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树叶吹得剧烈摇晃,光影明灭间,金色阳光似是破碎的金子散落在房中的桌面上,桌上有杯茶,淡色茶水中漂浮着几朵盛开的茶叶瓣,也倒影着一张微微沉思的面容。
空气中飘散着几丝压抑,羽无伤看着对面神色悠然的嫣红身影,眼底闪烁着光芒,修长手指托起茶杯,杯盖轻擦杯沿的声音显得空寂,羽无伤沉默着抿了口茶,温雅笑容在嘴角漫开。
“盟主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
对面身影闻言,目光从手中茶杯移开,墨黑眼眸中带着丝丝邪气淡淡瞥向他,而后眉梢一扬,瓷杯缓缓落桌,他气质慵懒松软,声音中带着微微笑意,“羽寨主,本尊见你如此悠闲,不知嗜血寨近状如何?”
这样的开口方式让羽无伤微感惊讶,传言中,慕容幽悻情残暴,冷酷傲慢,且晴不定,身为武林盟主,登位一月便擅离职守,非常不负责人地将所有江湖琐事丢给盟主护法,堂而皇之地消失在仙人潭。再者盟主护法接连死亡,甚至连亲父慕容震被害后,他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可见他的冷血无情。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此时就静静坐在他对面,如此平和地和他说话,而且还询问着江湖之事,这样的差距让羽无伤稍稍迟疑片刻。
羽无伤疑惑着,有那么一瞬间竟弄不清慕容幽的目的,心里猜测着,声音却是十分恭敬,无论如何猜疑,都无法改变此时站在面前的这位红衣男子,正是武林江湖的统治者,是站在最高处位置的人。
“蒙盟主挂怀,嗜血寨一切安好。”
修长手指在阳光中白皙到似乎透明,慕容幽稍稍眨眼,睫羽镂光,“嗜血寨去无量山的目的是什么?”
羽无伤微敛眸,笑意轻缓,“盟主,嗜血寨势单力薄,结交盟友也是应当,盟主切莫误会。”
“既然没有,为何还怕被误会?”慕容幽勾唇一笑,如仙如妖,似笑非笑的语调让羽无伤面色一惊,“盟主说的是,是属下多心了。”
“本尊听说东护法曾找过嗜血寨,为让嗜血寨归顺,甚至不惜拿出可以号召武林各派的盟主令作为交换条件…”金淡色阳光透洒在他鲜红身影上,周身似被镀上金光,暖洋洋的色彩徒添他面容中的懒意,“…可有此事?”
羽无伤目光一闪,眼下血记妖艳惑人,他站起身,执扇拱手,“嗜血寨无意与东护法同流,望盟主明察!”慕容幽抬眸,幽幽看了他一眼,笑容浅浅,“羽寨主,本尊只是问你可有此事,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羽无伤话语一顿,“…的确有此事。”深吸口气,然后接着说,“不过属下当即便已拒回…”
“这不是重点。”慕容幽眼眸含笑,“重点是既然连东护法都不惜显出盟主令来拉拢嗜血寨,为何羽寨主还要说嗜血寨势单力薄?”
羽无伤一愣。慕容幽觑视着他,微微勾眸,妖冶手指把玩着玉色瓷杯盖,神情十分惬意,“羽寨主,嗜血寨去无量山的目的,需要本尊再问一次吗?”
羽无伤静静敛下眸,缓缓笑出声,“不愧是武林盟主,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也能知道的如此清楚。”他唰开扇,面容温雅,坦然异常,“不过盟主这次似乎猜错了,嗜血寨的人马大部分已经尽数到达无量山,而目的也只是想为神淼门尽一臂之力,进而结成盟友。”
慕容幽颔首,像是认同了他的话,“不错,嗜血寨大部分人马都已前至无量山,这点本尊知晓,可是…”语气一转,慕容幽轻轻嗤笑出声,美目流转带进几丝风情妖娆,窒人呼吸,“…本尊之前可是听说嗜血寨此次派出的人马皆为帮助神淼门而来,可羽寨主为何又留下一部分人马?”
闻言,羽无伤谦逊而笑,温文有礼,“盟主,属下功夫拙逊,留下部分护卫安身保命,也是理所当然的。”
慕容幽笑睨着他,“拙到需要五百名护卫保护吗?”
羽无伤闻言一惊,霍然抬头,神色中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一瞬后又被强行压下去,羽无伤露出温然笑意,淡定如常,“盟主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属下只不过留下数十名护卫,何时变成了五百名?盟主是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实在太过荒唐了。”
“荒唐的似乎还不止这些。”慕容幽唇瓣浸血般红艳,眼眸深邃似渊,里面交缠着让人忍不住沉迷的幽蓝色漩涡,微一勾唇,透尽嗜血绝艳,“此外,本尊还得知羽寨主所留下的那五百名护卫,都是一年前随羽寨主加入嗜血寨时所带的随从,羽寨主,本尊突然很好奇羽寨主是何等身份竟随身跟随着五百名护卫…”
羽无伤低眸沉默,眼下血记却是红了几分,隔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声音沉沉,有着一丝豁达,“看来盟主知道的不少,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呢?”
“知道了所有改知道的。”慕容幽凝望着他,眼底反射着窗外阳光的碎影,他笑意轻佻,“你接近他,应该是想从近处找到他的缺点,对吗?”
羽无伤颔首,然后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不告诉他?”
