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遮住几许黑影,离镇二十里外商垸城城东的一座小庄园里,园内屋舍高墙红瓦,错排齐整,屋内透着烛光通明,这里是神淼门分堂所在,此时里面时不时的有声音传出。
整个大厅光鲜亮丽,烛火光亮,桌椅整齐一尘不染,墙上挂了几幅名家字帖,绿叶盆栽摆满了角落,别具一格的摆设,庸而不俗。
纳兰魅坐在上座,环视厅内一周,端起丫鬟刚刚端上来的铁观音浅酌一口,感受浓郁的茶香弥漫整个口腔,然后开口问:“青堂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坐在首座的是一个青年,二十五六上下,深青色劲衫,长发被一根丝带束缠着直垂腰间,肤色偏黑,双目晶亮有神,他便是神淼门玄武堂堂主—青莲。凝视纳兰魅片刻,他微微思索后道:“追月庄七日前被人灭庄,全庄没有留下活口。”
“追月庄?”纳兰魅微一思索,说,“可是据说追月庄主宅心仁厚,一向乐善好施,此人应该不会结下太多仇怨,即使有,追月庄起码也是四庄之首,拥有灭掉追月庄如此实力的仇家也很容易暴露才对,青堂主,你的调查结果如何?”
青莲摇摇头,“追月庄主生前挚友颇多,暂时查不出谁最有嫌疑。”沉吟着顿了顿,又说,“不过,据说事后有传言说有人在现场捡到了盟主令。”
“道听途说并不足信。”纳兰魅笑了笑,放下杯,说,“不过,这追月庄灭门后又接着出现盟主令,估计会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也会动摇其他几派之间和盟主之间的信任,青堂主,调查的同时你也要注意堂下Xiong-Di不要被卷进去,我们神淼门只需静观其变。”
“我明白。”青莲微点头,侧过头,脸颊染上暖色的光芒,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副门主,在追月庄灭门之后,我曾亲自去调查了追月庄主身前的几位至交,虽没有查出有嫌疑的对象,却得知慕容盟主即位时追月庄主曾反对过,紧接着又出现了盟主令,现如今,曾经对慕容盟主甚感不服的一些帮派正联合起来声讨慕容幽。”
“慕容幽不是全数通过才坐上盟主之位的吗?”纳兰魅疑惑地问,目光落在晃悠悠的烛火上,眸光流转,难道都被掩盖了?“…那还有哪些帮派反对呢?”
青莲沉声道:“除崆峒、唐门、白云庄、拈花门反对,鸠寨、云霄寨、神淼门赞同外,其他各派持中立态度。”
青莲见纳兰魅许久没有说话,以为他在思索什么,便没有出声打扰,沉默片刻后,厅内响起纳兰魅的声音,“青堂主,麻烦准备笔墨纸砚。”
青莲看他一眼,吩咐了门外小厮几声,笔墨纸砚便很快送来,纳兰魅执笔蘸墨,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墨迹,字体端正典雅,蕴着无形贵气,纳兰魅看着笔下与卿字神似八分的字迹,满意地笑笑。
“这是…?”青莲看着纸上的几行字,微微敛眉,接着看着纳兰魅,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却又立马忧心起来,“副门主,这样做…好吗?”
“我说了,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纳兰魅优雅的笑,起身,开门,离开。
风从门口吹进来,吹熄桌上的烛火,白色的烟在黑暗中徐徐升起,青莲看着那抹深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的门外的黑暗,敛下的眸中不知想些什么。
天际已经微微亮起,刚走进房间,纳兰魅就看见桌上趴着的小身影,君怜抱着剑趴在桌上正睡得香,看着埋在毛茸茸的斑貂棉衣中红扑扑的小脸,他笑了笑,拿过衣屏上的披风为他盖上。
尽管纳兰魅动作很轻,君怜依旧被惊醒了,他抬起睡意惺忪的双眼,焦距有些涣散地看着纳兰魅,看了过半天才认出来,“…纳兰大哥,你回来了?”
“嗯。”纳兰魅笑了笑,在他侧边坐下,翻杯为自己倒了杯茶,眼睛瞄了瞄干净整洁的床铺,笑着说,“怎么不去床上睡呢,你这样睡很容易着凉,忘记上次吃的药了?”
君怜摇摇头,只要想起那粘糊糊的药,他连做梦都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纳兰魅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冰冷的**流进胸腔,熬了一夜的脑袋轻松了多,见君怜也清醒多,便轻声问,“等我有什么事吗?”
君怜揉揉眼,“没事,只是看完焰火回来没有看见你,有点担心。”说着,惺忪的眼睛立马清醒过来,扫视着纳兰魅全身上下,有些急迫地问,“纳兰大哥,你没事吧,那坏蛋没有为难你吧?!”
