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既然命当远嫁去,请君善待诸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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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中,孝珩手执玉笛,奉命吹着曲子,视线却不时望向门外,有些心不在焉。
高纬坐在上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似乎在专注着听着曲子,又似乎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长恭收回落在上首的视线,瞟向周围的武卫,心中已经明了了今日这宴恐怕是鸿门宴。
但是比起这些,他此刻更担心妹妹他们走到了哪里?这样的阵仗,若是回来了,只怕陛下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两人…若是不会来,他们三人也许会被陛下问罪…但是陛下从小仁慈,再生气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了他们这么多宗室吧?…可祖珽坐在对面,难保他不说些什么挑唆的话…
对此一无所知的绍信也感觉出了屋中奇怪的气氛。他抬首看到坐在对面的祖珽,他那无神地眼睛一直在上首和他们的方向不停徘徊,他嘴角的笑意以及随着二哥乐声摆动的头让他心里一阵厌恶…陛下听二哥的曲子也就算了,这人是什么东西?!…
“陛下,淮安公主和安德王求见。”侍从的禀报声将屋中各有所思的人拉回了现实。
长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些,他侧首正看到孝珩在看他,两人迅速交换了下眼神,却没有说什么。
因为走神儿,孝珩的笛声错了一音,他忙拱手向上请罪道:“陛下恕罪…”
高纬的手指顿了顿,直起身子,又摆手示意孝珩坐下,才对来禀报的人说:“让他们进来。”
尘落和延宗一进殿中便看向孝珩等人,见几人无事,暗暗舒了口气。
“臣高延宗参见陛下。”
“淮安参见陛下。”
兄妹两人向着上首行礼道。
高纬沉默着,没有马上让他们免礼,只是视线一直徘徊在尘落身上,良久才摆摆手说了句:“起来吧。”
“谢陛下。”两人忙谢了恩。
“淮安姐姐和安德王兄真是好兴致,听说你们为了狩猎,昨夜就出了城,倒是让朕好找。”高纬隐隐带着一丝怒气盯着他们。
尘落对上首欠身道:“陛下恕罪,此事未先奏明陛下,是淮安之过。因为先前我一直想去狩猎,安德王兄对此很上心,怕我过段要忙于婚事,才带我连夜出城,以便能早些归来。不想此事竟然惊动陛下,请陛下降罪…”
祖珽在一旁笑得邪魅:“再着急也不用连夜出城吧?而且殿下走得方向恐怕也不是皇家的围场?莫不是殿下不想出嫁,所以借此机会逃跑?”
延宗握住了拳头,他真想上去打祖珽一顿。
尘落皱着眉,看向祖珽:“祖大人何必事事针对于我,我既已经答应陛下和亲周国,又怎会反悔?况且我若是想逃婚,现在又为何要回来这里?”
“哼,殿下自己心里明白。”祖珽不屑道。
“祖珽!你…”延宗气得咬牙切齿。
祖珽继续道:“安德王心里恐怕更明白!这可不仅是抗旨,更是欺君之罪!”
孝珩听了忙对上首拱手道:“是臣管教弟妹无方,还请陛下恕罪。但臣相信,他二人并非有意隐瞒陛下,还请您明察…”
尘落心知此事理亏,也懒得继续和祖珽口舌之争,只得接着二哥的话又对着上首行礼道:“请陛下明察,淮安和安德王兄绝无抗旨欺君之意。此事是淮安一人之过,与安德王兄无关,广宁王兄更是毫不知情。若陛下要罚,罚我一人便是。”
“妹妹,你胡说什么!”延宗看着她,又对上首恭敬道,“陛下,此事与淮安无关,是臣拽着她去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延宗甘愿受罚!”
尘落瞪了延宗一眼,忙道:“不是的。陛下,此事…”
“够了!”高纬打断了他们。
他揉了揉额角:“这事就到这里,安德王兄私自外出狩猎,罚俸一月,这一个月就好好在府里反思吧。至于淮安姐姐,念在你即将和亲远嫁,这面壁就暂且免了,朕会派些侍卫去公主府里保护你。不过下次你要出城的话,事先支会一声。免得到时候有什么闪失,朕没法和周国交代。”
“陛下…”尘落想说些什么,延宗却拉住了她,抱拳道:“臣遵旨。”
尘落抿着唇沉默下来。
孝珩等人松了口气,还好只是面壁…
祖珽坐在一旁,面色有些不满,但是听到高纬刚刚的口气还是把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不说这些,今日本来是想找淮安姐姐吹曲的。既然回来了,不如再为朕吹奏一曲?昨夜那曲子虽然悲伤,却让朕回味时觉得别有一番韵味。”
尘落吁了口气,谦虚道:“陛下想听,淮安自当演奏,只是我二哥广宁王兄在这里,又刚刚为陛下吹奏完,淮安又怎敢在他面前卖弄自己的笛技?”
