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周君主望柳怀情,高氏女失足落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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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在竹海松林之中,尘落终于看到远处彷如悬浮在空中的经台…
那里就是历史悠久的楼观台,而当初宇文邕问道于严达法师,又逢废佛道,便在楼观田谷里建起通道观,研三教之学。
尘落拿了秦爱帮忙画的地图,花了几个时辰才从她住的地方找到这里。
她心里莫名的激动,却也越发紧张。
她迈步继续向前,可许是走得太久了,她的脚有些不听使唤,差点摔了一跤。
她扶住身边高大的竹子稳住身子,让自己缓了缓便又一次迈起了步子。
从出发开始,她一颗心就一直悬着,每每想起梦中的景象,她便不敢停下多做休息…
她怎会不明白这份担心于她而言是多可怕的东西…
可…
她确实想离开他,因为她不想一次次的失望,不想再因为什么绝望…
她拥有过他的爱也深爱过他,便已足够…
高家之事,他因天下舍她,那他日,他又会再因什么抛下她?…
虽然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不认为能有什么再失去的东西,可她确实累了,不想再冒险,去赌一个不定的未来…
而且她一个孤女,他为了平衡前朝之事又怎会独爱她一人,就算是逢场作戏,她也不愿见到…
所以当绍信死后,她是真的痛彻心扉,想不惜一切代价离开他…
她蹒跚走着,那经台也越发近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接下来的路她走得异常小心,又借助着树木掩映让自己隐匿着行迹。
最后,她爬到树顶张望了田谷的守卫,一直等到天黑才翻墙而入。
她在院中躲着守卫而行,一路向着最深处的庭院。
拐过一个庭院,她猛地退回了身子,藏在了廊柱后面…
这一刻,她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前方的庭院中,男人立在柳树下,正望着漫天飞舞的柳絮。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那方向传来,听上去竟有些哀戚之音…
他…果然受伤了吗?…
尘落没有过去,只是小心翼翼探出了头。
“皇兄…”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宇文宪缓步走了过去:“皇兄怎么出来了?你身子还未痊愈…”
宇文邕没有回答。
他回京前便收到了毗贺突的信,说是发现了絮儿的踪迹,所以到京后处理完谯王的丧事,又安排了京中的职位,便忍不住来看她和女儿。
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他借口来楼观台巡查顺便狩猎离了宫。
前些日子,他每日夜里都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偷偷去看她和女儿,每次进去前也会放些凝神的香料,好让她睡得踏实一些。
第一次的时候,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看着她的睡颜,觉得很幸福。
絮儿很聪明,好像知道他是父亲,抓着他的手指吸允得欢快。
眼看过了午夜,他怕被她发现,才不舍地放下了孩子。
不想那孩子竟哭了…
他来不及哄她,见她似乎要醒来,只得赶紧躲了起来。
之后的几晚,他也是这样偷偷去看她和孩子。
他突然发现,这样的思念会让他上瘾。
他总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看她,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再去。
从夜晚到白日,这种思念越发成魔。
不过他很庆幸,好在那日他去找她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当他接住从树上掉下来陷入昏迷的她,心中是满满的。
只是他终究暴露在了她面前,毗贺突在他醒来后已经与他说了去找过她的事…
她没有来…
这暴露的结果是被她更加痛恨吧…
那些谎言已经拆穿,她恐怕此刻比先前还要懊恼,觉得是他在玩弄她吧…
柳絮迷人眼,夜色更撩人…
他自言自语道:“只是看到这柳絮,有些伤春…想想,那一年,朕在河边遇到她的时候,也是柳絮纷飞的季节。那时,她白衣披发,吹着哀伤的离曲,在悼念她的叔父…”
“皇兄既然放不下,为何不让她知道你为她做的一切?她如今看了高延宗的信件,应该明白你的苦衷,况且絮儿还活着…若皇兄想,留她在身边也不是不可能…”
“留?古人折柳相赠,以示离别不舍,因为“柳”与“留”同音…可如今,就算朕折了再多的柳,又如何换她留下?朕曾经觉得朕有法子强留下她,即使被她恨着也好,可是看到她那双只剩下恨的眼睛时,朕便放弃了…朕希望她能开心快乐…这些日子,朕看得出来她很快乐…”宇文邕说着便折下了一根柳枝,复又道,“毗贺突,若是我能早些认清得到天下,就注定要失去她,或许就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了…可父亲的梦想,我从未放弃过,也并不想放弃…她说她高家那么多血没有换来朕期待的和平天下…这是朕无能,不能尽快统一分裂的天下…不能创一个她一直以来期待的无战争之国…”
“在臣弟眼中,皇兄已经做得很好了!仅仅一年多,灭齐国,威慑稽胡,这是父亲都没完成的!”