“我没事。”纳兰魅笑着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缓缓摇摇头,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了一道身影,艳红长袍,银色面具,邪气中带着轻狂的语调,还有那气贯若虹的剑术…如果猜得没错,那应该是剑谱雁影分飞中的招式,只是这雁影分飞早就已经失传了,怎么会…
“纳兰大哥,我的剑法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君怜的话打断纳兰魅的思绪,回过神,君怜正期盼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他拿起桌上的剑递给君怜,说,“好,让我看看你进步的如何,你先去楼下等我,我先梳洗一下。”
“好!”君怜抢过剑,胸有成竹地跑出门,“我去楼下等你,纳兰大哥要快一点哦!”纳兰魅应一声,笑看着君怜一蹦一挑地走出去,便上前关门落栓。
琐碎的声从屏风后传来,紫色和白色交杂的衣服搭上屏,遮住屏风后若隐若现的白皙的修长身躯,灵气的手指从衣中抽出紫色锦带,借着浴桶边的足凳踏入沐浴中,冰冷的清水映着肌肤越发的晶莹剔透,隐约可皮肤下流动的白色流萤。
修长的手舀起水洒在白皙优雅的脖颈,晶莹的水珠沿着肌肤滑落,沾湿了耳际散下的几缕发丝贴在精致的锁骨上,纤浓的眼睫半敛着,说不出的,他靠着桶,突然笑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幽静的房间,朦胧的屏风后传来细碎的水声,修长的手指挑起几朵水花,水珠溅上翘起的睫毛,湿润了黑亮的眼眸,低垂着眉,纳兰魅笑的宁静自然。
静了片刻,窗户咯吱一声,深蓝色的人影出现在窗边,神情里带着些微的不自然和窘迫,手执薄扇向纳兰魅所在的屏风方向拱手行礼,血色胎记在眼下艳目显眼,他轻咳一声,歉然说道,“羽某冒昧打搅,殊不知…”
“无妨,羽公子请坐,还请稍候片刻。”屏风后传来纳兰魅轻缓的声音,接着便是摇荡的水声和穿衣声,待羽无伤喝完一杯茶,纳兰魅从屏风后走出,紫冠束发,月牙白长袍束着金色腰带,腰带上配着流苏,走动间飘逸翻飞,轻灵出尘。
纳兰魅在羽无伤对面落座,含笑说,“若羽公子不嫌弃,不如同纳兰一起下楼用早膳如何?”羽无伤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纳兰魅拉开门为羽无伤带路,君怜正被他几个家仆围着,一见纳兰魅下楼便迎面扑上来,二话不说便拉着他要去比试,在看到身后的羽无伤时,动作停了下来,神情微微呆了呆。纳兰魅失笑,昨夜他先行离开了,并不认识羽无伤,“君怜,这位是羽公子。”
君怜盯着羽无伤的眼神充满好奇,特别是那眼角下的红记,“羽公子好!”君怜身后的几位也跟着行礼。
“大家都坐下吧。”纳兰魅温声说,找了个座位坐下,羽无伤便在左手边坐下,君怜坐在右手边,刚坐下,纳兰魅就对紧跟在君怜身后的几位笑着,“你们也找个位置坐下,应该都饿了吧。”
“谢谢公子。”因为纳兰魅昨晚的相救,这几个人并不排斥纳兰魅,听他这样说,也见少爷没有反对,便在邻桌坐下,纳兰魅招来小二,点了几样早点。
等他们这边的早点上齐了,小二拉开了客栈大门,好在寒风被厚重的门帘挡住,吹不进楼里,在纳兰魅他们安静用膳的时候,门帘掀了几掀,走进几个人,在附近的桌位上坐下,点了几样菜便闲聊起来。
“听说了吗?就在前几天,追月庄被灭庄,全庄上下四千多人,无论老幼全被灭口,死状甚惨,全部身首异处,行凶手段十分残忍,仙人潭那边已经发出了命令,说要彻查此事…”
“我也听说了,还听说此次追月庄和三年前浴血山庄灭门的手法大径相同,所以江湖人都怀疑这次是否也是慕容幽出的手,仙人潭发出这样的命令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不能排除有人觊觎武林盟主之位,趁机陷害慕容幽的可能,可是无论如何猜测,慕容幽的说法是最重要的,可惜慕容幽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刚坐上盟主之位便擅离职守,也不知道这慕容幽是怎么想的,他难道不担心盟主之位被人夺去吗?…”
“慕容幽武功盖世,又是武林至尊,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你在这里瞎操什么心思?乖乖闭嘴,吃你的饭!”
这几个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只要有一点内力就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在座的也有江湖人,听了他们的话,手里的竹筷都相继停了下来,大堂里气氛有些凝重。
“羽公子不知找纳兰何事?”吃了几个小笼包,纳兰魅停下手中的竹筷,丝毫没于意邻桌几人的话,轻声问。羽无伤也跟着放下手中竹筷,微微思索,“羽某此次来是想知道纳兰公子与神淼门的关系。”
“神淼门?”君怜一边吃,一边懵懂地看看羽无伤又看看纳兰魅,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提起神淼门,那是专门收集情报的组织,他们要打听什么事吗?
