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孤身一人在周宫,人情冷暖当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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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和五年(公元570年),齐国送亲的队伍缓缓驶入了长安城。
从邺城到长安,这一路看似很长却并未很远,只是队伍行得缓慢,如今已经是夏初了…
鼻尖隐隐传来槐花的香气,尘落坐在花车中,不时透过纱帘看看街道两旁的陌生世界和繁华景色。
这里,是周国的都城,有近千年历史的古都——长安,也将是她后半辈子要生活的地方…
她的视线飘渺,似乎正在静心听着外面的喧闹之声,但却有些有神儿…
刚刚在城外,宇文护带人迎接了他们,可是她却未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碍于礼节,她未敢多问。
但她听说过,当年突厥送亲的时候,他是亲自相迎的…
他们的婚事拖了太久,中间也是几经曲折,直到现在,她都有些恍惚不清自己是真的来到了长安…
此事她的心情复杂,却还是想要问他为何不来接自己?
宇文护安排好齐国的使臣们,便将尘落带入了宫中,安排在云和殿休憩。
尘落有些不自在,想到当初宇文护在宴上说得话更是不想和他单独呆着。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宇文护勾唇道:“陛下带着皇后去了醴泉宫,还未回来,这段日子,就请殿下安心住在这里。至于婚事,我一定会好好安排的!殿下舟车数月,想必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尘落听到他要走,心里一下松了口气,忙恭送他离开。
可等他走了,她才静下来去想他刚刚的话。
她不远万里来和亲,没想到他竟然陪着别的女人去了其他地方…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但再想想,他的皇后也是远嫁和亲的,又比自己先嫁过来,而且突厥势大,他陪着她也没有错……
在这样的纠结下,她只得让自己忙碌起来,静静等着他回来。
在宫里呆了几日,尘落也习惯起这个新的“家”,还让宫人们帮她将齐国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妥帖。
但听宫人们说,这个云和殿只是她暂时的居所,等新的宫殿修建完,会让她搬到新的住处去。
对此,她也没有多问,依旧平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甚至连云和殿都很少出。每晚她都在桌前摆弄着他送她的面具。
这次,她特意把它从齐国带来,是因为这是他送给她的,每每看到它就会想起他,想起当年那场长安烟火,想起那时他在耳边对她说着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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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寂寞地在指尖流逝着。
在此期间,宇文邕一直没有出现。
渐渐地,尘落开始猜测起他有没有着急回来见她?是不是碍于礼仪不能来见她?抑或是他不想来见她?
这么想着,她不免有些害怕,也生出些哀愁来。
这日午后,她如往常一样在院子的角落逗弄着延宗送她的五色鹦鹉,嘴上不时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可心里却时时在思量着到长安以来的其他事情。
“五郎,你是不是也很无聊,真是可怜了你要被我笼养…不过你总是学起舌来口无遮拦,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五色鹦鹉扑腾着翅膀,显然不习惯被关在笼中,而且也对她的话有些不满:“为了你好…”
尘落见它连以前爱吃的食物都不吃了,心里有些着急,继续挑逗着它:“五郎乖,赶紧吃点东西啦!”
“殿下,李夫人来了。”侍女进来禀报道。
尘落听后手顿了顿,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整理好衣裙,出去迎她。
这些日子虽然无聊,但是她一直没有出云和殿。
陪她来周国的两个宫女见她一直窝在自己宫里,曾提过陪她出去走走,却被她一口回绝…
在她看来,现在邕哥哥不在宫里,而宫里的事情她又不了解,若是做错了什么,不仅丢齐国的面子,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所以安心守着自己的这方“净土”才是上上策。
只是她没想到,他后宫的妃嫔会主动来找她,心里不禁多了些好奇,不知道这李夫人是何许人?为何突然前来?
走着走着,她便看到前方立着的女子。
她面貌姣好,让人觉得温婉贤惠,还带着娇小的女子气质,是个很可人的人儿。
李娥姿见了她盈盈一拜。
尘落不知为何想到了“羸弱”一词。
她应该是江南女子,早闻南方女子与他们北地不同,今日一见倒是确实有这感觉。
她边回礼边请她入内小坐:“淮安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不知道姐姐今日何事来此?”
