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和亲之事当立断,延宗祖珽起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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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淮安公主府,尘落正在水堂龙舟上抚着琴。
长恭坐在一旁,端着茶盏,嘴角含笑地听着妹妹指尖流淌出的激昂旋律。
尘落边弹边思索着,这首曲子虽然比之去年弹奏地流畅了很多,但似乎也多了一些杂念在里面。
她回到邺城已经快有月余,堂弟高纬并没有再召见过她,也未就战事问过她什么。一切看上去很平静,可是她心中却总有些堵得慌。
她从洛阳回来后不久便传来了斛律叔叔的捷报。
之后周国又派人送信来说此次误会,希望两国不要为此破坏了之前的情谊…
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自然不足为信,周国的诚意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好…
一曲终了,她抬头看向长恭,轻轻挤出一个微笑:“四哥,怎么样?”
长恭放下手里的杯子:“你这曲子弹得快赶上二哥的技艺了。”
“哪有……”尘落瘪了瘪嘴,“和二哥比还差很远呢,这首曲子一直想送给四哥的,只是不知道我走前能不能弹好…”
“我不是早说了,你弹得一定是我听过最好的《兰陵王入阵曲》,所以不必这么辛苦的练习。”长恭安慰着,顿了顿才道,“妹妹…你还想嫁给他吗?”
“我也不知道…”尘落轻叹了口气,视线停留在琴弦上。她抬手抚过,竟觉得指尖有些冰凉和痛楚。
嫁不嫁过去的事情…她现在心里很乱…
不过若是嫁过去,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再也没机会见到哥哥们?再也没机会弹这首曲子?
视线撇到四哥的衣角,她心里叹了口气,不管嫁不嫁过去,四哥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大英雄,是一个以一人之力就扭转了战局的战神!若是以后我没机会弹这首曲子,就趁着现在多弹弹好了…
她收敛了失落,抬头笑对他道:“四哥,不说这些,我再给你弹一遍。”
长恭见她转移了话题,没有再说什么。
尘落的手按上琴弦,拨动起来。
曲毕,长恭递过去一杯茶,温柔地一笑:“歇会吧,弹了这么久也累了。”
尘落接过杯子,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茶叶,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
九叔已经离开一年多了,齐国的朝堂虽然混乱,但也渐渐步入了正常的轨迹。
去年年底,十四叔冯翊王高润被封为太保,堂弟琅邪王高俨被授为大司马,四哥则升至了尚书令。斛律叔叔因为前段的战功又从太傅升为了右丞相、并州刺史。
而按照约定,她此刻应当马上就要出嫁去周国了…可先前的战事,总让她心中不安…
五哥为此也特意来找过她,目的很明确地说想要进宫请陛下收回之前的旨意,但陛下却一直未有答复。
从这样的情况看,陛下还是不想去打仗,而更想通过和亲来维护两国关系。虽然她也这么希望,也不想和邕哥哥为敌,可是她真的没有信心能凭和亲之事换来和平…
帝王之爱,究竟能有多长久…即使她相信他,又有何用?…
“公主殿下,兰陵王殿下,高密郡公求见。”侍从的话打断了尘落的思路。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和长恭交换了个眼神。
高密郡公不是韩长鸾吗?他怎么会来自己府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不说,而且因为自己有些随二哥喜欢汉人的东西,所以对于这个整日把汉人汉狗挂在嘴边的人并不太喜欢。
“妹妹?”长恭疑惑道,“来者不善,你要小心些…”
尘落轻轻点了点头才对侍从道:“让他去厅堂吧,我马上过去。”
“我陪你一起过去…”长恭站起了身。
“四哥?”尘落诧异道。
“走吧……”长恭看了她一下,“最近总是不太放心你…”
“四哥…”尘落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两人到了厅堂,韩长鸾起身拱了拱手,恭敬道:“公主殿下,陛下让我来请您今晚去宫中一聚。”
尘落欠了欠身:“韩大人多礼,陛下既然令我前去,我自当如期赴约。”
“敢问高密公,不知陛下何事召见淮安前去?”长恭抱拳恭敬道。
韩长鸾看了一眼长恭,轻笑道:“陛下召见,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好妄自揣测,兰陵王殿下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只不过祖珽那汉贼也在,我劝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免得被那贼人所害。”
尘落闻言,心漏跳了一拍。祖珽最近还真是阴魂不散,看来之前的梁子是结得大了…
韩长鸾虽然是堂弟的幸臣,但经常游走于其他鲜卑贵族之列,所以和很多王室子弟还有鲜卑武将关系尚可,且他厌恶汉人,这次肯好心提醒她,恐怕也是不想她被汉人所害吧。
听说有次祖珽曾与韩长鸾一起在堂弟面前论事。
因意见相左,祖珽对韩长鸾说:“强弓和长矛,都不允许互相推辞,同是谋划军国大事,有什么好争论的?”