“噢,对对!广宁王兄甚通乐律,刚刚朕也听了段,只是还不及细细回味。既然今日你们兄妹二人都在,不如合奏一曲?朕还未听过两人合音的笛曲,倒是新鲜。”
“是…”尘落应道,又抬头看向孝珩。
孝珩看着她眼中波光流转,似乎有些期待他的答复,便应了下来。
尘落派人传来了笛子,随着孝珩一同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时而如百灵欢歌,时而如夜莺啼哭,仿如百鸟之鸣,清新悦耳,婉转绵长,如泣如诉。
高纬认真地听着曲子,手不自觉地打起了拍子。
曲终,高纬拍掌赞道:“好!好!广宁王兄果然厉害!”
“陛下过奖…”孝珩拱手道。
“你们兄妹的笛声合之倒是特别,朕甚是喜欢,要好好奖赏才是!”高纬说着便要吩咐侍从。
“陛下……”尘落突然跪了下来。
高纬诧异地看向她,孝珩等人也闻声望去。
尘落看着上首,一字一句恭敬道:“淮安想向陛下讨一个赏赐,还望陛下成全。”
高纬抬手示意她起来:“淮安姐姐何必多礼,请讲。”
尘落没有起身,继续看着他道:“淮安自小受诸位兄长怜爱,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即将远嫁长安,恐今生无法再见到诸位兄长,报答他们的教导之恩…陛下去年帮我三哥河间王兄迁墓,淮安甚是感激。几位兄长一直衷心为国,对陛下之心也可昭日月,今因我之过累他们犯错,虽然陛下未重罚,但淮安心里依旧自责,只得求陛下念在淮安远嫁之功,不要再责怪他们…如此,也算是了了淮安的一桩心事。淮安对此感激不尽,定在长安侍奉好周主,以求两国太平长久……”尘落说完又对着上首一拜。
“阿姐…”绍信犹豫地叫了句。
延宗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握着拳扭过了头,妹妹她想以此求陛下放过他吗?想让陛下承诺她什么吗?为了他们这些兄弟…
孝珩和长恭也很动容。明明应该他们去求陛下收回成命,却不想妹妹竟然向陛下求他们平安…
高纬看着眼前跪地的人,沉默了良久才道:“淮安姐姐有此心,朕答应便是…”
“谢陛下成全…”尘落又叩首道。
祖珽面含厌恶,不禁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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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虽然答应了尘落的请求,却依旧没有赦免延宗。不仅如此,他还派了人去几人府中监视。
尘落知道高纬一定又听了祖珽的话,所以便乖乖在家中禁了足,免得外出惹来麻烦。只是这段日子,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婚事有条不紊地筹备着。高纬也从宫里送来了几个幼时照顾过她的宫女,准备让她们陪她远嫁。
尘落不想太多的人陪着她远离故乡,所以只选了两个孤儿,其余的都请求高纬留在了邺城。
眼看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又上奏高纬说要去皇陵祭拜。
高纬听后派来刘桃枝陪她同去。
她心里明白刘桃枝名义上是保护她,实际则是怕她逃跑…
可如今,五哥他们都被禁了足,自己哪还有逃跑的心思…
一路坐着牛车来到了皇陵,她先去拜祭了祖父和父亲这两位她从未见过的长辈。
想到母亲当年也是和亲嫁给的祖父,后又因礼法跟随了父亲。心中竟有些感慨…
舅舅说母亲恨他们。因为他们的自私,使得她失去了自由,远离了她热爱的草原…
不知她当年离开故土时,是不是也是她现在这样的心情?有些茫然和无措,又有些无可奈何?