李娥姿不意她会这样称呼自己,因为传闻中的她似乎是个高傲的人,上来就叫了她姐姐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见她没有说话,尘落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忙道:“淮安初到周国,很多事情不懂,前些日子本想去拜访几位姐姐,却怕太过冒昧…”
李娥姿见她有些紧张地解释着,心里放松了些,恭敬道:“殿下说得哪里话,您是齐国的公主,陛下又决定封您夫人,理应我们前来才是,倒是您称我‘姐姐’让我觉得当不起……今日我来是奉晋国公之命前来传授您大婚礼仪的…”
尘落听到礼仪两字顿觉头大,完全忽略掉了她前面的那些客套话。她在齐国的时候都学了那么多礼仪了…怎么来周国还要学礼仪…
见她略显愁容,身旁的宫女忙拉了下她的袖子,轻声道:“殿下,想来周国一定很重视此次联姻,奴婢听说这大婚的仪式很复杂,殿下直接去的话肯定容易做错了。难得周国的陛下和晋国公想得这么周道,还派了李夫人来帮您。”
尘落会意地点了点头,忙对李娥姿笑道:“有劳姐姐了,淮安若是有什么不是的地方,请姐姐多多提点。”
李娥姿客气地还了礼,此后几日便成了云和殿的常客。
虽然经常见面,尘落却总感觉她的身上透着冷淡和疏离,她用“姐姐”这样的称呼本想拉近她们的距离,和她多聊几句,可是她除了必要的礼仪外,其余的事情说得很少。
但这几日下来,尘落还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她是邕哥哥长子和次子的母亲,是他的第一个侍妾…
这么看来,她在邕哥哥心里应该还是有着一席之地吧。
而从他长子的年龄也大概可以判断出来,邕哥哥在遇到自己前可能就已经和她有了夫妻之实…
隐隐地,她的心里又泛起些酸涩来…
不久,李娥姿带来了一个消息,说阿史那皇后诞下皇女,陛下为此下令宽赦罪人,并免除拖欠的租调,让周国同庆此事。
几乎同时,齐国的使臣也进宫送来消息和二哥广宁王的信件。
听说弘德夫人穆氏生下了麟儿,陛下赐名恒,立为太子,并交由斛律皇后代为抚养,为此,齐国也大赦了天下。
尘落听后只恭敬地让使臣带话回去恭祝陛下,并未去说其他,但是她明白这个孩子的出现让斛律皇后的位置更加危险了。
使臣走后,她拆开二哥的信。信上都是一些叮嘱她的话,让她在周国万事小心,不要为他们担心之类的。二哥还告诉她陛下刚刚升他做了司空,四哥也升到了录尚书事,现在很多朝事都会问他们的意见。
尘落边看边勾起了唇,看来哥哥们现在很好,不知道五哥怎么样了?她向下看着却没有看到延宗的消息,反倒结尾的地方提了一句和士开升为了尚书令,赐爵淮阳王…
她皱了皱眉,五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二哥怎么不写五哥的事…反而写了和大人?
她拿着书信怔怔出神,心里越发思念起邺城来…
她到长安已经快有月余,邕哥哥却还没有回来…
阿史那皇后生下了皇女,邕哥哥为了皇女大赦天下,想必他是很爱他的皇后吧…
莫名的哀思又让她陷入了思念中,而这些她却不知道和谁去说…
可邕哥哥是帝王…雨露均泽实属正常…他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只给她一人…
这些她既然来了都可以忍,但他为何拖延不归?难道他的心里已经不在乎她了吗?……
随行的两个宫女倒是伶俐,看出她的哀伤,忙在边上安慰起她,说两国联姻的排场不能太小,所以要筹备很多事情,礼仪繁复,她也要学很多规矩。
此外,女孩子出嫁前不能随便见到夫君,这样会不吉利。而且夫君如果不疼她,又怎么会给她准备新的宫殿,还派人准备这么多东西?
她勉强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可心里多少还是会去思索邕哥哥为何至今不回长安?…
为了打法时间,除了学习礼仪外,她白天在宫中画些画,傍晚的时候,便坐在院中吹笛抚琴…
许是心情所致,连续几日,那曲子都是《琅琊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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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她如往常一样在院中吹笛,却不想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宇文护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窄袖便服,毫不避讳地走了进来。
尘落见了,忙止了乐声,向他行礼道:“晋国公…”
她声音恭敬,却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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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随意坐在院中的软榻上,又吩咐她的宫人去端些酪来,这才看向她:“淮安公主不必这么多礼,老夫可承担不起。”
尘落有些不满,他这样子就好像是这宫里的主人,而她倒是多余的…他说承担不起,却故意吩咐完其他事情才和自己说话…
瞥到他手中的杯子,她心里更是有些厌恶。
她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冲动,笑着说:“晋国公说得哪里话,您是我未来夫婿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就算是家理,对您尊敬,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淮安以前太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您海涵。不过晋国公您大人大量,怎会和我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宇文护有些不屑:“殿下这张巧嘴倒让我佩服。只是你这么说,倒是显得我小气?”
“淮安不敢…”尘落轻勾着唇,“晋国公如此大度,我怎会觉得您小气…不知道晋国公今日来此有何事?莫不是陛下回京了?”
“自然不是…”宇文护喝着酪,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不敢,他还真不信!