韩长鸾客气道:“我们各抒己见,又岂是因为文武间的优劣?”虽然一句话说得平静却还是透出了他对汉人文臣的鄙夷。
如今他二人都深得堂弟的喜爱,表面上虽没有多大冲突,但私下里恐怕还是互相瞧不起对方。若是祖珽现在无恩宠在身,恐怕韩长鸾也不会对他那么客气。
而从他刚刚的话中,也可以窥见他对祖珽这个汉人的厌恶和不满。
“妹妹,我陪你进宫……”长恭对尘落说道。
韩长鸾闻言看向站在尘落身后的长恭,心中有些鄙夷,但表面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位王爷虽是堂堂鲜卑男儿,勇武过人,却长相如妇人,让他有些瞧不上。
他恭敬道:“王爷还是先行回自己府里等候比较好,只怕陛下想见的,只有公主一人…”
“这……”长恭想说什么,尘落拉住了他,笑着对韩长鸾道:“韩大人所言有理,我四哥只是随便说说,不必当真。容我换身衣服,便随您进宫赴约。”
韩长鸾勾了勾唇,恭敬道:“臣在牛车里等您…”说完他告辞向外行去,心里暗暗赞叹了下这个小公主的政治敏感,看来当年她在武成皇帝面前得宠,和和大人融洽相处,是有其厉害所在的。
看到韩长鸾走远,长恭才道:“妹妹,陛下突然召你,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四哥,有些事躲不掉,此事恐怕祖珽又对陛下说了什么,若我推说不去更会遭来陛下的不满。韩长鸾虽然表面客气,可是并不是好惹的人,四哥没必要因为此事和他产生冲突。”
“妹妹,你长大了,现在能想这么多,四哥放心了很多。”长恭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此事,延宗先前的担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虽然我不想听天由命,但是这件事也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尘落抬头虚了口气。
“四哥不会让你有危险的。”长恭不禁握紧了拳头。
尘落有些动容,她点了点头:“四哥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先去更衣了…”说完她便向自己的房间而去。
长恭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妹妹,若是当年我没有带你去战场就好了,你不会再遇到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要向火坑里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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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落随着韩长鸾的牛车进了宫,又被带到了昭阳殿外。
看着这曾经熟悉的宫殿,让她有些迷惘…
如今的宫殿早已没有了她儿时嬉戏时的快乐,没有了九叔在时让她的又爱又恨。
再次站在这里,竟然让她出奇的平静,却又因为陌生有些伤感。
“殿下,请。”韩长鸾做了个手势。
尘落轻施一礼:“有劳韩大人…”
一入室内,尘落只觉得屋中香气袅袅。
她移着莲步走上前,停下来拜向上首:“淮安参见陛下。”
“堂姐不必多礼。”高纬的声音虽然仍带着稚气,但却比以前沉稳了很多,他又对旁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侍女忙走过来引尘落入座。
尘落又对上首欠了欠身,谢了恩才随着侍女走到左边跪坐了下来。
她抬起头,正看到祖珽坐在对面的位置。
虽然他已经瞎了,眼睛也没有丝毫焦距,却一直朝着自己的方向,嘴角也挂着让人厌恶的笑容。那感觉让她心里不自觉地一阵寒意。
“堂姐可还记得当初与周国联姻之事?”高纬见她坐下来,开口问道。
“淮安自是记得,只是如今我周齐两国开战,周国诚意值得推敲,此时恐怕还要从长计议才是。”尘落小心地斟酌着词汇。
“公主殿下所言差矣…”
尘落闻声看向祖珽,皱了皱眉。
祖珽对上首恭敬道:“陛下,周国此次战败定是受到了打击,既然他们已经言明修和之事,正是我们拉拢怀柔他们的大好时机。殿下是文襄帝的女儿,又曾经在周国如此大义凛然的为保国面自我牺牲。此等大仁大义,自会为了周齐两国的和平,自愿出嫁周国的!”说完他又转首对尘落笑着。
尘落心里一个激灵,忙看向上首:“陛下,淮安……”
“是呀,堂姐先前的事迹我也有听闻过,想必是愿意为了两国和平嫁过去的吧?”高纬声音平静。
“……”尘落想了想,起身对着上首行了跪拜的大礼,“淮安不敢言而无信,但此事还望陛下三思……周人狡诈,又不守承诺……淮安只是担心……”
“陛下,安德王求见。”门外的侍从禀报道。
尘落一惊,慌乱地看向门外,又看向上首。
高纬眉头微皱,让人传延宗进来。
“臣高延宗参见陛下。”延宗行礼道,他看到跪着的尘落愣了一瞬,随即掩饰了表情。
“安德王兄这会儿来有何事?”高纬端坐在上首,声音不辨喜怒。
“臣听说周国送信来要求重修旧好,求娶淮安……”延宗的声音低沉却隐隐藏着些怒气。
“正是,朕刚刚也正在和淮安姐姐说此事,淮安姐姐大仁大义,想必是会同意的。况以此法的话,我国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守住土地,保住和平,何乐不为?”