慕容幽微微牵起唇,却是一笑而过。羽无伤却从他这笑中明白了什么,他刷开扇,敛眸而笑。
“他不相信你,对吗?”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碧绿的树叶在风里放肆摇摆起来,阳光被撕碎,筛漏在那鲜红若血的衣料上,光影摇曳中,慕容幽面容模糊不清,只有窗外沙沙的声音衬出他的沉默,好似默认了羽无伤的说法。
纳兰魅,不相信他。
羽无伤瞅着他,一瞬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手中摇扇子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他微微叹口气,说,“他不相信的,又何止是你。”
纳兰魅同样也不相信他呀!
慕容幽淡睨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而羽无伤却是隐隐笑出声,轻身坐下,抬眸看向他,说,“盟主,你说,纳兰魅相信我们之间谁多一些?”
慕容幽挑眉看他,“你想知道?”
“难道你不想吗?”羽无伤回视他。
慕容幽却是一笑不语,目光移向自己手指,葱白手指玩转瓷杯盖,“恐怕你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羽无伤一怔,然后一笑,面容温雅,禽畜无害,“盟主,要是换做以前,两个我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如今却不同了,盟主你在内力全失的情况下,依旧还有把握杀我吗?”
“没有。”慕容幽坦然承认。
“那盟主要怎么杀我呢?”羽无伤笑问,面孔中找不出一丝慌乱。
“知道什么叫蛊吗?”
慕容幽神色悠然地问他,妖气手指夹住瓷盖,轻轻一用力,轻微声响后,瓷盖分裂开来,他拈举着其中一半,透过那尖端看着羽无伤,面容邪异妖娆,“蛊分两种,一种叫蛊母,一种叫子蛊,子蛊由蛊母衍生而来,子蛊都会被制作成蛊毒植入人体,只要通过蛊母控制住子蛊,便相当于间接控制住中蛊之人,这势的优点…”
“可是你有没有听说过,同一种蛊母所衍生的子蛊之间有一种很神奇的联系…”他邪邪地笑了,手指一挑,瓷片滑入他掌心,一用力,瓷片尖锐一角插进掌心那片血色中,“…只要其中一只子蛊受到了疼痛感,其他的子蛊也会跟着疼痛难忍…甚至会是在血液中沸腾起来…”嫣红的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手腕滑下,潋滟了衣袖,香甜鲜血味顿时弥漫进房中空气里。
“…这势的缺点。”
慕容幽笑得邪恶而轻狂,手一用力,瓷片沿着掌心那道血线蜿蜒而下,鲜血顿时染红衣襟,空气中的血味越加浓郁。
羽无伤眯了眼,面容中有着疑惑,还没开口,忽然脸色就一变,胸口猛然翻起一阵绞痛感,伴着气血一阵阵上涌,他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幽,“怎么可能…”
“为何本尊会知道你中了蛊?”慕容幽似乎读懂了他眼中迷惑,扔掉沾满血的瓷片,他抬眸注视着羽无伤,语气邪惑,“中此蛊的人身上都会出现类似胎记的血印…”他点到即止,没有说出下一句,羽无伤却是听明白了,他伸手摸上眼下的那块血记,有些无奈地笑,却是什么也说不下去,疼痛感似乎要将他活活撕碎。
慕容幽冷漠看着他,面容雪白透明。
血从羽无伤嘴角漫出,潋滟而妖美,他坐在椅中,力气仿似全部被抽走了,他轻轻闭了眸,看向他,问出自己的疑惑,“既然是同一种子蛊,为何你没有事?”
慕容幽缓缓走向他,艳丽而妖娆的鲜血沿着他修长指尖滴落了一地,逆行中,阳光明亮而晃眼,羽无伤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慕容幽飘渺又真实的声音轻轻传来:
“对本尊来说,这种程度的痛不算什么…”
心口传来的疼痛生生拉扯着羽无伤每一根神经,甚至连每呼吸一次都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感,可是这让人难以承受的痛却被慕容幽轻飘飘地说成了一句不算什么…
羽无伤想笑,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痛此时才能如此面不改色?…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窗口跃进,仿佛已经在窗外埋伏了很久,只等着这一刻的出现。他身如闪电,转眼便掠到羽无伤身后,手起如风,招式凌厉,直直袭向羽无伤!
事出突然,羽无伤还未反应过来,后背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身体猛然前冲,伴着喉头一甜,一口血喷溅而出,血染上了慕容幽鲜红衣裳,印出点点深色痕迹。
慕容幽接扶住羽无伤,冷眼看着那道黑影转眼消失在窗外,如他来时般无影无踪,还未回神,身后却又多出一股寒意,刚一侧首,就见一道白影闪来,没待看清,胸口便生生传来一股力量将自己震开,碰的一声撞上房中隔间墙上,他抿紧唇,一丝血依旧倔强地从他嘴角溢出。
房中,纳兰魅护着羽无伤,眼神冰冷似冬日寒霜。
“不许你杀他!”
有一瞬间慕容幽很想笑,他微微勾起唇,便再也压抑不住胸口沸腾的气血,一口血冲口而出,剧烈的疼痛感接踵而来,他弯腰捂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沿着他指缝漫出,一直蜿蜒到袖中,慢慢浸湿衣袖。
纳兰魅脸色猛地煞白,似乎被眼前一幕吓到了,一时回不了神,他眼中有惊慌,有失措,有悔恨,有疼惜,“慕容…”
他正要走过去,门外便闪进一道黑影。
“公子!”
墨莲小心翼翼地扶起慕容幽,慕容幽满身血色,映着脸色如雪苍白,他看向纳兰魅,眼眸孤傲寂寞,然后逐渐冰冷,寒如冰雪,最终沉寂下去。
好似有什么还没开始,便已悄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