“是吗?…”宇文邕嘴角微微勾着,却无甚欢喜。
尘落看得眼睛有些酸乏。
既然确认了他无事,那她也该走了…
“咳咳…”
她刚欲转身,便因为这咳嗽声停了下来。
“皇兄,臣弟送你回房吧。”宇文宪上前扶住了他。
“没事…这些日子,麻烦你安排了。”
“皇兄说得哪里话,臣弟自应如此,况且皇兄受伤是大事,此刻陈国战乱未平,太子独在长安监国,若是消息走漏出去,不仅影响我军士气,也会让朝中动荡,只是臣弟自作主张,事后才告知皇兄,还望皇兄能原谅…”
宇文邕叹了口气:“毗贺突,我知道你一直是忠于我的…也知道你怕功高盖主,惹我怀疑…你向我交出兵权的时候,我确实有过释然,因为至少这样,我们再不用担忧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可我也怕,他日我再次征讨,无你在我身边…周国,还很需要你…”
宇文宪默了默,还沉浸在他改换的称呼之中,却淡然推辞道:“皇兄,臣弟已经不年轻了,立久突(越王宇文盛的字)他们年轻气盛,是皇兄需要培养的国之栋梁,况,若是家国有难,臣弟又岂会龟缩,自当挺身而出,可若是其他,为了我大周江山的稳定,还请皇兄让臣弟能功成身退…”
宇文邕又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行出几步,宇文邕才道:“既如此,以后也替朕照顾好她吧。明日,你去点几个你信得过的府兵,让他们去谷里清理掉附近的野兽,以后就留在那边暗中保护她吧。”
两人继续踱步向屋中而去。
宇文邕又补充道:“记住,千万别让她和秦爱看到!还有,若是她要离开这里,不管去哪儿,都暗中让人打点好,别让她和孩子受委屈…若是她发现问起,就说是你不放心才派人做的,切勿提起朕。”
“诺…”
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尘落依旧躲在廊下。
轻盈的柳絮划过眼前,她抬手接住了这白绒绒的小球,忍不住慢慢攥紧…
她该开心,不是吗?
他终于愿意放她离开,可是为何看到刚刚他在柳树下伤怀的时候,听到他说得那些话,她还会心痛…
其实他不必再照顾她什么,她早就说过了两不相欠,他不想让自己发现他还跟着她,是怕自己觉得他还不肯放手,是他想维护住最后的帝王尊严…可却终究担心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是觉得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是沉重…
无边夜色中,她想尽快回到山谷,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四境森森,黑夜让周围的景象变得难辨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许是因为心不在焉,她突觉脚下一陷。
一阵天玄地转,当她努力侧身避过竖起的尖锐竹竿后,还是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下坠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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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的到来让秦爱如临大敌。
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着金锏,紧紧看向眼前的帝王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人马。
“秦爱,她去了哪里?”宇文宪上前一步,拨开了他的金锏,开口问道,“她消失了四日,你是如何保护你主人的?!”
秦爱一愣,手中的金锏也跟着抖了抖。
他以为宇文邕出现在此是殿下被他抓住了,所以他来要孩子…怎么反而是来…
“殿下五日前便去了通道观,难道不是被你们?…”
宇文邕闻言色变,追问道:“她走前可说过什么?”
