜摇着头,眼底有着深深疑惑,“我不懂,师父,我们为什么要杀人?”
慕容幽难得因君怜一句话而露出一丝思绪,他转回脸去,目光凝聚在头顶那银盘似的圆月,沉默半晌后才声色淡淡地说,“杀人不需要理由。”
君怜倔强地仰着头,“师父不觉得他们很无辜吗?”
“他们是无辜,但这就是弱肉强食。”
一声轻笑响起在身后,君怜身后立即起了一层寒意,转过身去,寒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被血染尽的银色在月光下显得狰狞,可她却是毫不在意,她笑看着君怜,动手拍拍他的头顶,接过闭月递上的衣服后向山林深处走去,娇娆的笑意从远处飘来,“这世界向来就只有强者为尊。”
“真的是这样吗?”君怜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慕容幽,慕容幽沉默不语,似乎没有将寒枫与君怜的对话听进耳中,又似乎听见了而默认了,君怜显得有些落寞而忧伤,“可是,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墨莲面无表情从他眼前走过,衣袂黑漆带起的浓烈血味让君怜下意识皱起了眉,墨莲径直走到树下,抱剑行礼:“公子。”
树上传来声音,“都解决了?”
墨莲声音轻缓,“一个不留。”
慕容幽淡淡应一声,无悲无喜,“准备出发。”
“是,公子。”
墨莲应声,伸手脱xia外衫擦拭长剑,等长剑入鞘发出沉吭响声时,寒枫一身雪衣从林中走出,闭月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跟在寒枫身后,她们在树下一站定,慕容幽便从树上翻身而下,嫣红衣袖染红夜色,淡淡瞥了一眼君怜,他手一抬,酒坛落进墨莲手中,衣袂翩飞如虹,“走吧。”
“走吧。”寒枫声音轻轻,轻步跟上去。君怜在站在原地,忽然回头看去,远处不知何时蹿起了火焰,他琥珀色眼眸染上火的光晕,看上去竟是那般纯洁,他眨眨眼睛,忽地掉过头向慕容幽离开的方向奋力追去,如果是师父,如果是墨莲,那一切,都会是对的吧?!
火星随着风飘散山林,星星点点美若萤火,寒枫一身雪衣如仙静静走在慕容幽身侧,嘴角弧度妩媚温顺,追了那么多年,终究没有走近他,可像现在这般,似乎,也足够了。
月光如银,在石路上洒下一层银雪。
灯火油荒的石路上,一袭紫衣在夜风中蹁跹摇荡,一手提着未开封的酒坛,纳兰魅眼底蕴着浅浅的笑意,缓缓向前方走去,远远的,前方出现一座高门,站在门口的两位戎装侍卫一见纳兰魅,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便跪下身来行礼,“见过国师!”
“你们起来吧。”纳兰魅轻声而笑,将手中令牌递过去,“在我离开之前,除卿王爷,不准任何人进去,明白吗?”
“是!”
纳兰魅轻轻拂袖走了进去,剩下门口两人两两相觑,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种疑惑:这么晚了,国师为何会来内监院,还带了坛酒?当然,答案不是他们可以知道的。
内监院,关押其中不缺乏皇亲国戚,布置虽简陋却也精致,羽无伤到达晋阳后便一直被关押在此,说守押倒也不恰当,一样的好酒好饭,一样的被人前后伺候着,除了无法自由活动外,他几乎与贵客毫无差别,他知道,这是纳兰魅对他的照顾,无论目的为何,纳兰魅终还是将他看作了朋友。
正当羽无伤出神,耳边传来了开锁的声音,转眸看去,一抹身影缓缓走近,一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原本便细瘦的腰段此时不堪一握,看上去格外纤细,可即使如此,那飘然若仙的气质依旧未曾改变,依如从前那般从容不迫,云淡风轻,无量山一行好似一场云烟在他眉目间消散,一切,好似都未曾发生过。
可是,真的可以当做一切都未发生过吗?
羽无伤看着他缓缓走近,轻缓带笑却看不出一丝情绪,纳兰魅将酒坛放在桌上,抬眸看向羽无伤,见他正出神。
“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羽无伤缓回神,“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突然想来看看你。”纳兰魅微微一笑,抽空扫了一眼房中,被褥崭新说明都是新的,桌椅板凳也都擦得干干净净,说明时常有人来打扫,看来内监院确有按照他说的来办,再看羽无伤,脸色红润,衣着干净整洁,“看样子你过得不错。”他含着笑意淡淡说。
羽无伤轻轻笑出声,“他们难道还能动私刑不成?”