无意想到刚刚的曲子,细思其词:
琅琊复琅琊,琅琊大道王。鹿鸣思长草,愁人思故乡。
长安十二门,光门最妍雅。渭水从垄来,浮游渭桥下…
她进宫也有些时日了,看来已经开始想家了…这种曲子敢在宫里吹得恐怕也只有她一人…
尘落见他不说话,可是嘴角却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不快:“晋国公似是遇到什么好事,心情很好?”
“何以见得?”宇文护放下了杯子,“我倒是觉得殿下在宫里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竟然还有雅兴在这里吹曲子?”
尘落恭敬道:“拖您的福,这宫里的日子确实不错。只是我来了已有月余,陛下仍在醴泉宫未归…婚事被一拖再拖我倒是不在意。但我齐国的使臣们久与亲人分开,一直逗留长安,若不早日回去复命,恐怕不太合适。晋国公是至孝之人,应该也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吧?……”
“呵…”宇文护有些不置可否,这丫头先前还曾说他丢下母亲自己在周国享福,如今竟然又说他至孝,真不知道她是讽刺他还是真的这么觉得。
宇文护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轻勾起唇:“殿下先前在宴上说不愿为人妾室…不想如今却心甘情愿地嫁给了我国陛下做妾,而且还这般心急?看来确是天意。”
尘落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却没有退让:“晋国公来此若是为了取笑小女,那已经达到目的了。”
他对上她的视线:“如你所说,因为两国修好,之前的事情,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但是我要提醒殿下一声。不久后,你就是我周国的人,应当好好恪守本分,侍候好陛下!若是以后你敢做出不利我周国之事,我不会放过你!”
“晋国公放心,我既然嫁入了周国,定当事事为我夫君着想。”尘落欠了欠身,似乎特意强调了是为夫君着想。
“如此当然最好。”宇文护也站起了身,似乎想要离去,但又突然想起什么,继续对她道,“关于婚事,我已经令人安排得差不多了,吉日也已经择定了两个。但是因为皇后她刚刚临盆不久,身子很虚弱,不易舟车,所以陛下恐怕要迟些时日才能赶回来。等他回来再确定具体的日子。在此前,还请殿下好好安抚下齐国的使臣们,让他们不要过于心急。毕竟,突厥是我们都不想得罪的!”
他说他因为皇后不能回来…这句话竟让尘落的心里又开始堵得慌…
再想到宇文护略带命令的口气,心里更是不太舒服。
这个人一直压着邕哥哥,真是让人讨厌…
宇文护没有在意她在想些什么,他让皇帝将皇后带到醴泉宫去生产,就是想先冷冷这个小公主,挫挫她的锐气。
不过齐国虽然换了主人,但是对这个公主也算是不错了。
之前传闻说齐国后宫奢侈,高湛为讨自己的皇后开心用珍珠为她做裙,所花开销难以计算,结果后来裙子被火烧毁…高湛疼爱这个侄女,想必不会亏待了她的嫁妆。可是没想到高湛死了,他儿子也会随亲送来这么多嫁妆…
一直听说高纬宫中宫女无数,赏赐价值万金的裙子和价值连城的镜台也是常事,看来所言非虚…他倒是应该感谢他们齐国的慷慨!
“晋国公若无其他事情,淮安有些累了,恐怕不能继续陪大人在这里…”
宇文护看向她,随意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请便。
尘落又欠了欠身,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宇文护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玩味。
这丫头脾气虽然收敛了些,但这逐客令下得还是草率,看来是真的等急了…
祢罗突那边不知道是不是也等急了?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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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宇文直站在神明台上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心中又好奇又好笑,看来他留在长安看到了场好戏。
“豆罗突?”叱奴氏唤了他一声。
宇文直收回了远望的视线,上前扶起她:“母后。”
母后这些日子时常来这神明台祈祷,也不知道是想向佛祖说些什么?
这神明台因为汉武帝慕仙好道所建,虽然经历多年风雨,多有毁坏,也无当初的雄壮,但依旧是建章宫保留下来最为壮观的建筑物。
随着佛教的盛行,这里也在原有的道教基础上,扩展了它的功能。
“我儿刚刚在看什么?”叱奴氏问道。
宇文直挂上了纨绔不羁的笑容:“没什么,看到一只狡猾的狐狸在整治一只傲气的兔子。”
“这打得是什么哑谜?听起来倒是有趣?”叱奴氏望了望刚才的方向,只看到林立的宫殿,并未看见其他。
她叹了口气:“我老了,眼睛不中用,那最后狐狸成功了?”
“谁知道呢?”宇文直无奈道,“不过兔子似乎也没那么容易输掉。今后就更说不好了…”
“是吗?兔子倒也是聪明神圣的动物。”叱奴氏随口接道,她收回了视线,“时辰不早了,回含仁殿吧。”
“是…”宇文直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了,最近比较忙,不过还是会保证一到两天一更的~上部用的诗经多,下部转战乐府的横吹曲辞~民歌越看越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