她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自由天空?…
皇祖母和二叔从小待她很好,她曾想过若是出嫁,一定要来告诉他们,可是现在心里却莫名有些害怕…
二叔虽然残忍嗜杀,但确实是骁勇善战的皇帝。他为齐国开疆扩土,让四方畏惧,却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齐国需要用和亲的方式求得与周国的和平……
二叔曾对她说,他养出来的女儿一定是被人抢着要的,也一定想不到,她最终会沦为政治的工具……
简单地拜过了六叔,她来到九叔的陵前默默跪了很久…
九叔在世时的荒淫无道和对她的百般爱护,让她又爱又恨…可是再恨却还是原谅了他所做的一切…
“九叔,茹茹马上要嫁到周国了,茹茹很感谢你曾经为我安排的这些。可是,我好害怕,如果有一天周齐开战了,我要怎么办才好?……九叔,若是你还在,面对如今的局势,还会让我出嫁吗?……”
她这样在心里问着自己,问着高湛,却终是因为身后跟着的人没有说出口,也终是没有得到答案…。
之后她又去给孝瑜和孝琬上了香。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大哥和三哥说,却一时不知道如何说…
“刘大人,帮我去车上拿点酒好吗?”尘落吩咐道。
刘桃枝识趣地领了命。
趁着这个空档,尘落轻拭掉眼角的湿润,笑着道:“大哥,三哥,妹妹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也可能再也来不了了…因为我要出嫁了,要嫁到长安了…你们听到的话,一定要好好祝福我哦!你们总担心我的婚事,如今我真的要出嫁了,却很舍不得这里,也很担心二哥他们…”
“殿下…”刘桃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您要的酒。”
尘落噤了声,接过他递来的酒小心地倒在坟前。倒完才缓缓站了起来。
刘桃枝见她起了身,上前问道:“殿下,是否回去?”
尘落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对刘桃枝道:“刘大人可否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这…”刘桃枝有些迟疑,陛下只是让他陪着公主殿下来皇陵,并没有同意她去别的地方。
“刘大人放心,我只是想去妙胜寺一趟,当年皇祖母在那里为我问过姻缘,我总要去还下愿吧。若是陛下问起,我自当和他说明。”尘落欠了欠身,“况且,我的几位兄长都在邺城,我又怎会不告而别?”
刘桃枝不再多言其他,应了句“是”,便扶她上了牛车。
到了妙胜寺,尘落让婢女先进去通报。
婢女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几个铃铛。说是因为寺中多是女子,男子进去若是上香还好,这么多人走动起来却不方便。所以请刘大人等先系上铃铛,以便寺中女僧及时避让。
尘落轻勾了下唇,扫过刘桃枝:“刘大人可否在此等候?”
“殿下…这…”
“若是因我扰了寺中诸多师傅们的清修,岂不罪过?…”尘落声音严肃,带着些不容置疑,目光也锐利起来。
刘桃枝迟疑地应了下,不知为何,公主刚刚的眼神竟让他有些惧怕。
尘落在寺中简单地上了炷香,客气地对身边的小尼道:“敢问师傅,静空师傅可在寺中?”
“静空师傅随师太外出修行,已经三月未归了…”小尼答道。
尘落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想上次一别,竟无再见之日。”
“施主可以留下些话,等到师傅回来,我代为转告。”
尘落摇了摇头:“不用了,请她保重便是。我还想去后山一趟,小师傅若有事便先忙吧。”
小尼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尘落吩咐婢女在山下等候,独自一人向山上行去。
这一路的风景,皆是往事在目。
行至山洞前,她扒开了挡在门口的荆条,又找来些干草用于点火,才走了进去。
借着火光,她环顾着洞中的景象。
一切如故,石壁上的那几行字也依旧清晰。
她上前轻轻摸着那字,心里有甜蜜亦有苦涩…
这里,可以说是他们定情的地方,也是她向他决绝的地方…
犹豫了许久,她掏出身上防身的短刀在两行字下刻到:
昔日初识君,同述笛外音。未晓弯刀意,却赠以定情。
岂知天意弄,判为两国人。姻缘几番变,圣意终难违。
远嫁作君妾,死生自相随。此去当不悔,唯愿情永存。
今将离家去,乡情安能灭?不知君可愿,为我弃关东?
刀顿在了最后一笔…
良久,她收回刀,舒了口气。
她希望这行字永远不会被他看到,而这些小小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
她最后留恋了几眼山洞,转身毅然而去。
远远望去,只剩下渐渐消逝的火光,最终归于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杂,稍微小改了点,让语言连贯一些。女主终于要走了~
最后的小诗,差点写成白头吟+木兰辞风…囧…
虽然改了5版却还不是很满意,但基本达到了前两行总结《尘起邺城》中男女主角经历,后两句快出现剧透的趋势…
至于静空师傅,就是高洋的皇后李祖娥,在《尘起邺城》的19里交代过,法号自己杜撰,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