“说的也是。”纳兰魅一笑,在床榻上坐下,又一次抬眸扫了四周,突然感叹说,“相隔十年,再进来这里,又是一番感受。”
“这么说,纳兰之前也来过这里?”羽无伤动手揭开酒坛封泥,翻开茶碗倒了两碗,端起其中一碗向纳兰魅举了举,示意他过来喝酒,“那十年前是谁住这里呢?”
纳兰魅在羽无伤邻边坐下,端起碗抿了一口,看着碗中微微摇晃的酒液中倒映出的脸,他笑了笑,转开话题说,“不说这些了,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嗜血寨灭了。”纳兰魅浅浅啄了一口,淡静如竹,“一个不留。”羽无伤手一顿,脸上却挂上苦笑,似乎早已料到,“是慕容幽吧?”疑问却又是肯定。纳兰魅笑而不语,手托着腮静静喝酒,刘海顺垂遮眉,他神色安宁,“神淼门也没有逃掉。”
“果然是他的作风。”羽无伤低下眉,却是笑,“你准备看着他恢复实力吗?”
纳兰魅弯眼,睫羽侧面看去十分纤长,眉目轻柔淡静,却是说,“我动不了他。”
羽无伤却是一笑,道破机关,“你在意他。”
纳兰魅侧他一眼,眼神清澈见底,漾着柔和笑意,“怎么说?”
“这世上,只要你想便没有你做不到的。”羽无伤这样说。
“却偏偏除了他。”纳兰魅低眸一笑,浸染芳华,弥漫着一种苦涩与无奈,淡淡轻笑一声,“只要与他有关,皆都事与愿违,让人可笑而可恨。”
羽无伤一窒,纳兰魅却向他举起了酒碗,眼眸染着酒意,“不说了,喝酒吧。”说着,他自己便先一饮而尽,喝完便又准备满上。羽无伤募地就想起了纳兰魅的酒量,他伸手按住纳兰魅倒酒的动作,“纳兰,你酒量不行,就不要喝多了。”
“酒量不行?”纳兰魅咯咯笑起来,脸颊因酒泛起薄薄红晕,“无伤你说哪个有内力的人不会喝酒?”
羽无伤噎了话语,“那你当日为何……”说着,他又住了口,脑中忽然想起了那日转角处的那一红色身影,因他不知纳兰魅与慕容幽的关系所有也并没有放进心里,细想看来,他都看见了,纳兰魅他没道理看不见,“原来你是……”
“对不起,我并不适意利用你。”纳兰魅抚着额,声音浅浅,缭绕着酒的香气,“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
原来如此。羽无伤有些好笑,却也有些心疼,“那弄明白了吗?”再怎么,这人终究还是个孩子。
纳兰魅却因他的话突然就沉默了,半晌后才徐徐扬起嘴角,“明不明白都已不重要,现在谈论这些皆无意义。”他闭闭眼,看向羽无伤,眼底恢复往日平静,“无伤,我今晚还有其他重要事情要与你协商。”
“你说。”
纳兰魅沉口气,“你可愿意留在月渎国?”
羽无伤一怔,然后低下眸摇头,“对不起纳兰,我……无法答应。”
“若你不答应,那我便只有开战。”羽无伤一惊,纳兰魅嫣然一笑,淡淡分析,“月祁两国战乱,生灵涂炭先不说,国势必然破败,到时,国力强盛的蓝幂国说不定会乘势而来,到那时,月祁两国也只有沦为蓝幂国囊中之物,先不论民生如何,光我们沦为阶下囚的日子也将指日可待。”字字句句,不含一丝职责,不含一丝威胁,却让羽无伤脸色一紧,嘴角狠狠抽了一抽,“你这和威胁我有何区别?”
纳兰魅眉目含笑地看着他,“无伤,你可以不答应。”
羽无伤沉默以对。
纳兰魅也不逼,淡淡起身向门外走去,“无伤,相信你也清楚蓝幂国的企图,今晚你便好好考虑,明日……”
“多我点时间。”羽无伤开口说。
纳兰魅的脚步止在门口,半晌后,他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我只能给你一晚时间。”
“为什么?”
纳兰魅回眸看他,缓缓露出一笑,“因为,我或许过不了明天。”羽无伤一怔,一时不懂纳兰魅的意思,纳兰魅静静地笑,却显得有些凄凉,羽无伤霍然一惊,脑中飞快地闪现出当日在临水阁中的一幕:抗旨!
随即释然,“若他是明君,他不会杀你。”
纳兰魅笑,“他必会杀我,若他是明君。”
然而,事实证明,纳兰魅与羽无伤都猜对了,却也都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