秦爱犹豫片刻方道:“殿下让我五日之内若她未归,便将絮儿交予齐王,或带着絮儿离开这里…”
宇文邕紧了紧拳头,转身对身后几个随从吩咐道:“调集人手,一定要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他总觉得她出了什么事,一来是他前两日便莫名的不安,还做了奇怪的梦,而昨日毗贺突派去的府兵回报说他们从到了谷中便未见到过她的踪影。
他问了他们絮儿的情况,听说秦爱在照顾絮儿,而絮儿近日里也时常哭闹的时候心中便更加不安。
她怎么会丢下孩子离开呢?
他当时想她会不会曾经来过这里,只是他没有留意到…
一股欣喜伴着担忧之情,让他虽然病体未愈,却还是决定亲自过来…
他要确认她无事!
如今,他心急如焚地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被恐惧包裹着。
她真的去找过他,可是她现在在哪里?!
他要尽快找到她才行!
这般想着,他便快步向山谷外走。
宇文宪看了眼秦爱:“你照顾好絮儿,若是她回来了便在门外插上柳枝…”
说完他赶忙去追自己的兄长。
“毗贺突,我们分头找。”宇文宪还不及开口便听身边的人吩咐道。
“皇兄,我带人去找吧,你身子还未好,不宜…”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你觉得朕还能好吗?…”宇文邕淡淡说着,“先出了谷,从楼观台到这里路虽多,但还好是有方向的,而且依照她的想法,定会找隐秘的地方走,先让我们的人在这些地方沿路找寻,若是没有再分散开来,回京调集人马搜山!”
“是…”宇文宪领了命,随他出了谷。
谷外,侍从们见人马陆续上来,忙牵马上前。
宇文邕顾不得许多,翻身上了马,指挥起各路的行动,又派人去周围打探山中可还有什么人家。
此刻他只觉得一颗心被什么捅着…
原来他虽然放手,却依旧害怕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怕自己连偷偷见她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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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落在巨大的捕兽陷阱里过了快有五日,身上的水已经喝完,食物也所剩无几。
那日掉下来的时候,她擦破了额头,摔伤了腿脚,昏迷了些时辰才醒过来。
在简单地处理了自己的伤后,她曾几次尝试借助竹竿向上跳,也喊叫过,但都无济于事。
好在身上带的干粮和水还有剩余,她思忖这陷阱定是附近的山人所设,只要坚持下去便会有人过来救她。
可不想一连几日无人,想是这陷阱已经被人遗弃了…
她身上的伤口勉强止了血,但却在洞中留下了气味。
每到午夜,山谷中传来狼吼的时候,她都会害怕,害怕这里的血味会引来野兽…
她抬头望了望洞口的天空…心又沉了几分…
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她要如何才能出去,她一定要出去才行…
现在不知道秦大哥有没有带走絮儿…她要赶紧去拦住他们…还有他的人是不是发现自己离开了?…
她扶着周围的土壁站起了身。
这些日子因为头上的伤,她总有昏昏沉沉的感觉,虽然休养了些日子,但腿脚还是使不上力气…
“喂!有人吗!——”她努力喊了几声。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风声…
她无奈地跌坐下来。
不知不觉又是夜晚,她蜷缩起身子,努力驱散着身上的寒气。
天空上的星星已经被云雾遮掩,在这样无光的夜里,她只觉更加寂寞…
“落儿——”风中隐约传来喊声。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这个时候会产生幻觉,会想起他来…
可那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彷如旧日的点点滴滴。
她眼角渐渐湿润,自言自语着:“邕哥哥,你在哪儿?你不是说不会再让我遇到危险吗…不是会保护我的吗…”
头越来越沉,就在眼睛要闭上的一瞬,她恍然觉得有什么从天而降,而身子也在落入黑暗前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紧紧包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