“陛下恕罪,臣以为此事不妥。周国狡诈,恐以此为由休养生息,等到自己国力缓和便会再次来犯我齐国…淮安此去只怕并不能避免战事…”延宗恭敬道。
“这…”高纬觉得并非无道理,但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延宗继续道:“请陛下收回先前先皇赐婚的旨意,若周军来犯,我愿身先士卒,护我家园,定护陛下周全!”
高纬有些犹豫地看向祖珽:“祖爱卿?…”
祖珽会意一笑,对着刚刚延宗声音传来的方向道:“安德王殿下似乎多虑了,能用和亲保住和平,为何要让战争发生?当年汉武帝穷兵黩武,打得匈奴和西域诸国闻风丧胆,可是却劳民伤财,让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最后不得不轮台罪己,以慰天下,又走回了和亲之路,更使之后的昭宣二朝用很长的时间去恢复和发展国力。当今陛下仁慈,体恤百姓疾苦,自是希望两国和平,不必饱受战争之苦。难道安德王殿下要不顾百姓,引来战争吗?”
高纬听后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祖大人此言差矣,此次是周国毁约来犯在先,怎是我国引来战争?!汉武一朝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其军事强大,前期打得周边臣服,匈奴诸国莫敢再犯,以武治国所致。只是物极必反,才使得他晚期必须专心治内,走和亲也只是他所处时期不同的不同政策。但这与尚武卫国并不冲突。国家若是没有强大的武力,即使靠女人维持一时的和平也难以长久。”
“汉武一朝之所以可以专心尚武乃祖、父两辈积累所致,我国国库紧张,如何面对长期的战争!”祖珽似乎有些激动,手跟着挥了起来,那无神的双眼也随着他的口气前后颤动,看上去有些恐怖。
延宗轻哼一声,看向有些滑稽的祖珽。
“国库紧张?!只怕我国能节省出钱的地方有很多…况我齐国只是守护自己的国土,又非东征西讨。敌不犯我,我们自可不动,敌若来犯,理应回击!百姓也会愿意为此而战的!周国如此反复,毫无求和诚意,我们为何要委曲求全?!”延宗愤然道,他又看向上首,郑重地说,“陛下,请收回和亲之旨,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保卫江山社稷!”
“安德王兄…”高纬迟疑道。
“陛下不可!”祖珽接话道,“两国联姻之事早已定下,若是我们毁约只会让天下之人耻笑我齐国!安德王只顾令妹的安危,难道不顾及天家颜面吗?还是安德王根本就看不起陛下!”
高纬闻言神色骤变。
“你休要曲解本王的意思!”延宗怒道。
尘落紧张地看着三人,忙插口道:“陛下恕罪,兄长不是此意,请陛下明察。”
“不是此意?”祖珽笑道,“公主殿下和安德王殿下一味借口推脱,不知是何居心?此事早在先皇在世时便已定下,周国又有意求和,岂有不和之理?让陛下违背先皇的遗照,岂不让天下之人耻笑?”
“此一时彼一时,岂能事事按那时的情况来看!先皇若在,也定会收回成命的。”延宗反驳道。
“够了!”高纬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先皇之事觉得憋屈还是因为延宗的态度,“你们别吵了!”
“陛下…”延宗抱拳道。
“安德王兄不必再说,此事祖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既然能不动武就维持和平,为什么要动武,况父皇当年如此宠爱淮安姐姐还为她安排了这样的婚事,有何理由去更改?王兄你为国家社稷着想的话,便不要再多言。”
“可是陛下…”延宗又开了口。
高纬有些不耐烦起来,声音明显多了些温怒:“安德王兄是要抗旨吗?”
延宗犹豫了一下。
尘落忙拉住他的衣角,又对高纬说道:“淮安和兄长不敢违背圣令,此事听凭陛下吩咐便是……”
“妹妹!”延宗忧心地看向她。
“淮安姐姐果然识大体,此事朕会让人好好准备的。”高纬走过去扶起了她。
尘落低着头,欠了欠身。
高纬看向祖珽:“祖爱卿,朕安排的百戏班子来了吗?”
“看时间的话,应该已经到了。”
“好。”高纬点了点头,又看向尘落,“淮安姐姐难得进宫,不如陪朕去看看,说不定也会喜欢。安德王兄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起。”
“是…”尘落应道。
延宗听到百戏班子不禁皱了皱眉。
陛下整日沉迷享乐,会些技艺之人都可受封为官,享受俸禄…他刚刚没好意思说出从哪里节省出国库的开销,可如今这宫中女官诸多,珠宝服饰价值连城,又大兴土木,修造大佛,光庙内的燃香一夜便有万盆之多的事情,皆在众人眼中。长此下去,确实国库空虚!
他叹了口气,推辞道:“臣还有事,今日便先行告退了…”他边说边用余光瞥向了尘落。
尘落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高纬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朕也不强留安德王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胖开始彰显王者风范~
不小心打错了水堂龙舟,改一下。