“羽公子从淄环城一直尾随纳兰,不知所为何事呢?”纳兰魅微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嘴巴塞得满满的君怜一听,眼睛差点瞪出来,看向羽无伤的目光疑惑中带着戒备,“什么?一路跟着我们?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君怜,不可无礼,说起来,你还欠羽公子一声谢。”不仅仅只是君怜,就连羽无伤也满脸的不解,纳兰魅温和一笑,“前几日在郝延城百萧茶楼前,多亏了羽公子仗义相助。”
君怜惊讶的看向羽无伤,瞬间又一脸的崇拜,跑去羽无伤的身边坐着,小手拉住蓝色的衣角,“羽公子,你可以不可以教君怜那一招?…君怜拜你为师好不好?…”
羽无伤从错愕中回神,看了看身边的君怜,有些无奈的笑笑,“如果有时间,羽某定会倾囊相授。不过,纳兰公子何以认定是羽某出手,而不是昨日那位公子呢?”
纳兰魅淡淡的笑,“当时卖糖葫芦的老伯离那位公子很远,不是吗?”“所以你就断定他不会特意跑去买?”羽无伤有些失笑,这不算是理由吧。
“若是那位公子出手,当日的那窜糖葫芦穿过的只会是脖子,而不单是掌心了,你说呢?”墨莲一身浓郁的血腥味足够证明了他属嗜杀之人,习惯杀人的人向来不会把人命当做一回事,更别提一个当街偷盗的贼人。
“可是,不是那个坏蛋,路上到处是行人,纳兰大哥怎么知道就是羽公子呢?可以是随便一个路人啊?!”君怜将自己的不明白之处问出来。纳兰魅微笑,端起手边的茶喝一口,“羽公子一路跟随着我们,当日我也是无意间看见了羽公子站在人群里,恰巧身边站着的是位卖糖葫芦的老伯…”
“纳兰公子又是如何断定羽某出手就一定不会杀死那人呢?”羽无伤静静道,心里却在思索,这个人,明明知道自己整天跟在后面,还能不动声色地反观察自己,自己却一无所知的傻傻跟着,耐和定力都不简单啊。
“素闻嗜血寨寨主羽无伤手段向来狠毒利落,死在其手下的人不计其数…”在羽无伤诧异的目光中,纳兰魅缓缓笑着,“…但是,羽公子所杀之人向来都是寨内黑名单上的人,对名单外,羽公子却从不会多加制造血腥,羽公子,纳兰说的对吗?”
“嗜血寨?”君怜吃一惊,“那不是以杀手出名的寨吗?羽公子,难道你是…杀手?”小手揪住衣袖,琥珀色双眼直放光,“难怪武功那么好呢!羽公子是要杀谁啊?要不要君怜帮忙啊?!”
羽无伤摸摸君怜的脑袋,下意识看了纳兰魅一眼,纳兰魅略过他的眼神,将目光转向他身边的君怜,说,“君怜,杀人可不是好玩的事,况且,以你的武功也只会给羽公子添麻烦。”说到最后,纳兰魅嘴角带着笑意。
君怜嘟起嘴巴,不满说,“哼,就会瞧不起君怜,纳兰大哥等着瞧,君怜一定会当上大侠!一定会!”
“好,一定会,不过,你要先吃饱才有体力当大侠。”纳兰魅瞥了瞥他面前的包子,笑说。君怜微微一顿,又埋头吃起来,心里只想着以后当上了大侠,一定把纳兰大哥打得跪地求饶,越想越吃得起劲,将关于羽无伤的问题完全抛在了脑后。
纳兰魅凝视君怜片刻,深意地看向羽无伤和他面前桌上的早点,轻道,“羽公子用完早膳了吗?可否陪纳兰出门走走?”
羽无伤瞄一眼君怜,心知眼前这人无意让这孩子知晓太多江湖仇怨,以免招来祸端,刚才刻意让君怜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也是为了日后遇到,可以打声招呼,算是多了一分靠山,想一想便温声回道:“君怜要去吗?”
“要去我要去!”君怜一听他们要出去,连忙叫着。纳兰魅一顿,正要说什么,却听羽无伤笑着说道:“我和你纳兰大哥去找小倌,你也要去吗?”
君怜闻言脸色一红,若有所思地看向纳兰魅,小倌的意思他是知道的,不过他不知道原来纳兰大哥也有那样的嗜好…
纳兰魅没有想到温文尔雅的羽无伤会突然这样说,面对君怜似笑非笑的暧昧神情,他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见如此说君怜不会跟着,也没有多作解释,起身向门外走去。
羽无伤看一眼君怜涨红的笑脸,刷开扇掩住嘴角的笑,迈步离去。留下的君怜小嘴嘟得高高的,想跟又不敢跟,独自生着闷气,最后气不过,小手拍上桌,对着邻桌的几位吼道:
“你们几个给本少爷过来!本少爷要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